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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邪神既然能幻化出这只手掌的模样和细节,就说明它想找的目标,必然和邪神接触过,甚至有可能就在邪神手中。

既然如此,它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傻逼邪神真被扶光直接干掉,只能赶在扶光之前救下那个“幸运儿”,再顺着手掌追上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脖颈后芯片微微发烫,乌望双眼中的幽火像是溅了油星似的蹿了一下,右爪上也裹覆起同样幽邃的磷火。

它一路腾挪至拈住镇民的那两根手指之间,对准其中一根狠狠挥爪!

利爪裹着磷火深割入肉,被骤然松开的镇民惊恐大叫着坠落。乌望却看都没看,只借着这股向上的劲头,顺着那五根惊慌收拢的手指一路奔向手腕,再向上——

“咚!”

它没有随着收起的手一路没入黑暗的天幕,反倒蓦然撞进一片……晴空?

而且这晴空还硬得像墙壁,反作用力将它狠狠弹了回去。

乌望从空中迅速坠落,狂风灌注入耳,拍打着鼓膜,它却依旧紧紧盯着突然从夜晚又切回到晴天白日的天空。

底下的扶光已经收了琴弦,盯着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印看了有一会儿了。身边被金弦救下的镇民感恩戴德之余一扫天空:“——狗!狗!”

“你替它着急?方才它可是故意让你掉下来,利用你的命打断我的攻击呢。”

话是这么说,扶光还是递出几道琴弦,从半空中接住乌望:“怎么,天上有顶?”

乌望敢不怕死,他却得替乌望怕。毕竟他的心脏还没拿回来呢,乌望死了他怎么办?

乌望还在盯着天穹看,一张狗脸上露出“思索”这种有点好笑的神情。

双眼所见可能是幻觉,但撞上天顶的头疼应该不是。

难道柳家镇的晴天白日,是天顶造出的假相,花神吞日时的黑暗,才是柳家镇天空真正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去神庙。一来查查神庙里有没有遗留下来的线索,二来试试神庙祭拜能不能再召出邪神。

·

红蓝山看似不高,实则地势崎岖险峻。

扶光上山没一会就召出了一辆云辇,懒了吧唧地窝上去,任云辇带着他前行:“看我做什么,没见过人偷懒?我不喜欢长途跋涉,你又不是不知道。”

乌望根本没看扶光,看的是扶光身下的这辆辇。

这辇车的造材特殊,辇身是说不清品类的黑木做的,周围裹覆着金红色的云霞。坐靠同样由蓬松的云霭织成,一看就很舒服。

扶光侧过身,左手撑着侧脸往下看它:“怎么还看得目不转睛了,也想要一辆这样的辇?不太可能。我下过那么多副本,这样的云辇就见过这么一辆。”

乌望:“……”

谁问你了,它有开口说话吗?

它秉承沉默是金的美德,一路装聋作哑到镇长提过的那间庙前小屋,才支起身用前爪拍了拍门:“有人吗?”

这小屋不大,只开了一扇纸窗。

扶光从云辇上下来,扶着纸窗往里看了眼,伸手叩了叩窗台:“别睡了,开门。我们是镇长送来长伴神明的新人。”

窗内立刻传来瓶瓶罐罐的脆响,显然是被惊醒的人不慎打翻了什么东西。

过了几秒,前门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着哈欠推开:“怎么又送?前段时间不是才送过一波吗?近来神明要人……是不是比以往更多了?”

来开门的少年穿着一身朴素的白布衫,空闲的手里还捉着做手工活的凿子。

话没说几句,后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询问声:“谁啊?有客人吗?快给客人上茶。”

扶光笑了一下,没说这茶敢倒不想喝,只跟着乌望一道进门,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屋:“好多木摆件。”

“我就爱弄些好玩儿的东西,”少年端上茶水,公事公办地说,“不管谁来,进庙前的仪式都是一样的。沐浴焚香,在我们这儿歇息一晚,子夜时分再进神庙。”

这流程吧,说正常正常,要往歪了想,也挺像吃猪肉前先把猪洗干净,用香料腌制入味的。

尤其是少年又端上两盏香炉,表示这香是神明托梦给他娘,亲自指定的调香配比才做出来的:“……之所以得来我们这儿焚香,不能自己搁家里洗干净了就进庙,就是因为这香只有我们这儿才会配。”

乌望不在意香,只在意熏完了能不能真把邪神招来。跟着少年进房后,它伸手扒拉了下香炉,想看看里面到底加了什么料,屋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乌望:“……”

是有分离焦虑吗,盯梢盯得这么紧?

扶光倚在门前:“想不想搜一下这个屋子?”

刚还嫌弃得要死的乌望一秒放下爪,往地面上墩地一跳。

扶光也不知被什么逗乐了,看着乌望发笑,又在乌望的眼神变得不善前施施然抬手,之前那七根琴弦再次浮现在他身侧。

和先前不同,这次扶光拨动琴弦时力道不重,也没有随琴声一道响起的祝歌。

弦音朦胧混沌,像隔着一场梦,飘飘然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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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送去隔壁的屋舍。

后屋先后传来两声重物倒地声,扶光才冲着直接将自己的听觉系统关闭的乌望招了招手:“走啊。”

乌望一马当先出了房间,进后屋后没急着翻线索,反而靠近地上昏睡的两人,垂下头碰了碰他们的衣袖。

少年不知在做什么梦,整个人拧巴在一起,手攥着拳头,恐惧、懊悔、心虚……诸多情绪缠成一团乱麻。

老婆子的情绪就简单很多,一是愧疚,二是愤怒,被乌望拱开衣袖露出的手腕上……留着一道眼熟的痕迹。

和周管事一模一样。

扶光抱了个什么东西踱过来,在乌望身边无声蹲下:“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早怀疑她的身份了?一进门就直奔他们去。”

的确早就怀疑了。

甚至在进神庙前,它就隐隐有了设想。

之前在柳宅看到柳夫人在记忆中的影像时,它就发觉不对。对方坐在小板凳上剥东西吃的架势实在太熟悉了,不久前他们就在胭脂铺里见过。

暂且不提柳家镇停留的这个时代观念如何老旧,女子岔开腿而坐的人少之又少,单论那个坐姿。

别看这个坐姿随意懒散,两腿岔开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坐着的人身上绷着一股劲儿呢,才能让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显得赏心悦目。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

它那时觉得奇怪,才一路跟着柳夫人送出门外,而后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才想着得出柳宅,回柳家镇看看。

结果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虽然柳宅里的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们的行动习惯总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动作。

而这些在柳宅人身上才有的小动作,它却坐在镇长家里,越过窗口,在来往的镇民身上看到了。

或许之前小桃猜得的确没错,柳宅就是周母的一场梦。

只是这个梦三不五时还会受到梦中其他人的影响,因为林账房也好、柳夫人也好,他们其实也都在柳家镇,也都和周母一样,会在不知觉中进入梦境,从而构建出那么大一个柳宅和里里外外的人。

可这柳宅内外,同一个人却拥有着不同的身份,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扶光闲闲地冲它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要不要赌一赌,这只胭脂匣里藏着什么?”

第36章

乌望不想赌。它只想赶紧完成副本任务,找到它下本想找的人,然后带上人麻溜地滚蛋,和扶光一别两宽:“那你知不知道,柳宅内外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扶光放下胭脂盒,饶有兴致地偏头打量它,“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明显,系统都做了明示。”

既然副本任务是“查出凶手”,那就说明柳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和柳宅截然不同的柳家镇,自然就是假的。

乌望毫无退让地回视:“那你问的问题难道不是闲着无聊,只是想逗我解闷?”

“这是什么话?”

扶光身体微微前倾,向乌望迫近。他脸上挂着说不清是真挚还是危险的微笑,浅蜜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小屋里漾着暗金色的光:

“狗不就是用来给人解闷的?更何况,我方才的赌局答案并不简单,你才要好好反省,这么聪明,是狗狗该有的样子吗?”

乌望幽蓝色的眸子平静地凝视扶光:“你觉得狗该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应该是会在知道自己做错事后,可怜巴巴,摇尾乞怜的吧?”

扶光的身体不动,手指却压上了胭脂匣轻轻摩挲:“不如你说说,你觉得匣子里是什么?”

即便在人群中,扶光的身量也很高。在昏昧的光线中倾身逼近时,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皮影戏偶。”

乌望巍然不动:“你在周管事屋里念过恩情录,里面写了皮影戏偶,那只大箱子里却没看见皮影戏偶的影子。”

“周管事对老爷夫人的赏赐之物如此重视,即便她的儿子不承情,她也不可能扔掉皮影戏偶。”

“那她会把戏偶收藏在哪?”

“最好的容器,就是那只同样摆在箱子里的西洋胭脂匣。”

“林账房曾在信中提到过,夫人时常将些西洋来的机巧玩意儿打赏给周管事。”

“可周管事屋子里,来自西洋的东西除了座钟,也就只有一只胭脂匣——”

“换而言之,这只胭脂匣,本身也是个‘机巧玩意儿’。”

“所以夫人才会在找借口送礼时说,这匣子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用。”

乌望的语速不慢,合成语音有时候跟不上,断句和语气就显得呆板僵硬。

扶光似笑非笑地听着,一直压在匣盖上的手指轻轻按开那只旧匣子。

细微的灰尘随着匣盖掀动在空气中飞舞,落在匣中的旧纸人和内饰上:“你真不该这么聪明。乌望——这是你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系统错录的。”乌望略微有些意外地看着内饰,忍不住往扶光身边走了几步,“这是……”

匣盖上镶嵌有一块不大的玻璃镜。

这倒不是很令人意外,想想周管事提到的“我总忍不住看它”,还很合理。

毕竟以周管事的身份,一只西洋风的胭脂匣还是买得起的,不至于新鲜到看个不停。但玻璃镜,在柳家就很少见了。

他们把柳宅逛了个遍,看到的全是铜镜银镜,玻璃镜也就只有这只胭脂匣里有这么一小块。

也难怪周管事会看个不停,还笃定夫人把匣子送给她,是真想让给她,而不是真嫌匣子没用。

但是……

“灯泡?还能定时开关?”乌望又伸头靠近了些,细细看那颗嵌在玻璃镜角的小型灯泡,以及藏在装饰下的电路零件,“但这线路……是不是完全装反了?”

它后颈的项圈很轻地“滋”了一声,从铭牌侧面探出一根很细的操作爪,在扶光微微挑眉无声惊艳的浮夸表演中,敏捷熟练地更换了新的电源。

旧有的线路因恢复供电而再度运作,但灯泡依旧不亮。可当乌望伸爪将匣盖按关时,一线亮光又从匣子的缝隙中透出来——

换句话说,原本应该在晚上打开匣子时亮起的灯泡,却变成了只会在白天关上匣子时亮起的废物。

“难怪柳夫人说这东西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用。”扶光惊啧了没几秒,目光又落到乌望后颈的项圈上,“上次见面时,你还没有这项技能。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说的“上次”,不是上一回的虫巢本,而是是更久之前的那次两败俱伤,不欢而散。

他含着笑轻叹:“当狗真是可惜了。做个人多好。你没考虑过吗?”

乌望冷静地支棱着操作爪把扶光顶开:“我只考虑过你该挨什么样的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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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揍?为什么我要挨揍?”扶光状似讶异,将胭脂匣又往乌望面前推了推,“难道我没有提供新的思路吗?还是说,你没听过有个词,叫做‘壶中日月’?”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最初描述的都是道家神通。

仙人可在一只小小的壶中建成起一方独立的小世界,日升月落,江河屋宅一应俱全。

“你说,我们如今会不会就身处于……”这样一方小世界中?

后续的话,扶光并未说出口,只意有所指地点了点手边的胭脂匣。

一些魍魉幻术看似难破,其实只要说出真相,幻觉就会烟消云散。

就像之前在客栈中,有人提到“镇子上不让生明火,怎么酒楼里还点着灯”,下一刻,虚假的幻象就被破除,露出花神灯内燃的其实是鬼火这一事实。

扶光作为在客栈中点出“看破不说破”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推测。他还没去神庙里逛过,万一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就藏在这个幻境中的神庙里呢?

扶光看着乌望垂下头盯着胭脂匣不动,顺口又搭了两句:“这样一想,之前副本任务里说的‘得到承认’便好理解了。”

“它指得并不是得到某个具体人的承认,而是道出真相,破除幻术。”

幻术一破,他们恐怕就会立即脱离眼下的柳家镇,进入到壶外的世界。

乌望抬起头:“你觉得,壶是……”这个胭脂匣?

扶光冲他挑眉:“这个线路错得多巧,恰好对上日升日落。”

“而且,你不觉得这么设计会很有趣吗?”

扶光满脸的饶有兴致,语气半真半假:“邪神在真实世界里拿着真实的‘壶’,壶里装了一群庄周梦蝶的人。”

“他们共同做着这个名为‘柳家镇’的梦,可冥冥之中又有人忘却不了过往,执念凝聚出了一只假壶。”

扶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倒在一旁的周管事和敞开的胭脂匣。

“她恐惧、愤怒、歉疚、迷茫……于是在‘柳家镇’这个梦境中,又生造出一层名为‘柳宅’的梦中之梦。”

“她战战兢兢地在其中还原她记忆里的柳宅,包括那一只夫人赏给她的胭脂匣子。”

周管事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吊死自己,试图赎清内心的罪恶感。

而后,那些柳宅的故人们,同样也在念念不忘中踏入了这场梦中之梦,来赴这一场未了的旧日冤债。

一层接着一层的梦境,从里到外,嵌套出柳宅、柳家镇、真实三层世界。

种种疑云串联成一条清晰的逻辑线,一切谜团都拨云见雾——

比如为什么柳宅中的人都长得一模一样,生着细吊眼?

因为壶中的柳家镇众人心底隐约知道自己的现况,却又不敢说破。唯有在梦境中,才能还原出心底最恐惧的现实——他们正被关在胭脂匣做成的壶中,附身于一张张皮影戏纸人身上。

再比如为什么花神每次捉人,都会出现所谓的“花神吞日”的现象?

因为邪神在壶外掀开了法宝的盖子,于是壶中人得以仰头窥见外界的现况——一片漆黑。

其实仔细想想,这片漆黑也挺熟悉的。不就是上一个本里见识过的旷野的模样吗?

“你要不要大胆猜测一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扶光半点儿不急。乌望在屋子里左翻右找,他反倒坐到床边,用金弦拨了下白布衫少年的脸,垂下视线端详。

“有什么可猜的。外面黑成那样,应该都陷入旷野了吧。”

乌望背后的机械爪丢开那些堆积在床上的香料包:“邪神也不是喝空气就能填饱肚子变强大的。”

“祂要吃人,或者生魂。可外面的环境又不适合活人居住,无奈之下,祂也只能就地取材,造出一壶洞天,将幸存者丢进壶中,当做口粮饲养。”

乌望原本还想过,柳家镇上的这些镇民到底是有肉身的活人,还是依附于皮影戏人的生魂。

但这个疑问只持续了不到数秒,它就回忆起了当初刚进酒楼时,掌柜说过的话。

不可生明火……什么东西最怕明火?

——纸人啊。

就连杰克的技能为何会失灵,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这个胭脂匣制成的壶中洞天里,只有满满一匣子的纸人,还有附着在纸人身上的生魂。杰克作为一个只能操纵尸骨和亡魂的亡灵法师,当然召不来他能用的资源。

“那现在,副本任务是不是就只剩一个谜团了?”扶光收回压着少年脸庞的金弦,“当年害得柳家上下被诬陷的人是谁。”

乌望丢开这屋子里最后一样有可能藏东西的麻袋,淡定地瞥了眼浑身都透着心虚、恐惧和谎言的白衣少年,反问扶光:“你觉得是谁?”

“我猜是他。”扶光撑着侧脸,斜睨着地上的少年,“侍奉邪神啊。什么样的人乐意做这种事?”

“要么是周管家这种一心想要赎罪的。要么,就是心虚无比,只想远远避开苦主的犯人。”

他兴致盎然地看着少年身上的白衣:“根据我过往的经验……心虚成这样的人,非但想要避世,还会拼命栽赃推诿,试图掩饰自己的身份。”

“你看,他在明面上和老妇人是母子,那他必然不是周瑾。”

“他拿着做木头玩具的凿子,穿着白布衫见人,那他必然不是爱玩成性、衣柜里放满白衣的玉露。”

“那他还能是谁?”

地上的母子俩先后发出一声梦呓,似是要从昏睡中苏醒。

原本还优哉游哉坐在床边的扶光一秒站起,眨眼没了踪影,只遥遥从熏香的房间传来一句:“差点忘了,我们还该薰着香呢。”

后屋的门扉大敞,落寞地随着被推开的惯性扇动了两下。

乌望:“……”

它瞅瞅地上躺得歪七竖八的母子,看看翻得满地都是的物证——

果断蹿回自己的屋子。

指望它收拾是不可能收拾的,它只是一只小狗勾。

它抬起后腿踹上屋门,刚往熏香的方向迈了一步,隔在它与扶光房间之间的假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扶光手肘抵着窗台,眉眼含笑地托着下颌看它:“今晚就可以去神庙了。很快就能和你的‘主人’重逢,激动吗?”

乌望:“……”

它不激动。它只想知道是哪个天才盖的屋子,为什么要在两个房间的隔墙上挖扇窗户?

第37章(二合一)

后屋遥遥传来母子俩的惊慌声,不出数秒,一道脚步声蹒跚跌撞着靠近。

扶光在乌望的死亡凝视下施施然将敞开的窗户关上,紧接着,隔壁的房门就被老婆子重重拍响:“外乡人,外乡人!”

隔着一扇纸窗,乌望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床吱呀一响,过了片刻,又响了一声,像是床上的人被惊扰了好梦,翻了几番才不情不愿地下床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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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光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怎么?是要提前入庙吗?”

“什么?入庙不可以提前,不可以……”老婆子神经质地念叨了两声,又质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我在睡觉,”扶光的语气是十足的茫然,“刚刚发生什么了吗?花神提前显灵了?”

真不能怪老婆子好糊弄。扶光的语气实在太真了,哪怕是乌望这种亲自和扶光一起干了坏事的,都恍惚了一瞬。

老婆子:“……真的吗?”

扶光:“真的。但我现在被你吵醒了,睡不着了。真的不能现在就去庙里吗?坐在这里干等很无聊。”

老婆子还没接话呢,扶光图穷匕见:“不然,我们聊会天吧。我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花神的情……故事。”

乌望:“……”

……你刚刚是不是差点要说“情报”?

被迷晕的苦主找上门,非但糊弄苦主,甚至还要套苦主的情报。

以前常听人说成大事者不能太要脸,乌望觉得扶光是个干大事的。

扶光窸窸窣窣地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比如,在来庙里长伴神明的前辈中,有没有一个人长成这样?”

“?”乌望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它的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像是在暗示它仔细听,问得是它关心的事。

老婆子:“什么长成——这不是邪神的新郎吗?”

乌望:“?”

乌望:“——????”

“噗。”

走廊里顿时传来扶光忍笑的声音:“他怎么就成邪神的新郎了?难道入庙的人,还得侍寝?”

“胡说——不是的!入庙只是单纯做神明的仆役,以往被挑选入庙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怎么可能是为了侍寝挑的?!”

老婆子的音量只拔高了一小会,很快又不太自信地降了回去:“我也不清楚他和花神大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没在这庙旁当看守呢。那应该……是在一个梦……里……?”

老婆子的声音渐渐变了:“梦……那是梦吗?”

扶光用温柔的安慰引诱:“别急。不论是不是梦,不如都描述出来,说不准有助于回忆呢?”

扶光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进了屋,又从屋里走出来,“咯噔”一声轻放了一张板凳,体贴地关怀:“坐着想。你当时看见了什么?如果没有头绪,不如先从地点开始回忆?”

乌望走到门边坐下,额间的三把火都快被皱成一把火了,尾巴在身后有些烦躁地轻轻横扫。

隔着一扇房门,它听见老婆子梦呓似的喃喃:“那好像……也是在神庙里?”

“但是那座庙很黑,好破旧,到处都是破损和蜘蛛网……神台上还坐着好多道影子……在庙殿四壁围了一圈!”

她的语调变得仓皇:“那个小伙子……好像是庙里唯一的活人,可是他太白了!而且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喘气,然后——”

老婆子忽然哽住了,寂静几秒,从嗓子眼中挤出一声近似呻.吟的哭腔:“然后,那些影子抓住了我,抓住了我身边的老爷、夫人、金风——我想起来了,我想起——”

门外金光一闪。

透过糊着窗棂纸的门,乌望听见扶光低低了道了句“抱歉,还不是时候”,而后收起光弦。

时间就像在老婆子身上倒退了一般,她顿了一下,毫无察觉地继续几分钟前的话:“……还没在这庙旁当看守呢。那应该……是在一个——”

这一次,扶光打断了老婆子的回忆:“既然不清楚他和花神之间有什么纠葛,为什么叫他花神的新郎呢?而且……镇上的人看到画像以后,态度也都很奇怪。”

扶光仿佛在乌望肚子里装了个监视器,问的问题都恰好踩中乌望心底的疑问:“他们也认为,他是花神的新郎吗?”

老婆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以前,是有过很多人来神庙前张望,问他们就说做梦梦到了这里。还说庙里面坐着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后来也不知谁先讲的,说花神多半是位喜欢俊俏男子的女神,梦中那个坐在花神庙中间打盹的小伙子,就是被花神眷顾的新郎……”

换而言之,只是一场以讹传讹罢了。那位“小伙子”没跟花神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乌望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感觉胸口堵得慌,在屋里烦躁地转了几圈,听见扶光三两句哄骗走了老婆子,沉稳的脚步声转回隔壁熏香房。

它顿了几秒,冷静地抬头看向那扇隔窗。

果不其然看见扶光推开纸窗,搭着窗台笑晏晏地看它:“是我误会了。原来不是来改行的,是来谈情说爱的。给邪神做新郎,听起来也不——”

扶光反应迅速地向后一撤,躲过劈头盖脸扑来的香灰:“怎么还生气了?”

乌望没答话,它在想扶光之前的问题。

做人多好,它是挺想做人的。

它已经想好了扶光的一百种揍法,就差一双手来实施。

扶光叩了叩窗台:“按照周管家的意思,你想找的人不在这个神庙里,就在现实世界中的神庙里。”

“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吧,今晚未必轻松。”

·

熏香的小屋又小又暗,乌望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觉得尾巴异常碍事,一会儿压着耳朵不舒服,连五分钟都没睡着。

翻得床都快塌了,房门才终于被人敲响:“到子时了,两位外乡人,可以进庙了。”

乌望早等得不耐烦,从床上一跃而下。迈着毛爪出门时,发现那个白布衫少年不在,只有老婆子一人打着一只昏褐色的灯笼,神色有些矛盾地站在门口。

自厌、痛苦、绝望……种种糟糕的负面情绪从老婆子身上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幻化成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黑色烟雾,萦萦袅袅地飘散入空气中。

又像是被某种不可抗力牵引着,悉数钻进乌望的眼睛。

那两簇幽蓝色的磷火像被溅了火星子,迅速且轻微地蹿了一下,又被乌望平淡地眨眼炸灭。

他没拒绝这些黑色烟雾的靠近,反倒顺势走得离老婆子更近了些,那些黑雾顿时被吸得更快,眨眼就彻底干净。

“?”走在乌望身边的老婆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原本因为“进庙的人从没出来过”“我这是不是又在送两个年轻人去死”“可我要是不送,花神大人还是会在镇子中加倍的挑人侍奉”这些矛盾思考而产生的愁绪蓦然远离,只余下一片久违的轻松。

“我就送到这里啦。”老婆子站在神庙门口,将灯笼交给扶光,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劝道,“花神是我们柳家镇的神明,实在不需要你们两个外乡人来伺候。”

是福是祸,都应该让柳家镇的人自己担着——这话还没说完,老婆子就眼睁睁看看那两个外乡人大步流星,一个比一个急地赶进庙门。

“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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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刷着红漆的庙门被扶光推开,与此同时,乌望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提示音:

【叮!】

这声提示不止从它脖颈间的怀表中传出来,也同时从庙宇中传出来,甚至还不只是一两声:

【玩家H7834577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玩家H3447878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恭喜玩家李闻,提交答案成功!】

乌望和扶光不约而同地止步。

乌望的怀表传来李迩的通话邀请,响了三秒,自动接通。暴躁的声音咆哮着传出来:“我操他——之前交错答案暴毙的那个玩家,是李闻一早派出去的!!”

李迩的声音充斥着暴怒:“我就说,这帮家伙身上怎么一件保命的道具都没有?!李闻这混账,从一开始就分了一拨人出去,蹲在神庙里等着第一个交答案呢!!”

对面传来颜洄安抚李迩的劝说声,小桃冷静地接过话茬:“不能全怪老大。李闻从一见面起就用道具给老大上了debuff,所以老大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我的技能没扫出来,我也有错。”

“我们这边刚蹲完点,整个白天进主卧的人,除了柳家夫妇,就只有三个,金风、玉露和周瑾。”

扶光盯着神庙内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难怪。上一次玩家暴毙,应该是李闻让藏在外面的人提交了‘周瑾’这个答案吧。”

这次为了赶在前面抢到最高任务贡献率,李闻又在排出正确答案前直接让手下以命试错,终究还是让他试到了。

李迩显然还处于那个debuff的影响下,冲着李闻怒骂:“你倒是豁得出去!把所有的保命道具都交给外面的兄弟——呵,是为了表示你们这些进柳宅的人,也和他们一样在以命相搏吗?!好算计啊李闻,你怎么不亲自去神庙守着呢?这样不是更能收买人心吗?!”

李闻冷静的声音与李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是收买人心,是必然的选择。我承诺过兄弟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家。所以这个本的奖励,我们必须拿下,我也必须不能死。别忘了我的技能,它是唯一一个能带所有兄弟全部回家的希望。”

他和李迩相似的声线里多出几分谆谆教导的意味:“吃一堑长一智,儿子。把这当做是父亲给你上的一堂——”

【叮!】

系统的通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李闻的话:

【尚未完成全部条件。请玩家继续努力。】

李闻:“?!”

隔着怀表,李闻忽然听到一声很冷的呵笑声。

讥嘲、厌恶……不知怎的,他忽觉后脊一凉,一种强烈的不详感浮上心头。

而发出嗤笑的乌望已经一爪踏入神庙,扫看了一圈神庙中的人。

看打扮,这些应该都是李闻派出来的兄弟。三个人毫无声息地横倒在地上,躺得歪七拧八,也没人为他们整理一下尸首。

倒不是不讲情义。

是这些活下来的人,早已失去了替别人打理遗体的能力。

庙殿之间,黑雾翻滚。

唯二活下来的人浑身鲜血,在听闻通报声后睚眦欲裂:“尚未……为什么会尚未?!不,我不要再继续,不要努力,我——”

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比起活人,更像是两具已经被绝望掏空的行尸走肉:“没有机会了……出不去的……都出不去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个副本里!死在这个游戏里!!我们回不去的!!!”

浓稠到人类肉眼可见的黑雾滚滚涌动,毫无怜悯地灌注、侵入人体。

这两个人已经在这样稠郁的黑雾中熬了太久,耗掉了所有能够保命的道具,如今毫无遮挡地浸泡在这汪绝望与憎恶的黑海中:“好累……好痛苦……”

他们的声音一时疲惫苍老,一时尖细得像小姑娘,像在同一时间有无数道绝望憎恶的灵魂挤占在躯壳内,意识的洪流将他们微小的意志冲刷殆尽:

“我们,想放弃了。”

最先倒下的,是那个靠在神台边的男人。

他胸口中央插着一柄匕首,身体靠着神台滑落时,神情甚至是释然轻松的。

再后来是那个靠在廊柱边的。

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早已伤痕累累、不知之前撞过多少次的额头狠狠撞向鲜红的廊柱,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烂泥般滑倒在地。

神庙的大门紧闭着,殿内本该没有一丝风,可此时却呼啸出一团龙卷。

是那些黑雾,在失去目标后像被虹吸一般卷入乌望的眼中,只眨眼间,整个被黑海吞没的大殿就干干净净,空旷敞亮。

“?”扶光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讶异,紧接着又变得恍然,夹带着有些复杂的情绪轻叹了一声。

乌望没搭理扶光的感情变化,锐利的目光在神庙中逡巡了一圈。

除了神台上丑得惊人的神像,什么也没有。连把能坐人的座椅也没有。

——那它要找的目标,就不在幻境中的神庙里,而是在现实中的神庙——

还未在脑中过完这条逻辑链,乌望先一步反身飞扑。利爪及时恰好地将扶光的话堵回口中,下一秒又被七根金弦重重弹开。

狂风乍起,滚滚黑雾从乌望体内翻涌而出。扶光手抚金弦,周身熹光环绕,黑雾不侵。

他们几乎同时对望了对方一眼,同时争抢着开口:

“花神以西洋胭脂匣为‘壶’,此间世界乃是壶中日月!”

“这里是西洋胭脂匣中的世界!”

阴风过境,土地巨震。

神庙的屋顶在震动中坠下砂石砖瓦,而乌望和扶光依旧紧紧盯着彼此,下一瞬,骤然攻向对方!

幻境在分崩离析,真实在逐渐靠近。

他们在天崩地裂中凶性毕露地撕咬或绞锁着对方,黑雾与金弦的光交织缠绕,一路滚穿摇摇欲坠的幻境神庙,又一头撞入真实的神庙中。

身后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生魂和玩家脱离幻境,落入真实的破败神庙。

有人在惊呼“怎么撞进旷野里了!”,有人因为旷野中黑暗的侵蚀凄厉惨叫。

橙红的火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轰然燃起,光芒冲天。系统的公知信息被做成弹窗……

这些就在近处发生的事,似乎此刻离他们很远。

一切就像在虫巢神座前的再现。

乌望的利爪按压在扶光颈侧的大动脉上,扶光双手间的锁链绞锁着它的脖颈。

扶光紧压着它,微凉的鼻尖几乎抵着它的鼻尖:“怎么不装了?”

“之前的合成音,不是用得很顺当吗?”

“怎么现在又敢用本音了?”

扶光温柔地笑,笑得眼底一片森凉:“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当一条狗呢。”

乌望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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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眸子冷冷地划过扶光的面庞,又望向破败神庙的大殿。

神台上黑影盘亘,邪神多生的手臂与四肢伸展着,缠绕着,拧成叫人作呕的姿态。

祂们亢奋着高举双手,像是在进行一场礼拜,高吟一首赞歌。

地面上,更多的黑影匍匐着,蠕动着,朝圣一般攀爬向大殿中央的那把交椅。

整座神庙破败不堪,唯有那把靠椅崭洁如新。

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安静地靠坐在交椅上,右手撑着下颌,双睫垂闭,像只是打了个盹。

下一秒。

锁链中的狗软软地滑倒下去。

而斜靠在交椅上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他神色恹恹地半垂着眼皮,浓黑长直的眼睫掩着幽蓝色的眼眸。

扶光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讥讽:“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当年你和我见面,究竟为何要戴一张连眼睛都被遮住的面具?长得丑?还是很有名,不想被人认出来?还是……”

来不及眨眼的功夫,扶光遽然间闪现在交椅前。

冰冷又温烫的锁链抵着乌望的脖颈。

扶光慢慢挑起乌望线条凌厉的下巴,直视入那双盛着磷火般的眼眸:“还是长了一双只要见过第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不论怎么伪装,都会被认出来的眼睛?”

第38章

【叮——】

【叮————】

系统提示音一次比一次尖锐,一次比一次急促,上一声还未结束,下一声紧跟着吞没前一道的尾音。

【叮!】

【已完成公共任务!】

【贡献率降序排列如下:】

【李闻:30%;

卡西:25%;

李迩:20%;

颜洄……】

通报声中,乌望冷冷地掀起眼皮,讥讽地看向扶光:“刚刚你喊得那么大声,害得我差点忘了。”

“你根本就没有怀表,纳入不了排序。”

“你没法通过副本任务获得我这具躯壳,只能抢。”

乌望抬手捏住扶光的下颌,苍白的手指近乎陷入扶光的脸颊:“说我装狗,你这大尾巴狼装的也不错。之前还用法宝伪装誓约成立……真能演啊。我几乎真相信你说得休战约定了。”

邪神的黑影在他们身边狂怒的舞动,像是惊怒于无主的宝物又有了持有者。耀目到几乎让视觉感到灼烫的橙火逐渐占满半边天空。

【叮!】

【叮——】

系统通知音再度自己和自己干架,几番轮转之后,新通知终于顺利播报:

【原副本奖励:[无主之躯]因故更改】

【已替换为随机奖励如下……】

没人在意随机奖励。

乌望靠坐在交椅柔软的椅背上,微微仰首。

扶光左手攥着他头顶的椅背一角,右手扯着勒在他脖颈上的锁链。

“盘算成空,偷渡客先生高不高兴?”乌望掐着扶光下颌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筋骨隆起,带着人弯下腰向他更近了几分,“之前阴阳怪气骂我那么多声狗,解不解气?”

“……”扶光单手撑着椅背,垂着雪色的眼睫看他。

微凉的长发垂落下来,掠过乌望那张眉眼锋利、极具攻击性的面庞,又滑向那段正被锁链箍着的脖颈。

乌望很瘦,但并不纤细。哪怕是脖颈的线条,都透着刀锋似的凌厉。

扶光轻扯了一下手中的锁链,将乌望带得微微上仰身体:“一般解气。比不上终于知道你长什么模样高兴。”

那段锁链被扶光绕着,裹在修长的手指上缠了两圈,指腹便搭上乌望喉结下束着的那条皮革颈圈:“更比不上看见你带着这条项圈高兴。”

扶光的指尖轻轻勾进那条微凉的皮带,冷银色的针式皮带扣压在乌望隆起的喉结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戴这个做什么,上一回晦朔给你留的勒痕不好看吗?”

乌望皮笑肉不笑地一把攥住扶光的手腕:“你喜欢在身上缠一堆铁链,我可没有这种癖好。”

他们在对视中僵持,在僵持中互不相让地对峙。

旷野的黑暗无处不在,能轻易夺走玩家或镇民的性命,在他们身边却像是不痛不痒的背景陪衬。

无形的黑暗似乎被一双大手搅动,旋转成肉眼可见的虹吸漩涡。

邪神们哀嚎着、愤怒着向神庙中央的黑发青年伸展双手,却阻止不了祂们所渴求的力量争先恐后地自发涌向乌望。

交椅周围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比旷野任何一处都更加沉重迫人。

可在这片浓稠之中,又有一抹金银交织的熹光始终不温不火地亮着,以坚定且不容抵抗地力道穿透而出,在交椅周围立起一片坚不可摧的屏障。

乌望微微眨眼,听见扶光在说“既然知道模样,日后再想‘见’你就不难找了”,听见隔着一层熹光交织成的屏障,李闻在声嘶力竭地大吼:

“——凭什么变更?!!副本任务奖励,以前从来没有变更过!!我的贡献率是最高的!!那个道具……那个道具就该是我的!!”

惊呼声中,乌望的视线越过扶光的肩膀,看见浓黑的旷野中弹出几道亮框,伴随着系统的通报逐字逐句地滚出文字:

【叮!】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级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做出全面公示!】

“……”扶光的眉宇微微蹙了一下,起身回首。望见不远处旷野被橙火烧灼连片,近乎将那几道可怜的公式框吞没。

通天火光照亮了天海帮那群满脸写着狂怒的恶徒,也照亮了无辜镇民们惊慌失措的面孔。

灼烫的火焰猎猎招展,又化为再温和不过的壁垒,将所有人悉数拢于庇佑之下——

【技能:愿为萤火】

【技能评级:S】

【持有者:颜家主·颜洄】

【技能描述:

赐——】

【叮!】

【检测到技能更迭!】

【技能描述:

愿为萤火,可照旷野。】

【剩余使用时限:2184:58:04】

那道光火太亮了,焦灼着地平线,哪里像是萤火。

技能公示最下方的使用时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逝,可谁都看不见颜洄的身影,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依旧从容,还是虚弱狼狈。

这充斥在天地间的黑暗,这片无垠的旷野,在萤火的逼迫下寸寸退后,展露出一线天光,像是长夜乍破,曙光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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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光攥着交椅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眉宇紧蹙着凝望火光的方向。

下一秒,系统公告再度响起:

【技能:无衣】

【技能评级:S级】

【持有者:天海帮掌舵人·李闻】

【技能描述: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与子偕行!】(注1)

兵戈铁马声殷殷而起,被连带着激起的还有李迩的怒骂:“李闻你他妈混账!!你睁眼瞧清楚!那是个人,不是你回家的道具!你开技能想干什么?!强抢?!人家都已经还魂了,你难道还想硬抢人家的身体?!”

“为什么不能抢?”

李闻在火光中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字地说:“它就是道具。”

被全级解锁激活的技能逐渐生效,李闻因为肌肉绷紧而微微痉挛的面庞被阴兵盔甲一寸寸覆盖。

在他身后,数百具裹覆着铜甲的甲兵无声地从地下升起,手中抓持着高逾一人的画戟:

“你看看,李迩。”

“这都是十三年前跟我一起进这狗屁游戏的兄弟。他们都死了……只给我剩了这么几百具尸体。”

“我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

“十三年了……四千六百多天。”

“我们想回去。”

李闻的声音从压抑着万般情绪的不稳,到轻描淡写的平静:“你想救你的同伴,我想送我的兄弟回家。别跟我说对错,也别跟我说道理。”

李闻手中的斩头刀一横:“用生死来分对错。我这辈子,只认这么一个规矩。”

他赤红的眼睛凶悍地瞪视着李迩,声音沙哑得像匍匐在亚当脚边蛊惑的毒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儿子。”

“你不是从小就不乐意走我的老路,想当个跟我同归于尽的英雄吗?”

“怎么现在大了,反而不敢了?”

“想想我犯了多少罪……想想你有多恨我。当英雄就是得手上沾点平凡人不敢沾的罪恶,不对吗?”

“老大。”小桃一把抓住李迩的手腕,“别听他放屁。他就是想激你跨过那条线,你以前被他逼成什么样都没跨过,你跟我说过,你想干干净净地回去——”

“干净?”李闻嗤笑出声,“在这种破游戏里谈干净?你们是什么?小学生吗?念周记作文呢?要不要再手拉手一起过马路啊?”

李闻的眼睛红得像潜伏在阴影中的蛇:“哦……对,我差点忘了。”

“你从七岁大的时候就爱在嘴边挂着这些……后来我气得给你下药,把你关进讨债的铁笼里,拿栓狗的铁链子抽断你的脊梁骨,你都不肯改。”

“这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你都多大了?居然还把七岁时的那一套挂在嘴边?还好意思把这么可笑矫情的陈词滥调说给别人听?”

李闻放轻柔了声音:“你是不是在害怕啊,李迩?你看,你的手都在抖。”

“你是在怕我吗?不是吧?”

“你是在怕你自己。”

“你怕自己一旦越过那条线,就再也回不去啦。”

“你多狠啊,李迩。你八岁大就能眼睁睁看着带你逃离缉拿的亲妈溺死在河里,渔民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还在笑。”

“你拼命想摆脱我们,摆脱天海帮,学高雅的乐器,穿高雅的衣服,把光明、干净这些恶心的东西天天挂在嘴边——你在欺骗谁呢?你想用这些东西改变谁呢?”

“那个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脉的你吗?”

李闻看着儿子的眼神笑起来:“你看,你现在这表情多可怕,多像我啊。你是在肮脏窝里生的孩子,就该——呃!!”

万鬼齐喑。

珍珠白色的亡魂大军自杰克胸口潮涌而出,呼啸着撕扯向每一个天海帮帮众,不论死活。

系统通告慢半拍才响起:

【技能:安息地】

【技能评级:S级】

【持有者:归属待定·杰克】

【技能描述:

何处乌鸦徘徊?何处黑暗与罪孽丛生?请与死者共眠。】

苹果与肉质腐烂的气息弥散于灰色的冷雾中。

杰克一脚踩着李闻的后尾椎,手臂用力,将贯穿李闻脖颈的法杖拔出:“什么狗屁父亲……看我做什么?不用谢。我瞅你不是很想杀人的样子,帮你代个劳——诶?对了。”

杰克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八卦地凑近几分:“你跟这不说人话的东西真是亲父子?”

李迩竭力尝试摆脱Debuff的控制,他在这方面的抗性不如小桃:“问这个做什么?”

“别装傻啊,这可是所有老玩家都知道的常识。”

杰克用法杖挑起李闻的怀表,任他放出的亡灵大军继续将剩余的天海帮帮众斩草除根:“怀表承载着技能,技能是可以在血亲之间传承的。”

杰克转腕一挑,金色的怀表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光,坠入李迩怀中:“恭喜你咯,这次下本赚得钵满盆满啊。”

“号称能让副本难度直升,将人送离游戏的道具是你的队友,你还拿到了这么一个S级的组队技能……啊,虽然这个技能在李闻手里好像没什么用。”

杰克看着七零八落的盔甲大军撇嘴:“太弱了。这么多个加一起,都不如家主带我下的那个本里的一个阴兵强。”

扶光的眉梢在杰克说“钵满盆满”那句时就挑了一下,侧过脸瞥了乌望一眼。看得乌望满脸不爽:“看什么,又想找茬?”

他抬手勾起脖颈上的那条锁链,在扶光微变的神色中嗤笑:“还拿这东西缠着我有意思吗?要是它允许你杀我,早在上一次见面时我就人头落地了。”

他放松地靠坐在交椅上,单手勾着铁链,视线从狭长上挑的眼尾拉出来,自下而上地斜晲出去时,画面透着一股美得惊心动魄的冲击力,莫名显得这条勒在脖颈上的锁链情涩又居心不明,看得扶光眉心一跳。

他当即伸手攥住乌望的手腕,将乌望勾着锁链的手拉开,锁链顿时像条受了惊的小蛇窸窸窣窣地缩回袖中:“之前的誓约,并不都是演戏。约定是成立了的。”

扶光垂眸看着他,一具因为乌望的回神而被众人短暂忽略了的身影被七弦运至他脚边:“把我的心脏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不会在这个本里找你们的麻烦。”

“我们上一次见面,你那么急切地想要脱离游戏,后来杳无音讯,是逃离成功了吧。”

“为什么现在又选择回来?——别跟我说是被游戏挑中的,你能逃第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扶光轻轻倾下.身来:“你是为了找这条狗才留下来的。对不对?”

“让我猜猜,你之前用这条狗的身躯行动,说明你们的魂魄对换过一回……是不是在游戏再度找上你的时候,它帮你挡了一次?”

“你们魂魄交换,它进了游戏,而你套着它的身体没被拽进副本……所以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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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你又被游戏找上时,没有再躲,也没有想逃……因为你想找到它。”

扶光微微偏头,向地上毫无声息的狗示意:“它的躯壳里现在没有灵魂,拧断它的脖子甚至算不上杀生。你猜我会不会被锁链拦住?”

乌望冷冷地看扶光:“那你之前那么在意颜洄,刚刚又看了颜洄好几次,你猜我杀死颜洄用几秒?”

他嘴唇卷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逝者不可追,那个法器……叫什么来着?晦朔?在你手中看似无所不能,能逆转时光,它能逆转死者的时间吗?”

扶光:“……”

乌望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看见扶光的眉头深深皱起:“你想如何?”

乌望干脆地道:“更换誓约。我把该是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你不能再找我和我身边人事物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和你在意的人事物的麻烦。”

扶光深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好。”

光弦再度浮现,绕过两人交错在一处的手臂,消隐无踪。

屏障之外。

杰克眯起眼睛,试图让目光穿过半朦胧的屏障,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哈哥——哦,不对,该喊乌哥了。乌哥在里面跟那个扶光干什么呢?俩影子靠那么近——噢!那光怎么还绕他俩手腕上了!嘶……”

杰克左手锤右掌,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这个。你们东方古时候是不是有这个习俗的,在两个新人的手腕上缠什么什么线,他俩肯定就是这个吧!卧槽,我还以为我一直在经历‘恐怖Boss在身边’,其实是‘霸道Boss追爱记’?”

终于摆脱Debuff影响,正试图穿过火海,确认颜洄状况的李迩:“……”草。

李迩:“猜的很好,下次别猜了。”

第39章

杰克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视线。

他也说不清那算不算眼睛,其实那更像两处凹陷,嵌在面前这道黑影大概是面庞的位置上。

“——操!”杰克骤然驱动脚下的灰雾载着他后撤,单薄的胸膛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旷野都他妈的被烧退了,这些鬼东西怎么还在呢!?”

亡灵大军恰好扯碎最后一具盔甲兵,此时如潮般涌回杰克身前,为首的几个亡灵熟练地一把按住邪神的四肢,迅速将祂同化——

没有同化成功。

杰克错愕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亡灵军,以那道面目模糊的黑影为中心,一个接着一个从珍珠白被染成泥沼般的黑,以病毒扩散般的速度断开与他的链接。

他当机立断收回未被污染的部分,听见李迩在旁边低骂了一声:“就是这种鬼影!之前我们刚进副本,在松柏林里遇到的就是这种东西!我用[讴歌]都对它们无效!”

“我、操。”杰克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骂,手指都快点上怀表的【退出副本】按钮了,回头看了眼冲天的火光,和火光中堪比燃料般迅速缩减的倒计时,还是大骂着收回了手,“那怎么办?我兄弟还在火里烧着呢!!”

他眼看着那些黑影居然开始如饥似渴地啃食橙火,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亡灵军了,再度全阶解封技能,放任亡灵军呼啸而出,以消耗为代价抵挡住那些靠近的黑影人潮:“李——你干什么??”

原本还持着琴弓的李迩反手一收,反而把小提琴背回背后了,往脚下丢了个灰不溜秋的低级道具,一跃踹向那道立在庙殿中央的屏障:“别缠绳子了哈……乌哥!先出来救个场啊!”

之前的种种,联系上方才的所见所闻,李迩完全可以肯定,先前在松柏林中将黑影全部消灭的人就是乌望。

而且,刚刚这些黑影分明是在发觉屏障无法撼动后才更改目标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扶光也有实力制住这些东西啊:“扶光!再不出来,颜洄的倒计时要清零了!”

隔着屏障,李迩瞪眼看见乌望手中揣着什么熠熠发光的东西,一掌按上扶光的心口,颜色浅淡的薄唇微微掀起,说:

“东西还你。”乌望的手收得很快,活像怕被扶光以X骚扰讹上,或者扶光的胸肌会打人。

他冷淡地扫了眼扶光,目光最终定在那段从衣袖里露出来的锁链上:“你有没有想过,把那个破链子弄掉?”

扶光动作微顿,片刻后抬起头轻笑:“破链子?如果不是这根破链子拦着,你能三番四次地威胁我?”

乌望挺不耐烦地蹙了下眉:“该还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们之间现在两清。不想回答就闭嘴,别扯有的没的。”

“……”扶光依旧微笑着,这笑像是一张假面,亦或是一堵冰墙,将他与旁人隔绝开来,叫人窥探不出他的真心,也听不出他的抱怨是出于真情,亦或是假意,“当然想过,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很自然地抬起视线,越过乌望的肩头,看了眼屏障外:“——倒是我们,要是再不出去,过会儿怕是只能给外面的人集体收尸了。”

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外面倒成一片。颜洄的橙火还罩着人,可身处火光中的小桃、杰克他们却都蜷在地上。

杰克和李迩跟身上长虱子似的抠挠着皮肤,在身上抠出道道血痕。小桃则像庙里的那个天海帮众那样,涕泗横流、又哭又笑地冲着地面用力撞头。

乌望还是头一次见到小桃如此失态的模样,眉宇不禁一蹙,闪身至火光边缘,一把揪住快将脑袋伸进火中,一口咬住小桃的黑影,手指微微用力。

“不……”那道连五官都没有、只有凹凸起伏的黑影霎时被扭曲变形,吸入手掌,消逝前居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里掺着似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乌望冷漠的面色丝毫不变,唯有眼中的幽冷磷火轻微地蹿了一蹿,隐约似乎变得更亮。

他抬手伸向——

“怎么变回人,还是喜欢这么乱吃东西。”

扶光牢牢握住他的手腕,抱怨着说。手上看似轻飘飘地没怎么用力,实际上乌望挣了几下都没甩开:“你看被污染后,连意志坚定的小桃都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是别勉强自己吃这些东西了。我替你解决它们。”

乌望被这种“还是别了,我会心疼”的虚伪语气雷得头皮发麻,磷火在掌间一燃,像碰到脏东西似的掸开扶光:“你是真的不想让我‘乱吃东西’,还是怕我吃了这些东西会变得更强?”

扶光回以真诚的注目:“当然是心疼你承担了太多,我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吗?”

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干脆利索。七根金弦一召,食指当即挑出。

“铮——”

琴音落处,巫觋的祝歌与激昂峥嵘的祭乐声一并鸣响: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注1)

乌望霎时闭了下眼,恰好躲过自东方驰来的南流景光。

即便如此,那道耀目的光依旧穿透薄薄的眼皮,在漆黑的眼前映出一片红。烫得裹在眼皮下的眼珠毛毛扎扎,差点被刺出眼泪。

他隔了一会才睁开眼,看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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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还满地乱爬的黑影早没了踪迹,扶光正站在远处,将昏迷的颜洄不怎么温柔地拎起来。

名为晦朔的光弦悠然飞出,在颜洄周围萦绕了一圈。

乌望走过去,将小桃等人身上的污染悉数吸走。收回手时,仰头看了眼还悬在空中的公示框。

原本都快清零的倒计时,此时正以比见底还快的速度迅速扭转。

之前刚出现时,倒计时还是两千一百多小时,这会儿都快蹿成三千多小时了。要不是颜洄皱着眉苏醒过来,扶光估计还得给他继续充值。

乌望:“……”

说实话,他不是很能接受这种“充值”行为。总觉得这么一来,生命和生死似乎都变得廉价,只不过是任人操控的一串数字。

他一向信奉的是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

【叮!】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草!”刚醒的小桃一秒弹起,一把抓住乌望的手腕,“赶紧走!清道夫那帮子机器人AI蠢得要死,一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鬼知道这异常能量波动和你有没有关系!”

扶光显然也听到了这声系统通知,仰头看了眼倒计时,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别看了别看了,”李迩也匆匆跳起来,直接用新得到的技能将队友们一组,“先出副本,再谈其他。”

眼前骤然一花。

乌望在切出副本前及时捞起哈士奇的躯壳,再睁眼时,已经落进了一个现代装修风格的酒吧里。

酒吧面积不大,一眼就能将望尽。

除了已经出本的扶光,吧台边还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拍卖张,另一个身材清瘦,面色冷漠,高挺的鼻梁上跨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手边放着一杯完全没动过的鸡尾酒。

拍卖张闻声回头,刚想开口,就被扶光和脸上的微笑完全割裂的眼神看闭了嘴,忙不迭地从转椅上起身:“我要等的手下出来了,咱们有空再聊哈,副会长大人。”

银丝眼镜看了他一眼,倒没像之前的佚名那样不给面子。虽然神色冷清,但还是点头致意:“拓荒者和拍卖行的合作一向紧密,行长先生想聊天,欢迎在任何时候来拓荒者工会驻地。”

拍卖张脸上的笑顿时真切了几分,同样点点头,领着扶光推门而出。

留下那位银丝眼镜回头扫了眼众人,清凌凌的目光最终落在缩在众人身后的杰克身上:“我听到了系统公告,说副本里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可不能怪我啊!”杰克连忙蹿出来辩解,“是这本里的大佬太多了!我下本这么多回,还没见哪个本能允许这么多大佬一起参与的……事先声明,我是动手了,但杀的都是药贩子,没触犯工会的条例吧?”

他梗着脖子嘀咕:“触犯我也得动手,进游戏前,我——”他顿了一下,倔强一哼,“反正我见不得活的会喘气儿的药贩子——”

“没说你触犯条例。”银丝眼镜从吧台前站起身,“我们工会的确从不姑息此类恶徒。——行了,走吧。带你回公会登记。”

杰克愣了一下,眉开眼笑,连忙屁颠屁颠跟上了,临出酒吧时还不忘回头冲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招呼:“有机会再联系啊!一起下本!”

酒吧的铁门被推开,杰克拿着邀请函,一脚踏进拓荒者工会。

他一边新鲜地打量和逐夜者风格截然不同的驻地,一边跟银丝眼镜碎碎念:“不是我说,我怎么感觉李迩没我想象中那么牛逼呢?家主大人之前还特地请他帮忙找颜洄,说什么‘如果连李迩都找不到,其他玩家更不可能找得到’。我看他很轻易就中了他老爹的debuff啊——”

银丝眼镜骤然止步。

“轻易?中debuff?”

银丝眼镜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他是真决定违约啊?”

“……啊?”杰克听愣了一下,“什么违约?”

一旁有公会成员路过,纷纷向银丝眼镜尊敬地打招呼:“布莱恩大人。”

布莱恩点头回应,重新迈开步伐:“孔家主在找李迩帮忙前,跟我借用了一个人。”

“祷者回来后告诉我,孔家主让他作为见证者,见证李迩同她定下誓约。一旦李迩毁约,将受到精神数值的全方面削弱效果。”

布莱恩浅灰色的眸子从镜片下瞥了杰克一眼:“红丝绒里能出一个意志力变态到日常开吸血卡的小桃,李迩能差到哪去?你说的这次中debuff……恐怕是他刚决定毁约,还没来得及适应削弱效果,所以才中招。”

杰克呆呆地:“……啊,他,他是决定帮颜洄逃婚了?”

布莱恩收回视线:“应该是。我跟李迩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不喜欢被限制、或者限制别人的自由。找他帮忙带回颜洄……孔家主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杰克屏息几秒,骤然松气,小声嘀咕“幸好老子与人为善,还帮他宰了老子”“他老子的怀表也是我挑给他的”“我应该没得罪这家伙”。

布莱恩叩了叩登记台,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登记员唤醒,又回头看了杰克半天。

杰克被盯得发毛:“副、副会长大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布莱恩斟酌着叮嘱:“你最近,最好不要再跟逐夜者的人有任何接触。我听说,之前孔家主在领着人下本时,被清道夫袭击了。目前仍在逃亡中。”

“……”杰克下意识地拿起怀表,又放下。几秒后再度挣扎着拿起来:“不、不是我不听话啊,就以颜洄和孔家主之间的关系,我总得把这消息跟他说一声吧?还有,周末好像跟红丝绒的人挺熟的,我……”

出乎杰克的意料,布莱恩没有生气,甚至冲他很浅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和红丝绒联系可以,和颜洄联系不行。”

“颜洄和逐夜者的联系太深了,很可能会被连带波及到。到时候查到你的联络记录,我们工会也可能被影响。”

杰克刚张嘴想要说话,布莱恩又意有所指地道:“但李迩既然会为了保住颜洄违背誓约,可能会选择让颜洄暂时留在红丝绒。你现在跟红丝绒的人联系,颜洄或许能收到消息。”

杰克:“……”

我进游戏后的前半生:被孔家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进游戏后的后半生:被布莱恩安排得明明白白。

……哈哈,感觉未来的日子会过得很适应呢,不过是换个地方被聪明人安排罢辽。

第40章(二合一)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有拍卖张:“……按照您的要求,拍卖行这边又买到不少副本的情报,都是据说副本里藏有大量能源的……”

他小心翼翼地通过后视镜瞅了眼扶光:“不过,很多都是白塔副本。”

和逐夜者、拓荒者一样,拍卖张一手建起来的拍卖行也坐落在副本里。

不过出于安全考量,他会在随机时间、随机地点迁改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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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迁的是一个白塔副本,副本背景是摩登都市,虽然已经到了深夜,城市内依旧灯红酒绿。

迷幻的灯光打在扶光的面部轮廓上,勾勒出温和中藏匿着深邃的剪影,又流转进车厢的暗处。

拍卖张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些由明到暗的灯光一起沉坠下去:“那个……”

“我说过,买消息的时候排除白塔副本。”扶光撑着下颌看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像以往一样,刚出副本就马不停蹄地翻资料、赶下一个场子。

那些纸质资料都胡乱地摊在扶光腿上,有几张甚至掉下了车座,莫名给人一种……他好像急着想做什么事,但当下的环境又不太适合,所以只能不怎么耐烦地强忍下来的错觉。

即便如此,该下的指令还是毫不含糊:“这几天你私下里注意一下,看看拍卖行里有没有人贩卖关于‘准入标准调整’的情报。”

“准入标准?”拍卖张纳闷,“这孤舟游戏都不知道运行多少年了,从来没调整过副本的准入标准啊!”

扶光飘远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些:“你进游戏以来,进过多少次本?”

拍卖张:“……没有两百也得有一百多回吧,这怎么了?”

扶光:“在一个副本里,最多见过几个S级技能?”

拍卖张:“几个???开玩笑吗?这破游戏根本见不得玩家好,能遇上一个S级技能都算是烧高香了,还想要几个……嘶。”

拍卖张逐渐回过味来:“李迩、杰克、颜洄……再加上个你,刚刚这个本,S级技能持有者也太多了吧!系统这是怎么了?筛人的筛子换渔网了?”

他想着想着又抽了口气:“上一回的虫巢本也是!孤舟通缉榜上总共就只有三名常驻犯,上一回的虫巢本里直接进了两个——”

“……那不能算。”

扶光的目光显得有些无语:“周末是正常进本,我是后来临时侵入副本的。有两名常驻犯不是系统的问题,只能算我碰了个巧,刚好侵入了有一名常驻犯在的副本。”

拍卖张:“……哦。”

他想了想:“那这一次,应该是偶然吧?”

扶光转着手中的铜钱:“不清楚,所以才让你查有没有发生过同类情况。”

拍卖张:“那要是没有呢?”

扶光捏住铜钱:“先记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看似“偶然”的特殊情况,或许就是某场图谋已久的阴谋。

拍卖张又哦了一声,隔了一会还是觉得离谱:“那刚刚这一个本里,岂不是进了三个S级,外加一个常驻,也挺——”

“四个。”扶光纠正,“至少四个。李迩的父亲也持有一个S级技能。”

“乌望还没在我面前用过技能,我不确定他的技能等级。最多只能确定他的确是玩家,因为初遇时他就戴着怀表。”

“但他能够将旷野当做食粮,吞食后增强力量……技能等级应该不会低。”

扶光坦然地轻叹了一声,语气里竟然多了几分欣赏:“我都做不到。”

“上一回他掏走我的心脏后,一部分力量残留在我筋脉内,心魔受到增幅后甚至能扰乱我的正常思考,逼得我不得不找佚名帮忙。”

“可他在虫巢吃过一次在我身上残留的能量,又在柳家镇吃过好几回新生或成熟的旷野,依旧还能正常思考,行动自如,最多就是比平时耐心差点,总想干点儿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吃……什么?旷野??”拍卖张难以想象,只能举一个普通人能理解的例子试图衡量,“反正意思是,他比小桃还能忍呗?”

扶光掐了下手里的铜钱:“你说呢?”

“被侵蚀不到十分钟,小桃就丧失了自我意志。一点力量残余,足以让我心魔丛生。”

扶光的注意力短暂地从他那颗还未有机会检查的心脏,转移到乌望这个老对手身上:“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忍的。”

车载音响滴地响了一声。

拍卖张点开来信看了眼,有些讶异地瞪了下眼睛:“老板,之前你不是让我注意逐夜者的消息吗?刚有兄弟发来消息,说逐夜者的老大被清道夫盯上了,现在正带着周末逃亡——而且,恰好就在咱们这个本里。”

扶光的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衡量片刻:“加快速度回拍卖行。”

“……啊?”非回一趟拍卖行干嘛啊,这不直接去吗?

拍卖张不明所以,又忍不住好奇:“您到底为什么关注逐夜者啊?哦,还有上次那个在本里碰见的颜洄。他都没有求援呢!您就直接出手帮忙了,难道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颜洄乍一看跟扶光是挺像的,琴弦断裂前,颜洄用的武器也是古琴,而且也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拍卖张觉得,涉世未深的扶光,指不定就跟颜洄差不多呢?

扶光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隐瞒:“不是看见了影子,是他们被做成了我的影子。”

拍卖张感觉这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正琢磨着这破谜语什么意思,又见后座的扶光注视着窗外的车水马路,很轻地说了句:“我欠他们的。”

拍卖张:“??”

真他妈是受够了,老子提问题不是为了听谜语的!!

拍卖张:“……老板那您休息一会呢,五分钟后到拍卖行。”

…………

与此同时,红丝绒别墅。

乌望一进门就抱着哈士奇直接往二楼走,身后跟着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哈……不是,乌望,你往哪走呢?二楼是基拉姐和米歇尔的地盘,你的房间在一楼啊?”

“草……我就特么想知道他为什么还抱着那条狗,那狗不是容器?是条真狗?……别告诉我我好不容易帮他把‘主人’找到了,现在又要帮他找狗的魂魄?”

李迩都他妈要怀疑了,乌望进红丝绒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图能免费压榨他的劳动力。

乌望在基拉的房门前停下,终于回了句话:“开灯,我不喜欢呆在太暗的地方。”

他的语气褪去了面对扶光时的针锋相对和攻击性,平淡中透着一丝倦怠。

照理来说,这种语气不具有什么驱动力,但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乌望每一句话的末尾语调都是往下降的,乍一听很像传达命令的祈使句,小桃下意识就把灯按开了。

霎时被几盏大灯前后左右照着的乌望:“……太亮了,眼睛难受。”

小桃:“……”

怎么变成人了还是和装狗时一样难伺候,话说回来:“你还没解释你装狗的事呢,怎么就平淡得好像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一样??”

“很难理解吗?”乌望自己伸手把灯关了一大半,语气淡淡,毫无心虚,“我装狗就是为了躲扶光的追杀。换成是你,你会在同伴问都没问的情况下,张嘴就跟他们说‘其实,我是人装狗,我正在被人追杀’?”

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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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听着是挺傻逼的……不对,怎么错还在他们了?!

小桃:“你——别瞎按基拉姐的密码锁啊,她屋子都是连着工作间的,密码设得很难搞……”

“滴滴!”

难搞的密码锁乖巧叫了两声,基拉卧室改造过的大门向侧滑开。

乌望大步流星走进卧室,直奔连接的工作间,将哈士奇在工作台上放下的同时,顺便开启了三台他马上用得着的检修机械。

一整套动作,流畅,熟练,一看就是个惯犯。

工作室角落的作图台上甚至还摆着两个眼熟的匣子,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旁边的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长串门外的两个文盲看不懂的公式。

小桃:“……”

假如他没记错,那匣子貌似是从虫巢带回来的引擎,黑板上的公式也不是基拉姐的字迹。

李迩嘴唇不动,声如蚊呐:“我特么现在又在怀疑,他进红丝绒是不是就冲着这里有免费的工作间能用啊?”

看看这开锁的熟练程度!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

之前他们不在别墅的那大半个月,他还想着哈哥一条哈士奇待在家里会不会无聊,要不要给它准备点丰容的玩具,现在一看,好嘛!感情这半个月哈哥也没闲着!

他们还杵在门外对着乌望瞪眼,乌望已经嫌弃这俩人对他接下来的工作毫无用处,眼神又非常碍事儿了。走到门边丢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就冷酷无情地“哐当”拉上金属门。

回到工作台前,乌望如常将卡西的躯壳检查了一遍。将该补充的能源补充好,又把那个之前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做完的语音系统升级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皱着眉看着工作台上毫无起伏的躯壳,想不明白卡西的魂魄去哪了。

扶光之前的推测其实没有错,他先前之所以变成一条狗,的确是游戏系统再次找上门时,卡西替他挡了一下,才导致人和狗魂魄对换,他进了卡西的身躯。

那照理来说,卡西的魂魄也该呆在他的躯壳里才对,可为什么找到他的躯壳时,躯壳里却空空如也?

——被邪神吃掉了?

不可能。

卡西要是死了,那它的怀表早该凉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摸起来还是温暖的,甚至还有些烫。

任何一个老玩家都知道,只要持有者死亡,怀表就会立即变冷,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金属钟表。除非怀表里的技能传承给了亲属……但那也得是亲属拿到怀表才能生效啊,卡西的怀表始终在他手里,哪有机会传承给什么亲属?

而且赛博狗,哪有亲属?

乌望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想起之前副本里关于星海爆发的那几条线索。

扶光起过卦,确认卡西在出事前曾调查过星海爆发。那卡西的离魂,会不会和星海爆发有关?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走到作图台前坐下。

灯光打开,他熟练地解开衬衣的左袖,整整齐齐地向上叠了两折。

苍白结实的小臂裸.露出来,灯光映照着手腕连接着小臂处的那道方形伤疤,衬得疤痕有点怵目惊心。

乌望的目光习以为常地扫过那块皮肤,指腹在侧边摸寻了几下,像按什么机关似的用力一摁。

那块规整的方形皮肤霎时向下降低,又像滑门一样向侧打开。

本该是血肉的部分覆盖着复杂精巧的机械元件。

乌望拿起匣子边早就制作好、但因为身躯没取回来而无法安装的升级芯片,替换掉里面正在运转的那个,又将阀门合上。

他轻轻往靠背一靠,闭上眼睛。

系统的每一次升级,都会伴随有眩晕、痉挛、排斥等多种反应,他习惯性地靠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打发时间:

卡西的魂魄必须找回来。

或许可以从星河爆发这条线索上着手。

扶光的心脏……嗯……

乌望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被汗水逐渐濡湿的睫毛下,本该凌厉的目光有点心虚地飘了一下:……以后还是得避着扶光走。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他也不至于倒霉到下什么本,扶光都会中途跳进什么本……吧??

乌望重重向后一仰头,后脑磕在靠背上,有点被自己的破运气气笑了。好在手腕处很快发出一声滴鸣,意味着升级成功,多少平衡了一下他的心态。

乌望重新坐直身躯,伸手在手腕处轻点,确认升级情况一切正常,才起身推门而出。

——嘈杂声蜂拥入耳。

乌望硬生生被这份热闹震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踏进了什么茶话会:“??”

卧室的落地音响开着,正超大声地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小桃靠在床边藤木椅上,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跟周末描述柳家镇的见闻。

李迩则坐在床边,正跟两个新面孔说话:“……就是拉了新人嘛,实力肯定在线,你们看上一个本的精神污染,小桃都中招了!头都差点嗑破!人家乌望挥挥手就解决了……呃,唯一的缺点,是性格不太宜人。”

还有来历成谜。

不过他们佣兵小队里的人各个都有各自的故事,也没啥好嫌弃人家的。

“……”乌望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勉强保持镇静,努力克制掉头就转回工作间躲清静的欲望,抬眼看向床边的另两个人。

他们坐得很近。

男方是个身材健硕,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大块头,双脚的方向微微向着女方侧倾,意味着他对女方很有好感,但身体姿态却是紧绷且拘谨的,说明这份好感多半止步于暗恋。

女方则坐得相当随意豪迈,左腿盘着,笔直有力的右腿踩着地:“比我还不宜人?”

乌望只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名为基拉的小姐对旁边同伴的内心纠葛绝对毫不知情。

李迩:“……”

李迩:“那是比不上姐姐你啊,妈的大晚上杵我床头就为了提醒我第二天帮你采购零件,没被你活活吓死都亏我心脏健康……”

这样一想,乌望的唯一一点缺点,好像都可以接受了。

李迩满脸写着“我都找了群什么牛魔鬼怪”,转头看向乌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女士,赛博朋克发烧友,也是你‘借用’的这个工作间的主人,基拉。”

“这位一米九的男——”

基拉以飞一般的速度,现场展现了一下自己的不宜人程度:“你可以用我的工作间,但得证明你配。”

基拉站起身,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机械臂上,反射出灼目的光:“给我看看,你用我的工作室做出了什么?”

李迩:“……不是,姐,我刚要介绍米歇尔呢?你这打断会不会有点不礼——”

乌望抬手,在手腕处轻按了几下,一道光屏凭空投射出来:“我把怀表装进了身体。”

“?!”基拉眼神霎时爆发出狂热,“怎么做到的?我也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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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我用什么材质和程序,怀表永远和我的身体互斥,你能帮我——”

“不能。”乌望放下折起的衣袖,以“今天天气不错”的语调淡淡道,“我可以,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块怀表。”

“……”

张口欲言的李迩骤然哑巴了。就连一旁藤木椅上的小桃都乍然收声,忍不住震惊回头:“你是……什么??”

……啊??

继狗之后,又开拓出新物种了??

他喵喵的,这次连活物都……都不是了????

李迩换了个坐姿,又换了个坐姿,狂扭了一通还是没忍住:“我——我刚刚,的确是有因为你瞒着我们没说自己其实是人的事儿想翻旧账,但你这突然坦诚的……”

这内容,有点掀人脑壳啊??

——这他妈不比“人装狗,有人追杀”要刺激多了!怎么这种事就能爽快地说出口,之前装狗的时候就一句不吭呢???

基拉居然是最先接受的:“不稀奇。人体实验吧?想利用怀表尝试造物,用来对付孤舟?”

乌望顿了顿,平静点头:“是这个目的。”

基拉在李迩“草,姐,你怎么接受得这么平静呢”的震惊注视下,有些遗憾地坐回原处:“行吧,本来还指望能升级一下自己……”

旁边的米歇尔总算开了口,带着几分不赞成:“不要这样说,基拉。搞得你像是个什么电子程序。”

李迩:“??兄弟?这是重点吗?你——”

米歇尔看向乌望,主动伸手:“我叫米歇尔,没有姓氏。技能是追踪类的,这次回来,是队长特意召回的我。”

伸手回握的乌望顿了一下,微微愣住。

李迩特地召回能追踪的米歇尔做什么?之前孔家主让他帮忙找颜洄时,他都没召,现在却突然召回……

乌望极轻地抿了下淡色的唇,看向李迩。

李迩被乌望盯得浑身不自在:“看……看什么看,我跟你讲,我现在越发怀疑你加入我们红丝绒,是冲着压榨我们免费劳动力来的。”

乌望平淡倦怠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度:“但你还是帮我召回了米歇尔,是想帮我追踪卡西的魂魄,对吗?”

他的确想请李迩帮忙寻找卡西的魂魄,但这件事他尚未说出口,没想到只是进个工作间的功夫,一出来李迩都帮他把人找好了。

李迩清咳了两声,别别扭扭咕哝:“这才叫‘为兄弟两肋插刀’,死老头那帮……”

他顿了一下,脸上涌现的神情也不知是觉得晦气还是茫然,顿了几秒才冲着房间门外又招了招手:“还有一件事。我回别墅的时候,把颜洄也拉回来了。这小子的倒计时看得老子心脏早搏,要是我毁约没把他带回逐夜者,他却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米歇尔都将卡西的躯壳抱出来了,颜洄还满脸无奈地站在卧室门口,坚持自己不进淑女寝卧的原则:“那也无妨——”

李迩:“无妨个鬼!刚刚就这事儿,咱俩吵多久了!?我也不是说限制你自由,至少……以后别曝尸荒野吧??你就把名字在[无衣]的队伍里挂着,我又不会像李闻那样强召你做什么事,只是想万一哪天你名字灰了,好歹我能把你尸首召回来安葬了——”

基拉听得都嫌烦:“别劝了,刚刚我们谁都劝了一遭,没人的话有用。”

她顿了一下,又能理解了:“以后我死,我也不想死在同伴面前,最好能找个地方远远的——”

“啊啊啊啊!”李迩一捂耳朵,“老子听不得这种话!那什么,乌望!你劝!”

正盯着米歇尔用技能的乌望:“……?”

颜洄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不——”

乌望平静地看向他:“我能给你续命。”

颜洄一个不字卡在嗓子眼:“……”

乌望淡淡道:“和扶光一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无限续。”

颜洄:“…………”

乌望:“能活着,就不用考虑要远远的死,死在不会被旧友发现的地方了吧。”

颜洄:“…………”

颜洄:“我……呃,我……还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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