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望耳尖一抖,整条狗如遭雷劈。一点一点侧目时,瞥见小桃看着门口变绿的脸,也瞥见一抹艳烈的红。
扶光这次穿了一套欧洲中世纪的修身礼服,很明显是刚从上一个本出来没多久,就紧跟着踏进了这个本。
奢贵顺垂的礼服在腰际勒着一条暗褐色的哑面皮带,完美修饰出高大悍利的身躯,火红色的布料更衬得扶光含笑低垂的眉眼赛雪欺霜……也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霾和乖戾。
这人天生一副好皮囊,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能被带出浑然天成的矜贵散漫。可这件红色的礼服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适合扶光……可能是他眉眼间噙着的抵触和不悦给人造成的错觉。
明明是明艳热烈的颜色,偏偏被他穿得像是孝服,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人送葬,或者上门讨八百万的债。
乌望看着扶光顶着这么一张送葬脸走到木桌边,随意地靠坐下:“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宁可清醒着死,好过在浑噩的美梦里长眠。”
扶光干净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着身上欧式礼服的袖口,将那些凌乱繁缛的褶皱一点一点藏进内层,脸上那些糟糕的情绪似乎也跟着褶皱被一并藏起,只剩下闲逸温柔的微笑:“你们说,是吧。”
乌望:“……”
同样都是在笑,和颜洄同行时,大家都放放松松,安安心心。但扶光一现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绷紧了神经——
甚至还包括NPC。
“……”中年男人狐疑又震惊地看看扶光,又看看完好无损的门闩,“……见鬼!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乌丸也一下耷拉着趴回爪上:
是挺见鬼。明明知道自己倒霉,出发前特地没有许愿,为什么还是被倒霉找上了门?
第27章(二合一)
狗子不能焦虑,一焦虑就容易做出拆家、圈地盘之类的原始行为。
作为一条赛博狗,乌望虽然没有圈地盘所需要的排泄功能,但是增加了亿点点拆家能力,趴着趴着就开始啃桌腿。
一旁的掌柜居然没有在意它的举动,两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扶光:“本店丑时关门,拒不接客。这位客人来晚了,还请自行出去——”
“掌柜的,你看错了。”扶光柔声说,“我一早就进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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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些累,便趴在桌边睡了会,刚刚才醒。”
掌柜的表情像是想说“听你放屁,这么掸眼的红我还能看错?”
但扶光紧接着又是一句温柔的绝杀:“要不然的话,我是怎么在你插上门闩后进来的呢?难不成……我是鬼?能穿墙?”
“……”掌柜想发作的表情霎时僵住了。
他几不可查地战栗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顿了足足六七秒,才重新板起一张僵硬的脸,看向众人:“稍后,我会将厢房钥匙发给诸位。在此之前,有几条我们镇子内的规矩,需要告知诸位。”
掌柜特意看了扶光一眼:“第一,不可乱语怪力乱神之事。”
“第二,镇中不可点明火。”
“第三,子时一过,不得出门,不得开门开窗。”
“第四,每日太阳落山前,必须虔诚地拜祭一次花神。”
他念完规矩,微微放缓神色:“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若有需要,可来大堂取用。”
“诸位,可还有什么疑惑?”
“有。”杰克一秒抬起手,挺认真地说,“之前我就问了,但是你听不懂我说话——不让点明火那要怎么弄熟食物?你们这儿有生菜?刺身?电磁炉?拉电线了吗这儿?”
掌柜:“不知你说的这些是何意,但本店每日提供两顿吃食,客人们不会饿肚子。”
杰克:“你不要诓骗我,不让点明火,你们酒楼里的食物又是哪来的?能吃吗?”
掌柜这次直接当做没听见:“可还有其他疑问?”
“有,”李迩懒洋洋地抬手,“过了子时,出门会怎么样?开门开窗会怎么样?”
“轰——”
仿佛是为了回答李迩的问题一样,他的话音刚落,酒楼大门就被暴力从外向内狠狠撞开。
狂风裹挟着苍白的纸钱涌进来,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在风中狼狈地拥簇成一团,艰难地挤进门内,押在最后的中年男子在踏入门槛后砸下一张黄符,硬顶着削刀般的纸钱,将门重重关上。
狂风骤止。但这些进门的人又开始聒噪:
“老三!快点,还有治疗的道具没?老三的左腿被纸钱削了!”
“妈的——癞子他们还在街上!”
“别他妈的发癫,就外面这情况,谁出去都得被纸钱片死,就算想给弟兄们收尸,也得等到天亮。”
十来个大汉,你一句嘶吼我一句低喝,吵得乌望的厌吵症都要犯了。
它的嗓子里低低滚过咆哮,龇开白牙,刚要一口咬断嘴里叼着的桌腿,就听那群人中忽然有人冒了一句:“——少主?迩少!”
乌望:“?”
是八卦。
龇开的嘴角霎时收敛,乌望眼神清澈地乖乖松开桌腿,甚至自觉调整成了一个端庄的趴卧姿势。
喜欢听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就像一些两脚兽酷爱小零嘴。
大堂里,那些还在吵闹着处理伤口的大汉们一下子都停下了,齐刷刷看向表情变得极为糟糕的李迩。
两秒后,那个押后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神情不是太好看地看着李迩:“许久不见,儿子。”
【——你还喜欢看这种东西?】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而轻的笑音。
乌望敏感地抖了下耳朵,二话不说先张着嘴回头一咬——
咬了个空。
扶光依旧慵懒地靠在不远处的桌边,冲它抬了抬手里的茶盏。
【李迩用了翻译道具?难怪这西洋人会说中原话。】
【不过……既然你现在能听得懂人话,我们不如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周遭还在吵闹。那些大汉低吼着什么“兄弟情义”“天海帮从没出过叛徒”,李迩则对着他爹“滚蛋”“这么阴魂不散,是不是生不了新儿子接你的破位置”地冷嘲热讽。
唯有他们两个,似乎被某种无形之物与外界分隔开来,进行着一场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的主人……在哪里?】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乌望听见扶光字字含笑,又字字渗着寒意道:
【我在你身上下过追踪的道具。它失效之后,我查过解绑记录,解绑人的怀表编号是一串乱码。】
【——是他替你解的绑。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在哪。】
冰冷的诘问激荡起层层无形的冲击,如同千丈银瀑直拍而下。
酒楼微震,惊得还在争吵的人不约而同地纷纷住嘴,满脸惊疑:“刚刚这是……地震了?”
乌望像是吓僵了似的坐在原地,然而下一秒——它就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无聊的趴卧下.身,甚至还不忘蹬着后腿将尾巴一勾,严严实实地藏进肚子底下,俨然一副千日防贼的警惕模样。
扶光:“……”
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某个罪该万死的小偷从前拐着弯儿阴阳他时也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他受锁链的限制,没法对这助纣为虐还气焰嚣张的畜生下死手。想将它生擒带走……这条狗又似乎一直在防他。
要么和那几个玩家紧贴在一起,要么就是远远躲开。
少有的几次直接接触,那狗也是一咬即离,根本不给他直接带狗离开的机会。
扶光厌恶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回忆起不久前在爱丽丝大厅,狗子啃断兔子怪物胡须,引得兔子失去丈量工具,直接卡死在大厅正门这件事。
他总怀疑,那不只是狗的天性作祟。
“……诶,你们都别吵了!”
大堂里,那个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似的开口,眼神不断往窗户的方向张望,带着忌惮:“再吵吵嚷嚷,小心招惹来不该提的东西。”
他就这么恐吓似的劝了一句,便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满大堂的人陷入短暂的安静。
几秒后,才有人迟疑地说:“等等,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掌柜不是说不能点明火吗?那为什么这酒楼里还点着灯,这么亮堂?”
“呼……”
话音刚落,大堂内忽地掠过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
大堂的的灯火忽地闪烁起来,整个场景像是来回切换着滤镜,在暖黄和磷蓝之间反复跳转,最终随着一声烛火熄灭般的轻嗤,彻底定格在鬼气森森的蓝上。
好好一个人间酒楼,蓦然变成阴曹鬼店。
再多的矛盾冲突,在这种明摆着不太妙的烛光照耀下都继续不下去了。
李父很快带着伤员们上楼,进了他们一早开好的厢房。
乌望几个则不约而同地挤进颜洄的房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掌柜给颜洄开的厢房是最大的。
一群人挤在屋里,幼稚地争执“为什么偏偏给颜洄最大的房间?说不准是不怀好意,我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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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颜”“瞎几把扯,你就是馋人家的厢房更舒服”,将颜洄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去旁边的厢房住吧。”
“呜!”乌望立马自来熟地跟上去,贴着颜洄的腿走。
这两脚兽斯斯文文,同住一屋肯定清静。
旁边传来一声裹着嘲讽的轻笑,但乌望根本没理扶光又在犯什么病。
反倒是李迩停下了幼稚的拌嘴,看向颜洄,眉眼间有些晦深:
“还是别分开的好。”
“游戏特地说了,这本得抱团才能过,选择落单肯定不明智。而且……”
李迩撇了下嘴,“我那个老爹也在酒楼里。我怕你晚上睡得好好的,那死老头尝试什么死亡规则,把麻烦引进你房间,明天一早我们一醒就得给你收尸。”
一直靠在阴影处的扶光收回落在乌望身上的目光,冷不丁地接了一句:“你想单住也无妨,我自可以保你无恙。”
“……?”乌望浑身猛地一震,打出的哈欠都卡住了。
更震惊人的是,颜洄居然在小桃示警之前,冲着扶光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之前在旷野中,便曾蒙受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虽不才,但也想凭自己的实力过关,不能总是依赖前辈的救助。”
“……靠。”
小桃在乌望身边蹲下,机警地压低声音:“哈哥,我怎么觉得这么假呢?扶光会那么好心,不厌其烦的反复救一个人?这人做事总藏着自己的目的,不知道这次又想图谋什么。”
乌望张着嘴,继续把刚刚那个卡住的哈欠打完,就地趴下。
狗勾又不知道。狗勾只知道夜很深了,它很困。厢房的灯光太暗了,它不喜欢。
好在睡觉包治百病,它就期待着颜洄快点跟人聊完,它好去蹭个清静的地方睡——
颜洄:“李迩兄弟言之有理,那我便在大厢房中留下,和大家一起轮流守夜吧。”
扶光立马跟上:“我也留下。”
乌望:“……”
这群聒噪两脚兽又开始争论怎么排班,谁先睡这房内的唯一一张床,听得乌望的尾巴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狠狠一拍。
“轰隆——”
是唯一一张卧床被乌望一尾巴扇塌的声音。
“……”
厢房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李迩才灰溜溜地道:“得了,不用争了。就照现在商定的这个顺序来,大家赶快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出发进镇。”
·
清晨六点,阳光准时照进纸窗。
乌望神清气爽地醒来,精神奕奕地起身,哒哒地走到厢房门边,开始跟厢房内的家具们打招呼。
“汪!”
“咔嚓……”是床头柜裂开,掉出一根白蜡烛。
“呜呜……”
“轰——”是衣柜散架,从里面滚出一双白色绣花鞋和一双黑布鞋。
说好了轮班,结果睡了满地的两脚兽们被接连吵醒,一睁眼就面对破败之家:“……”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对门骤然传来一道惊怒的声音:“二刘!”
对面的厢房门被狠狠撞开。
靠在门边的扶光顺手将门推开,看见对门里人影攒动,正对着大门的床上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四肢像是胶皮人偶一样扭曲着,脑袋滚落在地。
“……操。”李迩走到门边瞪了几秒,哑着嗓子说,“幸亏哈哥昨天把床拆了。这破副本晚上一过丑时就强制入眠,要真轮流躺在床上休息,可能就着了它的道。”
他顿了一下,又带着几分深深的憎恶看着对面:“不过也不一定。这帮人作恶多端,也许鬼是特意来帮忙打人命官司的,专门带一些遗留千年的祸害下地狱。”
他这么说完,也不等站在对面房间里的亲爹看过来,就“嘭”地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
再一回头:“……”
乌望端坐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间,昂首挺胸地和李迩骄傲对视:“汪!”
李迩气乐了:“您还挺骄傲,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对我们红丝绒的基地下此狠手啊?”
真服了,所有家具都被拆了个精光。
不管这些家具有没有死亡陷阱吧,反正这会是绝对陷阱不起来了。那鬼想从灯笼或者衣柜里爬出来,都得他妈的纠结一下地上的碎片哪些属于灯笼,哪些属于衣柜。
乌望沐浴着李迩好气又好笑的视线抻长前腿,使劲伸了个懒腰。又满脸大聪明地咬来米泽西戴给它做的垫子,伸爪叭叭直按:“饿了,饿了。”
李迩:“……”
他算是明白小桃平时看他们的心情了……也不知道掌柜看到这一幕会不会狂暴:“这破酒楼提供的东西我可不敢吃。咱们还是去镇上找找吧,看有没有能入口的。”
他又回过头看想跟上来的扶光和颜洄:“你们就别跟我们一路了啊,我们又不是冲着解副本来的,未必会去找凶手的线索。”
乌望的尾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扶光眉峰微挑:“不是冲着解副本来的?那你们是为了……”
他清凌凌的目光很快移向乌望,眉眼间的笑意蓦地稠浓了许多:“为了替它的主人办事?”
乌望被扶光的目光看得微微炸毛,一下蹿起来伏低前身,从嗓中滚出来的威胁声。
李迩瞅了眼乌望排外的样子,顿时将想反驳的话咽了回去:“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秘密了兄弟。反正咱们不同路,白天还是分开行——”
“我可以帮忙。”扶光仿佛看不见乌望排斥的样子,他的眼睛从猜到乌望他们下本和狗主人有关,就亮得惊人,“我和你们同去。”
“草……”小桃警惕地抱起乌望,远离扶光,“我就说这人对人好肯定别有目的。这家伙……跟哈哥你的主人是不是有过节?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压得几乎只有气音,又贴着乌望的耳朵挡住了嘴型,放在以往根本不会有人能听见他在咬什么耳朵。
可这一次,扶光却循声望了过来。
乌望没动,浑不知事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直视着扶光。
这眼神最是气人,引得扶光温和的声音都轻凉得像草蛇蜿蜒:“岂止是过节,是比生死更大的仇。”
这破酒楼连个能沐浴的木桶都没有,一夜过去,谁都没换衣服。
扶光仍穿着那件焰红的礼服,配上他薄凉的眼神,更像送葬讨债的孝衣,再温柔的笑也压不住那股子寒凉的杀意:“我一直在抓一个恶徒。”
“他挖走了我的心脏。”
·
扶光给出的理由的确有点震撼力,搞得小桃几个都没心思琢磨怎么赶人了。一路出镇,光想着套扶光和乌望的话:“哈哥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掏你的心脏?”
李迩的话乍一听像关切,带上语气却像在问“你干了什么破事逼得人掏你心脏,你最好自己反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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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
扶光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李迩:“你倒是帮亲不帮理。因为和这条狗有关,所以默认狗主人是对的,我是错的?”
李迩理所当然:“这是对哈哥的信任。你快点说,如果你能拿出哈哥主人不是好人的证据,那我们再帮理不帮亲也不迟。”
扶光抬手摸了下胸口的位置,很快又放下,笑容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小桃应该还记得吧,初见面时我给你们看过我的怀表。那上面的技能……并不是我的。”
乌望的盹打到一半就感觉小桃抱着它的手臂勒了一下,透着一股“我就说那是你的伪装”的激动。
但下一秒,扶光又道:“那是描述那个可耻的小偷的。”
一旁的李迩立即将眼神飘向小桃,就差直说“我没见过,你快给我补下剧情”。
小桃微微皱眉,还是将那段技能描述背了个大概:“‘如何做一个小偷、骗子?第一要务是有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才能撒谎而面不改色。第二是有一颗铁石心肠的心,才能下手时毫无迟疑。’”
李迩立马戳了一下乌望的后脊:“听着像是在控诉你的主人骗人不改色,杀人不眨眼啊。”
乌望凶巴巴地回头虚咬了一下,又继续趴回去犯懒劲儿。
小桃有点担忧:“感觉哈哥在进这个本后就不是很精神,一直想睡觉……老大你别瞪我,哈哥拆点家具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哈哥徒爪拆机甲的,就拆个家具还不虚弱吗?”
李迩:“……”
我不知道你们养二哈的人对虚弱是什么衡量标准,反正我觉得能把厢房拆成那样,就算虚弱也虚弱不到哪去。
习惯了糙养人也糙养自己的李迩很快转过头,继续追问扶光:“那他掏你心脏,图什么?你是唐僧肉?吃了心脏能长生不老?还有,你都被掏了心脏了,怎么还能站在这儿喘气?”
扶光这次没有回答,只站在一家胭脂铺门口驻足:“这应该是整个柳家镇最大的店铺了。你们看墙角的神龛,里面供奉的是不是花神?”
柳家镇虽然夜晚鬼气森森,白天倒是人声鼎沸。
晚上看不见的镇民们都出来逛街买卖,这家胭脂铺门口人来人往,想看个神龛都费劲。
一行人跟挤折扣菜场似的挤到墙角,乌望墩地跃下小桃的怀抱,好奇地往还没它大的落地神龛里探头。
神龛里的确隔着一尊石雕,面目模糊,造型扭曲,四肢又细又长,不像花神,像蜘蛛精。
李迩嘶嘶抽气:“我就说,这年头哪有长得好看的邪……嗯咳,那什么?”
邪神这个词,大概也属于“怪力乱神”一类的,想起掌柜的叮嘱,李迩险险把后半个词咽了回去。
乌望钻了几下神龛就没了兴致,回头一看挤挤挨挨的人,厌吵闹症顿犯,转而开始往看起来人少的胭脂铺里钻。
它那牛劲多大啊,怪物都扛不住它,更别提这些镇民。
之前凭人力挤到墙角,李迩他们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次跟在乌望身后进胭脂铺,李迩莫名就想到了“摩西分海”这么个词……
乌望是摩西,镇民是海,他们是跟在摩西身后的尾气。
挤进胭脂铺,空间一下子宽敞了。
挑选胭脂的客人都轻声细语地问着问题,柜台后有两个人,老板文雅地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老板娘则挺豪迈地坐在一把马扎上,嘎吱嘎吱啃着玉米。
乌望在店里迈着四亲不认的步伐兜了一圈,又往柜台后钻。这次倒是没瞧见丑死人的花神了,只看见垒得满满当当的木匣子,应该是摆放胭脂的包装盒。
扶光靠在门边,趁李迩几个进铺溜达时摸了摸袖口,从巴洛克风的礼服里硬是摸出几枚油亮的铜钱,随手往旁边的木柜子上一丢。
“这是干嘛呢?”李迩又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长长的空匣子,显然是打算给他丢了琴盒的小提琴再寻一个好家,“你还会算卦?算的什么?”
有时候正常人真的说不准扶光的脾气,明明李迩这问题问得有些过界了,偏偏扶光并不怎么在意,还随意地搭了一句:“算算这狗的主人在哪。”
柜台后面立即冒出两只尖耳朵。
李迩:“那你算出来了吗?”
扶光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算出来了。结果不止一个。”
李迩:“?那你这不就是没算出来——你再试试算下邪……咳咳呢?它在哪儿?”
扶光瞥了他一眼,又抛了下铜钱。
铜板当啷落柜。
乌望从柜台后面溜达出来,听见扶光说:“乾为天,巽为风。姤卦。”
李迩:“能不能说点儿人能听懂的话?”
扶光不紧不慢地收起铜钱:“意思是,我们已经在那东西的瓮中。你问它在哪,它就像风一样,就在周围,无处不在。”
第28章(二合一)
扶光这话说得有点渗人,听得李迩和小桃不约而同地神经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到处都是暖融融的阳光。镇上的所有建筑、包括来往的人群,都笼在阳光下,看不出任何问题。
就连那股充斥在街头巷尾的胭脂香,都在阳光下被晒得馥郁沁人,连夜间的闷湿味儿都散了。
“你算的卦,到底准不准?”
李迩真不是故意挑刺,主要是扶光前面才算出个没啥卵用的结果:“你说‘那东西’无所不在……难道是指这些镇民都是假的?还是说那东西就栖身在小镇各处的神龛里,一直在窥伺我们?”
扶光看都没看李迩,目光只顾着追随某个在店里乱窜的身影:“……你们养的狗,刚刚钻进后院的花瓣缸里了。”
人和狗的感受并不相通。
乌望反正是感觉不到什么细思极恐,头皮发麻的。它现在就想吃点东西垫垫胃,哪怕是啃点花瓣草皮都好。
隔着一层帘子,小桃站在店里望着后院,露出几分迟疑:“奇怪,哈哥的饥饿值明明是零,它为什么还那么想吃东西?”
李迩和扶光几乎同时开口:
“哈哥不会真病了吧?我听说狗挺能耐痛的。我以前重伤疼得受不了时,也喜欢嚼点什么东西在嘴里——”
“人在心虚时,总会忙碌一点。猫猫狗狗也一样。”
李迩:“……你怎么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扶光笑了一下,指腹摩挲着掩在袖中的锁链:“可能是因为我还算是半个冷血动物。”
李迩:“?”
什么意思?
这人几乎说什么都是同一种语气,温和亲近得叫人分不出他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开玩笑。
李迩不确定要不要追问,扶光也没再靠着木柜等待。
他直起身举步,也没靠近后院,而是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掌柜的。能否打听一件事?我慕花神之名而来,想知道有关于祂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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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一不小心栽进缸里的乌望立马从花瓣里冒出一个毛脑袋,顶着满头的新鲜花瓣支棱起耳朵听八卦。
“咳——咳!”老板娘呛了口玉米,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捋顺了呼吸,“看你穿的衣服,是外乡来的吧?问花神的传说做什么,我们这些本地人都不清楚。你要是真的好奇,问镇长去。咱们镇上所有的祭祀、典仪,都是镇长负责的。”
扶光点点头,又冲着李迩礼貌地一伸手:“请吧。你们没有想问的事吗?”
刚因无八卦可听埋回花瓣里狂炫的乌望霎时又支棱了起来。
它蹬着后腿在少了大半的花瓣海里狗刨了几下,两只前爪使劲搭上缸沿。
香海沉浮之际,听到李迩掏出了什么,递给老板娘看:“这是我朋友帮忙临摹的画像,请问两位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呜呜——”乌望前半个身子都在发力,总算爬出一半挂在缸沿。
隔着半透的帘子,乌望能看见扶光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向李迩靠近。
没过几秒,扶光忽然出手,从才接过画像还没多久的老板娘手中抽出画纸:“这个人……就是那条狗的主人?”
“?”李迩被扶光问得满脸问号,“朋友,你之前还说哈哥的主人捅过你心脏,怎么现在又好像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似的?”
“的确没见过。”扶光看着画像,语气变得更加温柔,温柔得周围的人寒毛直竖,“他和我相处的那段时间,一直带着面具,连眼睛都遮着。”
“我问他这样戴岂不是会看不见?他说,他是盲人。”
——盲个屁。
照片上的人虽然蹙着眉,像是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分明敛着锋锐的光,好像仅仅是与之直视都会被割伤。
李迩狐疑的眼神在画像和扶光之间徘徊,最终还是流露出几分同情:“行吧……”
他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胡乱拍了几下扶光的肩膀充作安慰,就继续扭过头询问老板娘:“——所以,你们见过吗?”
掌柜夫妇面面相觑,冲几人摇头:“没见过。”
他们话音落下时,挂在缸边空蹬了半天后腿的乌望刚好一跃而出。
甫一脱困,它就迫不及待地甩着尾巴上的花瓣,哒哒溜进大堂,吸着鼻子绕着掌柜夫妇转了一圈。
害怕、紧张、犹豫……是谎言的味道。
它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耳畔忽而又传来那种恼人的、直灌入脑的声音:
【之前,我问李迩下这个本是不是为你的主人办事,你是故意出声打断,对不对?】
回过头,乌望就见扶光垂着眼睑靠在木柜边,手里翻着那张画像,脸上的笑噙着冰冷:【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们下这个本,是为了找你的主人。】
【——你一直在装傻。】
【不累吗?】
乌望不累,只觉得扶光烦得像夏日里驱不走的蚊子,又感觉刚刚那点花瓣还没吃够。
不过面前这对夫妻身上的谎言气味太重,它闻闻就养胃了,只转过头想找另两个两脚兽,却见李迩和小桃已经走进隔壁的首饰铺。
几秒之后,相同的谎言味道远远飘来。
乌望又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脑袋溜达向隔壁。
前爪刚踏出门槛,就听那阴魂不散的声音温柔似水地咬着威胁的字音:
【你可以继续装。但这副本总有打完的那一天,你的主人迟早要和我见这一面。】
【你可以先提前想想,这一次,你准备如何从我手下救走他?】
·
乌望和扶光之间的交锋是排外的,私密的。李迩和小桃完全没卷进他们的对峙,只仔仔细细将整个柳家镇的店铺盘问了一遍。
“真见鬼,这些铺子就开在街面上,照理来说副本里进过什么人,他们都该知道才对,怎么会全说没见过?”
李迩翻来覆去地看小桃那张画:“这么一张脸,这么掸眼的气质,只要见过一面,这些店家都该印象深刻才对,全说没印象……是我弄错情报了,还是他们都在说谎?”
乌望吧唧吧唧吃着小桃从怀表里拿出的肉罐头,眼睛盯着画像不放。思念之情通过大大的弹幕怼在小桃脸边,就差给自己通个电,闪成一颗迪斯科球了。
“……”小桃很木然地推开弹幕,“应该是在说谎。”
犬类嗅觉发达,能够通过闻嗅人身上的荷尔蒙和汗液分泌,判断情绪甚至嗅出癌症。
哈哥跟上他们之后,一路都在闻那些店主,闻一个弹一个“说谎”的气泡,堪称生物测谎仪。
“那他们为什么要说谎呢?”扶光十分自然地加入讨论。
他在帮忙找人一事上表现出了相当热情的积极性,单这一路就扔了好几次卦。
只不过每次卦象都会呈现出模棱两可、自相矛盾的结果,比如问狗主人的位置,铜板能在躺平之后再原地起跳,硬是解读出“在此间”“不在此间”“在东南”“在西方”这样让人无语的卦象。
扶光看着被投喂得舒舒坦坦的乌望:“或许……是因为狗主人和他们所害怕的东西有勾连。”
他就差点着乌望鼻子说,你主人说不准正伙同邪神鱼肉人命呢!但乌望完全没动弹。
它舔着狗罐头吃得不亦乐乎,感觉什么主人都得靠边站,很是符合哈士奇这种撒手没、见吃忘主的物种特性。
扶光甚至从乌望的悠闲中品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来——这里的皇帝特指乌望,太监特指他。
“……”扶光再次在心里念起物似主人型这句话。
好在狗勾不干事,几个铲屎官还是尽心尽力的。
小桃思索片刻后收起罐头,帮吃得满脸都是的乌望擦擦脸:“老大,你之前提过,和哈哥的主人一起进本的人,都好端端地出去了,他们难道没给你透露什么有用的情报?”
“别提了,我全找过。”李迩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放进新买的木匣里装好,塞上防撞击的缓冲物,“这些人出本之后都丢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和画像上的人同行过,至于本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出来的,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桃对失忆这类事有点敏感,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顺着他进本后有可能会走的路,再走一遍了。”
“你是说,按照副本的要求去查案?”李迩背上新琴盒,“也行。刚好我有点不放心颜洄和死老头在一起行动。咱们现在就去柳宅。”
…………
柳家镇坐落在红蓝山脚,柳宅则建在半山腰。
上山之前,乌望仰头远眺了眼山景,只见满山红英,唯有东西两侧山上是绿的,全是层层叠叠的松柏林。
扶光也跟着站在上山道前看,两三秒后蓦然发笑:“你们知道,什么地方会在左右两端对称地种松柏树吗?”
“坟头。”李迩居然知道,“我那老娘死的时候,手下人特地给她种了两排。后来有她的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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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上门,将那些松树全砍了……该的。”
李迩的右手无意识地掐着左手的中指指根,语气里带着狠。好像他在说的不是自己亲娘,而是敌人。
小桃皱了下眉头:“……那照这么说,整个柳家镇其实就是一个大坟——”
扶光抬手虚拦住他:“看破不说破。还记得昨晚大堂的花神灯吗?”
只是被点破了不合理之处,花神灯就现出了它原本鬼气森森的模样。
小桃要是真把话说完了,只怕眼前的柳家镇会即刻变成一座鬼镇,再想像现在这样自由轻松地查线索可就难了。
绷紧神经的人群中,恐怕也就只有乌望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上山之后,它就光顾着觊觎沿路生长的红色花簇了,一路上几度想要偷吃,都被花田间的镇民们给瞪了回去。
扶光顺势跟这些镇民们聊了起来:“你们种的这些就是红蓝花吗?做胭脂的材料?”
“是啊,”只要不摘花,这些镇民还是蛮友好的,主动指指更上方,“不光是红蓝花,山里还种了不少月季之类的花树。都是柳老爷在世时,特地为他夫人种的。”
镇民叹息:“你们晓得的嘛,柳老爷一向最疼他的夫人。哪知道这样一对恩爱鸳鸯,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扶光不知从哪摸出两粒碎银,熟练地塞进镇民手里:“能再细说说吗?我对柳老爷和夫人的故事很感兴趣。”
镇民对碎银也很感兴趣,飞快揣进袖里:“行啊,从哪说呢?从柳夫人开始说吧。”
乌望舔舔嘴,毫不犹豫地撒开了可怜的红蓝花,趴回石阶上专心听八卦。
“柳夫人啊,出身其实不太好。当初大婚,也是经历过一番波折的。”
“她是戏班子班主的女儿,长得格外漂亮。性格活泼热情,有一股子豪爽的江湖气。”
“柳老爷平日爱去戏班子看戏,一来二去就和柳夫人看对了眼。跟家里斗了好些年,一直到送走几位长辈,才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地把柳夫人给娶进了门。”
镇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能说点镇子里人尽皆知的传言:“柳老爷啊,是真爱他夫人!当初他娶妻三年,柳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但柳老爷一直都没再娶第二房老婆,后来,甚至还收了府中管事的儿子做干儿子……”
镇民知道的八卦,也就这么多了。几人各自琢磨着这些消息和柳宅的案情,又爬了几十来分钟的山,才到了柳宅。
虽说这是个荒僻多年的宅邸,但地栽的爬藤月季倒是受天生地养,生长得十分茂盛。深红色的花苞缀满院墙,衬在阳光下千娇百媚,让人有种欣欣向荣的错觉。
小桃伸手推开院门:“我们——”
眼前骤然一黑。
像是无意间推开了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们一脚踏入凉夜之中。
阳光的暖意瞬间被阴森森的寒风取代。乌望回头看了眼,发觉院门已经紧紧锁上,只有那些月季一如既往缀在院墙上,在夜色中红得像血。
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大宅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数不清的白灯笼悬挂在屋檐边。
仆役们来来往往,脑袋都垂成完全相同的角度,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
“……草。这些人走路怎么都跟飘似的,脚下都不带动?”李迩在一旁压着声音骂了句。
他其实心里有数,这明摆着是撞鬼了,只是不大愿意接受现实。
倒不是怕鬼,而是——这鬼多少有点变态吧??居然给他换了身女人的衣服!
娇小单薄的布料绑在他身上勒得人喘不过气,而且——这也不好看啊??
乌望只扫了一眼李迩,就触电似的飞快挪开眼睛。再看扶光和小桃,倒只是换了身普通奴役的衣服,扶光这衣服架子甚至把一身粗布衫穿出了贵人微服私访、高手隐藏不露的养眼效果。
“——新来的杂役呢?”
小池塘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喝问。
乌望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长着白脸盘子,眼珠全是黑色的瘦高个儿越过小桥,一路飘来:“就是你们?都精神着点儿!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见同伴,你们自己商量商量,今晚谁去陪周少爷过夜。”
这话说得暧昧,但大家还真没往歪的方向想。所有人都盯着瘦高个儿快咧到耳边的嘴巴,以及他那一排鲨鱼似的、从干裂的嘴唇中探出来的牙看。
扶光倒是挺放松的,语气随意地问:“同伴?难道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争这个机会?”
瘦高个儿嘿然一笑:“今天院子里新来的杂役可不止你们一波。白天也来了不少人,都长得不错……”
“这是在说颜洄和李闻他们吧,”李迩眼白都快翻到天上去,“颜洄和杰克也就算了,李闻那帮人长得那么歪瓜裂枣,还能‘都不错’?我他妈听着都觉得恶心。”
扶光笑了一下:“这个‘长得不错’,也许不指面相,而是肉质呢?你看他一直在咽唾沫。”
“我知道,”李迩带着几分狠意说,“我只希望李闻那帮子人能被挑上。”
瘦高个儿仿佛没听见李迩的诅咒:“周少爷怕冷清,一晚上得要两个人服侍。你们一会儿关起门来自个儿想想,想让谁享这份恩宠?”
说是“享恩宠”,更像是送去死。
瘦高个儿也没多等,直接将人领进后院某个厢房便转身离开。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舔舐獠齿。
“……”乌望盯着瘦高个儿,像在盯一块鳕鱼排。
耳边是一片吵嚷声,李闻带的那帮人正和杰克对骂:
“别想吓唬我们!打从在这本里见面开始,你就没用过一次技能,也没招过一个亡灵,身边就这么一个小骷髅。明显是技能出了问题!还想唬我们去送死?”
杰克躲在颜洄身后反驳:“不要倒打一耙啊,明明是你们想推我和颜洄送死——还有,召不出东西关我技能什么事?明显是这本有问题吧!照理来说,这本里都出现鬼了,那肯定该有尸骨吧?但我试了半天,根本没有一具尸骨应召。”
“先前在酒楼里遇见了吃人的鬼怪,我用亡灵法术操纵,居然也操纵不了——”
“叩叩。”
紧闭的窗外忽然响起两声轻叩。
一道含混难听的男声从窗外传进来,说话时带着那种窒息而死前拼命吸气时的嗬嗬作响:“今晚……要陪我过夜的小娘子……是哪两位?”
月光将窗外人的身影投映在纸窗上,映照出对方僵硬的敲叩动作,也映照出对方长长拖垂至胸的舌头。
“……”乌望的尾巴登时兴奋一甩,舔舔嘴巴,跃跃欲试地向门口迈了一步。
小桃:“……哥你冷静一点,你摆正一下自己的物种定位,你是狗,不是人,当不了小娘子。”
乌望:“呜呜!”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有志狗,肚竟饱!
第29章(二合一)
乌望迫不及待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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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边,刚人立而起要撞开房门,小屋内忽然“叮”了一声。
【未达到要求人数(1/2)】
【请选择跟随周瑾离开时的玩家,同时推开木门。】
冰冷的系统通知音尚未落下,一道半透明的空气墙便骤然浮现,严丝合缝地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
“……草。”小桃在乌望身后低骂了一声,“它倒是变机灵了。上次拆爱丽丝大厅的时候还没这脑子。”
乌望不明所以地伸脑袋啃了啃这果冻似的墙壁,只觉得这玩意儿滑不留嘴,尖锐的獠牙一沾上墙壁就跟擦了几斤润滑油似的,哧溜一下滑开,毫无着力之处。
正歪七扭八地调整着下口的角度,一道脚步声不急不慢地踱到它身后:“你在躁什么?”
他们站在门边,背对着所有人。
在这个只有彼此才能看见对方神情的状况下,扶光收敛了总挂在脸上的笑,眼神寒凉地注视着仍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和空气墙死磕的狗:“你在着急?害怕我比你先一步找到那个人?”
“不。”
扶光轻声说着,因为对话的另一方并不急于回答,更像是一段自言自语:“不希望我比你早找到人,你只需要保证我一直跟着你一起行动,并不需要一会跳花瓣缸,一会焦躁得看什么都想咬一口。”
他和乌望同行两回,虽然上一次的本里乌望也喜欢看什么咬什么,但那都是顺便嘴欠,是放松散漫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在急躁地寻找着什么发泄口。
扶光审视着轻轻横甩着尾巴的乌望:“是不是被李迩说中了?你现在很不舒服。”
所以才闲不住似的东捣西戳,实际上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乌望顿住啃咬空气墙的动作,端庄地坐回原地。
两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用尾巴一卷扶光的小腿!
“?”扶光向前踉跄,手掌按上木门时,神情都是有些惊愕的。一双蜜金色的眼睛微微瞪大,仿佛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条狗的尾巴卷卷就拽倒。
但他的反应速度极快,根本没给乌望搭上爪子的机会。迅速转身的同时长腿一踹,逼得乌望向旁边猛蹿了一步,踩着旁边的木柜借力,跃至房间中央的空书桌上。
吵得都快掏家伙了的众人只觉头顶“歘”地飞过一抹黑影,房中央的桌上就多了一条狗子,引得跟乌望不怎么熟悉的人群错愕低语:
“——这狗哪来的?!一早就在屋里吗?”
“我刚刚没看到它啊……嘶,这狗怎么还带着怀表?”
“算了,刚好!少主既然不想拿人命试陷阱,那狗的命,总不至于也不舍得吧?”
乌望还没做什么反应,扶光先冷不丁地哼笑了一声。
不过他笑得很轻,没影响到正在对峙的那两拨人。只有小桃忍不住侧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自己队长。
“赖桦。”李迩在笑,笑得很讥讽,透着厌恶。
他觉得他父亲这帮子人真的是又恶毒又愚蠢,恶心到令人见之反胃,实在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污染空气。
他盯着那个提议的胖子,轻声细语:“如果你愿意站出来,亲身试陷阱,我保管举双手双脚赞成。”
“李迩,”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没吭声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口,嗓音沉沉,语带谴责,“不害自己人的命,这是我们天海帮的底线。”
“不害自己人?底线?”李迩看起来像是被逗乐了,“我还以为,你和我那个老娘没有底线呢。”
他笑到一半,神色骤沉。反手摘下背后的琴匣,重重往地面上一杵:“李闻。”
他大逆不道地直呼亲爹的名字:“我不想和你谈往事,只说现在。”
“别以为你的人多,就能有恃无恐。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些你在现实里玩得转的手段,在这游戏里,什么都不是。”
李迩的目光并不锐利,像是蒙着一层朦润的光,可他手上随意把玩、又鞭子一样指向天海帮的琴弓和话语,又锐利得不给人留半点遮羞布:“你们,也什么都不是。”
“只要我愿意,你们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所以,给我收起你们嚣张跋扈,指手画脚,都给我夹着尾巴听话。”
李迩手里的琴弓指向李闻,“你,我知道你的技能可以组队,让系统将整个小队视为一个人。把除了哈哥以外的所有人都组进同一个队里,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
“李迩你是不是有病?!”赖桦忍不住啐骂,“系统只要求两个人出去送死,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拽着,让那条狗去不——嗬!”
他双目瞠大,手还在下意识地划抠,想拽住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视线却已经飘出去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接着坠落在地。头颅滚落时,他的身体还站着。
“……”满座惊愕。
乌望差点被溅了一身血。险险躲开后倏然看向扶光,瞧见那人正将不知何时顺垂在两手间的锁链慢慢向袖子里捋。
那链子也很诡异。明明才杀了人,饮了血,依旧干干净净,不濯尘埃。
那种奇异的金银色熹光笼着整条链身,互相交织着,缠绕着,看久了莫名让人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扶光捋着锁链,顺便将沾在身上的血凝成冰渣拍掉。
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温柔,只是比往常更低一点,带着一股山雨欲来:“害人就罢了,害狗不可以。”
他脸上挂着笑,视线扫向天海帮时却是凉的,凉得让人发颤:“我都没动手,哪里轮得上你们。”
“……”李迩原本搭上琴弦的弓都放下了,震惊片刻,忍不住扭头冲着小桃嘀咕,“听说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没听说过为狗的!我现在是真有点相信他说的被掏心那档子事了……”
小桃面无表情地看他:“……他刚杀了人,你别一脸高兴的样子做得那么明显。”
李迩挑眉:“明显怎么了?我巴不得聘一队铜锣唢呐吹吹打打地庆祝。”
他说这话时半点没遮掩声音,回过头迎着天海帮那群人的仇视:“瞪什么?我刚刚说的话,快点照做。你们也不想听我拉小提琴的对吧?”
李闻看过来的眼神很阴沉,但他带的这帮子人又的确没什么强有力的技能。只能一边拨开怀表,一边冲着李迩寒声道:“你这样和我们不对付,能有什么好处?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早日通关,早日回家而已。赖桦家里还有妻儿等着他回去,他就这么死了——”
“谁不想回家?”
李迩寒声打断,脸上像凝着冰:“谁不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赖桦的家是家,你们的家是家,那那些被他害死、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他们的家难道就不算家了?!”
“……”李闻看着他:“不是你们,是我们。我们是父子,是一家人。”
李迩捏了下指根:“我没有你们这种会打断亲儿子脊梁骨,给亲儿子下药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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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
大厅外,忽然传来西洋钟的鸣响。
原本还趴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的乌望一翻起身,恰好躲开长舌鬼倏然刺穿窗纸,穿进屋内的舌头。
【导航任务倒计时:5秒】
【如想接取本次导航任务,请在倒计时结束前,将手掌放置在大门上,随周瑾离开。
接取人数限制:0/2】
“操、什么意思?!导航任务?这任务是帮咱们认路的?”
所有人都在躲闪长舌鬼挥舞的舌头,天海帮里有人低喊:“所以选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去送死的,是被周瑾领着逛宅子的?”
李闻原本还在怀表上犹豫的手指立即按下,几乎同一时间,除了乌望以外,所有人都听到一句系统提示:
【组队成功!】
扶光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怀表,忽地向旁边退了一步,给大步上前的李闻让开位置。
【导航任务接取成功!】
“哐——”
木门骤然被狂风吹开,重重砸在墙上。
原本站在窗外的长舌鬼终于收了他的舌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慢腾腾地走到门前,露出一张绀青色的脸。
乌望舔着獠牙看长舌鬼,见周瑾眼珠微微上翻,舌头近乎拖至大腿。脖颈处有一条极其明显的勒痕,喉结两侧分布着十来条指甲挣扎抠挠出的吉川线。
“你们……两个……跟我走?”周瑾微凸的眼珠子滚了一下,目光从乌望和李闻身上扫过,似乎完全没看到站在后面的一大帮子人。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李闻这个技能能屏蔽NPC的感知,周瑾看不见我们。”李迩转了下手里的琴弓,很明显仔细搜集过亲爹的资料。
颜洄微微放下持着伞的手:“周瑾是被勒死的?土匪劫掠时,会用绳子杀人吗?”
一直缩在杰克背后的小骷髅探了下头,几秒后站出来,举起两只骨头手做出拿着武器的动作,嘴里呜啦呜啦叫着向前冲。
冲了几步,它又忽然停下,抛开皇帝的新武器,从旁边的花园里捡出一截断掉的草绳,对着空气比了个勒人的动作。
杰克指着卖力表演的小骷髅:“很明显不太合理。如果周瑾真是土匪杀的,那土匪是出于什么目的,杀到他时抛下正常武器,特意改用草绳勒死他的呢?逼问钱财藏在哪?可这宅子里还有个老爷夫人呢,问钱放哪儿根本轮不着其他人。”
乌望扭着头看小骷髅表演,欣赏完又哼哼唧唧地回头,眼睛继续瞅着鳕鱼……瞅着周瑾。
这鬼也是身残志坚,舌头都拖得那么老长了,每隔几秒就得嗬嗬地抽几口凉气,居然还有心思回过头搭讪:“两个好弟弟……你们叫什么?真可惜……小林子这次没物色到……漂亮的妹妹,一龙一凤,那才是……快活似神仙。”
这话也不知哪里惹到扶光了,乌望敏感地感觉到身边的人气压低了几重。
不过看在周瑾还得当导游的份上,扶光并没有出手,只是手里把玩着他那根光弦,显然是准备着秋后算账。
周瑾没察觉到危险,依旧将头扭成一百八十度,垂着舌头笑开:“你们倒是懂规矩……上一回找的那两人,大呼小叫,差点将我娘引来……”
他虽然走得慢,但这么久,总算还是走出了这个小后院。沿着走廊继续向前时,周瑾指着假山边的一处小屋说:
“那就是我娘住的地方……你们日后听话些,我也多带你们去她面前……露露脸,万一被提拔了,能拿更多月钱……”
乌望歪头瞅着那处小屋,只觉得简陋破败,看不出屋主人掌握着提拔的权利,还能让杂役多拿月钱。
整个柳宅都布置得雕梁画栋,只有这间屋子跟遭过灾似的,就连窗户都破漏着洞。
它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忍不住跃到窗台上,毛起腰往窗洞里看。只瞧见满屋子的蜘蛛网,灰尘在家具上堆积了厚厚一层,似乎许久都没人住过。
“你对我娘很好奇么?”
长舌鬼阴恻恻的声音响在头顶:“还是你想找她来救你?别指望啦……她几天前独自出门,现在都还没回来……这就是命……命里注定你得服侍小爷,没人能帮你。”
他青色的脸贴得很近,令皮肤上那些属于死人的特征更加明显。然而乌望又听不懂鬼说话,只觉得鳕鱼排离得好近呐,这如果不炫一口,天理难容!
它黑色的唇线立马龇开了,森白的牙刚露出一点点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
它迅速回头,同时听见李迩低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唱戏。”扶光侧耳听了片刻,“不知唱的什么。”
“《西厢记》。”李闻也听见了逐渐清晰的戏腔,“是不是柳夫人?”
他的问题不需要回答,走廊另一端影影绰绰晃来的人影,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想。
杰克在旁边吸溜了一口冷气,有些牙疼似的低低问:“难道是我看外国人脸盲吗?我怎么觉得,这个柳夫人,长得和很多人很像呢?”
他问得委婉了,如果说得更直白一点,应该是:“怎么进宅子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他妈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呢??”
他们能分得清周瑾和柳夫人,全凭这俩人身上套着的衣服。周瑾穿得是黑缎长衫,柳夫人穿得是一身华丽的戏服,如果把这两人的衣服兑换一下,他们当场能指男认女,指女认男。
李迩推了杰克僵硬的肩膀一下:“先别考虑这个。考虑考虑柳夫人一会儿如果向我们这儿来,你能不能控得住她?她肯定是鬼了吧,你的技能应该对她能生效——”
“生个屁啊!!”杰克攥着怀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哭腔,“要是能控住她,我还至于在这儿哆嗦??”
“嘶!”人群中有人低呼,“她看过来了!”
也不知是李闻的技能失效了还是怎么的,杰克这一声哭腔刚吊起来,走廊那头的柳夫人就骤然转头,死死盯住众人。
她穿着绣鞋的脚一转,几乎像是闪现一样,每往前迈一步碎步,整个鬼就往前闪三四米。
周瑾还跟没看见柳夫人似的,冲着前院指:“那间主屋……看见没?那就是老爷和夫人住的地方……嘿嘿。金风玉露那俩小子就跟在老爷夫人身边伺候……”
没人在听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狂翻怀表,意图找几个能克制鬼的道具。然而连续扔出五六个,那道红色的身影依旧毫发无损,哪怕李迩用了【讴歌】,柳夫人依旧踏着节拍步步逼近。
“先躲!”李迩果断地一背琴盒,“都进屋!”
他裹着西裤的长腿一撩,暴力地踹开周瑾他娘的屋门。系统这次倒是挺有人性,没再建一道空气墙,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入。
“轰隆——”
屋外响起一阵殷雷。
杰克大大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这就是中式恐怖吗,这他妈怎么解”,乌望则在讨厌的人群逼迫下一退再退,索性压低身体钻进床底躲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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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下居然比外面干净。乌望趴在里面张望了一下,瞧见床尾的位置似乎铺着一张纸片,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最顶端写着:方省日报。
它扒拉过来,歪着脑袋看了会,刚想接着往下瞅瞅下面的故事,一道金色的光弦忽地溜进床底,横在日报前冲它扭了扭,像是某种逗弄。
嘈杂焦虑的低语声中,有人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床板:“在底下偷看什么?”
那光弦立马欠嗖嗖地一下穿过日报,勾着纸片就飞出去了,气得乌望当场在地上挠出几道深深的爪痕。
它不乐意出去跟人挤,扶光倒也没再逼它,只是吱呀一声在床上坐下,不急不慢地念那段新闻:“……三省均告兵败。原本流窜于方省的玄灯匪亦撤离逃难,周边县市需加强防范……”
杰克挺迷茫地问了句:“玄灯匪是什么东西,抢劫的时候挂黑灯的土匪吗?”
没人知道。李迩猜着这是不是什么中二土匪名时,小桃冷静地低头给周末发了条消息,半分钟后抬头:“是白莲教。这教派禁而不绝,有的教徒会假借皮影戏班的身份四处走动,引发动乱,这类匪徒被称为玄灯匪。”
杰克虔诚地感谢了一下周末的答疑解惑,并诚恳地握着双手说:“就周末这种正书不看闲书都懂的状态,考那什么中考,我都替他愁。”
“……”小桃无语片刻,凑到扶光旁边看报纸,“为什么周瑾他娘的床底下会有这么一张剪报?她和玄灯匪有关系?”
扶光又手欠地叩了下床板,恰好叩在乌望耳朵贴着的那块床板上:“床下有剪报不是很正常?只要床摆的时间够久,床下还会长狗。”
“……”狗在床下狠狠磨牙。
第30章(二合一)
乌望磨牙的声音不大,混在满屋子嘈杂里,本来没人能听见,偏偏扶光生了一对蝙蝠耳朵。
他动作一顿,心念在短短几秒就调了个头,抬指勾了下指尖的金弦,将晦朔又遣进床底。
金色的光弦在床底一阵乱窜,戏谑性地从乌丸的耳尖、背脊掠过,恼得乌望伸爪去挠,又因为光弦没有实体根本挠不到。
低低的咆哮从喉咙间滚出,乌望躲蚊子似的从床底猛蹿出来——没蹿成功。
扶光有意无意地挪了下腿,恰好将乌望挡了回去。
“……”小桃木着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很想问扶光你跟一条狗过不去做什么,是不是忘了之前怎么被哈哥咬的。
下一秒,被挡了几回的乌望就恼羞成怒,狗嘴悍然一张,森白的獠牙狠狠贯穿扶光的足踝。
“……!”小屋里不约而同地一静。
打从扶光出手弄死赖桦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防备且敬而远之的态度。
扶光进屋,人群就算互相拥挤也要给他留出一条道;扶光在床边懒散地坐下,人群当即仿若无意地远离那张足以让三四个人一同坐下休息的床。
所有人都试图远离他,眼神又不得不戒备着他,所以扶光戏弄狗反被咬的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开始思考那条狗的一百种下场,但事实上扶光只是稍微动了下腿,懒洋洋地说:“真是条凶狗。”
凶狗已经撒口了,飞快地从床下钻出来,看见周围空了一大圈,顿时化烦躁为满意,就地趴卧下来。
“铛——”
一声宏亮的钟鸣毫无预兆地在房间内响起。
原本还在眼睁睁看戏的众人齐齐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房间的角落处摆着一座落地西洋钟,时间指着一点。
“奇怪,我们跟周瑾出门之前,钟不是已经敲过一次了?那时候不就是一点?”李迩靠近几步,刚探头想看看座钟里面。
“嘭!”
靠门的纸窗骤然被重物狠狠撞上。
屋外蓦然戏声大作,每一句唱词都清晰入耳,每一句念白都夹杂着长舌鬼被环佩叮当的柳夫人重重叩向纸窗,指甲一次次掏进肺腑的血肉作响。
周瑾是鬼,应该不会死,也不会痛了,但他还是在挣扎,在惨叫:“夫人——啊!!夫人饶了我!夫人我错了!饶了我罢!!”
纸窗外鬼影舞动,鲜血随着夫人的每一次狠狠掏挖喷溅上窗,又像幻影一样迅速消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我草,我草!”一旁的杰克哆嗦得像朵娇花,使劲拽着颜洄往床的方向靠,“这女鬼,怎么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啊!她是被周瑾害过吗??”
他明显是想抱大腿,但随手杀人的扶光他不敢随意搭讪,只能殷勤地往乌望面前搁了一个肉罐头:“一……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哈哥你……”咬完扶光还没出事,“看起来真的很强,求罩!”
“……”被杰克拽着的颜洄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微妙,但被杰克用手肘捣了几下后,还是随着旧日的同伴说了句,“求罩。”
“汪!”乌望没理解求罩是什么意思,食物它倒是看懂了,当即凑上去一通狂炫。
代言桃则在被狗尾巴甩了一下后认命地代为发言:“别求了,抓紧时间翻翻这屋里有什么线索吧。万一一会周瑾撑不住了,柳夫人转移目标折腾我们怎么办?”
这“万一”稍微有点可怕了,关键是还不是不可能。
众人顿时加快了手上翻找的速度,试图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找出有用的蛛丝马迹。
李迩伸手把那座西洋钟拖到床边,丢给自称修过钟表的杰克检查。天海帮那边则发现了一堆金银珠宝。
“簪子,手镯,胭脂匣……”
扶光走到矮柜边,蹲下.身拨了拨装在一个大箱子里的贵重物品,从底部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的是……‘恩情不可忘’?”
乌望看见小册子就兴奋,怀着听故事的期待竖起耳朵看过去,听见扶光念:
“‘……三月初,夫人赏我首饰一盒。说我平素不爱打扮,但到底是过生辰,总得待自己好一点……我亲生的儿子尚且不记得我的生日,夫人却为我备了这么贵重的礼,我该如才能报答夫人的恩情?’”
扶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温柔中透着笑意。哪怕是再枯燥无味的内容,都能被他念得令人舍不得走神哪怕一秒钟。
乌望耳尖抖了一下,头压着爪子趴下,听见扶光翻了页纸,接着往下念:
“‘四月中。老爷回来时带了不少西洋的物件。什么万花镜,煤油灯……还有特别精致的钟表和首饰盒,夫人看我很感兴趣,便送了座西洋钟给我,让金风玉露帮我搬回的房间。’”
“‘裨补:一周之后,夫人又送了个胭脂匣给我。’”
“‘她说这匣子只是看着精巧,其实一点也不好用,不如拿给我把玩……她一定是发现我之前一直拿眼睛瞧那匣子,才特意找了借口送我,世上哪还有夫人这么贴心的好姑娘?’”
“‘……我越发的愧疚了。’”
“‘夫人从前在戏班里过得苦,身子看起来健康,其实病坷缠身。打从医生同她和老爷说,这辈子他们都未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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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孩子之后,他俩便将我的孩子视作亲骨肉对待,送周瑾去上私塾,给周瑾带各种好东西……宅子里的大家也都开始叫周瑾为少爷。可我总收到私塾先生的抱怨,说周瑾总爱逃课,在学堂里惹是生非……唉。有时候,我真希望夫人和老爷不要待我们母子这么好……’”
扶光顿住,快速往后翻了翻,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后面写的也都是夫人老爷又送了她什么东西、夫人老爷是好人、儿子不孝,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唯一和玄灯匪有关的,可能也就是夫人喜欢自己在家里捯饬皮影戏,还给周瑾送了一套皮影戏的家伙什当做玩具。”
但周瑾显然更喜欢漂亮的小娘子小郎君,而不是几张纸片。但光就这点,应该也不至于让柳夫人见到周瑾就反反复复痛下狠手吧?
杰克大胆推测:“不是说玄灯匪都是伪装成皮影戏班嘛!会不会柳夫人其实和玄灯匪有关系?”
“这里还有张字条。”颜洄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泛了黄的纸片。
【勿忘:明日就是林账房的女儿,林自在的生日。一定要记得,明天一早就差人将礼物送去前院右厢房!
裨补:要记得叮嘱送礼的小厮,不可以在午间和傍晚送,也不可以让丫鬟帮忙送。
林账房为人古板,最重视规矩,每日午时和戌时必定会上床休息;除了自家嫡亲的闺女,不允许任何女人踏进自己的厢房。’】
“咚!”
“咔嚓——”
承受一次次重击的纸窗,终于破裂了。
周瑾早已不再惨叫了,整个鬼软软地耷拉在纸窗外,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挂在肩上,被柳夫人一挥手扫开。
原本痛击在周瑾身上的鬼爪终于探向碎出一块破洞的纸窗,抓挠声、拍打声、锤击声……
这破屋子的纸窗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被这么密不透风地接连攻击,居然也只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渐渐破损,硬是给屋里的人拖延出了些许苟延残喘的时间。
李迩大脑飞速转动:“从后窗翻出去!去前院右厢房!”
字条上说,林账房为人古板,戌时必定会上床休息,除了女儿不许任何女人进自己的屋子。
现在是丑时,林账房肯定已经入睡了,柳夫人身为女子也不能进林账房的厢房。躲进林账房的屋子,或许能避开柳夫人的追杀!
所有人迫不及待地往后窗涌,天海帮最先挤占位置,开窗翻出,乌望和扶光这两个不爱和人挤的反倒是留在了后面。
爪踩着窗台正要一跃而出时,扶光忽然在乌望身后说了句:“看。”
“?”乌望顺着扶光的指向垂下头,瞧见自己正踩着的窗台上留着一对清晰的鞋印,沾着泥土。
“泥是干的,应当是早些时候留下的脚印。方才十几个人翻出去,都没有蹭掉。”扶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脚印,忽地伸手向后一甩。
一道光弦霎时飞掠而出,绕过柳夫人探入纸窗的手臂,几秒后勾进一双布鞋。
“周瑾的鞋子。”扶光将布鞋搁在那双脚印边,大小、底纹,都恰好吻合。
乌望不明所以地冲着扶光汪了一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值得唤住它的。转头它就跃下窗台,跟上人群前又回首望了一眼。
旧屋檐上,吊挂着一道身影。
殷殷雷声与戏曲声中,那身影随着绳索摆荡缓缓转过身,露出周瑾青色的脸,和不知何时被人缝上的嘴。
扶光总算从窗台翻了出来,见乌望还盯着屋檐,便也跟着回望了一下:
“我见他满嘴秽语,不知如何说话,便替他缝上了嘴。”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理了下弄乱的衣袖:“让他挂那儿吹吹风吧,体会一下当快活神仙的滋味。”
特地留下来等哈哥的小桃:“……”
被吊屋顶哪里快活神仙了???共通点在哪??脚不沾地衣带当风吗?
拽着颜洄蹭过来的杰克也听到了这么句地狱比方,顿时哆嗦得更厉害了,飞快往乌望的方向又贴了贴:“哈……哈哥,跟你一起走,比较有安全感……”
“……”颜洄神情不可谓不复杂,忍不住低声对旧日同伴道,“你做什么如此……”
“狗腿”他说不出口,但谁看杰克的样子都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个词。
杰克倔强辩驳:“我这怎么是狗腿呢?我就是想跟周末一直念叨的几位哥哥多聊聊嘛哈哈!”
他一手拉着颜洄,一手挎着小桃,拽着众人跟上大部队。脚下急赶的同时,也不耽误他嘴上碎碎叨叨:
“说起周末,你们知道嘛?从那个虫巢本出来以后,他顶了一段时间的兔耳朵。真会动的那种!说是违反了副本的规定,看了一个兔子怪的眼睛,于是就被怪物同化了……后来还是找拓荒者工会帮的忙,才把同化解开。”
杰克一拍大腿:“我觉得就冲这点!我跳槽去拓荒者工会,逐夜者应该也会卖拓荒者一个面子,把我背叛的帐给一笔勾销了。”
乌望好奇死了,遂挠了挠小桃。
发言桃:“……你到底为什么离开逐夜者?”
“……”杰克一下陷入沉默,跨入前院才小声嘟哝,“都说了观念不和呗,逐夜者是不惜一切代价想回家,我觉得回不回都行,只想过安生日子。”
扶光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正想说不回家留在游戏里怎么过安生日子,前排的人已经推开了右厢房的门。
凌晨一点,又闹着鬼,柳宅里已经够冷了。
然而从右厢房吹出来的风更冷,前排几个人猝不及防,齐齐打了个哆嗦,再一看自己的衣袖,居然已经被冻结了一层霜。
没人想进这种冰窟窿,但身后有戏腔正在迅速逼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钻入,霎时将外间挤了个满满当当。
大家都在打哆嗦,只有乌望忽觉神清气爽,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草,不愧是雪橇傻犬,这还兴奋呢!”天海帮里有人咕哝了一句,又伸手打起帘子往里屋看。
里间的家具也不多,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一张用以吃饭的大圆桌摆在里屋中央,再往后就是一张木床,黑洞洞的看不清床上有没有人。
众人先在外间翻了一下,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一辆小孩儿玩的木马出现在林账房屋里显得有些奇怪。
乌望扒拉它时粗手粗脚,一个没收力就将木马推倒了,露出刻满划痕的底座。
“金……风?”扶光瞅了眼底座上的刻字,“这是金风的东西?还是……是金风做的?”
谁也说不清,只能再往里间翻。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手脚放轻了些,路过那张披着帷幔的木床时,更是紧张地恨不能变成一只脚步无声的猫。
没人敢挑开帘子瞅一眼林账房在不在床上,是不是在睡觉,大家都只能硬着头皮催眠自己不会有事,然后加快速度在这个有鬼的屋子里调查线索。
最先被翻出来的是几本账册,里面记录了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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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应开支,尤其是柳老爷为讨夫人欢心,买的各种新鲜玩意儿。
林账房似乎对此颇有微词,在账册底上批注了一段:
【这些西洋的东西如此昂贵,夫人又不怎么珍惜,时常将些机巧玩意儿随手打赏给周管事。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哪里经得住这么浪费?老爷和夫人要何时才懂这个道理!】
杰克半蹲在矮柜边,又摸出一沓子信纸。写得都是告状。
告状的内容都是金风玉露打架争执,误伤旁人——这个旁人特指和金风玉露一道侍候姥老夫人的丫鬟朝暮。
林账房在每一条告状下都记录了后续的处理。
可能是次数多了吧,积累成怨,最后一张信纸上,林账房又批了一段:
【金风胜负心重,雨露又是个爱折腾的性子。这两人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对混世魔王,给我囡囡送的木马都要争一争刻谁的名字,搞得人都不知道这木马到底是要送谁的了!听老爷说,当初给这俩小子取名的时候,两人也要争一争,真是……猫嫌狗弃的破脾气。】
杰克无声啧啧,脸上带着“还好我比他们省心”的骄傲。刚要起身,忽然瞄见天海帮的方向,有一个人似乎藏了个什么东西进衣服里:“?!诶!公共任务,不求帮忙,但你们也别藏线索啊!”
杰克经不住压着声音叫了一声,赶紧扑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把藏起的东西掏出来,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一巴掌扇开:“谁藏线索了!”
杰克使劲拽着那人的裤兜:“你要说没藏,那就把裤兜翻出来给我看看!”
“我去你妈——”黄三的话卡在嗓子眼,骂不出声了。
床边帷幔不知何时悄然拉开,一个面容严苛的中年男性身着白色中衣,从床边站起来,鹰爪般的手中抓着一根手臂长的铁戒尺。
周母房中的纸条只有文字,没有人像,但看到面前这个中年男鬼,黄三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林账房!”
这一声惊呼像是再度刺激了林账房一下,那根长长的戒尺当即裹挟风向黄三兜头劈来:“食不言,寝不语!”
黄三想也不想地一把拽过杰克,挡在自己面前。
“当!”
“咔嚓!”
头骨碎裂声清脆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鲜血和脑浆一并流出,染得杰克还显得青涩的少年面孔狼藉一片——他怔怔地瞪着眼,左边的头颅都塌陷了。
林账房微微转了下身体,像是在看还有谁打算违反规矩。
室内一片寂静。没人在这时出声,也没人敢在这时出声。
——但是苦主敢。
戒尺再度高高举起时,塌了半边脑袋的杰克忽然抬头,那双原本噙着惊恐和市侩的眼睛涌出恹烦和不耐,手掌一抬,黄三就被推到了那根戒尺下。
黄三想逃,但是脑后一阵剧痛。
那具雪白的小骷髅卡哒哒动着下颌,十根骨指牢牢按在他的后颅上,深陷入骨,钳制得他惨叫失声,挣扎不得。
疼痛随着血浆一并迸溅。
杰克随手遮了下血浆,带着几分嫌恶抖了抖袖子上的脏污:“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杰克伸手比了个些微的手势:“如果智商不够,能不能不要当坏人?真的很掉价。”
他半扇脑袋还塌着,但不论是说话还是行动,都和常人无异,只是面相实在丑了点。
乌望倍觉辣眼地挪开视线,听见扶光在旁边颇觉有趣似的低笑了一下:“果真在藏拙。一个只知咋咋呼呼抱大腿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逐夜者?”
都是不惜一切代价想回家,李闻和天海帮这群人怎么没进得了逐夜者?
不过就是“不够格”而已。
一个能在玩家间名声震耳的通缉徒,哪怕召不出尸骨,控不了亡魂,他身边的一具小白骨都是致命的。只有傻子才会真以为它除了卖蠢,一无是处。
林账房僵着脸再度抬手,还想继续戒罚违反规矩的人,胸口忽然抵上一根黑色木杖。
这是一根比人高的黑色法杖,杖头的木头自然扭曲缠绕成骷髅的形状,是亡灵法师的标配。此前一直没被杰克拿出来过。
杰克随手用法杖将林账房抵回床上,徒劳挣扎,顺道转过头,欣赏了一下黄三的骨相:“还算得上结实。我可得好好感谢你,毕竟之前我还愁着副本里没有尸体可以召唤……但是你看,现在你死了,我这不就有尸骨可用了?“”
小骷髅开始手脚麻利地清洗尸体,杰克则半撑着法杖转过身,环视了眼四周,瞅着安静如鸡的天海帮啧啧:“果真是人善被人欺。之前欺负我和颜洄时的气焰呢?怎么没了?”
他微微挑高声音:“我说颜洄,看见没?多好的例子。就你那老好人的性子,不呆在逐夜者,一个人行动,不得被欺负死?有孔家主在,她还能护住你。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叛逃,虽说你和家主有婚约,但家主又没逼你婚,难道你也是观念不和?”
颜洄显然不喜欢看这血糊糊的场面,蹙着眉挪开视线,语气还是礼貌的:“这是我的私人决定。”
杰克啧了一声,倒是没再劝,只是森森地看着被小骷髅拎着的黄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多难得装一次乖啊,偏偏被你给搅合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虽然他们的队友似乎又添了一名虎将,但这位大佬又他妈是个随手杀人甚至还炼尸的疯子,整个屋里没有能打的鬼,胜似有一千个能打的鬼。
未来好像一片无亮,杰克还在半真半假地抱怨:“这本里这么多高手,岂不是变成碾压本了?真无趣。”
扶光的视线从乌望身上挪开,挑眉瞥了杰克一眼,温温柔柔地提议:“不如都杀光了,我们两个单独对决。这样……算不算有趣?”
杰克:“……”
杰克服了:“我只是装个逼,朋友。正金盆洗手呢,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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