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窥探视线无数,连恭敬站在一边,肃立无声的宫人内侍都有点憋不住,频频抬眉,不着痕迹地看向苏懋。
小郡王也啪嗒啪嗒跑到苏懋面前,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该不会真的……这种事情要瞒着朋友,你不够义气!我连裤子破了都给你瞧见了!
苏懋:……
用你核桃仁大的脑子想想,怎么可能呢?
不管太子平时在演什么戏,既然答应了他坐镇,本人也来了,真出点事岂不是没面子?他当然要管。
门里门外各种视线各种眼光,本来看到吴永旺掏刀子,大家准备各种撤,结果太子这一动,反而没人敢动了,除了受伤在地,肩膀不停流血的吴永旺,谁都没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吴永旺疼的颤抖,咬着牙不服,但也没什么法子。
会武又如何,他已看到门外值守的殿前司衣角,他现在连起都起不来,还妄想反胁太子?别说随时能冲进来押下他的殿前司,废太子可是曾经带兵阔野,杀人如麻的锋将,他打得过么!
“真脏。”
太子见人不动了,移开了脚。
他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用吩咐,鲍公公已经招手叫两个小太监抬了椅子过来,就放在他背后,他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旋身掀袍,坐姿那叫一个优雅贵气,理直气壮。
徐昆雄:……
这,案子不是审完了么?凶手不是都认了么?现在不该发言处置,然后大家一起散了么?为什么坐下,为什么不让走,有点吓人啊!
没有人走,凶手也躺在地上,很乖很配合,苏懋微微一笑,继续之前的问题:“所以,那盆无辜干死的珍贵水仙,为何不补上?”
吴永旺眯着眼,可能伤口太疼,有点喘:“一盆花而已……”
我罪都认了,你还想怎样?你查的命案结了,你要找的凶手有了,事情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好不是很合适,为什么还要往下问!
“那可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冯贵妃为章皇贵妃准备的千秋贺礼——”
苏懋看着吴永旺眼睛:“你行凶时就不考虑?行凶后也不弥补?还是你根本不用考虑,也不用弥补,你所有行为背后站了一个人,有人允许你,指示你这么做,其它的不必担心?”
小郡王愣住。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今日问案过程,好像都是苏懋的策略?开堂先针对徐昆雄,把都知监的的所谓‘规矩’说出来,毕竟这种虐打的事,不管吴永旺还是童荣都不可能老实交代,就算那晚他们亲眼看见了,吴童二人堂上也会百般抵赖,这个前提快速捋清了,后续才能顺利。
稍后逼一逼,徐昆雄不忿,加之因往事恩怨,把吴永旺钉死了,吴永旺没办法,感觉到危机,就只能祭出费用方案,让童荣顶锅了。
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太多问题回答不上来,太多细节对不上……若换别人来审,可能压力不大,草草结了,但苏懋是谁,这么聪明,怎会看不透对方伎俩?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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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看透了,还提前都猜着了。
他不仅知道吴永旺在推脱,还知道吴永旺忌惮什么,点一点‘水仙花’这个题,就能让吴永旺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知道你藏了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不配合,可能会有更不好的后果哦。
两害相较取其轻,吴永旺心有所虑,果然交代了。
他可能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我给你你想要的,你也就此为止,不再深究,但苏懋其实并没有在和他谈条件。
你以为交代了就没事了?不不不,人就在这等着你呢!你以为你交待,就不说花的事了?人只是挖了个坑,引着你一步一步好好说话,大家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罢了!
吴永旺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怔忡片刻,突然笑了。
他捂着右肩上的伤,视线掠过一旁,闲适优雅的太子,落在苏懋身上,笑的邪气森森,暧昧不明:“……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知道这个废太子是什么人么?现在瞧着倒像是个君子,他发疯的样子,你见过么?见过他杀人,见过他饮血,见过他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手刃的狂笑表情么?
你什么都没见过,竟然妄想他会护你,你能成为他的心尖尖?
他注定众叛亲离,身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保护任何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的!
苏懋还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这里的人,不也不把太子当回事?既不当回事,又何必这般严厉的恐吓——你是怕呢,还是不怕呢?
他蹲下来,看着吴永旺的眼睛:“那晚我同小郡王到你都知监,恰遇你们的‘逢五’节日,小太监们‘玩’的很痛快么,你本来是要出现的,对么?倒也不是提醒小太监们动作是否过火,而是作为最终权利掌控者,你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感和绝对话语权——但我们的意外到来,破坏了氛围计划,你便也成功的躲了起来。”
“人性脆弱,经不起恐吓,受不住打压,法不责众,只要你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就不用怕……你很聪明,可你又知不知道,被压迫,就必然有反抗?或许他们当下不能,不敢,却未必不想有朝一日,不仅徐昆雄,有人也记录了你的行踪。”
“就那日被你们反绑,关在木桶里欺负的那个小太监,还记得么?他和王高同年,经历相仿,只是因是外地乡下来的,带着口音,也不怎么爱说话,就被小太监们排挤,成了新的欺负对象……那夜事后,他还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现在都还没好,但他虽小,却聪明的很,看透了你的伎俩,记录了你的行踪,虽不知你都做了什么,但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似乎是为见一个人——”
苏懋眼神越发锐利:“这个人,才是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对么?你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说过怎样的话,对方留下过怎样的指示,你又为此办成了什么,准备了些什么?”
对视片刻,吴永旺咧开嘴:“你不是很有本事?一个案子就能瞎想这么多,自己查去啊。”
这次他的笑更放肆,更有恃无恐,显然不会配合了。
这一点上,苏懋也的确没有更多证据,纵有千般经验技巧,也没有切入口,最后只能从动机上延展:“杀王高是因为他不听话,杀李柏是因为他挑战你的面子,杀孙守勤是因为有暴露风险,王高不提,李柏和孙守勤都已经有确定前程,贵人主子的人你敢动,西厂的人你也敢动,不怕被找上门?”
吴永旺神态鄙夷:“不过两个小人物。”
苏懋:“哦?在你心中,这两边的人都是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里?”
吴永旺继续笑:“对啊,贵人底下宫人何其众,一两个凑不上前的太监,算什么重要,死了都没人知道。”
太监不重要,水仙花呢?那可是冯贵妃准备的礼物。
但吴永旺明显不会再说,再问,也只会这样绕圈子。
“本王道今日如知殿怎么这么热闹,原是宫人欠管教。”
随着门口一道声音,进来一个人,金冠玉带,杏黄常服,虎背熊腰,方脸阔唇,一看就孔武有力,再加其自称,表现,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大表兄?”姜玉成有些意外,“大表兄知道这个人?”
大皇子视线滑过一边座上屁股老沉,站都没站,迎都没迎一下的废太子,又轻而浅的掠过苏懋,才落回姜玉成身上:“都知监负责太监调派升迁,各宫里都会送人,东厂西厂也都是太监出身,原看起来还算本分,不想暗地里心思这般多。”
姜玉成下意识看了眼苏懋。
他是纨绔,却不是傻子,大皇子这话谈不上偏颇,吴永旺手下太监,的确是送往哪里的都有,单拎出李柏孙守勤,什么主子娘娘东厂西厂的,根本不算特殊。
可放进案子里,这事就很暧昧了,苏懋能察觉出不妥,还敢拎出来说……
小郡王朝苏某伸了伸大拇指,你厉害。
贵人在前,照太监规矩,是没有说话的份的,苏懋已退后两步,眼观鼻鼻关心,不动了。
一个小太监而已,大皇子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狗仗人势,他看向废太子:“看来今日天气不错,三弟都出来走动了。”
看起来像是在问候,实则表情,语气,都透着一句话——
你怎敢出来,不是圈在奉和宫么?
太子未动,只勾唇淡笑:“闲散夏日,若非应邀,谁会顶炎而往,大皇兄可也如此?”
我也不愿意,我是被人邀请来了,你也是么?
大皇子一噎,他当然不是!
“谁邀的你?”
苏懋眉眼微垂,降低存在感,反正不是我。提出邀请的是他,但现在太子说的一定不是他,莫非……
他脑子里正在转,就在门口又多了两个人。
“咦?四哥?”
“哦,六弟。”
四皇子和六皇子到了,在门前撞了个对脸,还齐齐看到了大皇子,拱手行礼:“大皇兄也在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侧身,露出端坐椅子上,仍未起身的废太子,这意思,不止本王,还有一位在呢。
四皇子修眉细目,中庭略长,看起来极有富贵气:“宫中连发命案,母妃执掌后宫,为恐她担心,于情于理我都得来一趟,不想竟是慢了。”
六皇子相貌并不出挑,只一双眉极浓,未语先笑:“如知殿离明光宫不远,冯娘娘这几日身体欠佳,受不得惊……若是知道几位兄长都在,弟弟也不必这般着急了。”
两个都有正当理由,你大皇子呢?怎么也来了?
大皇子一脸高深:“这个吴永旺可了得,小小太监,谁的人都敢杀。”
四皇子持正:“显然高枝不好攀。”
六皇子微笑:“什么时候,都得守规矩么。”
……
几个皇子的话点到为止,从寒暄言语到动作都裹着意味深长,苏懋一边暗自观察,一边脑子转得飞快。
四皇子的母亲章皇贵妃是后宫中份位最大之人,母子俩向来以此为荣,最讲规矩,看他说的话,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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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姿态,也是这调调,为何说出‘高枝不好攀’这样的话?
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出太子都被废了,在他眼里,还能有谁是高枝?冯贵妃么?
苏懋感觉,这是一句反话。
死者孙守勤走的是西边的路子,将要去西厂做小太监,西厂也是阉人,四皇子一定瞧不上,李柏就不一样了,是帮冯贵妃养花的,冯贵妃几年盛宠不衰,把别人都挤得没地方站了,四皇子和母妃利益一体,休戚相关,大概这话,点的就是李柏。
六皇子也很有意思,跟着四皇子的话,说人都得守规矩。
要说这宫里,最不守规矩的,就数冯贵妃,这位娘娘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然也不能落个‘妖妃’名号,偏昭明帝就吃这一套,宠着疼着,还不许别人说。
第二不守规矩的,就是六皇子本人了,虽生母早逝,也不是过不下去,偏偏找个什么‘救命之恩’的借口,抱冯贵妃大腿,不管晴风雨雪,每日请安不断,他今年也有十六了,非是什么小儿,冯贵妃年纪也不是很大,未至三十,如此不避讳,全为利益,半点不怕别人挑嘴。
他说不守规矩,指的又是谁?
苏懋下意识看了眼吴永旺,发现后者眼神眼神非常不对劲,似对四皇子六皇子都很忌惮,神态也未有半点放松。
反倒大皇子是房间里最为放松的一个,像是在看热闹:“不守规矩,就该罚啊。”
他视线掠过座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太子,暗意非常。
四皇子肃容:“这不是凶手已经认罪?不若按律处置。”
六皇子微笑:“四哥说的对,大哥身先士卒,对不法之事零容忍,还特意提醒你我,理当奏明父皇,嘉奖一二。”
太子仍未说话,仿佛一切与他并不相干。
苏懋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养水仙花的李柏,该不会是四皇子示意吴永旺杀的?李柏‘攀高枝’,帮冯贵妃做事,冯贵妃近来好像又从皇上那里得了赏,拿盆水仙花当贺礼,瞧不起谁呢?搞不了冯氏,还搞不了你一个小太监么?
六皇子见四皇子动了,也找吴永旺,挑了个将要去往西厂当差的孙守勤杀了,正好前边有四皇子手笔,挑起人查出来,正好全推到四皇子这,说都是他干的,他一个皇贵妃之子,竟然不守规矩,以身作则,还在宫里狂什么?
吴永旺呢,本身掌控都知监,运行自己的那一套‘规矩’,他的确在都知监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行,但在别的地方,也的确要做听话的狗,否则什么都保不住。
他可以随便点杀都知监的人,狂妄之时,甚至可以暗害别处的宫人,低阶的宫妇,他可以有各种理由,各种动机。看不惯李柏,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杀,为什么偏要现在?
孙守勤谁知道他的秘密,猜到了他杀了王高,但都知监的秘密本也算不上秘密,孙守勤谨慎,有些话也不会往外说,风险的确是有风险,动手却不必那么紧迫,为什么要杀……恐怕就是来自‘上头’的意思。
一盆水仙,看起来只是珍贵品种,贺礼,其实是权力的显现,利益分配权的争抢,四皇子六皇子……苏懋想,这里或许还有东厂西厂力量挖掘的问题。
的确有皇子在暗地里掰手腕,想要以小见大,试探的是后面贵人主子的意思,甚至皇上的偏心,就是……有点太不把奉和宫当回事了。
这一局,有人在掰手腕,有人在观望,有人试图搅乱一池水。
太子估计是知道四皇子六皇子都在做什么,也知道大皇子在想什么,几处帮忙瞒,或者透消息,才能不声不响的游走四周,看热闹或救他,或者——拿下如知殿。
苏懋不觉得太子受到了四六皇子邀请,他那样说,不是转移大皇子注意力,就是提醒马上进门的两个皇子,没见四六这两个皇子说话时一直忽略太子,并在大皇子暗示,不守规矩的也有太子一个,理应处罚时,四皇子和六皇子齐齐避重就轻,前一个当没听懂他的暗示,直接说不懂规矩的凶手已经认罪,按律法处置就行,六皇子则暗言大皇子这么爱看热闹,是不是得让父皇知道知道,至于届时受赏还是受罚——皇上最烦什么事,你我心知肚明。
大皇子这才没再说话。
结果上看,四六皇子护了太子一把,事实上看,整个过程他们看都没看太子一眼,也没表现出担心或亲近,那这个行为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怪不得太子这么悠然,怕是所有准备拿捏,都做在了暗里。
苏懋脑子转的迅速,那边皇子们事情了结的也迅速,当即共同决定,吴永旺胆大包天,知法犯法,慎刑司都不用过了,直接猝死。
吴永旺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苏懋垂了眼。自皇子们出现,这件事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的了。
他以为这个案子里,有加害者,有受害者,有曾经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现在的加害者都曾经是受害者,可最后,所有人,其实都是受害者。
可这些,其实并没有人关心,都知监的太监们如何,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不好,贵人们都不关心。
“除吴永旺外,这童荣徐昆雄似乎也都有些问题。”
三位皇子对这两个人的处置出现了分歧,童荣还好说,徐昆雄怎么说都是奉和宫副门正。
太子终于起身:“罪不至死,罚去侍奉恭桶吧。”
侍奉恭桶,也就是刷马桶。
活多又累不说,那味都受不了啊!
徐昆雄直接跪下了。
“孤身边离不了人伺候——”太子看了眼苏懋,“还不过来?”
苏懋哪敢不听话?马上走到他背后。
姜玉成眼珠子滴溜一转,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太子只当没看见他,抚了抚不见褶痕的袖子:“都知监离孤太近,日日吵闹,烦的孤头疼,倘再这般下去——孤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意思是你们只管闹,反正我疯,不让我满意,会杀人哦。
大皇子那边频频示意,要治他不守规矩,他却以自己‘疯命’为武器,反制,还提要求了!问就是你敢不敢现在下手搞我,你敢,四皇子和六皇子等着呢哦。
这俩能护他一次,就会有二次,起码在这个如知殿,被捏了一定把柄的地方,谁都动不了!
四六皇子齐表态:“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得从严整治!”
“宫中只有宫中的规矩,何来小圈子规矩!”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过问的,都知监的规矩问题,就这么,不能忽视的,即将要被解决了。
因为太子的一句话。
苏懋突然心有所感,或许权力……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它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不如我们强大的人。
或许,一个人有多被别人需要,就拥有多大的权力。
走出大殿,苏懋突然止步,握住太子的手:“给我看看。”
太子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低眉看着面前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嗯?”
“不是伤了?”苏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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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开他掌心,果然见红,将自己帕子拿出来,给他绑上。
他就知道,如知殿摆设都少的很,碎瓷哪来的?
只能是捏碎了茶盏。
太子劲可真大。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发啦~小冷文谢谢宝宝们的支持!(づ ̄3 ̄)づ╭??~
第29章值得吗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太子怔了片刻。
灿烈阳光落下,为面前的人蒙了层金边,头发都有些毛茸茸,很软的样子。
很久没有人敢这般不敬,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不是不敬,是不怕。敢靠近他,敢就这样拉他的手,检查他的伤,这小东西……胆子怎么这么大?
苏懋完全是下意识举动。
他现在不是初来乍到那会儿了,见过太子的凶,也见过太子的善,看懂了对方不曾说出口的话,知道太子的凶是表象,实则是个君子,不会罚他,胆子当然大了。
只是太监的制服料子着实不怎么好,配在腰间隐系的帕子,当也不是柔软丝滑,绑在太子手上,那真是一点都不配,又糙又粗。
“殿下忍一忍,这里离奉和宫也不远。”
回去了再换吧。
抬头才发现四周特别安静,别说太子的贴身内侍鲍公公,连姜玉成都不见了,他不是跟着一起跑出来的么?
苏懋看了看左右:“小郡王呢?”
太子敛眸:“在宫中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自得回去同姑母禀报一声。”
可也不需要这么快……吧?鲍公公难道也跟着去了?
苏懋想了想小郡王之前苦着的脸,长公主疼爱孩子,儿子养成纨绔也没关系,反正她养的起,但她的崽可以自己打,不能被别人欺负,姜玉成但凡闯祸,是得回去找亲爹帮忙背锅分担的。
现在宫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几个皇子都来了,别人不懂,生在皇家的长公主能不懂?这里事涉夺嫡了啊,多么敏感!
长公主把儿子养成‘纨绔’,不靠近任何一方,不就是为了绝对安全,把自己这一家三口摘出权力漩涡么,儿子这么不争气,非得往危险中心扎,不收拾收拾,还不得翻了天?
苏懋猜,太子把鲍公公派出去,也有位小郡王求情的意思,就……别打太狠?
方才大殿上,专门点了自己过来,又默许小郡王跟过来,就是要保护他们,再提及都知监的规矩,不管是借口吵闹还是暗意威胁,殿中那三位皇子事涉其中,都不可能不管,任其继续持续下去。
见小太监笑的舒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太子垂眸看了眼绑着帕子的手:“很好笑?”
“不是,”苏懋摇摇头,笑容更加灿烂,“殿下是好人,能在殿下身边,我很荣幸。”
他说的是实话,这皇宫的水有多深,根本不敢想象,虽和太子的相遇机会也不是那么美妙,但如果他面对的是别人……过程可能更加艰险。
“油嘴滑舌。”
太子转身往前:“孤没有帮助任何人,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行吧,口是心非的君子。
苏懋笑没收,转身跟上。
回奉和宫的路不算长,不会经过都知监,但路上还是会看到不少太监,脚步匆忙,为了自己的差事奔波,看到太子,行礼也是板正迅速,规规矩矩的。
“想什么呢?”
身侧的人良久没说话,太子看过去,发现苏懋盯着路过的太监看:“都知监?吴永旺?”
苏懋唔了声,道:“我总觉得……以吴永旺的年纪,弄出这么大的事,稍稍有些违和。”
倒不是小看人,吴永旺说十岁时就会玩手段,他并没有不信,有些人就是早慧,早熟,而且宫内环境对小孩子并不友好,耳濡目染之下,多长几个心眼,并非不可能。
但宫中‘规矩’的形成,可不是一个小孩子就能改变的,这里涉及到很多贵人主子,权力倾轧,别说一个小孩子,就算一个极为聪明的成年人,也需要数年经营,呕心沥血,步步谨慎,才能存下点自己的势力,一个小孩子,单枪匹马,无人相助,彻底改变底层太监的格局,同时影响皇城大势,怎么可能呢?
“我总感觉他后面一定有一个教他的人,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那个供言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和吴永旺见面的人么?
奈何小太监看到的不多,只是机缘巧合,吴永旺和这个人的见面非常隐秘,连一直监视他的徐昆雄都未曾发现,都知监里其他人也问不出相关口供,要么,是吴永旺将这个人保护的很好,要么,是这个人把自己藏的很好。
这个人是男是女,什么地位,多大权力,为何能在宫中自由游走?
是皇子么?
苏懋又感觉不太像,每个人的性格成因,行为手段和习惯,都与生长环境有关,宫墙高,内宫深,的确是个封闭环境,算特殊群体,但皇子们的路和太监不同,并非不能出去,不是看不到更广阔天空,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过打架欺负,但与特殊环境下滋生的,小团伙的霸凌形态,还是有差别的,两者从根子上的底层逻辑就不同。
“吴永旺在宫里认了主子,但这个主,未必是真的主。”
太子疏淡声音融在夏风里,分明没太多情绪表达,听起来却透着霜色冷意。
苏懋赞同他的话:“吴永旺大概是在宫里左右逢源,哪个主子娘娘,哪位皇子寻他,他都能干脆答应,从容应对,非常听话,什么事都能办,但其实在他背后,一直有一个隐藏在深处的人,这个人可能在教他长大,给他出主意……这个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主子。”
或许这个‘规矩形态’,就是这个人教给他,并且帮他一步步实现的。
但很明显,吴永旺不会说。
他连四皇子六皇子交代过他的事都不说,就是怕牵连出来更多。
苏懋突然想起,几次和太子的暗夜相遇:“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总会在特殊敏感的夜间出现,为什么总能恰好救了他……救他或许是偶然,频繁在夜里出现,肯定不是为了救他。
太子:“嗯?”
苏懋:“殿下几次夜间出外——”
“不是同你说了?散步。”
太子老神在在,走路的步子稳极了,神态更是,没有一丝滞涩,自如的很。
苏懋:……
回到奉和宫,终于能拆开掌上绑的可笑帕子,正经敷药包扎,太子沉默片刻,可能觉得堂堂太子不好占人便宜,直接赏了苏懋一打方帕,还有衣服。
方帕是上好绸缎裁成,素色,没有绣花,颜色极为耐看,适合男子使用,衣服也是,虽仍是太监制服,料子不一样,视觉效果强上不少,穿起来也舒适更多。
没有命案要查,日子恢复平静,太子依然安静,神龙见首不见尾,苏懋住在廊下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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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着下巴,偶尔会好奇。
他以为小郡王很快会再进宫,毕竟这是个憋不住,喜欢热闹的八卦小王子,可等了四日,都未见人。宫中消息的确在传,说长公主大怒,拿着鞭子要教训儿子,但最后只挥出去了三鞭,两鞭在驸马身上,小郡王只挨了一鞭,还是在屁股上,没听说需要到卧床休养的地步……
直到小郡王托人带了话过来,说长公主禁了他的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隐晦的提到了‘初一’两个字。
的确马上进八月了,可初一到底怎么了?
苏懋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
太子寝宫,侧室已经准备好。
奉和宫地方很大,太子寝宫也是,书架旋开,有一个纵深极深的侧室,面积也不小,没有窗扇,没有桌椅,甚至连床榻都没有,除了门口用来放东西的长几,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除两条巨粗巨长的,从墙壁钉过来的玄铁链。
太子脱下外裳,旋身走进,面上表情平静,脚步亦未有一丝停顿,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可怕,一点也不单调,他早已习惯。
从容走进,他自己将锁链扣在手腕,就地盘腿,坐在房间中央,也没要个垫子。
鲍公公帮他捋顺了玄铁链,浅浅叹了口气:“那老奴先退下了?”
太子没说话。
鲍公公就没走,慢着腿脚检查并不存在的危险隐患,连门口放东西的长几都没放过,捋着袖子擦了一遍。
“……孤之事,不必叫旁人知晓。”
终于等来了太子的话。
“殿下放心,”鲍公公自然知道这个‘旁人’是谁,话说的圆融,“照旧例,老奴该要整理清扫整个奉和宫了,廊下不大好住人,这两日怕是要委屈小苏内侍了。”
“委屈?”太子垂眸,长睫在眼下拢出淡淡阴影,烛光之下,竟有暖意,“他怕什么委屈。”
不管别人怎么苛待,周遭环境如何,能不能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好觉,在那小东西眼里,都不重要,他说‘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不能辜负。
太子闭了眼:“你下去吧。”
“是。”
鲍公公退的干净利落,哪里有方才胳膊腿老了,走不大动的样子。
周遭静谧,眼前一片暗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里的世界变了样子。
像是拿到了开启旧日时光的钥匙,那些消失在岁月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回来,逼问他为什么不救,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错过这一切,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殒身……
那些被刀光剑影割裂的血色,如附骨之疽,缠绕根植在骨血,一刻不肯远离,侵蚀着他的心。
太子知道,这是他的心魔。
别人说他有疯病,也没错,他一辈子为此所困,不仅往日那些为他牺牲的人,连背叛他的人都会在这时嘲笑他,值得吗,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外敌来犯,他不肯退,不认输,凭着一腔热血,和母亲一起守城,可母亲……没等到他回来。
他原本是不悔的,因为母亲也不悔,这是母亲坚持的路,也是教给他的路,可母亲走了,朝堂并没有照他们所期望,越来越好,一个人是救不了整个朝堂的,他终是被废了,再不甘心,再熬着心火,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个夺嫡队伍最讨厌的野心家,连死都死的不光彩。
真的不悔么?
发现自己再睁眼,回到数年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兴奋愉悦,可以利用‘知道后面很多大事’来反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而是心累了,不想再管了。
不管江山变成什么样,不管好兄弟们夺嫡,不想知道官员有多烂,也不想知道百姓们苦不苦,他都不想管,不想看。
这时他明白,他还是有点悔的。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变,数年后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他曾故意去阻一件事,一个人,可这件事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和上辈子一样,他便明白,有些事可能上天注定,强求不了。
直到苏懋的出现。
他不记得上辈子有过这个人,当时往奉和宫送人的的确不少,他不记得的名字,大约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没来,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呢?
双眼睁开,已经看不到别的,只余血色,身体随之战栗,手握成拳,很想破坏点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上辈子看过不少大夫,不管太医还是民间郎中,对他这种周期性的变化都没有太多的解释和办法,只说可能与亲眼见过皇后的死有关。
说他虽然不说,实则太多情绪压在心底,那个画面太清晰太可怕,于他而言是非常恐惧的存在,才引发了症状,而初一,是母亲走的日子。
他身体没病,只是心病,什么时候放下了,什么时候才会好。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情绪里纠缠,出不去。
不过到底也抵抗了一辈子,再来一遍,耐受力至少高了很多……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侧室门被推开,黑暗里走进来一个人。
“哗啦——”
太子直接冲上去,以玄铁为武器,马上要勒住对方的脖颈!
这人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躲过这一击,小心翼翼扶起蹲进来的食盒,再小心翼翼的摸黑放到长几上:“殿,殿下,小人是小墩子,给您来送饭的,都是您爱吃的肉饼点心,没有汤羹,您,您先吃饭,小人半个时辰后来取!小人告退!”
小墩子显然干惯了这活,躲得及时,跑得也飞快。
只半尺之差,太子限于玄铁链长度,没能伤到人,眼底血色以更加浓稠的方式袭来,带着腥气,带着岁月里的亡人,他忍不住更加暴戾——
“滚——都给孤滚开!”
……
苏懋并不知道太子在经历什么,若非太子自己愿意,他平时其实很少能看到对方,可时间已然进入八月,过了初一,奉和宫上下气氛比往日还紧绷,怎会没有猜测扩展?
鲍公公跟他说宫里要大扫除,廊下地板也要好生保养,打个蜡什么的,不方便给他住,鲍公公一脸微笑,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他当然也回得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好。”
真要讲理他可讲不过,太子当时说了,罚他廊下住十日,这里并不是他的地盘,小床也不是他的小床,该走了就得走。
少年实在懂事,也不多问,一个字应的干干脆脆,鲍公公于心不忍,慈爱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再过几日,就是皇贵妃千秋宴,宫里上下都在准备,你要不要跟着过去学学?
苏懋看了眼鲍公公。
说是还有几日,正在准备,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现在才准备,大概都是准备好了,正在演排阶段,这时候让他过去,是学习,还是跟着玩啊?
太子的情况他不知道,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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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在想办法支开他。
想想其实也合理,小郡王屡屡提到初一,每次说起来神情就不对,明显这个日子对太子,对奉和宫来说意义重大,事关秘密,他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又不是提前培养的心腹,死士,别人为什么要信任他,托付予机密?
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视线掠过太子寝宫方向,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潇洒转身后,脸上的笑就收了。
道理他都懂,为什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呢?
第30章我陪你自此不怕孤独寂寞。
苏懋还是很配合的,虽然别人没有点透‘你要避嫌’四个字,他也知道怎么做,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分寸都懂。
他真的去跟着准备宴席的太监们‘学习’了,鲍公公瞧着年纪大,本事倒没夸大,定然是打过招呼了,这边的人看到他都很客气,他问话,他们就答,不想干事咸鱼瘫,他们也不管,一副随便你玩的样子。
苏懋开始觉得还行,毕竟他对皇宫了解不深,跟着老油条们混一混没什么坏处,可很快就腻了,老油条毕竟是老油条,要是一般规矩,并不是秘密,问谁谁都会说,可问的再深点,大家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没谁会真的交心。
他便也跟着划水,想看看给他派任务的人有没有什么动静,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他都没能杀了太子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非常安静,没有什么追击,没有什么递纸条,好像之前的事都是错觉一样,根本没有人逼他刺杀太子。
怎么可能呢?
苏懋有点没想通,一边在奉和宫边瞎转悠,一边想事,跟着就发现了,向子木这个殿前司散都头值守片区有点意思,总是离奉和宫不远。
也是,散都头么,相对而言并不是殿前司中心,值守片区划分在挤出权力集团的废太子附近,也很正常。
这位年轻的向散都头内敛沉静,从未和他打过招呼,可能上个案子的接触对他而言,并没有拉近任何距离。
苏懋尊重对方的职业,自不会有微词,反正向子木守在这里,四舍五入也算保护他的安全了,真有事小伙子真敢扛的,何必非要交心?
特别无聊的时候,他会折些小树枝,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画个圈,全当射飞镖玩了。
可……为什么一个都不中!
……
侧室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一片血红,转成一片黑暗,长几上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房间静寂,沉默,一如他现在的情绪,不再烦躁,没有暴戾,但也并不愉悦。
解开腕间锁链,放下袖子,太子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用的太久,他闭着眼睛都知道门在哪里,伸手推开,微闷的湿气拂面,眼睛眯了眯。
停顿片刻,他去往窗前,看到外面将停未停,缠绵暧昧的雨丝,也看到了蜷缩成一团,抵着窗下正在睡觉的苏懋。
雨显然已经下过很久,现在并不大,只余淡淡凉意,小东西缩成一团,发丝蒙雾,衣角微湿,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怜的紧。
察觉到过于凝实的视线,苏懋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底微青,嘴唇略干,表情也不怎么友善的太子,瞬间醒透了:“不是我非要睡这里……”
他坐起来,指了指外面的雨:“雨下的有点久,廊下小床又撤了……殿下这么好,再包容我一次?”
小东西笑出小虎牙,胆子大的很。
太子垂眼,瀚海波澜里覆着冷霜:“放肆。”
“是殿下自己说的,有才之人在您这里待遇不一样,”苏懋揉了揉睡的略疼的头,嘟嘟囔囔的站起来,“不能不算数吧……我前番表现应该还可以?”
“得寸进尺。”
“那也得是殿下人好,才有我得寸进尺的机会么。”
见对方只是放冷气,并没有真的有什么举动,连窗子都单手抬的稳稳,防止落下砸人,苏懋当然顺杆爬:“殿下等一下。”
他猫着腰溜着墙角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个圆圆的盒子,提上来给太子看:“桂花糕,今年的第一批鲜桂花做的,雅香沁脾,入口绵软,还不干,我从鲍公公那里偷的,殿下尝尝?”
其实哪里用偷,鲍公公做事不至于这么不仔细,能让他‘偷’到的,要么是丢不丢都没关系,数量有够,要么就是知道这糕点要送去哪儿——
方才侧门响动,太子并没有刻意压制。
鲍公公做事向来润物细无声,当事者二人也心知肚明,对方没说话,苏懋举食盒举得手都要酸了:“殿下要是不吃,就只能看着我吃喽。”
他自作主张,从窗子里爬了进去。
窗子并不高,是特别宽大的那种,爬起来并不费力气,可有门不走,非要爬窗,姿势还这般不雅……
太子视线掠过小东西衣服绷紧的腰线,腰下起伏圆润的弧度,皱了眉:“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也不差这一回。
反正在你这,有才能的人都有特殊待遇,真生气了顶多也就罚顿板子。
进屋之后,苏懋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眼睛乱瞄,特意选了个有屏风相隔的小桌,视野看不到内室更多,手脚麻利的打开食盒,双手将一碟糕点捧出来,姿势那叫一个虔诚,那叫一个慎重。
盒里的桂花糕也没有辜负他,一看就是新鲜做成,颜色雪白,点缀着亮黄桂花,香气幽馥,甜意缠绵。
“哇——”
是真的好看,也好香!
太子瞧着小东西没见识的样子,奇妙的,竟真有了些胃口,净了手,慢条斯理的坐到了桌前。
一小碟桂花糕并不多,只有六块,因并非主食或佐餐,做的偏精致,也就是说,块很小,别说两个人分了,一个人都不够吃饱肚子的。
但不知是不是就是因为量少,才觉入口格外珍贵,分外美味,甚至连面前的人看着都不再那么不顺眼了。
慢慢的,珍惜的吃完最后一口,苏懋收拾好盒子,仍然没有离开,看着外面似乎又大起来的雨,赖着不走。
太子并没有赶他,推开一边屏风,坐到案几后,随手拿了卷书翻开。
苏懋赖的更理直气壮了,他早看出来,太子看起来凶,实则……虽然实则也有点凶,但只要不惹着,太子还是很大度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脾气和规矩。
他就想着,要不要帮点忙?
结果就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紫檀箱子,箱子一倒,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圆的正的不同结构,精致小巧,木头打磨的光滑极了,有点像魔方,又跟魔方不大一样,鲁……鲁班锁?
这个好玩!
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鲍公公还没扔?”太子淡漠的看了一眼,“孩子玩的东西,倒入了你的眼,罢,赏你了。”
“谢殿下!”
苏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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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都不嫌弃,不要小看孩子玩的东西啊!榫卯结构相当精妙,不熟悉的人需得研究把玩良久,才能找到那一点点妙处,这箱子里这么多,够玩很久!
谢了恩,他就坐在椅子上玩了起来。
苏法医在用心做一件事时,专注力是惊人的,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心无旁骛,眼睛都不会挪开半分,玩着玩着,身体自主调整更加舒适的姿势,倚在软枕上,盘腿坐……连什么时候被鲍公公引到了旁边的贵妃榻都不知道。
不但没察觉被引到了贵妃榻,中间被鲍公公请到桌子上吃饭,他都没分出心神。
今天的午饭也简单,鲍汁捞饭,佐以爽口小菜,餐后水果是水晶绿提,点心是酥黄独,都是单手可以操作,且能迅速解决的,苏懋心神短暂的拉回一瞬,只来得及下意识冲鲍公公道个谢,谢谢他将碗筷放到他手里。
鲍公公:……
他略小心的看了眼旁边,自家主子……面色平淡的饮汤,并无不愉,但也没命令他帮苏内侍装汤。
迅速干完饭,苏懋依旧捧着小玩具,移到了贵妃榻上。
太子寝宫的贵妃榻,自然不可能像之前廊下小床似的,又窄又硬,足够宽,足够大,底下垫了毛毡加软棉垫,放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锦枕,不管背靠斜倚还是躺下,都是极舒适的,苏懋简直像找到了快乐星球,窝在一堆软枕里,玩的不亦乐乎。
一整个下午,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不大,也不停。
太子手执书卷,慢条斯理翻看,时不时换下视线,就见小东西跟个猫儿似的,不停在贵妃榻上变换姿势,坐着躺着趴着,没个消停的时候,时不时就发出衣角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破解鲁班锁一二机窍时小小的欢呼声。
就这么喜欢玩?
他垂了眉,继续低头看书。
二人分别占据房间一隅,互不打扰,互不侵犯,连话都没说一句,却有种奇特的默契和和谐感,好似这样完全没什么不对,就该是这样。
直到傍晚,苏懋把一小盒子鲁班锁全都解出来,能挨个还原,还能全部拆成小块,最后拼成一个小房子。
这也太精巧了,简直是古代版乐高啊!
兴奋欢呼出声后,发现房间安静无声,左右看看,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太子仍然手握书卷,在不远处书案端坐,难以置信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能保持这种坐姿,肩背笔挺,腰韧如竹,连脖子都不往前倾一分,看起来优雅极了,反观自己……
简直是瘫在贵妃榻上的好吗!浑身跟抽了筋的鱼似的,等等,这里为什么有贵妃榻!
意识一回笼,苏懋立刻明白了现下处境,腾的站起来:“殿下——”
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拼好的鲁班锁,鲁班锁掉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房顶尖尖刚好着地,碎倒是没碎,磕缺了一小块。
太子斜眉:“嗯?”
苏懋两眼发直的蹲下,捧起鲁班锁:“我好像……弄坏了殿下的东西。”
“那赔吧。”太子声音平淡,无悲无喜,听不出来生没生气。
苏懋两眼更直:“我好像……也赔不起。”
他一个连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的小太监,没有存款也没有工钱,怎么赔,拿什么陪?肾吗?
“那便罚吧,”太子看了眼门口方向,“今夜开始,在孤门口打地铺,为孤守门。”
苏懋:……
也行,住的地方又有了不是?
说是今夜,今夜也差不多开始了。苏懋已经回过神,当然不可能继续在太子寝宫赖着,外头雨也不下了,又解锁了新住处,他当然要寻小墩子帮忙,准备铺盖,并顺便吃晚饭。
小墩子是个实心眼,但凡主子没交代的事,他就是死都不会答应,无情可讲,可主子只要交待了,就能办的妥妥当当,从不搞附加条件那一套,不仅好好跟苏懋吃了顿饭,铺盖颜色花样材质,都能让苏懋自己挑。
他们在忙碌的时候,寝宫内,鲍公公正在收拾鲁班锁。
“殿下,这些还留着么?”
“一些旧物罢了,留着养狗?”
太子放下书卷,换了一本:“寻些新的过来,放到浅箱去。”
“是。”
鲍公公没多嘴,手脚麻利的收拾完房间,请太子出去用晚膳。
晚膳不算特别丰富,但足够精致,也都是太子寻常喜好,但太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用半碗就撂了筷子:“备水。”
他要沐浴。
其实这种恹恹状态,才是每月月初太子从侧室出来时的样子,像今日晨间下午,几乎一整日的安静情绪,午间多添的一碗饭,才是例外。
鲍公公心内浅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就亲自下去准备了。
掌灯之后,太子一直未出寝宫,也没让任何人伺候,苏懋受了罚,到点过来,在门口铺平铺盖,抖开薄被,开始打地铺。
夜至深处,大殿灯烛都熄了,周遭黑暗一片,寝宫内漏出的烛光反倒清晰了。苏懋翻身,枕着手,能看到门缝漏下一片烛影,忽高忽矮,随风跳动。
他没有看到太子身影,不知道这人在里面做什么,看书还是画画,手边的茶饮了没有,准备几时休息,还是已经休息了,只是留着灯没熄?
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苏懋慢慢闭上了眼睛。
法医工作忙碌时很多,他不大喜欢被人打扰,也不会去打扰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可偶尔,他也会感觉孤独。
一个人等车间隙,一个人自驾游,冗长工作结束的归家路上,看到满城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时,是稍稍有些寂寞的。而人性中的脆弱总会在这种时间到访,让你很想身边有一个人,说不说话都行,只要在旁边,能彼此分享此刻的寂寞。
可和陌生人分享心事,是危险的。
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我不用太靠近你,你也别太靠近我,你仍然是你,我也还是我自己,不需要为对方让步,不需要为对方改变,不需要温柔包容,也不需要过多体贴,就这样一道门相隔,知道同一个空间有个人陪伴就好。
睡意造访前,苏懋想起了在太子寝宫的一整个白天。
他在放纵自己时的确很心无旁骛,工作时认真,玩也要认真么,可一个人的意识形态,思维习惯很难改变,他从来没在自己办公室和自己家之外,这么‘心无旁骛’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潜意识已经认为太子身边足够安全,可以放肆?
那太子呢,有他陪着,是否曾有一两刻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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