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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有喜 假面的盛宴 54600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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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诞子◎

郭府

郭南山这几天感了风寒,已经有两日未去布政使司了。

傍晚,他在老妻的服侍下吃了些白粥,就匆匆睡下,可人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格外的安静。

隔壁赵府里,由于赵老头养了个爱唱戏的儿子,往日这个时间那小子总要吊上几嗓子,今日也不怎么了,竟不吊嗓子了。

郭南山像早起没听到晨钟,天黑没听见暮鼓一样难受,在榻上翻了好几个身,没忍住撑起身问道:“老婆子,隔壁赵老头家的儿子,怎么今晚没吊嗓子?”

老妻吴氏正在外头给他补官服,现在年纪大了,光线稍微暗一点便看不见,偏偏他睡觉时不让点灯,她只能到外间去。

闻言,也没起身就扬声道:“估计是因为今晚城里戒严?”

听到戒严二字,郭南山愣了一会儿。

“戒严,为何戒严?”

“听说是城里来了一伙儿江洋大盗,今晚官差要全城搜捕,之前郭方来说的,我寻思也没多大的事,就没告诉你。”

吴氏还不以为然,郭南山却意识到不对劲。

全城戒严这事就算再不归他管,他怎么也是个按察使,按照苏州知府薛思吉那性子,怎么也要‘事事周全’来跟他知会一声,如今却没来。

“到底是哪儿来的江洋大盗,竟弄出如此大阵势?去把郭方叫来,我细问问。”

很快,老管家郭方就来了。

“消息是李狗子传来的,他下差回家,谁知走到半道被人赶了回来,巡城官兵说要搜捕江洋大盗,全城戒严,让赶紧家去,以免误伤。”

李狗子是郭府的轿夫,郭南山看似是个按察使,实则家中很是清贫,连马车都养不起,这官轿和轿夫还是按察使司给安排的。

因此李狗子虽是轿夫,实际上并不是卖身的奴婢,每天下了差还要回自己家去,之前半路被撵回来,他寻思也没地方去,就又回了郭府。

“即是全城戒严,为何没人鸣锣示警?”

若是鸣了锣,他在家中不可能听不见,要知道郭府不过三进院,又临着大街。

“我听李狗子说外面鸣锣了,动静闹得很大,那些青楼勾栏都关门了,连那些花船都熄了灯。估计是巡城官邸考虑到这附近都是官邸,所以才没让人鸣锣?”

这时,郭南山已经坐不住了,拿着衣裳就要起来。

“老爷,你干什么?你都还没好呢,小心又着凉。”吴氏忙过来阻拦道。

郭方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老爷为何如此激动。

这时看门的钱大来了,在门外禀报:“老爷,布政使司右参议颜大人求见。”

“怎么这个时候来求见,不知老爷这两日病着?”吴氏道。

郭南山却忙说:“快让他进来。”

这边,郭南山刚穿好衣裳,颜瀚海来了。

他穿着绯色官袍,外面披了件黑色披风,步履很急促,身上还带着早春的寒意。

“大人。”

他拱手施礼,不等郭南山开口询问,便貌似随意地用有些抱怨的口气,说了来郭府这趟的艰难。

外面那些人,倒也没有胆子大到守在各府门前禁止人外出。也是侥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两处官衙,就隔着一条大街,因此附近这一片都是官邸。

更幸亏的是,郭南山的官邸不在对面那条街上,不然颜瀚海连街口都出不去。

即是如此,途中他也被巡逻的兵丁拦下询问。

见他身穿绯色官袍,对方知晓是高官,也没敢造次。听说是按察使郭大人邀他下棋,就给他放行了。自打那次抢亲的事后,郭南山经常会邀颜瀚海下棋,这件事许多人都是知道。

“你是觉得——”

郭南山惊疑不定,捏着胡子。

颜瀚海苦笑一声:“大人不是心知肚明?”

“他们好大的胆子!”

郭南山怒拍桌子,将老妻和管家都吓了一大跳,关键二人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你们都先下去。”

挥退二人,郭南山面色凝重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颜瀚海苦笑:“这种情况,下官能有什么主意,连我等都被蒙在鼓里此时才得知,估计那些人早已做好万全准备,说不定此时已经下手了。”

郭南山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就别卖什么关子了,你若真没有主意,也不会过来找我。”

颜瀚海这才淡淡一笑道:“为今之计,只看大人是否敢赌了。如今只凭大人与下官二人,恐怕是出不去,只能去联合住在附近其他官员,以势威逼那些把守的官兵放行。必要时,可向外透露那位的身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着脑袋帮他们干活。”

“行,就这么办,我们走。”郭南山倒是爽快,一拍巴掌就站了起来,打算随颜瀚海出门。

他这爽快的态度,让颜瀚海不禁侧目,要知道真把那些人逼急了,说不定二人会丢命,毕竟太子都敢杀,还怕再杀两个官员。

“行了,你别看我,咱们这位。”郭南山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指了指天,“平时看着一派喜怒不形于色,真被动了逆鳞,是真会发疯。他愿意跟你讲道理时,你最好好好讲道理,若不讲道理——”

他顿了顿,“信不信,若是太子在这出了事,这城里的所有官,一个都活不成。他们以为,只要下手隐蔽,让人捉不到把柄,就没人能拿他们如何?那位才不会管这些,尸山血海出来的皇帝,还真以为是……”

说到这里,郭南山未再说下去,可他眼中却明显带着惊惧,似乎回忆到了什么。

这一幕,让颜瀚海不禁一愣,脑海中浮起早先听来的一些传闻。

据说当今是武将出身,南征北战十多年,有战神之名。却生性暴戾,残忍嗜杀,还患有疯症。可后来又传说这些都是谣言,是当年几个叛王为争抢皇位,放出来诋毁当今的。

难道说,其实不是谣言?

可眼下也没功夫让他在多想,两人带着数名仆人,匆匆没入夜色中。

这大概是颜青棠平生最疼的时刻。

她从未想到疼痛可以如此剧烈,明明是一阵阵的痛,可痛到极致,即使此刻阵痛过去了,人也会因长久的疼痛而不由地瑟缩发抖。

好不容易缓过来,但没过多久,阵痛又来了。

颜青棠靠在素云身上,大口地喘着气。

她现在大汗淋漓,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素云满脸都是眼泪,手忙脚乱地帮姑娘擦着汗,越擦越乱。

“陈女医,你快看看到底行不行了?”

陈女医上前摸了摸,道:“把人扶到床上去,把参汤端过来。”

几人分工行事,很快颜青棠就被扶到了床上去,参汤也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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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口喝,慢慢喝下去,攒攒力气。”陈女医一边说,一边俯身查看着,“宫口已经打开得差不多了,你现在阵痛可密集,中间隔了多久?”

颜青棠咽下一口参汤,虚弱道:“大概十来息。”

“好,快了快了!你把参汤喝完,攒攒力气,再吃些东西,待你吃罢,就可以开始生了。”

鸳鸯一边抹着泪,一边道:“陈女医,这生孩子还能停下啊,姑娘疼成这样,怎么吃东西?”

“多少都要吃两口,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生下孩子。”

颜青棠拍拍素云,示意她把吃食端来。

吃食是一碗瘦肉蔬菜粥,十分容易吞咽,她就着素云的手,吃了小半碗。

陈女医又让人拿来热帕子,给她擦了身上的汗,重新换了一件干爽的上衣,才又让她躺下。

“准备好了?我让你使劲,你就使劲儿,让你收力,你就收力,已经能看见孩子胎发了,你配合我,很快就能生下。”

颜青棠点了点头。

“好,来,记住疼的时候使劲,把劲儿往下使……”

颜青棠闭着眼睛,紧咬着口中软木,双手拽着床榻两侧可以借力的绸绳,一声未吭,但额上青筋毕露。

今晚,素云流的眼泪比这一辈子都多,全是心疼的。

眼见这一波过去,绸绳放松,软木从姑娘口中掉出来,素云忙拿着帕子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哭道:“姑娘,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颜青棠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哭了,留着力气帮我生孩子行不行?”

“我就是心疼姑娘……”

窗外,纪景行立在廊下,看着远处传来的火光。

他穿着一身黑色双龙长身鱼鳞甲,两肩的肩吞是为龙首,其下是用鳞片组成的披膊,正身鳞甲上饰有两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腰束鎏金龙首腰带,肩披黑色红底披风。

这一身何止是俊美无俦,简直英俊威武不似凡人。

可他却全身僵硬,需要拼尽全力才能站在这里。

远处,打杀声嘈杂声越来越近,疾风司的人已经退到第二道防线。

陈越白手提血刃,匆匆而来,人还未到近前,便有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

“殿下,第二道防线暂时无碍,还能守住……”

他明显是安慰之词,毕竟作为领头的他都上去和人拼血刃了,可以想象是何等场面。

“暗锋,你去一趟。”

“是。”

与此同时,东城门娄门被人兵不血刃夺了下。

守城的兵丁根本反应不急,也不怎么城门就被打开了,还来不及反抗,一队身穿黑甲的将士出现在他们眼前。

领头的将领手持一块金色兵符,冷声喝道:“我等乃当今陛下麾下黑甲军左卫,奉命前来清缴叛军,城中有人蓄意谋反,意图谋害太子,尔等速速卸下兵器盔甲,此地由我等接管,若有不从,以谋反罪同处。”

除了兵符,对方还手持圣旨。

这般情形,普通兵卒哪敢反抗,纷纷丢下手中兵器。

“留下一队人接管此地,速速入城。”

很快,十多艘大船便顺着水门入了城中。

暗锋出去了一趟回来,黑衣已经变成了血衣。

只是天黑,根本看不出痕迹,只有喘气声暴露了他并不轻松。

“司马长庚就在外面,我想杀他没杀成,他身边围了太多人。”

杀不了司马长庚,那就只能杀其他人,有身法鬼魅的暗锋加入,那些看似勇武不怕死的兵卒着实被吓得不轻。

不过行伍出身怎可能怕鬼魅,惊吓也只是一时,再加上暗锋胜在身法,耐力却不行,只杀退了一拨人,就退了回来。

料想下一波攻势很快就来了。

“你守在这,我去。”

纪景行拿起一旁的刀,抬步便走。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一声啼哭,宛如金鸡报晓,让人不由振奋。其间还夹杂着其他人的惊喜声。

“生了,姑娘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

似早知道门外有人守着,雪竹匆匆跑出来道。

纪景行回头看了一眼,紧绷的身体不由松懈下来,露出如释重负一笑。旋即,他转过头,步履坚定地往外走去。

等我,归来。

第92章

◎参见殿下。殿下?◎

与此同时,布政使司大街上,几个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领着一群杂色衣裳的仆役,正在和把守的兵卒对持。

“全城戒严,我等为何不知?”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速速放行!”

“按察使大人在此,尔等竟敢冒犯?”

“要知道那可是太子殿下,你们想谋反不成……”

几个年迈体弱的官员,凭着一股正气,竟将一众身强体壮的兵卒逼得节节败退,若非之前下了死命令,这些人已经闯过去了。

这般情形,是卞青等人当初万万没想到的。

“大人,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布政使司里,卞青声声冷笑:“当然是继续拦着。再命人去问问司马长庚,他那的事办没办成?若是办成,一切皆好,不过几个老匹夫,权当被江洋大盗杀了,若是没办成,动静越闹越大……”

剩下的话他未说,对方也不敢问,匆匆下去了。

颜宅

纪景行已是浑身浴血,火把的光亮照耀在他的铠甲上,折射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陈越白也是鸡贼,见太子如狼入羊群,又见有人看着太子的铠甲发愣,就忙命人去找来铜盆,让手下们哐哐哐敲着铜盆,并大喝起来。

“此乃当今太子殿下,尔等见到还不快快下跪。”

“司马长庚,你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司马长庚,你谋害太子,意图谋反,是要灭九族的大罪,你们也要随他一错再错?”

随着这一声声呼喝,明明对面人数众多,却被逼得步步后退,眼见一步步退出他们用人命填出来的大门外。

站在前面的兵卒们,俱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去看那铠甲上随着火光跳跃的龙可是真的。

司马长庚自然不会任人‘污蔑’,冷笑喝道:“小小一个端王世子,竟私下越制用五爪金龙纹,纪劼你还说你没有意图谋反。”

他索性继续扣帽子:“端王世子私藏弓弩铠甲,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尔等速速拿下此人,是时立下大功,必升官加爵。”

见还是没人敢动,司马长庚的亲兵上前去踹一名兵卒。

“还不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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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人,他——”

陈越白忙又道:“司马长庚,连你的手下都不敢信你,到底谁真谁假,明眼人皆知。无缘无故你联合卞青紧闭城门,又驱逐百姓,打着缉捕江洋大盗的幌子,偏偏竟强闯织造大人的私宅。”

“你明知太子殿下微服私巡在此,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显就是意图谋反,想谋害太子。别看你亲信众多,可天下没有不漏风之墙。”

“你恶行昭著,视活人为无物,堂而皇之,当众行凶,混淆黑白,即便今日我与太子殿下被尔等被诛杀在此,这黑夜里还藏着无数眼睛和耳朵,你真以为你的恶行能隐藏下?事后你必会被陛下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斜对面宅院里,墙后面竖着两把梯子,梯子上蹲着两个人。

一听这话,那老爷便恨不得晕过去。

他怎知道黑夜里还藏着其他耳朵?

“快走,快走……”

他无声地又是斥骂,又是给下面扶梯子的下人打手势,真后悔自己没忍住跑来看什么热闹,也不知等会儿会不会被灭口。

……

因为陈越白的威胁,司马长庚的脸色极为难看。

暗夜下,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火光后闪烁,似乎每一道目光都不可信任。

对方说得没错,这暗中还不知藏了多少眼睛耳朵。打从错估对方实力之始,又久攻而不下,他们就事败了。

即使今晚事成,还不知走漏了多少风声出去,事后必然遮掩不易,可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要能速速解决掉这些人,这附近不过几户人家,来一场大火便足够湮灭一切……

“妖言惑众,贼子狡诈!来人,杀一人赏银千两,诛首者,赏银万两!”

陈越白还是低估了司马长庚的狠绝,以及这些底层兵卒听说有赏银后的激动。

谋反确实是大罪,但拿到银子天下都可去得,往深山老林一藏,藏个几年,谁还认识自己是谁?

再说,命令是大人下的,即使事败,他们不过受人蒙蔽。而且这么多人,还没有听说过谁事败,连下面的小卒子都一并杀了的。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杀啊’,本来已经后退的兵卒们再度涌了上来。

疾风司的人忙上前抵抗。

陈越白哭丧着脸,道:“殿下,要不你先走,属下留下来抵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纪景行踢了他一脚,道:“行了,别装了,你听——”

听什么?

阵阵喊杀声中,还夹杂着一股震动。

这股震动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微弱,却让陈越白渐渐露出喜色。

他一抹脸上的血,大声喝道:“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儿,援兵到了。”

几乎是秋风扫落叶。

黑甲军的到来,让司马长庚及其附庸瞬时土崩瓦解。

也是之前陈越白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卒们本就下手畏畏缩缩,一看对方援兵来了,还是大名在外的黑甲军,一众军官兵卒们俱是肝胆俱裂。

谁还敢反抗?

无人敢反抗!

司马长庚也是果决,眼见事败,眼见到来的是黑甲军,根本不给人擒下他的机会,便横剑自刎当场。

见此,那些还在犹豫的兵卒们,纷纷扔下兵器,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屋里,陈女医亲手给孩子清理了身体,又用襁褓将其包裹好。

刚出生的婴孩,像浑身脱了皮的猴子,又红又皱,连眉毛都还没长出来。

颜青棠撑着虚弱的身体看了看,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生下的孩子。

“怎么这么丑?”

明明她和纪景行长得都不丑啊。

见她表情震惊,陈女医失笑:“刚生下的婴孩都是如此,生下来的时候越红,红色褪去了越白,以后定是个白的。”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是莫姑姑的声音,夹杂着几个婢女的惊诧声。

“您现在可不能进去,这满身的血,先去沐浴洗漱,更了衣再进去。”

“是大人回来了?”

素云忙去门边看了看,回来后表情怪异道:“是大人,莫姑姑说大人太脏,不能进来。”

“怎么太脏?”颜青棠错愕。

“大人穿着铠甲,浑身都是血,踩了一地的血脚印……”

丫鬟们都是女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还是莫姑姑和雪竹几个镇定,忙把人拉走去沐浴了。

“外面怎么样了?”

这些素云可不知道,不过大人既然回来了,外面应该没事了……吧?

很快,纪景行便披着刚洗过的头发,身上还带着水汽走了进来。

“棠棠……”

“我没事。”她半靠在那里,神色温柔,“外面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了,援兵到了。”

他嘴里说着,眼睛却在她身上巡睃着,想伸手去摸她,却又不敢下手的样子,仿佛她是一个易碎品。

“既然没事了那就好,你看看孩子。”

经由她的提醒,他才发现她身边还躺着个小东西。

像个小老头似的,被裹在襁褓里,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的皮子又红又薄,感觉碰一下就会破。

果然,他也露出嫌弃之色。

“这是……咱们的孩子?”

颜青棠笑了起来:“陈女医说,长两天就白了。”

下一刻,她被人紧紧抱住。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她却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我之前在外面听你……”

其实她一声没吭,只有痛到极致才呜咽的几声,相反素云和鸳鸯两个丫鬟的话最多,一直哭个没完。

可只通过这些,他便能猜想她当时的情况,真是拼尽了全力才没贸然闯进来。

感觉有热流打湿了她的颈窝,本来还想嘲笑他一下的,她不禁也住了声。

她其实知道他后面一直守在窗外。

“好了,我没事。当时确实很疼,但生完就不疼了。”她安抚道,轻拍着他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抬起头来。

哪还能看出什么异常,只是眼睛有些红。

“你不用管外面?”怕他不自在,她岔开话题道。

纪景行这才想起,他见黑甲军来后,就转头回来了,根本没管外面的事情。

“我还要出去一趟……”

“你放心去,我没事。本来打算睡一会儿的,陈女医让我吃些东西再睡,你不要担心我跟孩子……”

正说着,院中又响起一阵嘈杂声。

须臾,两道沉重但又极具规律的步伐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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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

对方的步子很重,似乎扛着什么重物。

行到门前,步子停了下来。

只听得一阵铠甲鳞片撞击声,地板咚的一声响,有人在门外跪了下。

“黑甲军左卫指挥使尉迟都,参见殿下。属下等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门外,几个丫鬟愣愣地看着单膝跪在那、仿若一尊庞然大物的黑甲将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门里,颜青棠侧头看向纪景行。

纪景行回看她。

“殿下?”

“棠棠,你听我解释……”

颜青棠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

“你快别解释了,快去忙吧。我实在是累了,要先睡一会儿。”

说着,她滑入被子中,躺了下来。

“那我先去忙?”

他站在那,见她确实没有生气的样子,才犹犹豫豫出去了。

屋里的动静,传入尉迟都的耳里,简直兜鍪都要惊掉了。

因此之后见太子殿下从屋里出来,一改平日的雍容矜贵,反而迟迟疑疑心事重重,他反倒不诧异了,只是一脸怪异。

一直到两人走出去后,纪景行才恢复一贯镇定从容。

“外面如何?”

“司马长庚畏罪自杀了,属下已命人带队前往布政使司平叛。”

“死了?”纪景行蹙起眉,“倒是便宜了他!”

布政使司大街

闹成这样,住在附近的其他官员又怎可能不知。

只是有人还知晓让下人趁乱出来打听情况,还有人即使明白了什么,也龟缩在府里,权当不知。

郭南山心急如焚,眼见这些兵卒还挡着不让,他怒从心起,凭着一介苍老之躯往面前挡着的刀尖撞了过去。

幸亏颜瀚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郭大人,你这是要作甚?”

“苍天无眼,奸臣当道,天日昭昭,这伙人竟要谋害太子,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梁!陛下,老臣无用啊……”

郭南山这副模样,惹得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官员俱是老泪横流,一边去扶他劝他,一边怒斥还挡着不让的兵卒。

“快让开!”

“你们这是助纣为虐!”

眼见闹成这样,把守的兵卒依旧抿着嘴低着头挡在那里,颜瀚海心中也是焦虑至极,他正要开口让众人去堵布政使司衙门,逼着卞青出来。

就见不远处街上,匆匆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可不正是一身朱红色官袍的卞青。

“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速速撤去路障,给诸位大人放行?”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设障阻拦诸位大人的?到底是谁下的命令,谁竟敢下这种命令……”

斥完,他忙又面向众人解释道:“我也是才收到消息,那些蠢头兵丁竟然连我都敢拦,实在是荒唐至极!”

面对这一番唱念做打,其他人面上都是惊疑不定之色,郭南山和颜瀚海却对了个眼色。

这是在做什么?

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另有目的,想把众人骗走?

二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很快答案就给到了面前。

众人感到地面传来阵阵地动,四周本就寂静,显得这地动格外明显。俄顷,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方阵踏步而来。

夜色正浓,全凭着众人手中的火把和灯笼照亮。

乍一看去,这些全副甲胄的人似乎从黑雾中而来。

他们穿着黑甲,步履一致,前排是盾手,后排是矛手,两侧则是刀手……极致的黑衬着森冷的白,刀枪剑戟之间,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停!”

话语还在空中盘旋,这些兵卒已经令行禁止,在一个重跺步后,停下步伐。

一个黑甲将领策马走上前来。

几乎是瞬时,众人脑中便冒出一个名字。

黑甲军。

这黑甲军乃陛下亲兵,总数不过一万,却可一万抵十万。所用盔甲兵器无不精良,其中有一半是骑兵,另一半则是重甲兵。

黑甲军的威名可不是因是陛下亲兵而铸就,而是当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打出来的,打得四方夷族无不闻黑甲军而色变。

如今大名鼎鼎的黑甲军,竟来了苏州。

郭南山当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哪还能见到方才老泪横流的凄惨模样,他面露激动之色,喊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去……”

但比他快的还有一人,正是卞青。

“诸位来的正好,本官刚才得到密报,都指挥使司马长庚竟密谋想杀害太子殿下。也是本官得到消息太晚,又被一群兵丁所阻……”

郭南山目瞪口呆,看着卞青一顿巧舌如簧。

其他人也都是面色怪异。

可值此之际,形势不明,也没人当面去戳破。

倒是领头的黑甲军将领,似乎很有耐性,竟听着卞青把一通话说完。

“卞大人,说完了?”

卞青一愣,下意识道:“诸位……”

“拿下!”

瞬间,从后来上来几个穿着黑甲的兵卒,将卞青按倒在地。

他似是还想挣扎,可哪敌得过手如铁钳的兵卒,官帽在挣扎中掉落在地,宣告着他即将迎来的结局。

“文官——”

高坐在马上的黑甲将领摇了摇头,似十分不屑:“你要是能如司马长庚那样,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司马长庚怎么了?众人心生疑惑。

可听到这句话的卞青,却顿时瘫软在地,再无挣扎。

黑甲将领下了马来,看向众人。

“诸位大人,我乃黑甲军左卫副指挥使贺梁,奉命前来平叛。如今事态不明,还请诸位大人先跟本官的手下去歇息一二,待事情查明,自会放尔等归家。”

闻言,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但也没说什么。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前。

这时,已经有人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个个都是一身官袍,官帽却戴得七倒八歪,显然是匆忙而至。

“大人,我等也是才收到消息……”

可对这些人,贺梁就没这么好的脸色了,照本宣科说了一番让众人先跟下去休息的话。

说是休息,在这地方休息,明摆着是关押。

至于之后能不能出来,那还要看有没有牵扯到今日的事中。

见此,之前那些跟郭南山一同来的官员,本来心中还有些怨言的,此时怨言全无。

都用上平叛了,看来这次的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一众人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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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庆幸之前郭南山带着颜瀚海找上门时,可能为了心中大义,可能为了忠君报国,可能也是推脱不掉,出头露面了这一次。

要不然,这一次都危矣。

一夕之间,苏州城大变样。

三司的官员几乎全部被收押,甚至苏州府衙乃至县治在苏州几个县的县衙,以及可调用的苏州卫,以及下面的巡捕营、巡检司。

但凡是个官的,都被看押了起来。

窦风是在清晨到达的,正好带着人接管了城里的巡防。

一时间,偌大的苏州城风声鹤唳,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不管牵扯进去的,没牵扯进去的,当晚知道此事的,不知道此事的,都知道这次的事闹大了。

郭南山、颜瀚海等人,因救驾有功,当天早上就被黑甲军恭恭敬敬送了回去。

一个继续领着按察使司,一个暂领布政使司,不过当下这副局面,公务几乎停摆,也没什么事可做。

颜宅被重新清理了一遍,所幸当初建得结实,虽是满目疮痍,但暂时还不影响使用。

尉迟都本是建议纪景行移到布政使司,或者织造局办公,但纪景行并不同意,就把办公之地设在了颜宅。

以至于前来禀事或者求情之人,都能看到当晚是何等惨烈。

怪不得,怪不得会怒成这样!

这般情形怒成什么样都不为过。

而众人并不知道引起众说纷纭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打地铺。

那日纪景行离去后,颜青棠并没有睡下,还如之前说的那样,先吃一些东西,再睡。

莫姑姑给她端了一碗熬得粘稠的红枣小米粥,配着一碟炒得清爽的叶菜。

她就着小炕桌吃完,又漱了漱口,方才躺下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知时日,待她醒来卧房里很是静谧,孩子不在她身边,而床前多了一个正在打地铺的人。

说是打地铺,实则因为床是拔步床,相当于睡在地板上。

对方睡得很熟,睡姿也很老实,仰躺着,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哪还有平时缠人的模样?

颜青棠就躺在那看着,直到把打地铺的人看醒。

第93章

◎苦肉计,求情◎

纪景行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棠棠……”

他这副模样,倒让颜青棠有些尴尬了。

“你醒了?怎么睡在这?”

他眨了眨眼,有些委屈:“莫姑姑不让我上榻睡。”

颜青棠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揉眉心还是该揉额角。

“我在坐月子……”

“我知道你在坐月子,所以莫姑姑才不让我上榻。”

莫姑姑是只让你不上榻吗?

她是根本不想让你进来。可他非坚持要进来,还坚持要在这房里睡,无奈之下莫姑姑只能让人给他打了地铺。

“你不用管外面的事?宅子里那么多屋子,再不济你还能睡书房,窝在这像什么?”她耐着性子道。

“我就想窝在这。”

颜青棠不想理他了,闭上嘴。

可从她开始理他,就走错了路,因为这人最擅长打蛇顺竿爬。他从地铺上挪到床沿坐着,拉着她的手问:“棠棠,你饿了没?你都睡了一天了,我让人给你端些吃的?”

看看窗外,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显然不是黑夜还没过去,而是刚结束了一个白天。

见她不说话,纪景行主动去了外面,叫人备吃食。

不多时,屋里的烛台被燃起,地铺先被挪到一旁,素云鸳鸯端来吃食,雪竹雪蝶搬来一个小炕桌,放在床上,以便于她有地方吃饭。

颜青棠其实并不饿,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可素云在一旁盯着,非要让她吃完,说这吃食准备得不多,陈女医说了,姑娘刚生完孩子,元气大伤,食补见效最快。

于是她只能继续吃。

吃罢,陈女医来了,这时纪景行也避开去了外间。

陈女医为颜青棠检查了下,说很好没事,又说现在先养着,待恶露排干净了,再替她调养。

又端来一碗药,让她喝下。

因为孩子正睡着,就没有抱来给她看。

孩子被两个奶娘带着,奶娘是之前就备好的,跟陈女医她们一同从京里来的。之前陈女医便就着可要亲自哺乳之事,跟颜青棠晓以利弊过。

富贵人家几乎没有妇人会亲自喂养孩子,一是不利于恢复体态,二是大概有近一年的时间,无法安稳休息。

襁褓中奶娃,一个时辰要吃一次,吃完就要拉,交给奶娘去照顾,更有助于母体恢复。

颜青棠选择听陈女医的。

事实证明,打从认识陈女医,她给出的各种建议,还没出过什么岔子。

一切弄罢,由于现在是二更天,自然是继续睡觉。

陈女医说了,坐月子就是吃和睡,至少前几天是这样。

纪景行拖来自己的铺被卷,又在床前摆了下。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要不,你找间房去睡?”

“我就想睡在你边上,没有你我睡不着。”

她躺在那僵了会儿,没忍住道:“是不是暗锋又给你看了什么话本子?”

关于他看话本的事,颜青棠也是后来经过套话后才知晓。

之前他仿佛突然开了窍,竟会说许多他本不该会说的情话,她自然心生疑窦,便借机套过话。

开始他还不说,但架不住她太会套话,终究是被她套了出来。

原来竟是暗锋给他看了几本话本子,还看得都是什么烈女怕缠郎!

简直是了!

颜青棠万万没想到,暗锋看着挺正经冷酷一个人,竟然有看女子才看的话本子的癖好!

正在偏房养伤的暗锋,不禁打了个喷嚏。

昨夜他也算功臣一枚,事罢主子去阖家团圆了,他倒好,一身血,还没人管。

还是素云发现了他。

连忙替他安置,又是给他找地方住,又是给他找大夫看伤。

由于他还要尽忠职守‘保护’殿下,自然不能住远了,可正院这也没其他屋子了,最终素云将他安置在自己屋里,她则去跟鸳鸯挤挤。

睡着她松软的床,嗅着女儿家的清香,吃着可口美味的饭食,享受着她柔软小手的照顾。

这日子过得,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素云见他打喷嚏,还以为自己手太重,弄疼了他。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没事,我不疼。”

光着半截膀子的他,还特意挺了挺胸膛,浑不在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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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可不是,看他胸膛上旧伤累累,显然以前是经常受伤的,素云不禁有些心疼道:“你也是,那么多人,打不过就不要硬撑啊。”

“怎么打不过?不过猛虎也怕群狼。再说,我若是退了,殿下怎么办,你家姑娘和你怎么办?我自然要把敌人挡在外面。”

一番话让他说得义正言辞,又没有那么刻意。

素云被感动得不轻:“暗锋,你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是!

……

另一头,暗锋的主子正在否认自己看了话本子。

事实上,他哪有功夫看话本子。

纪景行将他今天所办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司马长庚之死,以及卞青突然倒戈,且并不承认此事是由他和司马长庚谋划。

卞青不承认没关系,他的手下以及牵扯进来那么多人,总有人的口供能佐证他就是主谋。

他今天就在忙这事,审讯不用他亲自来,但大方向他要管。且一下子收押了这么多官员,除了要报仇外,也是他想把苏州官场清一清。

难得的好机会。

“当然,具体如何处置,还得等京里那边的旨意。”

听完后,她不再出声,纪景行自然也闭上了嘴。

他又躺了回去,却在躺回去的瞬间,闷吭一声。

“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痛苦,似乎极力想遮掩。

颜青棠想起一件事,素云说他一身血,把地上踩得全是血脚印,所以莫姑姑不让他进来,要先沐浴。

那血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他可是受了伤?昨天她竟忘了问,连忙坐了起来:“你去把灯燃了。”

“棠棠,我真没事,只是昨晚岔了气儿,受了一点小内伤。”

“你点灯我看看。”

“我真没事。”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去点燃了灯,并凑到她面前,拉开衣襟给她看,还装模作样指着肋骨上的一点。

“就是这里,但真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颜青棠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找不出证据他是在苦肉计。

“要不,找陈女医来看看?”

“真不用,就是有一点疼,过几天就好了。”

见此,她只能道:“那你早些睡吧。”

灯熄了。

黑暗中,两人都没睡着,明明也没什么,但颜青棠总觉得他睡在那,充斥着一种可怜兮兮的气息。

苦肉计!

她心里暗想,闭上眼睛。

次日一大早,纪景行就出门了。

其实他走时,颜青棠已经醒了,他还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句出去办事才走的。

他走后,丫鬟进来服侍她净面漱口,又端上美味可口的早饭。

莫姑姑也来了,在一旁服侍她用饭。

趁着间隙,她犹豫地看了颜青棠一眼,道:“姑娘,其实殿下他知道错了。”

说情的人来了,本来颜青棠还以为莫姑姑要再忍两天呢。

莫姑姑一直给她的感觉,就是知道的事很多,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提。

“其实奴婢倒不是为殿下说情,来之前娘娘就说过,让我等只管照顾好姑娘和姑娘肚子的小皇孙,其他一概不管。”

颜青棠睁着眼睛,等着莫姑姑继续说,哪知莫姑姑说完这些话就不再说了。

见她疑惑看过来,莫姑姑失笑道:“所以奴婢真不是来替殿下说情的,之所以会说殿下知道错了,仅是个人之言。”

“奴婢虽不是殿下乳母,但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打小就很聪慧,也很稳重,因为是长兄,所以待其他皇子和公主很有长兄风范。”

说起往事,莫姑姑很是感叹。

“……当年太上皇禅位给陛下,下面那些官员不消停,总想着借太上皇压制陛下,殿下小小年纪,便知晓忍着思念父母之苦,留在西苑陪伴太上皇……”

虽然西苑和皇宫就隔着一道宫门,也没多远。但想想才几岁的孩童,让他自己主动割舍父母,去陪伴祖父,这种心性很难得。

那时候他便知晓,不能让外人挑拨父皇和皇祖父的父子之情,什么有太子日日侍奉于太上皇面前,更来的有说服力?

“……殿下也很孝顺,后来大了,几乎每天都会去看望太上皇,太上皇临行殡天那阵子,由于陛下忙于政务,无法日日陪伴,最后都是殿下陪伴在太上皇身边……”

莫姑姑说了很多,大多都是纪景行幼年的事。

她真没有给他说情,只是在描述他有责任、有担当,又很孝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

颜青棠听的失笑,当然也明白莫姑姑的意思。

想了想后,她说:“姑姑,其实我没生他的气,大概是最诧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后来好像也没那么诧异。”

什么能比季书生突然变成端王世子,并出现在她面前,更让她诧异的?

她诧异到都准备用找别人成亲来逃避现实了。

后来他又成了景,她确实诧异了一下,却又没那么诧异,因为一切都有迹可循。以至于后面知道他还是钦差,她几乎能做到波澜不惊。

明白他的心性,知道他的处境,当初和二舅舅一番对话,二舅舅说的那些话,她虽赞同却觉得有些夸大。

可经历了前夜那场事,她发现二舅舅没有危言耸听。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当时情形,甚至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但仅凭素云说他满身都是血,便知晓当时情况的惨烈。

那些在地方上待久的官员是真的胆大,也是真敢下手,所以他隐藏身份,狡兔三窟,是可以理解的。

唯一做错的,大概就是他不该再套个端王世子身份。

可想到他套端王世子身份,也是为了开海市……

所以——

颜青棠啊颜青棠,你事事都能为他辩解,答案已不言而喻。

“之前我被人截杀,手受了伤,他玉露膏不要钱似的,用完一瓶塞一瓶,说是管太子要的。其实那时我便已察觉到一些端倪,只是当时没有多想。”

还有之前,他提前洞悉卞青司马长庚要动手,明明可以走,他却选择不走,说调兵就调兵了,数量还不少。

太子在他口中出现的太频繁了,两人似乎彼此信任,这种信任俨然超越了普通堂兄弟的范畴。

端倪太多了,只是她即将临盆,没有多想。

现在来看其实他漏洞颇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有意无意,反正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她反而很平静。

所以她是真没有生气,就是有点无奈,有点头疼。

“不过莫姑姑,你不要跟他说这些,我想罚一罚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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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姑姑笑道:“好好好,我不说。”

用罢饭,颜青棠又睡了一觉。

睡醒后没事做,就让奶娘把孩子抱了来。

经过两天时间,孩子似乎真白了一点,眼睛也睁开了,黑黑的像紫葡萄一样。

颜青棠逗他,让他看看娘。

奶娘说:“现在的奶娃还看不清人呢,要再长长。”

“他不闹吧?”

颜青棠是见识过夜哭郎是什么样的,当年小月儿就是如此,哭起来真是让大人头疼,生怕自己也生了个夜哭郎。

“听话着呢,月子里的婴孩觉多,吃了就睡,醒了要么是要吃了,要么是要拉了。”

正说着话,吴锦兰来了。

“棠儿,你吓死我了!”

她紧紧地握着颜青棠的手,眼睛上下在她身上巡睃。

“兰姐姐,我没事。”

“还没事?我来时从门外走,差点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你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没让人来告诉我。”

她还是听人说苏州城发生了大事,竟有贪官意图谋害太子。说那织造大人端王世子就是太子,是冒了端王世子的名儿,就为了查苏州的贪官,反正发生了挺多事。

而吴锦兰之所以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还是因为有人求到她面前来了。

“我根本不认识对方,他家是托了族里的一个族老,又转到我面前的。说是她家老爷都是冤枉的,位卑人小,不可能也不敢牵扯其中,如今却被关在按察使司里,一直没放出来。”

“那位官太太哭得很可怜,说家里人很担心,老人都担心得病倒了,才辗转求到我这来了。”

“当然,我肯定不可能答应她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呢,再来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搀和的,我就是说了你听听。”

颜青棠想了想,说:“兰姐姐,你没答应是对的,朝廷大事哪能是寻常人能插言的,他平时办事,我从来不插话的。她既说她家老爷是冤枉的,那就在家里等着,若是清白,后面自然会放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她若是再来,我就这么回她。对了,孩子洗三打算怎么办?”吴锦兰又道。

她这趟来,除了来探望棠儿,主要是为了孩子洗三。

吴锦兰不提,颜青棠还真忘了洗三这事,忙叫了莫姑姑来,问她怎么办。

“按照规矩,明天就是洗三日……”

正说着,苏小乔也来了。

“你可真行啊青棠,这事一点风声都没透露。”

因为窦风的关系,苏小乔自然知道的比旁人要多,她自然知道颜青棠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再不济,你偷偷去我那儿住着也成啊,真就陪他守在这?”

颜青棠苦笑:“我倒想去,问题是去了还要连累你。”

“难道我会怕你连累?!”

说归说,苏小乔也明白以颜青棠的性子,她就算不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去她那儿。

“幸亏菩萨保佑,你们母子都没事,那位也没出事。”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又听说要办洗三,直接豪迈地说今天就不回去了,等明日过了洗三再走。

吴锦兰还是和苏小乔第一次见,但中间有个颜青棠,再加上苏小乔性格直率,而吴锦兰性情温和,两人也能说到一起去。

吴锦兰这趟来,还带了两个孩子,陪颜青棠说了会儿话,知道她坐月子要多休息,就带着孩子去客院了。

苏小乔与她一起,两人也算有个伴。

晚上,纪景行回来了,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到要睡觉的时候,他十分自觉,不用丫鬟们帮忙,自己就把铺被卷又铺到了床前。

“行了,你苦肉计没够是吧?”

他一副局促、小媳妇的模样:“棠棠,我这不是苦肉计。”

“你这不是苦肉计是什么?要是被你父王母妃知晓,我让他们的儿子睡地铺,杀我头都是小的。”

纪景行自是听出她话里的软和之意,打蛇顺竿爬来到床边。

“我这不是怕你生我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我要是生你气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打地铺?”

“你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那我让你找间房去休息。”

“那不行,我就想睡你边上。要不,你偷偷让我上床上睡也行。”

这下轮到颜青棠不愿意了。

可她又不好意思与他说,女子生产头几天要排恶露,实在不方便。

不过还算他不傻,看出了她有难言之隐,也没坚持道:“我也不去睡罗汉床,那地方太短,还没我腿长,其实睡在这里挺好的。”

他还在地铺上拍了拍,证明很软和。

其实说白了,还在苦肉计,还是怕她生气。

见此,颜青棠还能说什么,反正是他自己要打地铺的。

两人都躺下后,她提了有人求情求到吴家的事。

“不用理那些人,正如你所言,真要是无辜,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回去。”说着,他有些怒,骂道,“这些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走门路都走到吴家去了。”

能走到吴家去,说明把他和颜青棠的事打听得很清楚,本意根本不在吴家那,而是想通过吴家求到颜青棠面前。

“一个个正事不做,投机取巧比谁都行。”

颜青棠听他骂了几句,问:“你还真打算把这些官员都一网打尽?”

闻言,纪景行苦笑:“那自然不是了。”

这就是当皇帝的悲哀,你明知这些人几乎没一个好的,但若把这些人都打杀完,谁来为你办事,谁来为你管这一片江山?

即使换了别人,你难道就知道换的人就一定是个好的?

说不定是个更烂的。

而你由于不知他秉性,不知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关系,还要花大心思去盯着他。这么大的江山,这么多的人,你盯得过来吗?

盯不过来。

此刻,纪景行才体会到父皇很多行举中的深意。

“你正坐月子,别操心这些事,若有人求到你面前,你不用管,直接把人打出去,不用看谁的面子。”

颜青棠挑了挑眉,别有意味道:“我正坐月子呢,谁能求到我面前?”

他失笑:“倒也是。”

又道:“不过这事主场还是在京里,父皇大概会连消带打处置掉一批人,我不过是帮他拾遗补阙。”

第94章

◎双簧,正人君子要睡床◎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在第二天晚上摆到乾武帝的龙案上。

次日早朝上,乾武帝阴着一张脸出现,以至于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在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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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来一本折子,乾武帝拿过来,冷笑着扔了下去。

百官看了看上头陛下的脸色,从队列中走出来一人,上前将折子捡了起来。

看完后,他脸色顿时一变,将折子传给其他人。

一圈传阅下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至于那些没看到折子的,看到情况不对,也都做鹌鹑状。

“你们很好,很好!”

扑通扑通,所有人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息怒?让朕息怒?你们真是好得很啊!最好别让朕知晓,此事与你们中间的谁有联系,不然……”

乾武帝怒极反笑,脸上戾气四溢,脸冷得像块冰,眼睛却有些红。

这般模样,虽不常见,但在朝中待得时间长些的老臣都见过,而每次这样的陛下出现,都会大开杀戒。

有些见过当日之景的老臣,都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端王站出来,沉声道:“陛下,司马长庚与卞青,一个是一省布政使,一个是掌管一省军务的都指挥使,这二人意图谋害太子,当日竟紧闭城门,以追捕江洋大盗为名,堂而皇之要将太子殿下当做江洋大盗杀掉。”

“此一举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密谋多时,也非仅凭二人之力便能做下,必定是伙同纠集了许多当地官,才能做下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此举藐视皇权,藐视朝廷,朝廷应派兵前往镇压,将所有官员拿下,一一审问。”

阁臣周伯礼上前一步:“此乃十恶不赦,定要查出幕后真凶!”

首辅魏宪走出来道:“可派钦差前往当地,势必查清凶手,一旦查出,定斩不赦!不过派兵镇压,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毕竟苏州乃江南腹地,若大张旗鼓,势必引起百姓恐慌。”

“魏阁老所言有理,还是派钦差秘密前往,还是不易引起太大的风波。”

“先将二人主犯押解上京,由三法司共同审案……”

“简直太大胆了,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殿下下手,这是想害我大梁江山,动摇我大梁之社稷啊!可有敌国奸细从中作梗?日前瓦剌有复国迹象,仓蒙纳多……”

“有完没完?怎么什么事都扯敌国奸细?”

“怎么就不能是敌国奸细?瓦剌月前发生内乱,仓蒙纳多扫清各部,欲要统一复国,若无复国迹象,二皇子殿下何必前去边关……”

“刘大人所言有理,说不定是奸细作祟,不然给苏州那些地方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殿下动手。”

“有什么理?明明就是你……”

果然,熟悉的朝堂口水战,又开始了。

而通常这种情况后,本来就浑的水会被搅得更混,而之前朝堂上正在议的事,自然被众人抛之脑后。

口水战打着打着,甚至会动起手来。

一般动手的都不会是年轻力壮的,而都是年迈体弱的官员,所以打得十分难看。不外乎你抓我官帽,我揪你胡子,众官员自然要拉架。

换做以往,乾武帝怎么也要斥两声,可这一回下面打了半天,上面依旧不见动静,这才有人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陛下已经走了。

再看看四周,几名重臣阁臣也不见了,显然是被陛下召去了。

自然架也不吵了不打了,各自理理官袍官帽,急匆匆离开皇宫。

紫宸殿

几位重臣阁臣还未站定,龙案后的乾武帝已扔下来一份诏令。

首辅魏宪俯身捡起,自己先看过,又一一传阅给其他人。

“陛下,臣还是觉得应派钦差下到苏州当地,彻查此案。由太子殿下亲手查办,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会有损殿下清誉。”

说到这里时,魏宪面露迟疑担忧之色。

太子以贤德立世,雷霆手段确实让人生畏,但未免给人以公报私仇之感,有损太子清誉。所以魏宪此言,确实是在为太子考虑。

可说他有挑拨之嫌,也不是不行,毕竟陛下想让太子查办此案,偏偏你魏宪拦着,说害怕损了太子清誉。

你到底是皇帝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心里效忠的到底是谁?

乾武帝遥想多年前,若非父皇快刀斩乱麻将皇位禅让于自己,若父皇没有如此果决,若父皇让他再在太子之位上多坐几年。

一个年轻力壮势力颇大的太子,一个年老体迈日薄西山的皇帝,还不知被这些文官挑唆成什么样子。

“怎么?魏首辅这是想动用封驳权来驳回朕的诏令?”

此言一出,魏宪忙低垂下头:“臣,不敢。”

“不敢就好。”

龙座上的乾武帝,眯着微微有些猩红的眼睛:“当年,因朕有疾,于是设了内阁辅政,如今也有不少年头了。下面一直有人说,不该设立内阁,未免有人专权,你们最好别让朕动了把内阁撤掉的心思。”

“朕已经命黑甲军左卫,前往当地辅佐太子,肃清当地贪官奸邪。太子乃朕和皇后长子,寄予厚望,敢动太子,就是在藐视朕,朕势必剁掉对方爪子诛了他们的九族,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都能理解朕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这——

陛下可说不出如此狂放之言。

也不是说不出,就是‘旧疾’发作时,会性情大变。这时候你说话做事就需要注意了,因为说不定顷刻会丢掉性命。

这件事,一些年轻的官员不知晓,一些朝堂老油条都知道。

“陛下圣明!臣等不敢有意见。”

“不敢有意见就好,拿下去发了吧。”

说着,‘乾武帝’挥挥手,一干人躬身退下。

待众人下去后,乾武帝也未在紫宸殿逗留,而是去了凤栖宫。

凤栖宫里,皇后正在睡着,睡梦中也难掩她哭肿了的眼睛。

感觉到身边的床铺下陷,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看见熟悉的脸庞,忙环上他的颈子,眼眶酸涩又想哭。

“别哭,我给你报仇了,我给祚儿发了份诏令,让他想杀谁就杀谁,让他把害他的那些人通通杀光。”

“我倒不是担心祚儿,而是心疼青棠和小孙孙,那种情况下也不知青棠那孩子怎么把孩子生下的,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

提起来,皇后就又想哭了。

“所以让太子通通把他们都杀光,给小孙孙报仇。”纪昜安慰道,又说:“其实都怨他,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偏偏不告诉你,说什么太子自己会解决……”

[你真是一天不说话我坏话,就难受。太子已成年,许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面对,他既觉得自己可以,那就去做。你事事都揽下,还打不打算过一两年就退位,带她出去游历天下?我倒不介意多打理几年朝政,替祚儿将前路铺一铺,可你——]

[……]

外面,纪昜忙改了口:“其实他这么做,肯定是准备了后手,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实在想念小孙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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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祚儿去信,让他忙完了把人带回来。”

“你说的是,我这去给祚儿写封信,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到底打算何时带人回京?”

朝堂上的风波暂罢,可京里私底下的涌动却未停,但这一切都暂时和苏州没什么关系。

纪景行在收到诏令后,就大刀阔斧了起来。

那些罪证确凿,但又没那么紧要的人,先在苏州的菜市口杀了一批,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

一时间,偌大的苏州城,说是风声鹤唳已不足以形容,街边的狗不敢大声吠叫,生怕祸从天降。

依旧还有人不放弃想求情,凡能跟颜青棠扯上关系的,一一都被求上了门。可如今颜青棠正在坐月子,自然不会见外客。

苏小乔也头疼得很,她那边也没少被人骚扰,如今窦风在扬州,找不到窦风,就找上她。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而且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场面真是又诡异又尴尬,她被烦得实在没办法,只能躲到颜宅来,白天陪颜青棠坐月子,晚上才回家。

吴锦兰也是如此,都不敢待在震泽了,本想来苏州这边的宅子住一阵子,颜青棠让她别费那个劲儿,直接住在这儿,就当给苏小乔做个伴。

另一边,提刑按察使司里,在经过疾风司的人审问后,逐渐有人被放还归家。

是的,在经历之前那场事后,疾风司也从台后走到了台前,如今掌管着谋害太子案中的审讯之事。

因为疾风司没有衙门,就暂借了按察使司的地方。

被放还的官员中,就有卢游简和阮呈玄,他们被放还的时日要靠后些,越是官大,审得越是严密。

其实审问倒是其次,主要是纪景行在斟酌,要不要借机撤换掉一些官员。

但撤换并非轻易之事,换掉一地守牧,首先你得有填进去的人,各方各面都有考虑。

最终,他没有动卢游简和阮呈玄。

当然这其中颜瀚海也是出了力的,他特意找了郭南山说了情。而且在这件事里,卢游简和阮呈玄确实没参与其中,本身与卞青那些人也不是一伙人。

随着大批的官员被放还归家,苏州城渐渐恢复平静和正常,至于没被放出来的,大概是放不出来了。

牢房里,陈越白和贺梁一人坐了张座。

刑架上挂着一人,披头散发,中衣上血迹斑斑,头颅低垂着,哪还有之前威风八面的模样。

陈越白扬了扬下巴,边上走上来一人,上前给卞青安好下巴。

怕对方会‘自戕’,平时不需要说话时,卞青的下巴都是卸下来的,手脚都上了锁链,吃饭喝水都是被人用手喂。

由于看管他的都是疾风司的人,倒没再像上次严占松那样,莫名其妙就自戕了。

“之前我还着急着想让你吐出点什么来,也好早日结差。现在不这么想了,你在这儿,就像那鱼饵,还不知能钓到什么鱼来。隔个两日钓一条,你无形中也算立了大功。”陈越白轻笑道。

卞青嗓子中发出咔咔声响,却没有说话。

贺梁喝了一口茶:“我早就说了,若他能如司马长庚那么果断,我还佩服他是条汉子,做了却不敢认,还抱着侥幸心,也不知该说他是天真还是无邪。”

司马长庚不可谓不果决,一看事败,来的又是黑甲军,直接横剑自刎结果了自己。

他傻吗?

不,相反他很聪明。

他知道逃不掉,而且没好下场,为了不牵连家人,牵连别人,他选择把自己的这条线切掉。

可他低估了乾武帝的狠绝。

按照平时朝中处事惯例,守牧一方的大员犯事,需押解上京,经由三司会审,定了罪之后才会按照罪名,该处斩处斩,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

可若是犯官畏罪自杀,或者在定罪之前死于非命,念及人死为大的惯例,即使对其家人有所处置,顶多也是抄没家产或流放。

若犯的事不是那么大,再有同僚同窗私下说说情,走点门路什么的,很可能连流放都免了,顶多罚没家产。

当初严占松死后,就是这么处理的,只抄没了家产,家人发还原籍。

可对于这些人来说,抄没家产就是真是抄没了所有家产?就没有‘同窗、同僚、同科’念及旧情,援助一二?

只要人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最起码没祸及家人。

司马长庚就是基于此,果断自裁而亡。

至于卞青,他恰恰也是基于此,舍不得死。

他还幻想将自己押解上京后,说不定有人为了保自己,还能苟全一条命。

可他没想到乾武帝会借机发作,直接越过三法司,把定罪权下放到了苏州给了太子。

真是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这些日子倒也有人想‘救’他,却宛如掉进陷阱的兔子,来一个掉一个,掉一个牵连出一个,现在真是想死都难,还求天无路求地无门。

“你好好想想,别动什么歪脑筋了。太子殿下说了,把大鱼供出来,免你卞家一门罪责。”

“……此言……为真?”

陈越白眼睛一亮,和贺梁对视一眼,道:“当然为真。”

昦儿快满月了。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见风长,他与刚生下来时完全是两个样。如今长得又白又胖不说,眉眼眉毛都出来的,看得出随了父母的好长相。

昦这个名字,是乾武帝所取。

当初随着名字而来的,就一个字,还是皇后的家书将整个故事补充完整。

大意就是说,祖父为孙取名,乃常例,当初太子之名,就为太上皇所赐。大名是赐下了,至于乳名你们就随便取吧,也别说你父皇霸道。

当然家书也不光说了名字事,还提了让儿子赶紧把人带回京,说如今孩子都生了,总要给人个名分,不能一直拖着。

纪景行拿着家书给颜青棠看,说是说名字的事,实际上家书后半段才是重点。他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明晃晃了,只差追着她问到底跟不跟他回京。

其实两人暂时是没办法回京的,哪怕颜青棠现在就答应他。

如今苏州城百废待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自己当赌注,难道就是为了扳倒卞青等人?

当然不是。

他不过是清楚以当下沿海一带的局势,需要一个可以破局的点。而苏州就是那个点,因为苏州有海市。

他不动声色,就下了一盘大棋,把所有人都诓进来,逼着所有人跟他对弈。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他的身份就暴露了?窦风在海上待了几个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那么巧,他就在安徽布置了三千黑甲军?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关门打狗罢了。

把狗逼得无路可走,于是铤而走险,于是打算谋害太子,于是乾武帝震怒,于是苏州官场被肃之一清。

如今这个被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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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清的苏州,正等着他大展拳脚。

若说整件事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正撞上她的生产日子,这也是唯一让他慌张不安的地方。

颜青棠也是最近才看明白。

所以他聪明吗?他是真聪明,哪怕是她,所拥有的智慧都不如他。

她没有他的大局观,没有他的一览众山小的格局和运筹帷幄。他的那些先生没夸错他,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拥有当明君的心性。

可这样一个人,却整整在她床边打了快一个月的地铺。

每每看见他睡在地铺上,颜青棠都会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将他想得太神?

而眼前这个很神的人,此刻正因为她终于出月子了,他终于可以睡床了,动了一些小心思。

晚饭还没吃,他便状似随意地吩咐素云,让她把地铺收起来,美曰其名这地铺睡得太久,都睡脏了。

饭罢,他主动先去沐了浴,又主动在颜青棠去沐浴时,主动去了床上。

待颜青棠回来,挑眉看他时,他丝毫不赧然,反而格外有一种理直气壮之势。

“睡床就睡床吧,不过陈女医说了,出月子也不能同房,要等过了四十二天才可以。”

比起他,颜青棠就显得淡定得多。

因此倒显得他不那么淡定。

“谁说的要得四十二天,陈女医怎么会这么说?”

她眨了眨眼,无辜道:“陈女医说,产妇要过四十二日,身体才会恢复到未有孕之前。怎么?难道你很着急?”

“我不急,我急什么?我一点都不着急。”说完,他还似乎有些埋怨她,“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急色之人?我可是正人君子。”

戏真多,颜青棠懒得理他,去了床上躺下。

没过一会儿,他也来了。

来了后,也不说话,就把脸埋在她肩膀上。

蹭一蹭,再蹭一蹭,像个小孩一样。

“陈女医话真多。”他终于抱怨出口。

颜青棠被逗笑了,总算不装正人君子了。

她的笑惹恼了他,他气得伸手去挠她痒痒,挠着挠着就变成了去揉她的腰。

“不过是个本事人。”

因为纪景行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刚生下昦儿时,腰腹还有些松弛,到如今紧实宛如没生过孩子一般。

还是那么细,那么滑。

其实也不是没变化,有个地方变化挺大的。

“你别招我。”她实在没忍住说。

“我没招你啊。”

否认完,他又说:“你转过来,我就不招你。”

她不想转,他就在后面惹她,她只能转过来,与他面对着面,眼皮子底下就是他光裸的胸膛。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时时刻刻不忘散发着自己雄性的魅力?

“你亲我一口。”

要求还挺多。

她翻了他一眼,他捏着她腰不让,还抱怨道:“难道你不该补偿补偿我?”

然后也不等她回答,就亲了过来。

半晌后,纪景行发现这不是惩罚她,而是在惩罚他自己。

而这个无情女,竟然还能闭上眼睛睡觉。

“好难受,好难受……”

他凑在假寐的她耳边絮絮叨叨。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他把她的手抓下来。

她要翻身给他一个脊背,他就揽住不让。

“你好烦人……”

“我就烦你。”

看来今晚不解决他,她是别想睡了。

“你别动。”

半晌后,颜青棠下了榻,去了浴间一趟,又漱了漱口,喝了一盏茶。

那个傻子还躺在那儿回味呢。

等颜青棠回去躺下,羞涩早就退去,脸上的红潮也已褪下,他终于有动静了。他一个翻身趴着,凑到她面前说:“棠棠,你真的好厉害。”

眼睛亮晶晶的,哪有个太子的模样。

而且这个亮晶晶,和昦儿的眼睛很像。

颜青棠脸上止不住的红潮翻涌,在找块布把自己脸蒙上,与蒙住他的脸之间,她选择了用两只手捂住他的脸。

“你还睡不睡了?明天就是昦儿满月,虽然不宴客,但舅舅他们都要来。”

“睡睡睡,我这就睡。”

第95章

◎还请两位舅舅替我做主◎

一大早,两人都起了。

由于还是守孝期,颜青棠并没有穿太过喜庆的衣裳,一件藕荷色折枝暗纹对襟夏褂,浅灰色缎面马面裙,梳着简单的蝶髻,素淡但又不寡淡。

纪景行则穿了一身银灰色宝相纹直裰,腰束蹀躞白玉带,脚踏黑色杭缎福鞋。这一身还是当初在月子时,颜青棠张罗挑的样式和颜色,衬得他成熟稳重了不少,但依旧肩宽腰细好身形。

不同于爹和娘,昦儿就穿得喜气多了,一身大红色绣吉祥纹衣裤,全套的虎头帽虎头鞋和虎头包被。

在穿戴虎头帽和虎头鞋之前,是要沐浴及剃胎发的。

沐浴的水要用阴阳水,也就是一半滚水一半生水调和,水里要放红鸡蛋、铜钱、石头和艾草之类有寓意的物什。

洗罢,是剃胎发。

胎发不能全剃了,额顶上要留下一些,俗称聪明发,脑后也要留一些,谓之撑根发。剃下的胎发不能扔掉,被莫姑姑用红布包好,拿下去收着。

看着宛如面团子似的娃娃,饶是素来性格清冷如颜青棠,也不禁将儿子抱过来,亲香了好久。

“他真有那么香?”纪景行没忍住在一旁问。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瞅瞅他那神色,道:“肯定比你香。”

“我闻闻。”

他也不看一旁站了多少人,低头就往她怀里的娃娃身上凑。也不知到底是想闻孩他娘,还是想闻孩子。

莫姑姑忙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都先下去。

这时,有丫鬟来禀报,说舅老爷一家子来了。

颜青棠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闹,将孩子给了奶娘,又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两人一同去前院迎客了。

走到半道,遇见了颜莹三人。

她们是昨天来的,就为了今天昦儿的满月礼。从名义上来说,宋家也是三人的舅家,自然要去大门上迎。

几人在大门前站定,不多时就见一个车队来了。

这次宋家来了不少人,光车就用了十几辆。

四房人四个舅舅四个舅母都来了,还不算四房其他人,光与颜青棠同辈的表兄弟们们就来了十几人。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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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棠一一唤着并行礼,纪景行跟在她后面喊了一圈。

这个场面真是又诡异又好笑,以至于颜莹三个女孩本要跟在大姐后面行礼叫人的,也给愣在当场。

大家都看向一点都不含蓄的纪景行。

这么就跟着叫了?

宋文东也愣了一下,忙道:“都进去吧,进去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走。

宋巍不安分地凑到颜青棠身边,小声说:“棠棠,你怎么连孩子都生了?就跟这小子生的?我就说他当初戴个面具,看起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他这声音可不小,反正所有人都听见了。

宋文东咳了一声:“巍儿,为父的跟你说过几次,人多的时候,不要说小话。”

一旁的宋文喜笑了,借着抚鼻子的动作掩了掩,推着轮椅的二舅母,偏了偏脸,也藏住笑意。

纪景行倒不尴尬,解释道:“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正好这时走到穿堂,颜青棠说:“要不你带舅舅他们在前院说话,我带舅母她们去后院?”

纪景行应了下,又主动去帮宋文喜推轮椅,这样两拨人才分了开。

到了后院,照例先是一通亲戚之间的客气话,不外乎认人叫人,颜莹三人虽站在一旁不起眼,但几个舅母还是照顾到了她们,将三人拉到面前夸赞了一通长大了漂亮了之类的话。

这时,莫姑姑把昦儿抱了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快抱来给我看看。”二舅母笑着招手。

把孩子接下后,她端详昦儿的眉眼,一边逗着一边道:“瞧瞧你这小脸生的,随了你娘,知道我是谁吗?要叫舅姥姥。”

可这个月份的娃娃哪里懂这个,顶多吧唧吧唧小嘴,手脚无意识地晃两下。

即是如此,二舅母也夸赞了一番真聪明,又招手让贴身丫鬟上前来,从丫鬟手中的盒子里拿出沉甸甸的长命锁,给昦儿戴了上。

除了长命锁,另有手镯脚镯一套,和鞋袜帽子小衣裳一套。

都是十分喜庆的颜色和图案,布料尽皆上等,绣工也是上层。这在当地叫做送‘头尾’,也是娘家和舅家人在孩子满月时,送给孩子的礼物。

不光二舅母,另外三个舅母也都有。

因为大舅母为长,所以她送得更重了一份,除了一套金器外,还送了一套银器,另加了孩子的四季衣裳,装了整整一大箱。

还有四房的儿媳妇们,也都有礼物。

总之今天昦儿可谓大丰收,收满月礼都收得忙不过来。

人多,孩子就多,大舅母让儿媳周氏把小辈们都领到别处吃茶,或是逛园子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了大舅母二舅母及颜青棠三人。

连两位庶房的舅母都找借口出去玩了,就为了空出地给她们说话。

“棠儿,你别怨舅母多嘴,他身份不一般,你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可说了怎么安置你和孩子,有没有说带你回京城?”

大舅母拉着颜青棠的手说。

总的来说,其实大舅母对颜青棠还是不错的,也就孩子们都长大后,宋文东有想把宋巍入赘到颜家去的迹象,她不敢跟丈夫吵,才对这个外甥女生了嫌隙。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一直做得都不错。

其实这也就碰上纪景行身份实在不一般,所以宋家人来之前,心里都有预设,没有一上来就翻脸。

随便换个人家,今天也不是这场面,不会仅仅是宋巍当众说小话故意给他没脸,而是二话不说先打一顿再说后事。

没见着今天宋家的男丁几乎都来了,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给颜青棠撑腰来了。

“他倒是说过,只是现在苏州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做,暂时没办法去京城。”

“他怎么说的?是明说的?他在京里有没有家室?这些你一定要问清楚,可别被他几句话哄了,就给人做了妾或外室。”

说到这里时,大舅母脸色也有些别扭。

“虽说他身份不一般,给他做妾也不算埋没,但能不做妾,就不要做妾,做妾的日子可不好过。你别看大舅母是做正房太太的,我可没少因为你舅舅那几个妾不安分,给她们脸色瞧,故意刁难她们。”

二舅母怕颜青棠被落了面子。毕竟皇家的事,哪是棠儿能说不就说不的,忙从中打圆场道:“棠儿向来聪明,她做什么肯定有主张的,怎么做还是要看她的主意。”

两个舅母这么慎重其事,倒把颜青棠弄得有些窘了,有些后悔之前让人送信去扬州时,没把话说清楚。

可这种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毕竟事情没成定局,而由于他身份关系,其中变数太多。

她向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斟酌道:“他在京里没家室,我也不会给他做妾。”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们也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欺负了。”

另一边的气氛可就尴尬多了。

你想想,你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太子,可他却欺负了你外甥女,你明明想教训他一顿,偏偏又不能动手。

这叫一个憋屈。

其他人都下去了,包括另两个庶出的舅舅,只留下宋文东宋文喜兄弟二人以及纪景行。

宋文喜见大哥憋得难受,不禁摇了摇头:“大哥,要不你也出去?”

宋文东一摇脑袋:“我出去干什么?我来跟他说——”

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

“你——”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十分老实的纪景行,突然站了起来。

“大舅舅,二舅舅,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放心,我肯定对棠儿负责。现在问题是她不想对我负责,我也很苦恼。”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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