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从容笑道:“想当朕的鹰犬,张将军怕还不够格。”
张鹞脸上掠过一抹狠色:“陛下,你可不要后悔。”
随即他举起酒杯,狠狠摔落在地。
大帐后立即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绵绵不息的金属碰撞声中,无数披甲执锐的郡国兵从四面八方杀出,矛刃森森,反射出冰冷的天光。
与此同时,羽林军也从两翼包抄上来,将皇帝与诸大臣护在中央,嗡嗡的弓弦绷紧声中,一张张长弓拉成了满月。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闻正喝道,“张鹞,你要造反吗?”
“是君逼臣反,我等也是不得已!”随即他爆喝一声,“还等什么?冲!”
他话音刚落,营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朝阳下,烟尘翻滚中惊见一支三十人的骑兵从南方的树林利狂飙而来。
“大将军到——”随着宦官尖利的嗓音。沉重的蹄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萧暥只带了三十骑,清一色的锐士营玄甲,风驰电掣般纵马而过,密密麻麻的诸侯士兵竟似波分浪裂般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沙场百战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劲旅,不是他们这些郡国兵能抵挡得住的。
随着凌霄昂首一声嘶鸣,萧暥跃下马背,他身上还带着长夜凛然的寒意,疾步如风走过诸侯军阵,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张鹞脸色却已是煞白,萧暥,他不是不参加秋狩吗?他怎么来了!?
其余诸侯也相视骇然,都按兵不敢妄动。
哪怕萧暥只带了三十人,也有种率领千军万马的气势。
魏瑄迎上前道:“彦昭,你怎么来了?”
萧暥道:“臣是来献策的。”
献策?
在场的人又是一愣,不由低声交头接耳。现在已经是剑拔弩张,还有何策可解?
萧暥刀一样的目光掠过整个校场,山间劲烈的风荡起他身后猩红的披风,露出一袭冰冷玄甲。
所有人的眼睛仿佛都被刺到了,场内的嗡嗡低语声顿时凝固,甚至没有人敢直视他冷冽的双眼。
只听他清亮的声音在场上回响,“我有一策,可解今日之困。既保留诸侯封地,也能让陛下安心。”
刘博不信道:“不褫夺我等的封地?有这样的好事?”
马上就有人响应道:“只要陛下保留我们的封地,我等立即退兵!”
萧暥道:“陛下不仅不褫夺诸位的封地,还要下令推恩分封。”
“推恩?”魏瑄细细品啧着这两个字,向来明睿的目光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正是,推恩。”萧暥道,“诸侯的封地不仅永不褫夺,而且从只由其长子继承,改为其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这样陛下的恩泽可惠及所有诸侯子弟。”
这话一出,诸侯们大松了一口气,而那些诸侯子弟们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陛下以为如何?”萧暥问。
魏瑄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了,欣然道:“甚善。”
“传朕旨意,即日起颁布推恩令,诸侯世家可永享封地,惠及子孙。至于今日之事,朕赦诸侯无罪。”
“陛下英明。”已有按捺不住的诸侯山呼道。众多诸侯子弟更是感念皇恩,几乎涕零。
诸侯联军顿时瓦解,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
秋狩如期举行。
大帐内,魏瑄挽袖给萧暥夹菜,“没想到彦昭要来,未尝准备,彦昭将就着吃点。”
萧暥一看,这叫没准备?挂炉山鸡、生烤狍肉、秘制鹿脯,还有一坛紫金醇。
他奔波了一夜,正是又累又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饭后便靠在胡椅里睡着了。
魏瑄起身轻轻将他抱到榻上时,发现他鬓角竟生出了一丝白发。
魏瑄的视线被灼痛了,心生忧惧,想俯下身悄悄替他摘去。
刚伸出的手却被握住了,萧暥睡梦中喃喃道:“西陵……”
魏瑄的手微微一震,目光深凝。
接着又听他含糊道:“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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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安静,好孤独啊。
“说什么?”魏瑄问。
榻上的人又不做声了,两锋隽秀的眉微微蹙起。
魏瑄想了想,遂在榻前坐下,轻拢住了他的肩,悠悠说起当年在洛云山的岁月。点滴锱铢,娓娓道来,皆是思念。
直到榻上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替他悄悄拽好毛毯。然后无声地出了大帐。
***
张鹞营帐。
张鹞烦躁地在大帐内走来走去。
张岚道:“父亲,皇帝既然不夺我们封地,你还焦虑什么?”
“你不懂,这推恩令是一把软刀子,渑州一共才五城之地,你有三个兄弟,这就分成了三份,依照这推恩令,你们兄弟再往下推封,将来你们的子嗣每人所占据的封地不过几个县,一个郡守就能把你们拿下!这是要将诸侯层层瓦解啊!”
张岚脸色大变:“这……父亲,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推恩令狠就狠在,它使得本来没有机会继承土地的诸侯子弟们都有了继承权,这些人欢欣鼓舞,哪里还会联合起来对抗皇帝。至于钟鑫之辈,本来就胆小怕事,见魏瑄不褫夺他的封地,巴不得夹着尾巴这就逃回冀州去。”
“父亲,那就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罢!”张岚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张鹞脸色一变:“你要做甚?莫非你要刺杀皇帝?”
“我们收买的八十名东瀛刀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现在皇帝小儿以为安抚了各路诸侯,正是放松之际,我们正好杀他个出其不意。”
“不可。”张鹞谨慎道:“萧暥在此,如何动手。”
张岚道:“萧暥只带了三十人来,而且他还能十二时辰片刻不离地陪在皇帝身边吗?”
张鹞面色阴沉。
***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萧暥醒来时,正是黄昏时分。
“陛下呢?”他问。
曾贤道:“陛下要自个儿去山间走走,让老奴留下照顾将军。”
萧暥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第526章华发
鹿鸣山绵延数十里,秋日山间一片莽莽苍苍。
魏瑄走在火红的秋叶和雪白的芦苇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年少,只一心一意地想对那人好。
少年心性,就如碧空万里,朗朗秋日。却经不起这乱世的雨打风吹,这心魔执念的轮番摧折。日月挫磨,蓦然回首,已错了太多。
前世今生的怅悔,三千世界的遗恨,到如今,只剩下萧瑟西风,立尽残阳。
他独自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走着。就在这时,风吹过芦苇,哗哗倒伏一片。黯淡的夕阳下光影陆离。
魏瑄注意到那芦苇摇动地有些怪异,并非随风而倒,而是整片微微地移开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藏头露尾!”他扬声道。
话音刚落,土层炸开,数十条鬼魅般的影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魏瑄微微一诧,竟是东瀛的土遁术!
只听嗖嗖嗖的破风声连续响起,如雨点般的毒镖疾射而来。
魏瑄于电光石火间卸下大氅,一卷一兜一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泼天而来的毒镖全都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锋利的武士刀破开了空气,如疾风般向他劈斩而来!
魏瑄腰间长剑锵然出鞘,当的一声清响,刀剑相格,火花飞溅。
魏瑄一剑荡开一名武士,然后反手一剑,直挑另一名武士的咽喉,谁知那名武士的关节好像可以任意扭动,忽得向后一折,同时手一甩,一股白烟炸开。
魏瑄感到眼睛一阵灼热的刺痛,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随即身后风声掠起,一柄武士刀刺破空气像毒蛇般蹿出,魏瑄微微偏了偏头,听着声音辨别方向,手腕一翻,长剑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将偷袭的东瀛人连刀带手臂齐齐切下!
激战。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芦苇地里冒出的东瀛刀客越来越多,将魏瑄包围在中央。几十支手.弩指向了他。
魏瑄抹了一把脸上的残血,扬声道,“张刺史,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了,出来见个面吧!”
月光下,树林微动,一道瘦长的黑影从树丛中悠悠踱了出来。
“陛下怎么知道是我?”张鹞皮笑肉不笑道。
“钟鑫胆小,刘博鲁莽,只有你,比虞策更像毒蛇。”
“多谢陛下夸奖,不过堂堂大雍天子在狩猎中,竟被一支鹿角给顶死了。怎不让人叹息。”他说着眸色一厉,“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犀利的寒芒伴随着刺耳的破风声呼啸而来,冰冷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张鹞身躯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就见自己的咽喉上插了一枝羽箭,箭尾的白翎正在风中微微震颤。
“父亲!”张岚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四周的东瀛刀客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战马雄壮的身躯横空出现,两只前蹄重重踏落,刺耳的骨骼爆裂声响起。
几名东瀛刀客来不及躲避,被撞翻在地,紧接着,锋利的长剑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孤光,鲜血激溅而起。
“阿季,手给我!”萧暥清越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魏瑄的心猛地一跳。握住萧暥的手,被一把拽上了马背。
“咴律律”战马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纵身一跃,就跳出了包围圈。
飞驰的马背上,魏瑄紧抱着萧暥的腰,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此刻彼此剧烈的心跳。
夜风带起萧暥耳后几缕长发,飘飘洒洒,他身上凛冽的金戈之气在黑暗中弥漫。
耳畔风声如雷,身侧的密林中不断有鬼魅般的骑士杀出。
萧暥骑术绝伦,一边在山间纵马疾驰如履平地。一边张弓搭箭,嗖嗖嗖——随着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不断有拦截的骑兵摔落马下。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耳畔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月光下,萧暥急勒住战马,只见眼前山石峭立,水浪滔天。
竟是当年的断崖!
这时,张岚的追兵也赶到了,近百横冲铁骑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岚颤着嗓子后退几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怕什么!上!”
萧暥横剑立马,霜刃一般的目光掠过众人。
竟无一人敢上前。
就在僵持之际,嗷呜——暗夜中一声凄厉的狼嗥打破了寂静。
四周点点幽灵般的绿光浮现。
“狼!是狼!”
战马骚动起来。
紧接着,无数条黑影从林间窜出,腥风扑面而来。锋利的獠牙撕开血肉。一时间惨叫声,搏斗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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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握紧了剑柄。
这时,一只骨节清致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只听身后魏瑄静静道:“彦昭,不用担心,是朕让它们来的。”
月光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暗魅幽诡,“这是朕在鹿鸣山的一支伏兵。”
等到云越率军赶到,山崖前已是一片血肉狼藉,满目断肢残躯,近旁,几头饿狼还在啃噬着士兵流出的脏腑。这血腥的场面连久经沙场的云越也惊呆了。
张岚吓得精神失常,竟抱住云越的腿嚎哭不已。
此时已过半夜,山间地形复杂,萧暥下令原地扎营稍歇,等天亮再回大营。
***
泉水滴进眼中,清润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魏瑄枕在萧暥膝头,空濛地睁着眼睛。
此刻他看不见,但却从心底感到宁静和安心。
“陛下今日太冒险了。”萧暥用山泉水给他清洗眼睛。
“朕若不孤身外出,怎么引得出他们。”魏瑄仰着头,眯着眼睛静静道,“彦昭,朕不是乱来,这山里的生灵朕都能驭使。”
萧暥想起来,他是神。
“彦昭,你放心,朕有把握。”他轻声道,“不会像当年那么莽撞了。”
风过林摇,火光映着他沉静的容颜,他闭起眼睛,仿佛沉浸在悠远的思绪中。
“当年……也是在这里,将军带着我纵马穿越火海,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阻拦你,让你害怕的。”
“我当时就想,我要成为将军这样的英雄,纵马沙场……”
萧暥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的一生都在追随自己的足迹。
他喜好弄险,敢于搏命,善于骑射,他爱好喝酒,甚至喜欢穿黑色衣服,全都是在学他。他就是他的一个影子。
直到有一天,他要离开他,于是他疯了。
此刻,篝火前,魏瑄恍惚失神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寂寞来,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仿佛又成了那个澄澈的少年,与他对待诸侯时的狠辣深沉判若两人。
他把少年的明朗和纯澈全给了他。像在乱世的尘埃里悄悄开出温暖的花。
只是没有阳光雨露的浇灌,唯有寂寞的噬咬,心魔的摧折,枯萎成了嫉妒的颜色,点燃疯狂的业火烧尽黑暗。
“可是最终我却成了那样的人,一个偏执自负一意孤行的皇帝。”魏瑄迷离的目光孤独而空远。
萧暥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阿季,作为皇帝,你已经是个明君了,如果说你有缺点,人谁无过,我们可以慢慢改。”
“彦昭,我还有机会吗?”他看不清他,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偏过头尽力地聆听他的声音。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静静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执剑的手,并不细腻柔软,但握住他冰凉的手时,传递出一股透入肌骨的温热和力度。
“阿季,你才十九岁,一切才刚刚开始,让我们重新来过,你定能成为一位贤明的皇帝。”
魏瑄眼中盈盈闪着光,重重点了点头。
篝火寂寂燃烧着,映着他苍白的脸容也添了分暖色。
他们就像黑夜里互相倚靠,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共同度过这漫长孤独的寒夜。
清早,魏瑄回到猎宫大营,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张鹞的子弟部众,张鹞长子张岚斩首,次子张猛,三子张劲皆入狱,其余部众不咎。至于渑州,则收归中央。
几天后,秋狩落下帷幕,各路诸侯皆各回封地。
入夜,萧暥大帐。
魏曦低头喝了口茶道:“阿暥,我明天就回江州了。”
萧暥微微一怔,沉默片刻,遂默然道:“元熙,江南路远,你多保重。替我照顾好嘉宁、澈儿。”
魏曦讶然道:“阿暥,你不随我一起回去吗?”
萧暥摇首道:“我想留在大梁辅佐陛下,而且……”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如今,他不在了,江南的四时光景,花开花落,潮起潮息,都是空寂。
雨落檐下,风过林稍,月满西楼,雪漫阶前,皆是伤怀。
他想回江南,魂牵梦绕。他怕回江南,物是人非,梦断人遥。
终究是归去何处?
次日清晨,一场秋雨后。
萧暥站在长亭外,目送着魏曦的车队辚辚远去。
***
三十年后。
暮春,将军府
云越悄然走进庭院,就见院中一株晚樱下,那人正倚在凭几上小憩,手中的文书摇摇欲坠。
夕光中,那娴静的容颜犹如妙笔镌刻般,数十年几乎没有变过。
由于移星换月之术,魏瑄将神性渡给了他,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那如流墨般的一头青丝被凝成了霜雪。
云越轻轻抬起手,拾起他银发间点点柔淡的落花。
“嗯?云越啊。”萧暥醒来,睫毛如振翅的蝶翼微动,“何事?”
“北狄大单于派使者来,邀请我朝遣大臣参加少狼主的加封典礼。”
萧暥想起来,伊若回到草原也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随着互市通商的发展,两国边境得到了持久的和平。
前些年,魏瑄册立魏曦之子魏辰为太子,阿迦罗也派人入朝祝贺。
云越道:“容绪先生年迈,车马劳顿,恐怕去不了。”
“我去罢。”萧暥道
这些年,由于朝中推行科举、税制、田制等各项改革,朝堂上争执不休,诸事繁多,他也有好几年没有去塞北,没有去海溟城了。
第527章刺杀
初夏,六月的草原上郁郁青青。
蓝天白云间,碧绿的草场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毡房,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位盲了的老人静坐在一截树桩上拉着胡琴,吟唱起古老悠长的曲子,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趴在柔软的草地上,正听得聚精会神。
不远处,几个少妇正在在羊圈里挤羊奶,看着乳白的羊奶盛满木桶,红扑扑的脸上尽是欢喜。
再远处的草坪上,一名牧人唱着歌谣赶着膘肥体壮的马儿到市集上去给妻子换中原鲜亮的布匹和好看的首饰……
互市通商三十年,草原上一片生机勃勃。
王庭大帐里,昏暗的羊脂火把照耀下,阿迦罗坐在狼皮大椅里,他老了,年轻时的艰苦跋涉和常年累月征战留下的重伤摧毁了他的健康,使他衰老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一倍,当年棕褐色的卷发已经灰白,如岩石般苍峻的脸上,是岁月无情的刀刻。
年轻时能徒手掀翻一匹雄骏战马的威壮汉子,如今却已经拉不开一张硬弓了。岁月催人老,哪怕是北狄的大单于也无法逃脱。
他皱着眉头喝完巫医配的药,问道:“乌提若部有什么异动么?”
朝戈道:“左大都尉支持大单于的决定,拥护北小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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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狼主。”
阿迦罗眉宇深凝:“乌提若是一条狼,就算他现在假装驯服,也总有一天会露出森森的獠牙。”
“大单于为什么还要留着乌提若呢?”朝戈不解道。
“因为他有一颗狼心,他麾下的狼骑是我们北狄最能战的军队了。”他深吸一口气,“我每天喝这么苦的药,就是要多撑几天,让伊若再积累点威望。将来能够驾驭他,控制他。”
他话音刚落,一名侍从低头进了大帐:“大单于,雍朝祝贺的使臣到了。”
阿迦罗闻言对朝戈道:“容绪先生这把年纪还车马劳顿,不容易,请他到新建的毡包。”
“这次来的不是容绪先生,是大将军萧暥。”
“你说什么?谁来了!?”阿迦罗猛地从狼皮宝座中惊坐起来,激动地嘴唇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朝戈仿佛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华。
他大概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
左大都尉大帐。
乌提若身披皮甲,居中而坐,部将额布楞、琉延等分开两列。
“左大都尉,你将来就真的甘心居于北小王之下吗?”额布楞粗声道。
“伊若从小生长在大梁,他已经没有北狄人的勇气和血性了!一旦他成为将来的大单于,我们就会成为大雍朝的附庸!”
“去他娘的通商互市,我的弯刀已经三十年没有饮血了!”琉延额头青筋梗起,
“中原人的战神都已经死了,大单于还在犹豫什么?”
乌提若抬起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用狼一样的目光环顾四周,道:“大单于老了,已经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难道我们北狄就这样偏居一隅,就这样衰弱下去吗?”额布楞道。
乌提若没有说话,幽沉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
格尔沁草原,刚氐河畔。
阿迦罗戴上单于金冠,披上大氅,率各部首领,以最隆重的礼仪接待了萧暥。
一见面,萧暥就毫不客气道:“阿迦罗,你老了。”
阿迦罗哈哈大笑:“萧暥,你不也满头白发。”
阳光下他的长发如银,霜华流转,映衬得那秀美的脸容宛如皓月优昙,明光中隐隐地慑人。
萧暥亦大笑:“你敢不敢再跟我一比骑射?”
“好,正合我意!”阿迦罗跨上战马,背上长弓,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疾射出去。
萧暥跨马扬鞭,紧跟上去。
碧空烈日下,在初夏起伏的草原上,他们纵马驰骋,挥洒着热血与豪情,一如当年。
一口气驰出了十几里,两人才勒住战马,萧暥从马背上取下酒囊,仰头猛灌几口,扔给阿迦罗,阿迦罗接过来仰头就喝。
两人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说着话。
风吹过湖面,掠起他耳畔的几缕银发,飘荡飞扬,苍凉又潇洒。
阿迦罗还记得他发间淡淡的芜兰香,即使岁月染尽了他的长发,当他静静看向他时,眼中热烈的爱意依旧如当年般灼烫。
入夜,阿迦罗在王庭大帐里举办了隆重的宴会,迎接萧暥一行。之后的日子,除了喝酒,打猎,阿迦罗还带他参观了边市。
三天后,阿迦罗为伊若在月神庙举行了加封典礼。典礼结束后,萧暥便告别阿迦罗,前往海溟城。
傍晚,斜阳冉冉。阿迦罗牵着马,和他并肩而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狭长。
“阿迦罗,你的属下乌提若不是个驯服的人。”萧暥道。
“我欣赏他的野心和魄力。”
“你以为将来伊若能驾驭他么?”
阿迦罗眯起眼睛,望着无尽的斜阳,道:“北狄将来的命运,就由驰狼神来决定。”
“那你的命运呢?”
“萧暥,你在关心我?”
萧暥跨上战马:“阿迦罗,你这样的对手,不是每一世都能遇到。”
阿迦罗爽朗道:“萧暥,与你相遇,与你为敌,我不负此生!”
“我也是!”萧暥一夹马腹,“阿迦罗,回来我再找你喝酒!”
夕阳下,战马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阿迦罗站在无尽的斜阳里,望着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终于,他魁梧的身形晃了晃。从来岿然不动的高大如山般身躯终于轰然崩倒。
“大单于!”朝戈急奔上前。
夕阳下,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他遥望着辽阔的草原和那人消失的方向,忽然哑声道:“朝戈,我老了,以后就葬在这里罢。”
***
当夜,单于大帐。
黯淡的火光下,阿迦罗昏昏然倚靠在狼皮大椅中,艰难地喘着粗气。
巫医尹古眉头紧皱:“纵酒过度,又体力透支,大单于这病怕是很难再好转了。”
朝戈责道:“大单于身体不好,就不该强撑着跟萧暥喝酒骑马。”
阿迦罗大笑:“男人不喝酒、不骑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朝戈还想再劝,就听阿迦罗道:“朝戈,这几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罢。本单于要睡一会儿。”
“是,大单于。”朝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退出大帐。
巫医也退到帐外煎药。
大帐里,只剩下阿迦罗孤寂的身影。
他靠在宽大的座椅里,从怀中摸出一枚靛蓝色的宝石戒指。
那是三十五年前他和萧暥新婚时,他给萧暥挑的戒指,那么多年他一直随身携带。
火光下,一枚鸽子蛋大的靛蓝色宝石格外醒目,仿佛银河遥落,洒下无数星光散落在海面。
“给我的星辰和月亮。”他低头喃喃道。
昏暗的火光中,他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夜晚的凉风吹帐而入。
“尹古,药煎好了?”他于昏睡中皱起眉头问。
“尹古已经去见驰狼神了!”
话音刚落,一柄冰凉的短刃刺进了他宽阔的胸膛,
鲜血激溅在乌提若阴狠的脸上。
阿迦罗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乌提若扭曲的面孔。
“乌提若,果然是你。”他沉声道。
乌提若不说话,更不敢跟他的目光对视。只有发疯似的拔出短刃再狠狠扎下。
长期压抑的忌恨、此刻巨大的恐惧、喂不饱的野心使得他一刀,两刀,连刺了十数刀,直到阿迦罗手中的宝石戒指滚落在地。他才惊魂未定地跌坐在旁,满脸血色,紧张地喘着粗气,活像修罗界的恶鬼。
帐外天色微明。
额布楞一掀帐门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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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被帐内血腥的场景震惊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唤道:“左大都尉?”
乌提若这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眼睛里渐渐燃起复仇的怒火,大声道:“传令下去,中原人刺杀了大单于,我们与他们势不两立!”
第528章平叛
黎明前浓重的黑暗里,北狄王庭前火光闪动。
杂乱的脚步声,凄厉的呼喝声中,如雷的马蹄呼啸而至,数千王庭狼卫蜂拥而来,无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空旷的草原照地亮如白昼。
乌提若跨上马背,大声道:“勇士们,就在刚才,卑鄙无耻的中原人刺杀了大单于。”
听闻阿迦罗遇刺,北狄人群情激愤,乱哄哄地嗷嗷叫起来。
“所以本大都尉要为大单于报仇!”
“报仇!”“报仇!”北狄士兵们狼嚎响应。
伊若被人群裹挟,艰难地出声道:“中原人昨天傍晚就离开了王庭,我认为这事有蹊跷,我们应该先查明大单于的死因。”
“怎么?少狼主害怕了?”乌提若高声道,狼一样的目光掠过伊若,扫视全场,“难道三十年的安逸生活,让你们的刀生锈了吗?你们的热血凉去了吗?”
“没有!”北狄士兵立即嗷嗷叫道。
“好!那就擦亮你们的弯刀,随我一起出征!横扫九州,踏平中原!杀光他们的男人,让他们的女人成为你们的奴隶,让他们的田地成为你们的牧场!”
“呜呜嗷嗷嗷!”北狄人狼嚎响应。
然后乌提若看向面色惨白的伊若,“少狼主,你就待在王庭,等我们的捷报吧。”
“左大都尉。”额布楞上前抚胸一礼道,“大单于归天后,我们不能没有首领,我提议由左大都尉代领大单于,统帅我草原勇士。”
“愿奉左大都尉为大单于!”部将琉延立即响应
“左大都尉!”“左大都尉!”众人挥舞着兵器齐声道。
“单于铁鞭何在?”乌提若看向朝戈。
朝戈冷然道:“不知道。”
乌提若眼中掠过一抹阴鸷之色,“是你把单于铁鞭藏起来了吧!”
朝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乌提若,你弑杀大单于篡位!还敢讨要单于铁鞭?”
乌提若冷笑着抹了一把脸,“我说过,是中原人刺杀了大单于。”
然后他高声道:“本单于十天后登基,通知各部首领,来王庭集结。”
初升的朝阳照在草原上,鞮奴驾着一骑快马向着西北辽阔的草原奔去。
***
十天后,王庭大帐前。
乌提若头戴金冠,身披大氅,坐在狼皮大椅里,狼一般的目光扫视全场:“除去在王庭的三部,余下的五部首领为什么只来了两部?”
额布楞道:“回大单于,或许还在途中。”
“不等他们了。”乌提若大手一挥,“开始罢。”
低沉的号角声悠长地响起。
“把叛逆朝戈,及其部众押上来!”
日逐部的数千人被反捆着双手,押到王庭前,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朝戈,本单于最后再问你一次,单于铁鞭在哪里?”
朝戈傲然斜睨了他一眼。
乌提若眼中掠过一丝狰狞,“看到你这些部众了吗?”
他话音未落,数百名刀斧手疾步上前,各自按住了一名日逐部士兵的头颈,锋利的钢刀高高举起。
朝戈脸色骤变:“你要做什么?”
乌提若从牙缝里冰冷地挤出一个字,“杀!”
寒光闪过,数百柄锋利的钢刀狠狠劈下,顷刻间无数人头滚落在地,日逐部人的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场。
乌提若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命令,锋利的钢刀再次高高举起。
“住手!”
“等等。”乌提若一抬手,阴森地咧嘴:“朝戈首领肯说了?”
朝戈充血的眼瞳死死盯着他,“单于铁鞭已经不在王庭了。”
“在哪里?”乌提若眼中露出狼一样的贪婪。
“鞮奴将它带走了,带到能杀你的人手中。”
“什么?!”乌提若暴怒,抽出弯刀抵在了朝戈咽喉上,恶狠狠道:“看来你要追随大单于而去了?”
他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了滚滚的闷雷声。紧接着大地开始震荡。
乌提若赫然抬头,只见西北方幽暗的天穹下,漫卷起一道黑线,扬起烟尘滚滚,沉重的马蹄踏起泥草飞溅。
只片刻功夫,战马已经开始全速冲刺。
萧暥将手中的单于铁鞭往前重重一挥,身后数千锐士并三部铁骑如风卷残云般向着王庭草原掩杀过来。
一时间刀光闪烁、马蹄翻腾。在滚滚铁骑的冲击下,王庭卫队和乌提若的狼骑营先后崩溃。
乌提若见势不妙,扔下朝戈,夺过一匹战马,翻上马背,战马撒开四蹄,向着远处的草原狂奔。
与此同西时,萧暥于马背上挽弓搭箭,一箭追风而去。
亡命奔逃的乌提若只觉得后颈一凉,眼睛猛地鼓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从奔腾的战马上颓然栽落。
王冠滚落在地。
无主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向着远处的草原小跑而去。
……
战后。
萧暥横剑纵马,长驱直入单于王庭,八部首领紧随其后。
草场上的血迹被冲洗掉,铺上了猩红的氍毹。伊若在众人的拥护下,登上了单于的宝座。
萧暥按剑坐在新单于左首,朝阳下,银发玄甲映着一袭暗红战袍,似神似妖。
***
傍晚,萧暥提剑带酒来到阿迦罗长眠的那片草原。
晚风吹拂,酒已凉,洒在柔软的草地上,天边残阳似血。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苍凉的胡笳声,萧暥蓦然回首,就见暮风中,朝戈策马而来。
他站起身:“朝戈首领。”
朝戈跃下马背:“萧将军,听说你明天就要回中原了。”
萧暥点头。
接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包,“这是大单于留下的,当个纪念罢。”
打开锦缎,里面是一枚靛蓝色的宝戒。
萧暥识得这枚指环。
三十五年前,阿迦罗抬起他的修长的手指,郑重地给他戴上。
指环被细心收藏,反复盘磨,隔了三十多年依旧光可鉴人。
夕阳下,指环上镌刻的字清晰可见:我的星辰与月亮。
第529章一生
京城,秋雨潇潇。
“从此塞北无患矣。”魏瑄轻叹道。
萧暥道:“伊若请陛下再派使臣前往北狄,同时,还请求陛下恩准他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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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贵族子弟来大梁求学。”
魏瑄点头:“准了。”
然后他微笑道:“听说你平定了乌提若之乱后,北狄人奉你为神威天将军。中原之战神。”
萧暥凝目望细雨中的宫阙,静静道:“在我心里,战神只有那一个人。”
三十多年过去,记忆里那人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可一想到他,他的心底就会生出温暖和安宁来,就仿佛那人还在身边,从未离去。
***
二十年转瞬而逝。
又是一个梨花似雪的早春。
这些年秦羽、江浔、宋敞、闻正这些兄弟旧友陆陆续续地都走了,他这将军府也越来越冷清了。
清早,雨后初晴,萧暥站在窗前,明媚的春光映着他清寒的身形。
“云越,把昨夜陛下御赐的那坛紫金醇带上。”
云越正在整理文书,高兴道:“主公,是去锐士营么?”
他念叨着想去锐士营看看那帮老兄弟已经有一阵了,但是萧暥考虑到天冷路远,云越前阵子又卧病方愈,一直没答应。
如今春暖花开,倒是可以走一趟了。
***
郊外青草离离,轻烟漠漠。
萧暥依旧是一袭肃杀的黑衣,带着酒就进了军营。
自从五十年前的大战后,九州平靖。大部分士兵都退伍还家,娶妻生子了。余下那些已经没有家的士兵,就把锐士营当成了家。
老兄弟们一见到他们,都激动万分。
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家席地而坐,一坛酒轮着喝。
三月梨花如雪,纷纷扬扬。
辛辣的酒液沿着喉咙如一团火焰灼烧进肺腑,回忆开始燃烧。
一个军校喝多了,拍着同伴的肩膀道:“我跟随主公五十八年,打了大小三十七战,这辈子值了!”
另一名军校道:“我虽是西征那会儿跟随主公的,但月神庙,千煞阵,溯回地,那叫一个惊险。”
“那我比你早,我还跟随君侯在广原岭打过山匪!哈哈!”
“要说早,我们谁都没有云副将跟随主公早。”
“云副将,跟我们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跟随主公的?”
云越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回忆寂寂燃烧起来。
“那是六十三年前了。”
六十三年前,初见他时,云越才十五岁。当时桓帝刚刚登基不久,王氏专擅朝政,朝堂腐朽黑暗。士人们抨击朝政,很多人因此下狱。
于是秦羽联络各路英豪,欲图起事。推翻王氏,重立社稷。
时任相国的云渊前往秦羽大营游说斡旋,试图平息战事。一旦起事,天下动荡,黎民倒悬。
彼时,云越跟随父亲一同前往。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军营。
嘹亮的号角声中,旌旗飘扬,遮天蔽日,整齐划一的步伐里,锋利的长枪直刺天空。
金戈铁马的场景看得他心怀激荡。秦羽军容整肃,纪律严明,也让他暗暗佩服,可就在这时,辕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平虏校尉回来啦!”
士兵们欢呼雀跃,蜂拥上前。
云越眉头一皱,“什么人竟在军营里喧哗?”
“哦,小公子别见怪,这是平虏校尉,他在大营里闲不住,将军便让他打几个山匪解解手痒。”
话音刚落,就见辕门外腾起的烟尘中,一名丰神俊朗的少年驾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
正午阳光下,青绿的衣衫映着少年雪白的容颜,鲜红的发带随着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云越从没见过这么炽烈耀眼的少年。一时竟出了神。
“上山打狼,没想到抓到猴了。”萧暥爽朗道。
云越这才注意到少年的骏马后似乎还用绳子栓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而这个人他竟然认识!
栓着的这人叫做孙玢,任安阳太守,云渊曾多次上表,奏其盘剥乡里,欺压百姓。但因为孙玢是王氏一党,奏折不仅全被压下。孙玢还反咬一口,说云渊纵容义军,勾结不法。
云越一时气涌,疾步上前,一脚踹在孙玢浑圆的腰上,将他踹翻在地。
萧暥于马背上回过头,促狭地冲他眨了眨眼。
然后一抖绳索,干脆把人扔给了云越处置,扬鞭而去。
云越望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的背影,禁不住问:“他是谁?”
“这是萧彦昭,江州魏将军的义子。”
云越再次见到萧暥时,已经是半年后。兰台之变,他率家兵保护京中士人百姓往南退去。
夜色如墨,漆黑的官道上,车辚辚、马潇潇。惊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带口,疲于奔命。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了呜噜呜噜的号子声。
“是北狄人!”
霎时间,惊惶失措的人们争相逃命,物资和财货散落满地。
“呜呜嗷嗷嗷!”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中,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大地,腾起滚滚烟尘,无数的北狄骑兵从黑暗中漫卷而出,潮水般淹没过来。
“迎敌!”
一百名家兵在云越的率领下,立即开弓搭箭。
“放!”随着云越一声令下。
“嗖嗖嗖”
近百支羽箭轻飘飘地抛向空中,毫无力度。有些家兵射箭的手都在颤抖。
稀稀拉拉的箭雨从天而降,被北狄人用弯刀轻易格飞。
眼看着北狄骑兵沉重的铁蹄已近在咫尺,云越拔出长剑,厉声喝道:“儿郎们,和这些北狄土狗拼了!”
然而只有寥寥数十名家兵响应,其他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家兵拔出佩剑,追随着云越身后,迎向汹涌而来的北狄骑兵。
“噗噗噗”
寒光掠过,数十柄锋利的北狄弯刀同时劈下,血光激溅。这一小股人马就像一点水花,立即被淹没在了汪洋大海中。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一名北狄骑将沉重的弯刀劈空斩下。
云越举剑奋力格挡,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北狄人强劲有力的胳膊上肌肉块块虬起,狂暴的力量如海潮压来,霎那间,那狰狞又丑陋的嘴脸近在咫尺。
“去死吧!”
冰冷的钢刀抵住云越的脖颈,眼看就要砍下他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只听咻的一声犀利的破风声响。
一支锋利的羽箭从那北狄骑将的后颈狠狠贯入,直透咽喉,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森冷的三棱箭镞缓缓滴落。
云越惊抬头,就见夜色中,跃动的火光下,来将一袭黑衣玄甲,横剑跃马。
正是当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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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曾经那骄阳般的少年已变成暗夜中出鞘的利剑。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他鲜衣怒马,惊尘绝艳,那这一次却如寒剑孤星,摄人心魄。
……
战后,萧暥将众人安顿在官道旁的大营。等候秦羽派兵接应士人百姓南下大梁。
入夜,军中的医官给受伤的士人百姓治伤,廖原这些士大夫虽只受了轻伤,但他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军中一片鬼哭狼嚎声。纷纷讨要乌麻子。
云越也没有多想,冒冒失失地掀开帐门一头撞了进去,“将军,军中有没有……”
灯光下,萧暥静静抬头看过来。
他卸了铠甲,散着长发,里衣也敞落着,烛火映照出少年清削的身形,线条精致流畅,肌肤细腻如绸,却并不是寡淡的苍白,而是一种脂玉般的白,莹润柔韧,在朦胧的大帐内闪着微光。
云越心脏砰砰直跳,脑中嗡然作响,“将军,我唐突了。”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萧暥左腹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他竟是正在灯下自己缝合!
云越喉中一涩,哑声道:“将军,你受伤了?”
“无妨。”萧暥不在意道,“你有何事?”
“这个角度,你的手不方便够着,我学过一些医术,我来给你缝。”
云越说着,就不容分说走过去,取过他手中的针。在灯下认真地替他缝针。
“有点疼,将军,忍着点。”
“无事。”灯光下萧暥静静看着他,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嗯?”
“我少时顽劣,经常受伤,都是他替我包扎伤口。”
“他一定是个很温和的人罢。”
萧暥笑了下,眸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柔暖来。
次日,秦羽率军来接应士人百姓南下,萧暥则率军继续北上逐敌。
目送着士人百姓浩荡南下,萧暥微微出了下神,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个少年已经走了吧,希望他一路平安。而他也要准备下一场恶战了。
他回到空荡荡的大帐,想给当时的大梁太守写封信,却发现帛纸找不到了,除此以外,凌乱的大帐变得整洁了。
“往来文书在左边第三个格子里,帛纸在右边第二格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萧暥抬起头,就见云越正抱着一摞文书进来。
“你怎么没走?”
“你的伤还没好,我留下,能帮上忙。”云越俯身,熟门熟路地将文书归纳整理。
萧暥见他年纪轻轻却处事娴熟,问道,“你会做什么?”
“那就多了,我会收集往来军报,分析军情,我会整理军帐,缝补衣物,我会驾车、会驯马,我会医术、剑术、骑射也还行,我还会按肩揉背……”
“留下吧,当我副将。”
“是!主公!”云越眼中闪着点点星光。
这一声主公,就叫了一辈子。
“我跟随主公戎马半生,东征西战,此生无憾!”
大帐里,云越一口干尽了碗中酒,抹了把嘴,激动的眼中有点点泪光。
他这一生,经历了乱世诸侯混战,也经历了朝堂暗潮汹涌,他自始至终跟随着那人的背影,相依相伴,无怨无悔。
待到白发苍苍时,归去一场大醉,是大欢喜,亦是大悲伤。
回程的马车上,落花如雪,飘进车窗里。
车声辚辚间,云越轻轻地靠在了萧暥肩头,安然地阖上了眼,仿佛是睡着了。
萧暥蓦然一怔,然后无声地拢他入怀。白发相依,不禁潸然。
“以往每一世都是你送我,也轮到我送你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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