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陵,谢先生半个时辰都没有消息了。”萧暥脸色有些苍白,湿漉漉的发丝垂落眼角,映着小痣灼灼闪动着,锋芒敛去后,反倒是清寒孱弱楚楚怜人。
魏西陵看出了他的疲惫,“谢先生向来很稳,定会无恙,你先休息。”
“西陵,我知道他……”萧暥说到一半,发现这没法解释,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而从半个时辰前到现在,谢映之的心中似乎寂静一片全无声息,让萧暥觉得他这可不像掉线啊,他不会是昏过去了罢?
魏西陵说着把衣衫递给萧暥,站起身来,“我带兵去楼船巡视。”
可就在这时,忽然船身剧烈地震荡起来。
风浪涌动间,船身微微倾斜,水花激溅进舷窗,兵器架上的刀剑顺势坠落地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萧暥赶紧攀住床榻,心里都是杂七杂八的念头,这船颠成这样,不会到海里了吧?
“快到云霁了。”魏西陵道。
云霁?萧暥忽然想起谢映之给他看过此间的水文图。
京门到云霁激流险滩,先前水面宽阔感觉不明显,现在水面忽然收窄,激流澎湃,浪潮奔涌,所以这船颠地厉害。
他这念头还没有闪过,一阵凌冽的江风撞开了舷窗,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紧接着烛火嗖地熄灭了。
“阿暥!”魏西陵猛然回头间,黑暗中寒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
萧暥只觉得有什么湿寒的东西,像一条黏糊糊的蛇在面前疾射而过。
几乎是与此同时,剑风掠过,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那东西已被魏西陵一剑挑飞,激得水气飞散。
紧跟着,他只觉得腰间一紧,纤细的腰线被魏西陵利落地一把揽过,两人顺势往榻内一翻,他听到似乎有雹点急雨般射落在榻上。
萧暥被魏西陵压在身下护着,温热的肌肤贴紧那人冰凉的甲胄,金属坚硬的质感摩挲着腰腹间柔韧的肌肉。
萧暥:草,有点刺激……
那么近的距离里,他抬起眼,正对上魏西陵一双寒光流转的凤眸,仿佛月光水色都收进眼底凝成了冰霜。
萧暥被他看得心里没底,探手捞了一把,才发现刚才袭击他们的怎么好像是几根水藻和水中的碎石?被大风刮进浪头打进来的?
一番大战后,又泼溅了一脸水,萧暥此时妆容已残,发丝凌乱,唇间一点朱蔻隐隐约约,眼尾斜红两颊云氤霞色,如同落花风雨,更显凄清秀美。
魏西陵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幽深,“你想要压寨夫人?”
刚才当着两军阵前调戏主帅,果然,记仇了……
萧暥心虚道,“西陵,你听我说。”
这时,舱门哐当一声被一把撞开,刘武大步进来,“主公!”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榻上的两人,顿时怔住了,瞪大双眼,一脸被雷劈懵了的表情。
魏西陵回眸,目光寒冽。
“主公,我……”刘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转身疾走,只觉身后的目光冰刀霜剑,寒意透入脊背。
“站住。”魏西陵冷道,
刘武顿时脚下打了个趔趄。
魏西陵松开萧暥,替他拽上被褥,看向刘武,沉声道,“何事?”
刘武硬着头皮:“主公,刚才刀剑峡口风浪大作,那艘楼船就忽然扬起帆,加速趁着风势向下游去了。”
魏西陵剑眉一蹙,当即站起身,疾步出了船舱。
“刘武,看着他。”
片刻后,萧暥对着刘武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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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陵也不解释一句。算了,这人惜字如金,不指望他了。
“那个……刘副将,我谈谈罢……”他一边说一边不老实地瞥向刘武身后,“外面出什么事了?”
舷窗外,江风穿过峡谷,水面上涌起了数尺高的巨浪。
田让一见魏西陵,赶紧上前道:“君候,我们刚想要奉命登船,江上就起风浪了。”
浪潮推动下,那宝船张满风帆,数十只浆同时划动,白浪翻滚,如同离弦的箭,向云霁驶去。
魏西陵断然下令:“跟上,拦住它。”
第296章缘浅
雕花的大门在背后缓缓合上,最后一缕灯光淹没在幽暗的长廊上。
正如局主所说的,所有武士都撤到了底层的厅堂四周,那里是他的棋盘,也是他的战场。局主希望魏瑄不要在无谓的地方浪费力气,所以这安排倒是显出十足的关心和合作诚意。
他沿着游廊往下走一直没有遇到阻力,直到能看到大厅中煌煌燃烧的十八盏连灯,映照着笙歌散尽之后的歌台舞榭,前面是陈列彩胜的朱台碧宇。
几个时辰前,这里还是暖香袭人,奢华靡丽之地,现在已经是杀机暗藏。
第一个袭击就来自这舞台后。
不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而是十多名面目狰狞的宾客和他们的武士从纱幕后杀气腾腾地扑来。
魏瑄冷静让苏钰退后之际,当先的一名武士已经越过众人,钢刀裹挟着催经断骨之力向魏瑄劈来,锋利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脸颊掠过,割断几缕发丝随风散落。
旁边的苏钰见此情景,惊地腿一软跌坐在地。
就在钢刀掠过魏瑄鼻尖的同时,电光火石间,他的长剑借势荡出,手腕灵活地一翻,剑势突变,只听当的一声,钢刀被挑飞了出去,钉入廊柱上。
“苏先生,没事吧?”魏瑄一把将苏钰从地上拽起来。
“没……没事。”苏钰冷汗涔涔。
他不会技击之术,所修的玄术更多涉及的是阵法,在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中派不上用处。跟着魏瑄纯粹成了负累。
但魏瑄不能把苏钰单独留在那里,那个局主和金先生都是心机叵测之辈。
就在这时,侧前方又有三名武士挥舞着钢刀向他们扑来。
魏瑄将苏钰掩到身后,凌空跃起腾身杀入,他出剑快如流星,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寒风掠过,剑尖如点朱砂,分别在他们眉心挑出一点红桃。
他记得局主跟他说过,只要在他们眉心开一刀口子,所施的秘术就自然解除了。
那三人懵然地抹了把额头,随即像是被激怒了,眼中爆起血丝,挥舞着钢刀如同野兽般咆哮着向他扑来。
魏瑄心中一沉,莫非局主是骗他的!
他来不及多想,举剑奋力一格,刀剑震出剧烈的交鸣声。
“这是天罡阵!”苏钰躲在廊柱后道,
“什么?”魏瑄一剑劈开一名武士。
苏钰一边借着柱子后躲闪,边道:“天罡阵是按照日月星辰的位置来排布的防御阵术,我猜那个局主既然把这些人做成守护帝王剑的傀儡,每个人必然都是按照阵脚来排布的,只有在相应的方位上点掉他们的阵眼,才能将他们制住。”
“什么方位?”
苏钰道,“帝王剑为天日,日出于东方,隐于西,但此间是在水上,水属阴,现在是十二月,属西北方向,左二!”
魏瑄赫然回头,那正是歌台舞榭的方位,他飞身跃起,凌空挥出利剑,双脚还未落地,剑尖已经如同蜻蜓点水般取一名武士的眉心。
那人顿时像撤了力的提线木偶般,颓然跌坐地上。
“东南正位,右三!”“南方偏星,左一!”苏钰又道。
此刻他正处于大厅正中的舞榭。四周垂落着霰花红绸,薄如蝉翼迎风飘荡,靡乱又绮丽。
魏瑄干脆拽住那如丝红绸,身如掠水轻鸿般掠过大厅上空,回旋飞荡间手腕灵活地翻转,手中长剑轻轻点过一个个宾客的眉心。
“西南正位,右三。”苏钰道。
两人配合默契。
剑风掠过处,红绸散落,如乱花迷人眼,漫天飘飞,靡丽潇洒,绵绵无绝,犹如一场华丽的表演。
随着一个个方位的人傀被拿下。
“阵眼都除去了,可以取剑了!”苏钰道,
魏瑄蓦然抬眼,就看到了那柄嵌于铜铸山河之中的帝王剑。
就在这时,船身再次剧烈得震荡起来,风浪涌起,两边游廊的舷窗被江风撞开,狂澜泼洒进来,在空中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急雨。
地上湿滑,苏钰没有站稳,从藏身的地方滚了出来。额头磕在了廊柱上撞得眼冒金星,一把钢刀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钰蓦然抬起头,就看到了北宫浔狰狞的面容。
***
夜深流急,江水奔腾咆哮着向刀剑峡涌去,风鼓起船帆,楼船顺水乘风,船尾的水轮快速旋转带起白浪翻腾,沿江飞流直下。
十二艘舰船快速地从几路包抄上去。
战舰的速度比楼船要快,但是风浪太大,即使是艨艟战舰,在风浪颠簸中,也难以靠近楼船,更不用提登船了。
田让担忧道:“君候,这宝船上都是贵人,我们若强行登船,武力胁迫,会授人以柄。”
“不用登船。”魏西陵随即下令道,“铁索拦截。”
夜色中十二艘战舰快速分列两边,沉重的车弩被推到船头,这种弩力道极强,破甲箭带着铁索越过滚滚波涛,穿空而去,狠狠扎入了楼船的船舷,铁索一端的倒勾紧紧咬住了楼船。
随即十几艘战舰迅速在江面散开。
寒凉的月光下,铁索横江。如同在汹涌的波涛间,拉起一张森然的铁网。
楼船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
船舱内。
萧暥穿好了衣衫,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糕点。因为晕船,他被当成老弱病残了。
一阵浪潮涌过,船舱摇摆颠簸,萧暥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他刚才嘴馋,吃多了,揉着肚子,硬生生忍了下去,脸色更苍白了。
魏西陵这个洁癖狂,如果吐在他床上,他脸都要黑了罢?
刘武看他忍得辛苦,挠挠头,但他一个大老粗不会照顾病号,站起来了又神色复杂地坐下,最后目光诡异地看着萧暥。
萧暥:“怎么?”
“你和主公这样很久了?”
萧暥没明白:怎么样?
“我这次去西北时,听说苍冥族有种秘术,莫非是真的?”刘武瞥了一眼他平坦的腹部,又立即移开眼神。
萧暥被个雷击中了,草草草,老子这是晕船!晕船懂不懂?
又想到刚才他和魏西陵在床上,还关着门,没点灯,确实引人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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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沮丧地想,特么的讲不清了。
水面上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他不想和刘武讨论这个话题,走到舷窗前,往外看去。
窗外江风烈烈,浪涛翻涌,宝船灯火通明,倒映在水中,照出四周紧绷的铁索。
月光下,十多艘战舰散开在大江之上,铁索森然,严阵以待。
萧暥立即感到事情不大对劲。但刘武就像一尊门神似的拦在面前。
其实出去也没多大用,隔着江面,风浪又大,没法登船。魏西陵用铁索横江,显然是要阻止楼船前行。
深夜风高浪急,一般的船只这时候,为了安全都会下帆,但这楼船却一反常态张满了帆,有点诡异。
萧暥想到谢映之还在楼船上,颇为担心,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先生?”他试着又唤道。
依旧没有回应。
耳边只有江风拍浪的声音。
萧暥不气馁,继续:“谢先生?”“谢玄首!”
依旧毫无音讯,石沉大海。
这到底是下线了?还是昏过去了?谢先生不会也晕船罢?
隐约的不安变得强烈起来,他望向江涛起伏中楼船的灯火。
想了想,干脆道:“映之!”
幽黯的长廊里,雪白的衣衫拂过斑驳的光影,谢映之脚步一顿。
清若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他刚才叫什么?
垂眸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谢映之唇边却不经意挽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主公,何事?”
他的声音从容淡定,萧暥总算是安心了。
终于答话了。
“楼船上是不是出事了?我看到铁索缚住了楼船。”
“无事。”谢映之淡漫道,“只是风浪有些大罢了。主公勿忧。”
萧暥被他一副云淡风轻无事发生的态度惊到了。魏西陵动用十几艘战船铁索横江,只是因为风浪大?
而且,风浪大不是应该收起风帆的吗?他怎么都觉得这楼船上在搞事情啊?
“先生说过,要和我交心。”萧暥恳切道,还有点委屈,说好的交心,你却不打个招呼就下线了。
谢映之失笑,“主公,我没下线,只是有些玄门的事务,不便打扰你……”
“我随便打扰”
“和魏将军。”谢映之不紧不慢接上刚才的话,
萧暥:……!
顿时背后冷汗都惊出来了。
他刚才和魏西陵在一起,脑子里那些不正经的念头,莫非谢映之全听到了?
萧暥顿时蔫了。
刘武看着他垂头丧气,“你也不用这样。”
萧暥:跟你说不明白……
谢映之颇为善解人意:“主公,刘副将处,之后我会知会他,必不会让他乱说。”
萧暥:谢谢你?
等等……这么说,刚才他和刘武的说话,谢映之也全都听到了!
萧暥挠头,忽然感觉更不好了。
“现在主公心里是在想,‘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这楼船上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是循序渐进问,还是单刀直入问?’”
萧暥掐太阳穴。有点想格式化一下脑袋。
“我确实知道一些事。”谢映之皎洁的白衣穿梭在游廊上交错的光影间,迷乱人眼,
“此间局主并非是一个人,民间传为影鬽,他已身朽多年,无形,只有影,可以附身在意志不坚,心怀犹豫、妄念、偏见等的人身上。此术即使在秘术中,也列为禁术,但还是有人暗中修炼,毕竟修成鬽,可不停更换宿主,达到与世长存。”
萧暥立即想到:所以这次潜龙局的局主会秘术,是苍冥族?
又是那群□□份子?他们要做什么?
“两件事,敛财,杀人。”谢映之淡若无物道,“用帝王剑为饵,让九州之诸侯贵胄前来入局,揽尽十年间九州之珍宝。”
萧暥明白,有了钱,就可以买装备,买军队。至于杀人,萧暥猜测是为了灭口,而且是借虞珩水贼的刀,再把锅甩给自己,可是现在虞珩已经被抓了。
“虞珩虽然被拿下,但博局并未结束。”
“所以他们还有后手?”
“对,第二步是借夺取帝王剑,使局中宾客们自相残杀,不过似乎也没有完全凑效,所以就有了第三步。”谢映之走在风雨飘摇的宝船上,却如闲庭信步。仿佛任何机诡险恶的局,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风轻云净,波澜不惊。
萧暥感觉到,谢映之的内心就像一池宁静的湖水,空灵剔透,轻暖无痕,倒映着天光云影,万千世界。
就听谢映之道,“这第三步,就是此间的风浪了。再往下游不到十里,为刀剑峡。主公还记得我给你看的水文图吗?”
谢映之点到即止。萧暥心中一沉。
江水奔涌直下,冲出刀剑峡口,正对着一块名为澔岭嶕的巨大岩石。
他顿时明白了,寒夜,大江之上,全速前进的豪华楼船,冲向澔岭嶕。特么的这剧情有点熟悉啊,苍冥族这群□□份子要给他演一出泰坦尼克号?
诈骗敛财就算了,还要杀人越货沉船?
“主公勿忧,我已经在船上做好布局,同时也和魏将军商议过了。”
萧暥顿时明白,魏西陵为何下令铁索拦江,是为了阻止楼船撞礁石。
接着萧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隔着大江,他和魏西陵是怎么联系的?难道是也结契了?
那么说,谢玄首和西陵莫非,也……亲了?
一念及此,萧暥有点懵。
如果玄门的结契类似世俗婚姻,谢玄首你这算不算重婚?
莫非玄门结婚,不是,结契还可以三个人?
谢映之显然被他的脑洞问住了,低咳了声,“这个问题,我们容后再说。”
***
大厅里,船身晃动,灯火飘摇。
魏瑄惊回首间,就见北宫浔用钢刀抵住苏钰的脖颈,斑驳陆离的光线中他面目狰狞。身后数名燕庭卫立即戒备地围了上来。
“放开他!”魏瑄厉声道。
北宫浔将苏钰扔给身后的燕庭卫,狞笑道,“放下兵器,不然杀了他!”
魏瑄别无选择,剑掷到地上,撞出清冷的声响。
北宫浔颇为满意,挥了挥手,让属下将刀松开了些。
“多谢你帮我解决了所有对手。”北宫浔志得意满地向宝阁里铜铸的江山走去,火光下帝王之剑紫气赫然,映着他的眼瞳如同野兽般精光四射。
他激动地伸手握住了剑柄,几乎是同时,魏瑄脚尖一勾,长剑挑起,随即他当空一脚疾射,长剑化作一道锋利光华,向北宫浔射去。
北宫浔大惊失色间疾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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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擦着他的胸前切过,激起彻骨的寒意。他惊出一身冷汗之际,身后传来咣的一声清响,长剑竟然逼退他后,又不偏不倚地将他身后燕庭卫手中钢刀弹开,笃地钉在了廊柱上。
“苏先生,快跑!”魏瑄喝道。
他话音未落,只见苏钰满脸惊骇地看着前方,手中脸上都是溅起的血点。
在他的斜前方,北宫浔颓然倒地,胸口插着魏瑄的剑。
这变化太快,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他刚才一剑分明擦过北宫浔胸前,又击中燕庭卫的刀,怎么会刺入北宫浔的身体?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失手?
但不是他,难道还是苏钰不成。苏钰连剑都拿不住的一个人。
“救……救命。”苏钰惨白着脸,吓得面无人色。
四周的燕庭卫已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就像一群恶狼,嚎叫着挥舞着钢刀蜂拥而上,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魏瑄见事已至此,只有奋身杀入。四周血光激溅,鼻间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他脸色苍白凄厉,血液都凝固了,他终究给萧暥闯下了大祸。北宫浔的死会造成北宫达立即开战,而萧暥根本没有准备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手下的剑也再无顾及,大厅中血光飞溅,片甲不留。
最后,魏瑄站在一地燕庭卫的尸骸中。狂风掀起巨浪,从舷窗里泼洒进来,地面上汇成溪流,空中落下急雨。
船身剧震,翻倒的十八盏连灯点燃了纱幔,火光照耀下,帝王剑斜插在一片的铜铸的江山中。
魏瑄神色凄厉,一把握住了冷硬的剑柄,雪亮的剑芒射入他幽深的眼眸里,映出烽火乱世的残影。
一个低沉声音从耳边传来:如今你的对手只剩下谢映之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只要杀了他,就能得到帝王剑,得帝王剑者,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魏瑄看着满地尸骸,灼灼火光伴着血色刺入眼眸。一缕阴寒的煞气,从王剑流入了他的手心,刺骨的冰寒向四肢百骸蔓延。
窗外狂风巨浪,刀剑峡快要到了。
江水奔涌如万马奔腾,往刀剑峡口奔流而下,一去不返。
横江的铁索绷成一线,十二艘战舰紧紧地拖拽住往峡口奔去的宝船。
萧暥一看不妙,战舰毕竟体量小,拉不住了,搞不好自己还得被带进激流里去。
刀剑峡中风高浪急,宝船的两面风帆都张满了,吃饱了风的船帆,简直就是一个发动机,顺风顺水,将宝船快速往下游的澔岭嶕推去,十几艘战舰眼看着要拦不住它了。
“射落他们的风帆!”萧暥急道。
刘武道:“试过,缆绳是铁链。”
萧暥:卧槽,特么的太绝了!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这宝船被十几根铁索拖拽着,撞上礁石的时候应该力度不大,不至于撞个粉身碎骨,但是在船底下磕个大洞,应该没啥问题。
刀剑峡里风浪那么急,船一旦漏水,会很快沉没,船上百来号人,逃都来不及。
萧暥想了想,也不要脸了,“刘副将,我跟西陵什么关系,你也知道了,那我算不算也是你主公?”
刘武被他的逻辑震惊了:什么?
“我要一艘快船,再给我几个兵。”萧暥快速道。
片刻后,一艘走舸悄悄地在风浪颠簸向宝船驶去,船尾用铁钩挂靠在横江的铁索上,以免被浪涛卷走。
***
混战之后遍地狼藉的长廊,洁白的衣衫拂过满地血污,依旧纤尘不染。
谢映之最后遥望了一眼江面上在风浪中起伏的战舰,知道这一场潜龙局到底要走到终点了。
他静敛心神,以免心中所念被萧暥感知,接下来的事情,那人不需要知道。
可就在这时,谢映之忽然发现一件意外的事,他似乎也感觉不到萧暥在想什么了?萧暥居然能控制自己所想,不让他察觉了?
还是说……
谢映之略一沉吟,看来终究是折扇那轻轻的一隔,用了偷天之术,使得相偕之仪终是未成。
但是居然这么快就不能交心了,倒是出乎他意料。
原来他和萧暥竟是如此缘浅。
第297章蛊惑
江面上风高浪急,轻舟随着波浪剧烈起伏着,随时都有倾覆之祸,好在船尾有铁钩紧紧扣住横江的铁索。
一个浪头迎面击来,在空中劈头盖脸浇下一阵暴雨。
刘武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江水,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今晚真是栽了,干嘛要跟着萧暥一起来?
但是魏西陵的命令是看住萧暥,所以刘武得一步不落盯紧了。
萧暥坐在船头指挥,江月照着他的容色苍白如冰霜,一双眼睛却熠熠有神。
魏西陵给他的衣裳又湿透了,萧暥不知道魏西陵这回还有没有备份的衣服,估计是没有了,魏西陵虽然爱干净,但毕竟又不是姑娘,出门带那么多替换的衣服做什么。
离宝船越来越近了,他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收了收,别让谢先生又知道了。
不过,他好像又很久没有收到谢映之的消息了,莫非又被删好友了?
***
“主公,前方有一艘走舸,正向江心的楼船驶去。”斥候报道。
魏西陵神色一沉。
他治军甚严,谁敢没有将令就擅自出战?除了某个向来无视军规的人……
他立即拿起望远镜,就见夜幕中,风高浪急的江面,一条轻快的走舸在汹涌的波涛中,劈波斩浪地前进。
魏西陵剑眉紧蹙,这是萧暥第几次跑掉了?
“刘武何在?”
“刘副将带着几个士兵也在船上。”斥候答道。
魏西陵神色冷然。
不过这一次萧暥倒是长进了,不但自己跑,还把他的副将和士兵也卷走了。
有刘武跟着,他倒是放心了一些。至少萧暥没有孤身冒险。
魏西陵当即下令:“战舰靠上去。”
旁边的田让顿时吓了一跳。他是句章郡的郡司马,统领句章水师,他清楚水上作战不比陆地上,主帅的旗舰关系着战场全局,是负责指挥而不是冲锋陷阵的。
魏西陵打仗素来很稳,如今就为这一个无视军纪擅自出战的副将,竟然以旗舰涉险,亲入风浪之中。
玄门的鹞鹰在苍空盘旋,穿过高耸入云的峭壁。发出清利的叫声。
月光下,江面陡然开始收窄,激流奔涌。刀剑峡到了。
萧暥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道两面山崖矗立江心,如城门敞开,峭壁擎入云霄。万涛奔流而下,势不可挡,向江心一块黑黢黢的巨礁撞去。
刘武也看到了,惊出一身冷汗,“萧暥,这船要是撞上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浪头那么急,都喂了鱼,连马革裹尸都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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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倒不怕,就是主公让他看住萧暥,结果他把萧暥看到鱼肚子里去了。
就在这时,寒雾弥漫中,他赫然看到了江涛中驶来的旗舰,刚才还冻得牙齿打颤,顿时背后又冒出冷汗来。
“萧暥,这次是被你坑惨了。”刘武苦道。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浪头涌来,走舸浮上浪峰,又狠狠摔落之际,撞在了楼船的左舷上,水花劈头盖脸浇下。
萧暥趁机攀住船舷,轻快地纵身一跃,轻捷的身姿在江风中一记飘摇,就落到了甲板上。
“刘副将,我带你来立功的!”他轻快道,
刘武看了看还剩下数十丈距离的澔岭嶕,心道带他来送死的他倒是相信。
楼船显然经过一场混乱,时间不多,萧暥直奔船帆而去。
缆绳是由精钢拧成的细铁链。萧暥知道这种精钢,强度韧性都非常好,单于铁鞭就是用这种材料打制的,别说是一箭射断,就是拿刀砍,都未必能砍断。
萧暥抬头看那如张开的翅翼般的巨大风帆,当即道:“刀。”
刘武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断桅杆!
为了防止敌军射断缆绳,用了精钢丝,但是这桅杆可是木头的!
***
舷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
魏瑄手中握着沉重的帝王剑,四周是被他杀死的北宫浔和燕庭卫的尸体,鲜血在地面上漫漶出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间。寒凉刺骨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在他眼底染上一抹凄厉的血色。
耳边一个声音在耳边道,“你不用太在意,帝王之路上,自古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没有不流血得来的胜利。”
那声音仿佛从剑中传来,又像是从他心底响起,沙哑又炙热,转瞬化作乱世焚天的烽火。
“看来你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么我告诉你一些事罢,一些过去的真相。有些你经历过,有些你没有……”
……
魏瑄忽然又回到兰台之变的那一夜。
冲天的火光灼烧着他的视线,他和兄长被几个内官匆忙塞上一部出城的马车,他在颠簸的车厢里,最后回望帝都,宫宇的飞檐已被熊熊烈焰吞没。
昔日繁华的盛京城已经成了血海,大街小巷里拥挤着蓬头垢面,惊慌失措的人群,胡人的骑兵堵住一边的街口,然后铁蹄推进,重重踏下,哭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他跟着皇兄逃到了城郊时,随车的几名内官和侍卫都已经在乱兵中死了。
他们弃车,逃到了一处塌落的民房里。此处已经遭过了一次屠杀和劫掠,稍为安全一些。
旁边就是马厩,满是马粪的臭味夹带着草料烧焦的刺鼻气息。
那是最漫长的一夜,魏瑄听了一夜的马蹄疾驰声,和胡人嚣张的哨声、叫嚷声。他们像驱赶着牛羊一般,把抓获的百姓和士兵赶到城墙边砍杀,尸体将护城河水都堵住了。
当政的王戎战败逃跑,扔下了整座盛京城。
这几年来,魏瑄在深宫,也听说过王氏当国专擅朝政,商人牟利,视国家为私库,操纵赋税,圈地而肥,侵夺民田,垄断行市,盘剥百姓,卖官鬻爵。
最终使得国库空虚,军饷都发不出。
当时王师军士疲敝,武器破败,军纪松散,多年积弊,在北狄入侵之时爆发出来,胡人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各地烽火频举,却已再无可以御敌之军。导致京城沦陷,帝国崩塌。
单于的铁鞭终于狠狠地鞭挞了中原的山河。
魏瑄那时候还小,心想着万一被胡人抓到,怎样才能死得毫无惧色。他是大雍皇室子弟,不能像寻常百姓一样哭喊着颤栗着,像牛羊一样被圈起来屠杀。
清早,天微明,就在他一夜未免,终于沉沉垂下眼皮时。
急促地马蹄声由远及近,席卷而来。
接着,他听到外面的胡人传来急促的喊叫声。显然他们遇到了猝不及防的突变。
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战。
随后一队劲装骑兵撞开门,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都是黑衣玄甲,看装束就不是帝国的王师。为首的青年将领看上去只比他大五六岁,目光寒烈,锋芒毕露。
王师溃散后,这群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把北狄骑兵赶回了塞外。
画面骤然又是一转,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那是茫茫苍苍的草原。
风吹草低,起伏绵延的草坡上,忽然传来一阵喧攘声,一支上千人的骑兵从丘陵后面冒了出来,他们穿着皮甲,腰佩着弯刀,肩背着长弓呼啸而过。为首的那个人魏瑄有映像,竟然是被阿迦罗杀死于月神庙的呼邪单于!
“大单于,前面有一个中原人!”
只见深秋的苍穹下,枯黄的衰草间,出现一个孤寂的人影。
那个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陈旧的灰袍,在草坡上犹如一棵遒劲的孤松。
几名骁狼卫同时张开弓,搭上箭。
“住手!”呼邪单于一扬鞭,“谁敢动,我砍下他脑袋喂狼!”
随后,狼王单骑直奔而去,在山坡上追上了那人。
“果然是先生!”呼邪单于跳下马,
那人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看上去颇为清傲,“看来大单于已经得胜而归了。”
呼邪单于道,“还是多亏了先生,为我赢回这单于铁鞭,我才能将草原上的勇士再次凝聚起来,进行这场浩荡的远征!”
他说罢又解下了腰间的佩剑,“这是中原的帝王之剑。”
那高瘦的人看都不看,接过剑道,“闻说蛮人无信,不料北狄人也会守约。”
呼邪单于被他说得竟然有些尴尬,道,“这剑虽然气派,但太花哨了,比不上我们草原的弯刀好使。再说,潜龙局也是先生帮我赢回的铁鞭。”
那高瘦的人影负手背对着单于道,“潜龙局上,我替你赢得铁鞭不过是一笔交易,是为了摧垮王氏控制的腐朽的朝廷,你不必谢我,我们将来也不会再见,至于这剑,既然是交易,我会交给潜龙局的局主。”
魏瑄猛地回过神,十年前的潜龙局,铁鞭换王剑?一笔交易?
震惊之余,就听耳边那道声音道:“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会有疑惑,潜龙局如此繁复,当年的呼邪单于,一个蛮人,是怎么赢到最终局的?”
魏瑄沉声问:“是那个灰袍人帮他赢的,那人是谁?”
“那是谢玄首的师父玄清子。”
魏瑄骇然:“不可能。”
玄门怎么可能勾结夷狄?
那声音冷笑道:“为什么不能?玄门想重新掌权罢了。”
魏瑄静静道:“玄门向来出世。”
“你错了!”那道声音断然道,
“从大雍朝开国以来,玄门一直是入世的,玄门的弟子也在朝中担当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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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到了景帝朝,玄门之首被景帝奉为帝师,曾权倾一时。可是盛极必衰,到了后来的幽帝年间,王氏借着往皇后之得宠,而权倾朝野,王氏乃商人当国,不吃玄门这一套,所以当时的玄首,玄清子才离国而去。之后,玄清子远走北狄,说服呼邪单于参与潜龙局,并在潜龙局上位单于赢回铁鞭,使得呼邪单于能凝结各部落之力,发动了兰台之变,燎原的战火焚毁了盛京,使得王氏失权,从此一蹶不振,但是玄清子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战后,王室衰弱,而各路诸侯却借着平剿夷狄,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力,在北狄退去后,诸侯崛起,此后九州陷入了诸侯混战的乱世。而在这乱世里,玄门并没有强大的军队,只能独善其身,你有没有想过,这并非是他们清高,不染尘俗,而是他们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只能在暗中搅弄风云了。谢玄首显然是其中的高手。”
舷窗外,狂风卷起巨浪拍打入大厅,如暴雨浇下,烛火跟着暗了暗。四周的宾客们缓缓站起来,他们目光空洞地再次捡起了扔在地上的兵器。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罢,兰台之变到底是谁造成的?”那声音幽然道。
魏瑄眉头深蹙。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如今十年过去,又是潜龙局,玄门故技重施,这把王剑,如果落入了谢映之的手中,你猜他会怎么用?”
魏瑄断然道:“谢玄首不是这样的人,他救过我。”
“他不是救你,他是看重你的秘术天赋,他要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你潜在的力量,因为他害怕你,害怕你拥有的天赋,他怕你将来会超过他!”
那冰冷的声音仿佛一阵巨浪拍打在舷窗上,撞得粉碎,化作点点冰雨泼洒下来,劈头盖脸地浇落在魏瑄脸上身上,他修的是玄火真气,原本不知寒冷,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寒透骨髓。
一念动摇。
一直压制着的戾煞之气开始升腾,炙烤着他的内心,与此同时,一股阴戾的煞气从帝王剑中涌出,伴随着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蹄声,喊杀声,烈火灼烧的噼啪爆响。
阴冷和灼热汇流在一起,他的心就像一柄千锤百炼后,正在历经淬火的剑。
***
刀剑峡口,江面陡然下降,江水就像沸滚了般,白浪翻腾,万流奔涌,向着森然矗立的澔岭嶕撞去。
宝船两面巨帆张满了,宝船的底舱,数十名北狄奴隶在一阵阵急促的号声中,拼命划桨,船尾水轮滚滚,乘着风势水流直向澔岭嶕撞去!
十二根拦江铁索骤然紧绷,铁索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一场双方持续生死的角力。
萧暥看准了风向,朝刘武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动手。
江涛撞击在船舷上,白沫飞溅。
随着钢刀不断斩下,桅杆发出清晰的断裂声,摇摇欲坠的巨大帆叶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就在这时,一道幽森的影子,像水渍般渗上了上甲板,悄无声息地闪现在萧暥身后。
久经沙场的敏锐直觉,萧暥心中猛沉,赫然回首间,一把锋利的短刃迎面刺来。
电光火石间,一支羽箭裹挟着寒夜的霜气掠空而至,当场穿透刺客的咽喉,将他钉在船舱上!
萧暥愕然,立即望向江面。
远处的舰船上,魏西陵面沉似水,放下了弓。
萧暥遥遥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甲板上的尸体。竟是金先生。
片刻后,两面巨帆一前一后相继折断,刘武铆足了劲,最后一脚踹在桅杆上,风帆颓然折断坠入涛涛江水中。
也就在这时,幽暗的舱底传来一阵枷锁断裂的声音。
北狄奴隶们终于斩断了铁镣,甩下了桨。
被役使了多天的奴隶们,愤怒地砸烂了船尾的水轮。
他们手心的符咒已经被谢映之解开,复仇的时候到了。
忽然失去了所有动力的船在激流中骤然放缓了下来。
魏西陵当即下令,“回撤!”
横江铁索绷紧了,十几艘战舰拖拽着灯火摇曳的宝船,从激流奔涌的刀剑峡口鬼门关处,把宝船拖拽了回来。
甲板上,伐木工刘武筋疲力尽,朝萧暥比了‘佩服’的手势。
“不过,我琢磨着,我回去还是要挨军棍”
萧暥抬起头,望向盘旋在高峡间的鹞鹰,传来惊空遏云般的唳声。
他又想到了谢映之。
他忽然明白了,谢映之再次切断联系,是想要独自走完这最后一局。
***
大厅的门敞开,先前歌舞升平的舞榭歌台上,而今琴弦崩断,罗帐已残,红烛翻倒,纱幔被点燃,空中江水泼洒而下,被浇得闪闪摇曳的火苗忽然一晃,瞬地化作在鬼火般幽幽的绿焰。
谢映之施然进入大厅,白衣如云拂过满地血污,恍若无物地踏过丛丛绿焰。
青粼粼的焰光将宾客们的脸色映照地森寒诡谲,他们一看到他,脸上立即露出了噬人的厉色。
他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衫在阴暗的满是水污血色的大厅里,显得干净地灼眼,他们立即挨挨挤挤地围了上来,手中的长剑在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尖声。
疾风席卷而起,几把锋利的白刃同时恶狠狠地向谢映之刺来。
谢映之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锋利的刀剑却如同砍到了轻盈的水面上,漾起一片波光,又像是刺入了缥缈的雾气里,化作一缕清风,全无痕迹。
幽幽的绿焰照射中,他雪白的衣衫上仿佛浮着柔和的微光。
玄门护身法界,俗世间的一缕尘埃都不能沾身,何况是刀兵。
紧接着,十几名北狄人涌入了船舱,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北狄战士。宾客手中的刀剑顿时被劈飞,缴下。
谢映之用北狄语道,“只需制住,不许伤人。”
说罢他径直向榭台走去,一边向虚空中漫声道:“船桅已断,船尾水轮被毁,你想要撞澔岭嶕,已不可能,你该收手了。”
一道声音在魏瑄耳边低语:“你看他,又和北狄人窜通一气了,就像当年玄清子一样。还真是师徒。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罢?”
魏瑄容色苍俊,反问:“你想要撞澔岭嶕,让所有人葬身鱼腹?”
那声音悠然长叹,“事到如今,你居然还相信谢映之的鬼话?他都带着北狄人来这里了,我们打个赌罢,接下来,他就要夺你手中的王剑了。”
寂寂燃烧的绿焰,映得魏瑄的脸阴森又俊秀。
那声音又贴近他耳边,细声细气道,“你忘了么?谢先生美人名剑都想要,船头上,相偕之仪……”
魏瑄神色猛沉。
那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道,“谢先生品貌无双,算无遗策,不仅将那位公子骗来当了彩胜,又心甘情愿地欣然与之成婚,我猜,这子衿公子身份必然不低罢?说不定还是哪一方诸侯贵胄的世子,谢先生才不惜与他结契来控制他,玄门的人,一直是那么虚伪。”
谢映之俯身先检查了北宫浔的伤口,修长的手指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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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在他的几个穴位上点过止了血,确认他已无事,这才起身向魏瑄走来,“阿季,你怎么样了?”
魏瑄幽沉的眼眸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漩涡,深沉而幽暗,半丝光也透不出来。
谢映之随即看到了他手中的王剑,心中微微一凛,随即了然。
他在溯回地里知晓,虞珩得到帝王剑不久后就试图囚禁兄长,举兵北上,生出了称帝的野心。然而,这次他见到的虞珩,却只是个追逐美人的纨绔。他根本没有囚禁兄长、图谋帝业的野心和魄力。
看来帝王剑流落苍冥族的手中七年,苍冥族又善于治器,有可能对王剑下了术。使得每一个得到王剑的人神智紊乱,心生妄念。
谢映之看着魏瑄越来越阴沉的神色,清若琉璃的眸中流露出隐隐的恻怜。
他轻叹道,“这帝王剑暂时交给我保管罢”
以他的修为应该能够不受干扰。
“你看我说中了么?”那个声音不失时机地在魏瑄耳边蔑笑道,“他图谋的是这把王剑。”
话音未落,森冷的剑刃落到了谢映之的肩上,抵住了他的颈侧。
谢映之神色淡然,没有急于解释,只用那双冰魄般清冷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
大厅里弥漫着血腥味和火焰烧过的焦灼味,唯有他身上清雅玄淡的孤香若有若无,让人心怡。
魏瑄竟有片刻迟疑,眼前之人宛如冰雪雕琢,空灵剔透,似乎并不是血肉之躯。
“帝王剑出鞘必然饮血。”那个声音刺耳道。
锋利的剑刃抵着雪白的脖颈,纤薄细致的皮肤下,隐隐看到温热跳动的血脉。激起人原始的嗜血般的冲动和欲望。
“你杀了他,就是王剑之主,就赢得了最后一局,杀伐决断方为王者!”
萧暥进入大厅时,远远就看到了那寒光闪闪的王剑从谢映之的肩头一寸寸地往下移动。
“映之!”
声音响起时,冰凉的王剑刺入了温热的身体。
谢映之雪白的衣衫绽开了一朵绮丽的血花。
魏瑄心头一空。长剑竟没有遇到玄法结界的阻挡,毫无阻力地刺入了谢映之的身体。
这一剑,仿佛刺入了一朵轻云的柔软,又像破入了一片冰雪的清冷。
他为什么不抵抗?!
那一头,萧暥心中巨震,他不知道魏瑄为何会突然袭击谢玄首。
他正要上前,就听到谢映之的声音静静传来,浅淡又坚定,“别过来。”
随即十多名肌肉强劲的北狄武士挡在了他面前。
萧暥忽然意识到了,他可以跟你结契,与你交心,但是玄门无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隔绝你,离开你。
第298章诱敌
刘武大步如风地进舱,赫然就看到十多个名孔武有力的北狄武士挡住去路。
“哪来的蛮子?”他顿时拔出刀,看向萧暥,“打不打?”
他身后三名士兵也同时拔刀出鞘。
萧暥遥遥望向谢映之,努力想从他心底里听到一点点回音。
那些他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的秘密。既然他们已经交心结契,那么谢映之正在想什么?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萧暥记得刚才在旗舰上时,他们连线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进入了谢映之的内心。他的心如早春的湖水,轻暖无痕。如清夏的山林,鸟声蝉鸣,雅趣横生。如深秋的旷野,寂寥广远,豁达悲悯。又如严冬的冰雪,剔透无暇,不容尘埃。
三千世界的繁华与烂漫都盛放其间,纯然通透不染尘俗,又包容丰富无所不知。这样的他,比那倾世绝尘的容颜更让人沉醉。
如今却被这一剑刺破了,终成一场水镜花月的幻梦。
也许谢映之从来都没有真正让谁进入过他的心。玄门之事,深邃幽玄。
最后只剩下一句:别过来。
道理萧暥明白,也许贸然闯过去,会坏了他的谋算。
可他算无遗策,又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何处?
萧暥道:“静观其变。”
刘武等人收剑入鞘,面前的北狄武士也退后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
但某老兵油子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去泥煤的结契!再也不相信什么交心了!
***
魏瑄没有看萧暥,看到他,就怕自己会动摇。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法回头。
鲜血顺着剑刃流到他手上,柔滑温热,手心的触感忽然变得鲜活而细腻,墨澈的眼睛凝起了几分清明:“你果然又欺我!”
谢映之并不是无懈可击,他也会受伤,会流血。
魏瑄深深地觉得又着了他的道,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任凭剑刺入体内。
“阿季,你还是没有沉住气。”谢映之淡淡应答,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闲说与己无关的事,这剑也并没有刺入他的身上。
只有殷红的血不断地渗出,将他右肩的白衣染红了一片,清俊白皙的容颜染上了一抹艳痕,更为动人心魄。
魏瑄长睫微微一颤,神思显出一瞬的犹豫和迷离。
“你不要被他迷惑了。”一道阴冷的声音顿时响起,一直躲在廊柱后的苏钰忽然冲上前来。
他仿佛被血色刺激到了,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你现在还不动手,要等到何时?”
说着他一把夺过魏瑄手中的剑,试图把剑拔\出来。
帝王剑透入谢映之的肩膀,最多只能让他流血受伤,但是杀不了他。
他想把剑拔\出来,再刺入谢映之的胸膛。
苏钰脸色铁青,猛力抽拔出帝王剑。
可是他却发现,这剑纹丝不动,就像被肌肉紧紧咬合住了,越是奋力抽拔,却越是深陷入谢映之的身体里。
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谢映之微微蹙起了长眉,容色薄如寒冰,抬手握住了剑刃。
锋利的刃立即切开冰玉般的手指,鲜血顺着剑身淌到苏钰的手上。
苏钰似乎被他的血灼烫到了,惊叫一声就想甩下剑,猛然惊觉,手掌似乎和剑柄融为一体,甩也甩不开。手心里的血越来越热,仿佛要燃烧起来。
不好,上当了!
谢映之静静向他走来,每走近一步,剑刃就更深入了几分。
“你半年前就开始潜伏在怀玉身上了罢?”谢映之清冷的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犀利。
苏钰浑身一震。
旋即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魏瑄,“原来你们串通了!”
魏瑄墨澈的眼睛清利逼人,哪里有半分中术的样子。
“我若不刺杀谢玄首,如何引你出来?”
谢映之说过,鬽有影无形,很难对付,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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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还会伤到被俯身的苏钰。而且此物既然能长年做潜龙局的局主,必然奸猾非常。
所以,这场争夺彩胜的戏码若不逼真,就没法将它引出来,当场拿下。
但魏瑄本以为,这次也和当日在含泉山庄的穹洞里时一样,谢映之割破手腕,让鲜血流入泉水中,以阻挡攻击他们的蛊蛇。所以只需要流些许血就行了。
他也知道谢映之周身有玄法结界,所以这一剑他并没有手下留情。
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谢映之竟然撤除了结界,最后弄得这样血淋淋的,甚为惨烈,魏瑄也始料未及。
关键是,他居然还当着萧暥的面刺伤了谢映之!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谢映之顺手坑了他?
但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毕竟他还受了伤,魏瑄只能压下郁闷。
谢映之周身再次凝起柔和的微光,雪白衣衫如云雾浮动,剑刃被映照地如冰雪般清透,因为接触到了他的鲜血,苏钰的身体对于鬽来说,如同燃烧的牢狱。
一道黯影从苏钰的头顶冲出。
“殿下!”谢映之当即拔\出身上的帝王剑,
魏瑄凌空跃起,抄住长剑,随即一剑掠去。
就听到空中一声尖利的啸声,那道影子被当空劈成两半,化作青烟散去。
魏瑄落地,平复了下呼吸,看向谢映之,这算是杀死了吗?这个怪物?
“应该是吧,只是鬽一旦修成,便与天地长存,不知道我们对付的这个东西,存在多少年了。它比你我年岁都大。”谢映之淡淡道,
说罢他挥手撤去了拦在门前的北狄武士。
萧暥到这里也明白了,这是一出诱敌深入的苦肉计。
只不过魏瑄刺谢映之这一剑着实太狠,搞得如此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婆被人抢了,这么深仇大恨。
谢映之右肩的白衫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萧暥想扯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落汤狐狸,身上的衣衫早就湿透了,狼狈不堪。
谢映之俯身查看了苏钰的伤势,给他口中喂了一颗药,“没事,只是昏厥过去了。”
苏钰的心中有怀疑,有偏执,他成了鬽附身的对象。鬽非常狡猾,它并不是一直附身在苏钰身上,因为苏钰是玄门中人,与之交往的也不是普通人,若遇到修为高深之人就会被识破,所以它只是利用苏钰做事,并不会长期附在他身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谢映之让苏钰回颍州,如果他被玄门抛弃,那么对鬽来说,他就没有价值了。
却不想苏钰执念如此之深,居然不惜以家传之物为彩胜来参加潜龙局自投罗网。正好给了鬽提供了机会,自从知道苏钰参局的那一刻,谢映之就有了这个诱敌深入的计划。
“先生,你的伤也处理一下罢。”萧暥提醒道,虽然知道他是玄门大佬,但他还没修成金身罢?
“我无事,主公不必担心。”
就在这时,又一阵巨浪翻涌而起拍打在船舷上,激溅起漫天水沫。
舱内的宾客们猝不及防,纷纷滑到,滚做一团。
湿漉漉的地板上,一团濡湿的阴影迅速像淤泥般又徐徐重新融合起来,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般钻进人群,趁乱向船舷外滑了出去。
魏瑄快如离弦之箭,紧跟着跃出舷窗。
“阿季!”
萧暥追到船舷,只见江面上溅起一小股浪花。已经不见魏瑄踪影。
他心中顿时一紧。莫非是跟着跳下去了?转念一想,这孩子平时挺冷静的,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疯罢?
***
“你小子是疯子吗?”
水底,那鬽受了伤,又被追得急了,手一挥,一大片水藻包围上来。
十二月的江水严寒刺骨,片刻就能把人冻死。它上一次见过那么疯的人还是两年前在大梁的时候。
张缉和无相密谋烧毁撷芳阁。它那会儿正在寻找合适的人身,也打算当晚去撷芳阁看看。也就是那一回,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敢偷听张缉他们谈话,被张缉发现后跳窗而逃,窗外就是腊月刺骨的河水。
后来它知道,那小子居然还是皇帝的弟弟。它觉得那皇帝挺窝囊的,没料皇帝的弟弟居然还有点余勇。
魏瑄随手一剑劈开纠缠上来的水藻紧随其后,冷道:“说对了!修行秘术越强越疯。”
鬽有点懊恼,早知道这小子这么疯,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它活了那么多年月,上一次见到这么疯的还是大夏国最后的那位国君。它忽然有个念头,这小子秘术天赋很高,做事又疯又绝,一剑刺进谢映之的身体都不带眨眼的,就算是做戏也太狠了,说不定他还是大夏国皇室的血脉。
它甩手又是一股暗流卷着无数的水藻包围上来,趁此时机又问道:“你既然是苍冥族的,为什么帮那些中原人?”
“为了一个人。”魏瑄劈开水藻,他的剑招极快,刺目的寒芒在水中仿佛散落漫天浮光,纠缠上来的水藻瞬间被削成段段被水流冲走。
“原来如此,是为局中那个美人罢。”它哂笑道,“我活了那么多年岁,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殊色。不过要争夺他,可比夺天下难。”
它躲在大团幽暗的水藻后阴恻恻道,“不如我来帮你罢。”
“你做什么?”魏瑄话音未落,忽然一股暗流涌起,成片的水藻共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绞紧他的手脚,勒住他的脖颈。
水底风浪乍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往江面升腾。
萧暥在甲板船舷上寻了一遍,仍不见魏瑄的踪迹。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涌来,船身从浪峰浮起,又摔落江底。如果不是周围被十几根铁索紧紧缚住,几乎被浪头打地倾翻。
接着,萧暥脚踝上一紧,有什么东西迅速攀上他的小腿,卷起一股怪力将他往江里拖去。
第299章定风波
萧暥来不及多想,反手一剑挑去,泛起一股水腥儿,捞起来一看,剑刃上挂着几簇切断的水藻。
他顿时想起了先前在魏西陵的旗舰上袭击他的东西,也是这玩意儿?
紧接着江面上风浪大作,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江水如同滚沸一般,水底下仿佛有一头狂怒的野兽,正凶猛地撞击着宝船。
萧暥扶船舷勉强站稳,心中暗惊,水底下是什么鬼?大白鲨?
水下,波翻浪涌间,大片的水藻纠结成团,连成密密麻麻的森林。
魏瑄周身都被水藻束紧了,拼劲余力挥剑劈去,可锋利的帝王剑似乎刺入一团柔棉里,被什么极有韧性的东西纠缠住了,一股极尽衰腐沉郁的气息萦绕了上来。
他心中一沉,这水藻中有什么东西?
一念闪过之际,缠在他脖颈间的海藻越缚越紧,全身就像被巨蟒缠绕住般丝毫动弹不得。一张惨白浮肿的脸从密密麻麻的水藻间浮现出来,赫然和他打了个照面。
“吓到了罢?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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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密密麻麻的水藻,那鬽嗤笑道,“缚着你的可不单是水草,那是无数的头发。”
魏瑄感到一阵阴晦之气从束缚他之物中渗出,流入四肢百骸。
“这里靠近刀剑峡鬼门关,古往今来,有多少船只被激流卷进了刀剑峡,撞上这澔岭嶕。”那声音似乎随着水波摇曳间,带着隐晦的低哑笑意,“溺死在这里的人何止千百。”
蠕动的发丝编织成蛛网将魏瑄的身躯越绞越紧,将他往深渊拖拽而去。骨感清劲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却使不出力。
鬽好整以暇道,“只是可惜了这帝王剑也要沉没于此,小子,还记得我在船上对你说的吗?”
“什么?”魏瑄费劲地吐出几个字,
他一张开嘴,冰凉的江水裹着蠕动的发丝,带着令人作呕的朽味立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口中,呛入肺里。
那鬽见他已是垂死之态,更为得意,“我在局中好心提醒过你,杀伐决断才是王者,你虽握着王剑,却没有一颗王者的心,这帝王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杆废铁罢了。”
王者之心?魏瑄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泛起陈年的苦味。
前世,他曾御驾亲征,马踏山河,大肆征伐,九州天下羽檄飞扬,平南疆、定西域、远征漠北,驱逐夷狄数千里。用赫赫武功开辟了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土,铸造了一个空前的盛世,终成一代雄主。
而最终,三千世界,万里山河,却都无法填补那人离去,留下的空白。
西风残照,宫阙重重,晚年的帝王在御阶前立尽斜阳,再也等不来曾经战火纷飞的乱世里邂逅的惊鸿一瞥。
任凭他是丹青妙手,画了多少画像,却再也描绘不出那人的模样。
成团的发丝趁机封住了魏瑄的口鼻,绞紧了他的脖颈,他不再抵抗,一个念头在脑中萦绕,也许它说得对。
那鬽见他忽然放弃反抗,一副失魂落魄之态,蔑笑道,“刚才你追我下水,我还以为你有几分血勇,现在看来,斩天下定乾坤的帝王之剑在你手里,竟然连几根头发,一片水藻,几个死人都砍不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黯然神伤起来,小子,你到底是有多懦弱。”
魏瑄头脑混沌地想。他宁可被骂懦弱、无能。如此,他就不用担心自己将来会伤害到萧暥。
也不用每次在战场上,一边奋力对敌,一边还要拼命压制着心魔。
他忽然觉得,如果他就这样懦弱地溺死了,和这把王剑一起葬身在水底也未尝不是好事。
萧暥也许会一时感伤,但他事务那么忙,很快就会忘了罢,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他眼前又浮现出溯回地里所见。那一世,江畔梅子未熟,那人隔江遥望故里,春风不渡。
……
如果他死了,或许将来,江月照人时,那人置入水中载沉载浮的莲灯里,也会寄他的一盏。照亮这冰冷的江底,黑暗的乱世。
“我不会成为帝王。”他决然道,“也不想要帝王剑。”
“那你就去死罢。”那鬽扬声道,
说完他又颇为得意地补充,“不过,你们刚才这样欺我,这笔账还是要算的,我看你挺挂念船上那人,我就再做个好事,成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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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魏瑄艰难地出声。
顷刻间,水流忽然急旋翻腾起来,大片的水草间弥漫起团团黑雾,其中似乎还裹挟着铁杵硬木石块等重物,带着冲天的煞气,卷起千尺狂澜向水面涌去。
“我把他们都拉下来陪你啊。”
“你敢!”
他话音未落,汹涌的巨浪已经裹挟着硬木铁石,朝着楼船的底部狠狠地撞去。
魏瑄心中顿时一紧,这东西是想要把船底凿空撞翻!
***
瞬息间,江面上洪波涌起,以宝船为中心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君候,不能再靠近了,会被卷进去的!”田让紧张道。
魏西陵剑眉紧蹙,“所有舰船,以铁索相连。”
随即,余下十艘战船立即以铁索连结上前面的战舰,相互勾连,在江面上撒开了一张巨网,与水底的东西展开了一场持续的角力。
船舱里,随着船身的剧烈晃动,宾客们惊慌失措滚做一团,有几个倒霉的人在廊柱上撞得头破血流。北狄人以往一辈子都没有坐过这么颠的舟楫,都东倒西歪,刘武青着脸狂吐不已。一时间船舱里陷入一片混乱。
“不要慌!”萧暥找到了一圈绳索,传给众人。
用绳索把自己栓在廊柱等固定之物上,这就像是安全带,否则那么颠簸的船舱光挤压踩踏都能死伤一片。搞不好还要直接滑出船舷落水。
其实此刻他也脑阔疼,战场上两军交锋兵来将挡,不过酣畅淋漓打一场硬仗,比应对这些妖魔鬼怪要容易多了,现在,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到。
安顿了众人,萧暥看向谢映之,“先生,水底忽起了风浪,我到处找不到阿季,怕他被卷下去了。”
虽然武帝那么牛气的人,应该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谢映之正挽起衣袖点燃案头的香,从容道,“此间靠近刀剑峡,古往今来无数船只沉没于此,江底乃积尸之地,煞气甚重。现在又过子时,阴郁之气挥散,故而兴起风浪。”
萧暥明白了,但现在离开天亮至少还有一两个时辰,横江铁索能不能支撑那么久?
谢映之给琴案上的古琴接上了弦,抬头问道,“主公会抚琴?”
萧暥:……
他还有这兴致?
船上的榭台早就是笙歌散尽,一片残红零落,狂风席卷起巨浪,拍打在船舷上,烛火熄了大半,只有几盏连枝铜灯还若隐若现地燃烧着。
颠簸的船舱里,刘武抱着柱子连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忽然听到耳边丝竹之声响起,宁静悠远,如春风化雨,绵绵不绝。
刘武抹了把嘴抬起头。
只就见狂澜暴雨间,他们一坐一立,一曲琴箫相和。
刘武懵了,你们两也太风雅了吧?都这会儿了,还有这个兴致?
***
清扬悠远的曲声在江面上飘散,如同山间清岚安抚了汹涌的怒涛,波浪居然逐渐地平复下去。
月光照着浩荡的江面,一道暗影从水底掠起,像游鱼般滑过水面,又倏然间消失于片片浮动的水草间。
“是谢映之!”
那鬽恶狠狠道,“真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能施展化音之术。”
然后它怒其不争地看向已经没有声息的魏瑄,“都是你小子太没用了!”
水草交织成罗网,绞紧了魏瑄白皙的脖颈,他垂着头,长发如墨般散开,遮住了俊秀的脸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水波浮动间,显得清寒尖削。
看来是已经死了。
它嗤道,“果然只是生了副好皮相,连刺一剑都软地跟个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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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它又仰头看向头顶的水面朦胧的月影。
“谢玄首再神通广大也无济于事,刀剑峡古往今来埋葬了多少亡魂,他能安抚多少,我就能再招来多少。看他安抚得快,还是我招地快,他受了伤,我倒要看他能撑多久。”
说完,一股黑气夹带着强劲的水流,掀起巨浪翻滚,撞向水面的宝船。
宝船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水草如蛇群一般顺着船舷迅速爬如了船舱里,阴郁腐朽的水腥气立即在舱内蔓延开来。
“这……这些是什么东西?”宾客们抱着柱子,看着满地蔓延的水草头皮发麻,其中还夹在着几缕蠕动的发丝。
海安伯的绳子没有束紧,脚腕上被水草缠住,整个人被拖得翻倒在地,沿着地面被疾拽了出去。
“救……救命!”他吓得面无人色。
萧暥一边抚琴,一边随手一弹,长剑疾射而去,当即斩断湿滑的水草。海安伯惊魂未定地跌坐地上。
谢映之淡淡道,“主公,专心。”
烛光盈照下,他容色如薄冰近乎透明,雪白的衣衫上,血色更为触目惊心。
萧暥回过神来,赶紧抚琴跟上他的节律。
箫声忽然变得清悦起来。宛如仲夏吹过田野间的风,带着两三点暮雨,洒落山前,池塘里蛙叫一片,院篱前有人声笑语……
那是归乡的路,安抚着流落他乡的游魂。
曲调声中,船舱里的水草渐渐萎蔫下去,退回水中。
舱外洪浪翻涌,拍打着船舷。江水像沸腾一般,涌起无数的漩涡。
江面上数十根铁索紧紧地扣住船舷,三方持久的角力。
如果能够这样支撑到清早,萧暥心想道。
可就在这时,在席卷着铁木石块的巨浪持续撞击拍打下,宝船的侧舷处似乎终于禁不住咔地裂开了一道缝。
冰凉的江水汩汩渗进了船舱。
水底,
那鬽得意地笑了,“宝船漏水,这回谢先生也没办法了。我就再送他们一程罢!”
话音未落,周围的江水如龙蛇翻腾,最终凝成一股滔天的巨浪升腾而起,向江面狠狠地撞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锐利的白光在幽暗的水底乍然一亮,竟将那巨浪一劈为二。
那鬽收住力,愕然看去,“小子,你居然还没死?!”
魏瑄神色冷峻地站在水中,手中的帝王剑燃烧着烈烈玄火,江水以他为中心,波分浪裂,被劈开为两面峭壁般的水墙。
这鬽愕然,“小子,你什么来路?”
王剑至刚,玄火至烈,涤尽一切阴晦。
它知道魏瑄修为不浅,深为忌惮道:“你要用玄火来烧去此间的水草,你打算把上面的宝船一起烧毁吗?”
魏瑄单手持剑指向他,“对付你,不需要玄火。”
他说罢,两边的水墙骤然坍塌,浪涛在水中凝起了一头狰狞的巨兽。
鬽猛然明白过来,原来那小子刚才不声不响,不仅把他驭水的招数全学会了,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顷刻之间,那巨兽带着山崩海裂之势呼啸而来,将水底的水藻、发丝、黑气涤荡一空,万般归于寂灭。
水面上,天清云淡,一轮明月照着寒江。
宝船静静地停在江中。魏瑄身手利落地上了船。
宝船静悄悄的,不闻人声,只有潺潺如流水的曲调从榭台传来。
大战之后,风浪初定,江上花月,歌深人静。
魏瑄穿过游廊循声走去,红烛罗帐后,朦胧间映出一道似真似幻的清影。
明灯下流墨般的长发掩着如玉容色,那人静坐在案前抚琴,还穿着那件浮华的孔雀袍服。
战场归来,魏瑄还未洗去满身肃杀之气,忽然就闯入了一片如镜花水月般的美景良辰里。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彦昭,你这是……?”
萧暥站起身来,袍服上栩栩如生的孔雀倏然展开华丽的尾羽,翠玉金丝间流光溢彩,映着倾世的容颜。
他挽起唇角,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迷雾,“我是此间彩胜,当然要做彩胜该做的事。”
彩胜?……魏瑄骤然想起来,他如今是众人角逐的局中彩胜。
烛火下,他眼梢的小痣仿佛落在心头的一点朱砂。
“听琴、下棋、陪酒、闲聊,你想要什么?”萧暥漫不经心道。
魏瑄凝目注视着他,仿佛被那颗小痣灼到了,目光变得幽深莫测。
一个沉寂多年的念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仿佛一场细雨后破土而出的春芽。
他哑声道,“那年在你书房,你说过要教我的事。可还记得?”
萧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但我也说过,要实战才能学会。”
“我已经历战火。”魏瑄的声音幽沉而有韵味,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手中的帝王剑匡然落地,秀劲有力的手一把揽过那轻盈的腰身。
久别重逢,仿佛是熬过了一个漫长荒寂的严冬后,终于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江中浪潮起伏,水波荡漾间,纱幔后两道人影交叠翻滚,四角宫灯不停地晃动。
缠绵入深处时,萧暥眼梢一撩:“这些我没教过你,谁教的?”
魏瑄:“我无师自通。”
“太生涩。”萧暥毫不留情地评价,“还得我来教你。”
夜里风浪乍起,船身随之颠簸晃动,推动那场合欢到达了巅峰,水光潋滟在红烛罗帐间浮动。
“你们苍冥族制造幻境,一直都是这个风格吗?”
情意缠绵处,魏瑄忽然拈起他雪白的下颌。
萧暥隽妙的眼睛微微睁大。
紧接着,冰冷的王剑已经抵在他脖颈间,“你这幻境做得挺好,技术也不错,我又学到了。”
一瞬间,灯烛罗帐全部黯去,四周又沉入了一片漆黑。
魏瑄目光锐利:“不过我好奇,你阅尽人间,到底偷窥了多少私闱之事,都总结出经验了。”
那鬽恐慌地辩解,“不是我制造的幻觉,不,一开始我确实想用幻境背水一搏,可是没料到你心念力那么强,之后全都是你在掌控幻境,我什么都没做……”
它发现刚才还被它嘲笑软弱的青年,现在看向它的目光,冷峻中带着不容欺瞒的威仪,竟颇有帝王气了。
魏瑄冷然道,“你若还想活下去,就要为我做事,我需要一个能安插在苍冥族内部的……”他看了眼那个鬽,“算是个人罢。”
一直以来,他们与苍冥族之间就是敌暗我明,处处被动,现在,该换换了。
***
天亮的时候,一夜风波已定。
魏瑄从榻上醒来,“这是哪里?”
“这是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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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一名士兵道,“殿下,你昨晚回来,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倒头就睡。”
魏瑄凝眉,他昨晚上的船,应该是真的船,只是之后所见所闻都是幻境,那个鬽想最后反戈一击,利用幻境操纵他,也许还想借他袭击谢映之。没料到幻境被他反控了。
“我这就去通报将军。”
那士兵转走出去后,魏瑄立即起身掀了狼藉的床单,和两年前的惊慌失措不同,他走到舷窗前,面不改色地把床单扔到了涛涛江水中。
第300章布衣
宝船在就近停在句章。
各路诸侯大夫们离船登岸,此番宝船上惊魂一夜,还赔了不少珍宝。个个垂头丧气。但是愿赌服输,也没有办法。
船是在襄州境内出的事,作为襄州牧,高严出面来安抚众人,但是他为人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要说是斡旋于诸位诸侯贵人之间,不得罪人便是好了。
所以还是要谢映之出面。
萧暥站在高楼上,看他于诸侯公卿之间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且谈吐优雅,态度温文,一举一动间自是名士风流,赏心悦目。
不禁感慨谢玄首既长于谋断,又善于辞令,内务外交一手抓,而且还是劳模。
此番回来,谢映之马不停蹄,都没休息过,把染血的衣衫换了,就匆匆去接客,不是,待客了。
萧暥颇为担心他的身体,毕竟那一剑可是结结实实挨了,流了那么多血。
等到众人散去,萧暥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先生。”
谢映之莞尔,“主公有事?”
萧暥确实有些话想跟谢映之私下谈谈,自从结契以后,他这马甲已经是透明了。
虽然以谢映之的敏锐,早在雨夜客栈时,恐怕就已经怀疑他的身份,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现在是坐实了。就算他不坦白,谢映之也很可能已经猜到他是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来的。
“先生,可否到我屋中叙话?”萧暥道,他想跟谢映之坦白谈谈,也探一探谢映之的态度。
谢映之刚要答话,
“先生,北宫世子醒了,正在发脾气!”一名小厮匆匆来报道,
“我这就去。”谢映之说道,随后又对萧暥道,“主公先回去,我待会儿就过来。”
***
谢映之走后,萧暥无所事事。毕竟他这身份,不太方便露面。
一来,他此刻应该在大梁城,不能介入襄州之事。
此番潜龙局,诸侯们争夺帝王剑,苍冥族趁机设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事后关于此番的潜龙局,必然流言蜚语满天飞。这里的水太深也太浑,谢映之让他务必撇清。毕竟萧暥很招黑,什么锅都能扣到他头上。
二来,萧暥在潜龙局里当彩胜的时候,他只是化了个妆,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就难免有眼力敏锐的人,会忽然悟到潜龙局中美人彩胜居然和萧将军生得颇为神似。用不了多久,他的花名就要传遍九州了。
所以萧暥在这句章郡里,只能当个透明人。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到了句章郡后,魏西陵连郡城都没进,就直接去了水师大营,战后军中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
萧暥猜测,以魏西陵不亚于谢映之的劳模程度,估计会顺手把襄州水师一块儿整顿了。
就这样,无处可去的萧将军,终于想到了,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和孩子谈谈心?
自从西征过以后,他就没有机会和魏瑄好好谈一谈。魏瑄好像躲着他,避而不见。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明显感觉到,经过这次西征,朔风沙海,战火狼烟,让魏瑄改变了不少。
尤其是月神庙一役。他们被成百上千杀不死的尸胎围困在月神庙,最后关头,魏瑄身中石人斑,决心以玄火同归于尽时的果断决绝,现在想来,仍让他惊心动魄。
当时,在神庙的漫天灰烬中,他承诺过魏瑄,即使得了石人斑,就算魏瑄以后变成了怪物,自己也会养他。
结果,从溯回地归来,魏瑄的石人斑奇迹般地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疏远了他,跟谢映之倒是很相投。
自己带大的孩子忽然跟他不亲了,萧暥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他还是很会自我宽慰。
当时萧暥心想,毕竟魏瑄是谢玄首救他回来的,谢先生乃良师益友,还可以给经历过战火的孩子做做心理辅导。换了他,他能做什么?搞不好只能让魏瑄更闹心。
再后来,魏瑄又跟魏西陵走了。
萧暥又自我宽慰,孩子经历了战火和创伤,出去散散心也好。更何况江南山明水秀,风光旖旎。
不料魏瑄这一走,竟然再也不回大梁了。
萧暥到这会儿方才恍然。毕竟对魏瑄来说,自己是个捡来的叔叔,跟魏西陵这嫡亲的皇叔不能比。
而且魏西陵是战神,十几岁的少年都仰慕英雄,都想在那样的人身边长大。
再说能耐罢,魏西陵不仅善战,还善于治军,军务政务庶务都极为精通,江州七十二郡纷繁复杂那么多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魏瑄跟着他,必定能学到很多。
反观自己,他萧暥除了射箭和打仗,还能教孩子什么?
别说是教导,别耽误孩子上进就不错了。
当年魏瑄刚出仕,每天勤勉任事,一丝不苟。再瞧瞧自己干了什么?今天送个蛐蛐,明天拉他逛街吃夜宵排挡,典型的阻止孩子学习进步兼妨碍公务。
关键是,每次魏瑄跟他出去玩也没好事,都挺倒霉的。
不是撞上日月神教那群疯子,害得魏瑄染上了石人斑,就是在含泉山庄的穹洞里被蛇追赶,害魏瑄差点被蟒蛇吞了。
魏瑄被他坑了不知多少回,还要被皇帝责罚,实在是惨得很。
现在魏瑄留江南,桓帝鞭长莫及,再也折腾不到他了。
这么一想,他觉得魏瑄的决定是对的。
而且,他觉得魏瑄和他书上看到的武帝完全不同。
《庄武史录》里说武帝虽少年,然功于心计,城府极深,表面上优雅矜持,喜欢吟风弄月沉迷丹青,实则是借此韬光养晦麻痹政敌,等待时机。
这给萧暥的感觉是一个表面带着点忧郁气质的文艺青年,内里却藏着一颗暗潮汹涌的帝王之心。
但魏瑄完全不是这样,他有一腔热血,有孤身鏖战的奋勇,更像是一个仗剑天涯的游侠。他擅长的是剑,而不是画笔。
如今魏瑄不想回大梁,而向往海阔天空的自由。他若要飞,那就让他飞走,远离京城这个牢笼也是好事。
只是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除非今后天下一统海内升平,他解甲归田回江南了。那时候,若重逢于江湖,又是另一番风景。
萧暥人还没见着,心里已经是五味杂陈了。
他也弄不明白,他一条单身狗,怎么搞得像空巢老人一样?
魏瑄并不在屋里,萧暥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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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问一名士兵道,“这郡府的庖厨在哪里?”
那士兵懵了,“庖厨?”
萧暥跨进门,只见灶台边放满了新鲜的菜蔬和肉食,还有禽蛋、酱料,鱼则是剔除了鱼刺,切成雪白的一片片放在盘子里。
萧暥这一看,实在是太贤惠了!
“做这么多菜,这是要摆宴席吗?”萧暥问道。
魏瑄蓦然抬头,见到他先是怔了怔,随即展颜笑了。
“将军忘了,今天是小年,将士们浴血一夜,都辛苦了。”
萧暥昨晚打仗都来不及,哪里还记得节日,恍然回过神来,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大战之后又逢小年,劳军过年一起办,连谢映之都没有想到那么周全。
本来他还颇有些担心魏瑄,昨晚他中了术后,刺伤北宫浔,又杀了一片燕庭卫,最后还伤了谢玄首,他还担心魏瑄因此落下心理阴影。看来是他多虑了。
现在见到魏瑄,魏瑄清亮的眸子中似盛着星河流转,丝毫不见阴霾。仿佛昨晚喋血一夜并不存在,不过是乘画舫游江,看了一场烟花绚烂的表演。
萧暥暗暗佩服,这心里素质堪比久经沙场的老将。
魏瑄放下手中的菜,恳切道:“我刺伤了北宫世子,给将军惹了麻烦。”
萧暥道:“先生说过了,帝王剑被苍冥族下了术,你当时中了招,不必挂怀。北宫世子这边,先生会安顿好。”
魏瑄微微蹙眉,有些忧郁道:“但我也刺伤了先生。”
萧暥见他面露自责之态,刚才眼中明亮的星光似乎黯淡下去,赶紧揽过他的肩抚慰道:“阿季,当时的情况你也身不由己。而且这场刺杀是为了诱敌深入,本也在谢先生的谋划之中。你也是依计行事。”
但萧暥和魏瑄都是精通技击之术的,就该很清楚这一剑刺下去,是真刺还是假刺,用几分力,轻重缓急,以及会造成的伤害。
谢映之和魏瑄当时是演戏,但魏瑄那一剑确实太狠了。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乃至于萧暥简直怀疑,魏瑄是不是和谢映之有什么私怨?
这一剑隐隐透着股争风吃醋携公报私的味儿?
见他眼中有思虑之色,魏瑄低下头,认错态度既乖巧又诚恳,“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后果,等谢先生有暇了,我当面去赔礼,负荆请罪。”
萧暥担心他又要自责,刚想再说什么,魏瑄忽然又抬起头,一双墨澈的眼睛清亮地看着他,转而问道:“将军来庖厨,是否因为有闲?”
萧暥点点头,道,“有。”
现在就数他最闲了。
魏瑄一双眼睛霎地更亮了:“今天晚上的宴饮,备菜较多,我忙不过来,将军能帮我吗?”
说完他又有些忐忑,幽长的睫毛微微一霎,看向铺满灶台上的食材。
让他打下手?萧暥立即表示,没问题!
片刻后,
“将军,这个还没熟,不能吃!”
“将军,别碰铁锅!”
已经迟了。
萧暥嘴里叼着一尾炸得金黄的小溪鱼,收起做怪的爪子,就见浓稠的汤汁变成了浆糊状,翻滚了出来。
他就是来搞破坏的。
这……粮食不能浪费罢……
“没事,我爱吃搅糊了的。”魏瑄开朗地笑道。
萧暥看着他,仿佛曾经父慈子孝,不是,叔侄亲善的场景又回来了。
在经历了这次潜龙局后,魏瑄想明白了。他不会再因为前世的事,疏远萧暥,逃避萧暥。西征结束那会儿,隔着一个军帐的距离,避而不见,咫尺天涯,那滋味太难受了。
他既然已经决定,今生绝不当帝王,也再不回大梁,这样将来就不会伤害到他。
那么,今后见到萧暥的机会就越来越少,那人在庙堂之上,而他在江湖之远。
每一次与那人偶遇,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要珍惜每次小聚,和那人在一起的一时一刻,他都要开开心心地过。
厨房简陋,他甘之如饴。这让他想起和萧暥住在塞外农家的日子。
他锄田种地拾掇菜园,萧暥揣着零嘴四处瞎逛,戎马倥偬之余粗茶淡饭,在烽火狼烟的乱世里,守住片刻的细水长流。
这就是他最想要的日子。没有帝王将相,只有布衣之乐。
不过,萧暥还是不要碰灶台了,不然今晚的年夜饭是做不出来了。
得给他找点容易的事情做。
厨房里切菜,他怕萧暥刀工不行伤到手,那么就剩下捡菜了。
但潜龙局里八千身价的彩胜,在这边剥菜皮,确实有点……
他想了想,“将军,要不你剥蛋罢。”
萧暥手巧,剥鹌鹑蛋正好。
蛋都是煮熟了的,光洁圆润,剥破了上桌不好看,就吃掉。
萧暥一边剥一边吃,就像是仓鼠掉进了米缸里。
吃着吃着,不是,剥着剥着,萧暥就觉得这情景有点熟悉。
小时候,他最喜欢过年,热闹。
有一次,太奶奶让他们几个孩子剥喜蛋,剥坏了就吃掉。
萧暥就时不时剥坏一两个,然后美滋滋地吃掉。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吃了五六个鸡蛋,吃撑了。
傍晚,魏西陵回来,就发现他一愣一愣地发着呆。立即请来了大夫,服了药,吐了好一阵子,当晚的年夜饭没有得吃了。
萧暥等了一年的丰盛大餐,就眼巴巴错过了。他没滋没味地吃了一小碗清粥后,孤零零地趴在窗上看烟火,听院子里传来的欢闹声。他不喜欢一个人过年。
晚上,还没到戌时,魏西陵就回来了。
“西陵,你不跟他们放焰火?”萧暥惊道,除了年夜饭,他最喜欢放焰火了。
“我不喜热闹。”魏西陵淡淡道,打开一个八角漆绘的食匣。
各色的菜式都添了一小碟,把小案上放得满满当当,他喜欢吃的糖蒸酥酪,还是双份的。
那一夜,烟花迷了眼。
萧暥忽然想到,又要过年了啊……
***
哗地一声,床边案头的药碗果盘全摔落在地,糕点甘果蜜饯滚得到处都是。
北宫浔捂着胸口的伤,有气无力地吼道,“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谁害老子?”
北宫浔堂堂世子,将来的幽州牧。原本是来潜龙局上豪赌一把角逐王剑,结果王剑和美人都没到手,居然还被捅了?不仅被捅了,身边的燕庭卫都被杀光了!
几名侍从战战兢兢趴在地上,收拾被砸烂的碗盘碎片。
“让高严来见我!”北宫浔额头上青筋暴露,怒气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被捅了,凶手还逍遥法外?高严这个襄州郡守怎么办事的?
北宫浔现在的感受就是伤口疼,还发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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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还疼,憋屈,愤怒。
“高严老儿若不给个说法,再躲躲藏藏,我发兵来打他!”
砰的一声,瓷碗砸在门上,碎片飞溅。
门开了,一袭秋霜色的衣衫映入幽暗的室内。
北宫浔闻到一缕清雅玄淡的孤香,抬起头,当场就看得傻眼了。
若云水清致,似月华照眼。
这是……高严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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