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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十八部落统一的时候,各部落浩浩荡荡云集圣山峡谷,在大单于的带领下,向驰狼神请求赐予北狄的勇士们无穷的力量,一往无前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草原和中原的城池,征服那些懦弱的族群。

但是现在王庭势力收缩后,大单于已经不会亲来参加初祭,十八部落各自为政,参不参加,都由部落首领和大巫来决定了。

大帐里,赤火部首领拖渠正和大巫夜檀在商量着具体的祭祀事宜。

拖渠忽然想起来,“中原人明天该到了罢?”

夜檀道,“他们有句话叫兵贵神速,我猜今天半夜就能到。”

帐外,天边还有最后一缕晚霞,被旷野呼啸的寒风吹散了。

北狄士兵七八个一群地围着篝火取暖。

“这鬼老天,冻死人了。”一个小头领搓着手道,

旁边一个士兵道,“知足罢,我们的地儿已经比白山部好多了,他们那地儿呵口气都能结成冰疙瘩。”

“不跟你们鬼扯了,我去笼里揪个女人暖和暖和。”那小头目说罢刚站起来。就看到逐渐暗淡的暮色中,有几名游骑出现在视线中。

“报——前方出现中原人的骑兵。”

“果然是来了,那么快。”那小头目喃喃自语道,

“要报告首领准备迎敌吗?”

“首领说了,不用去管他们,送死去的。”那小头目嗤了声,吆喝几个士兵,“走,找乐子去!”

木笼处传来了女子的哭喊声夹杂着北狄人的笑声和叫骂……

*********

萧暥策马立于高坡,就像以往北狄人打劫中原边郡时那样。

他微微扬起下颌,冷漠的眼神俯瞰着正在寻欢作乐中的北狄人,沉声道,“伏虎,狍子,抄家伙,带上兄弟们,干你们的老本行。”

“是!大头领!”两人一听要打劫北狄人,立即热血上头。

粮草物资,都在那里了!还有上万毫无准备的赤火部落的部众。

但萧暥不想让锐士营的士兵去抢掠,以免败坏了纪律。所以,这打劫北狄人的事情,就交给广原岭的匪兵了。

萧暥手执马鞭,眼中的邪意都要满溢出来,“北狄人打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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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边郡惯了,这会儿也该尝尝我们大雍的土特产。”

第186章抢了

萧暥策马立于高坡。他身后默默矗立着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刀剑出鞘,直刺长空,凝重的杀气在深秋的草原上弥漫。

忽然间乌云散去,天边最后一缕斜晖照在森白的剑刃上,一道幽冷的反光射到了萧暥的脸上。映出他容色清寒似雪,一双眼眸却比残阳更为凄艳。

魏瑄在他身边,看得顿时气都透不过来了。

矗立于千军万马前的萧暥,耀眼得让人炫目,在他心中激起一阵迷乱的狂澜。

他握着兵器的手都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紧张。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临战前默默燃起的血脉贲张的亢奋。这一刻那人是他的统帅,是他誓死追随的将军!

只见萧暥铿然拔出长剑,静静往前一引。

顷刻间数千铁蹄像决堤的潮水般,在残阳下汇聚成黑森森的玄铁的激流,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冲向赤火部的营地。

赤火部大营里。

天色刚刚入暮,施渠靠在胡桌前,想要倒上一杯马奶酒。

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地传来士兵的吆喝声女人的哭嚷声,扰地他心烦,他掀开帐门,“都鬼叫什么!谁再嚷嚷我……”

他话没说完,后半句顿时被一口朔风倒灌进了口中,登时噎住了,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晓月如勾,枯黄的草原上,黑压压的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洪流般倾泻而来,万马奔腾,激起烟尘滚滚。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哪来的骑兵?黑翼部不是已经结为盟友了吗?

“大、大、大首领。”一个北狄士兵仓皇失措地滚到帐前,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中原人、杀、杀过来了!”

什么?中原人!

施渠骇然一把推开他,走前几步瞪着由远及近的黑压压的一片汪洋般的铁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年年袭击中原的边郡烧杀抢掠惯了,现在这群中原人竟然以同样的方式杀入草原?

是刚氐河的水倒流了吗?还是太阳从东边坠下了?羊要来吃狼了?

而且这支骑兵和以往遇到的中原骑兵截然不同,他们铠甲精良,骁勇善战,跨下居然是清一色的草原战马!

他们狂飙突进,势不可挡,如无数把利刃刺入营地。所到之处只见雪亮的剑刃下,血光飞溅。北狄士兵来不及准备,如被砍瓜切菜般纷纷惨嚎着倒了下来。

伏虎等人率领的五百匪兵更是如同凶神恶煞,狍子眼睛杀得通红,一刀斜斩断一名北狄士兵的脖颈,“粮仓在这里!”

伏虎大笑,“抢了!”

顷刻间营寨已经是一片混乱。

施渠皮甲都来不及穿,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要慌!稳住!上马!”

他随即抄刀上马,把胡袍一脱甩在地上,露出厚实和胸膛和块块垒起的肌肉,眼中杀机四溢。

他狼嚎一声,“赤火部的勇士们,跟我上!”

北狄人本来就悍勇,这一声长嚎唤醒了他们的狼血,立即有十数亲兵骑簇拥而上,跟着他冲入阵中,和锐士营的骑兵拼杀在一起。

同时北狄的大营中却已经是阵脚大乱,更多来不及上马的北狄士兵被杀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爬上一匹马背,哪里顾得上迎敌,乱哄哄地争相逃命。

“一骑都不能放走。”不远处萧暥冷冷道,一边眯起眼睛,挽弓搭箭。

那些四散奔逃的北狄士兵,好不容易冲出大营,没逃多远,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的箭雨铺天盖地攒射而下。

大营中,施渠悍勇如狼,他的力气极大,很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两三刀,无不虎口震裂,筋断骨摧。

施渠又是力贯千钧的一刀劈下,一名锐士手中的剑竟然被飞弹出去。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弯刀劈开了自己他的身体,明亮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施渠得意地举刀振臂仰天长嚎。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寒风疾掠而至。

施渠从没见过那么快的身手,猝不及防,紧接着胸口冰凉地一下,肋下火辣辣一痛,赶紧举刀劈去,只见火星暴起。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森森的铠甲映着火光,犹如鬼魅。

他心中大惊,才看到惨淡的月光下,居然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

那张清秀异常的脸容,顿时把施渠激怒了。一个中原人的小崽子也敢妄图来挑战他!

他手中弯刀劈再次斩出万钧之力,没料魏瑄的身法快如闪电。施渠这力贯千钧的一刀斩,却像是劈到了水中的倒影。

那道灰暗的影子如鬼魅般在他周围浮游不定。

施渠横刀挥舞,招式越来越暴躁,一连误砍了三名亲卫狼骑后,又一刀将一名挡在眼前的狼骑劈为两断,满脸是血的施渠终于看清了那小子的方位。

魏瑄眼睛微微一眯,他故意借施渠之力把他周围几个碍手碍脚的亲兵干掉了,现在机会来了。

雪亮的钢刀再次举起,化为一阵疾风就要从魏瑄的右肩斜贯而下。

魏瑄赌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迅速手腕翻转变劈为刺,正要趁着施渠一劈不中,泄力瞬间的空档,直穿施渠脖颈,一击毙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痹击中了他持剑的手。

魏瑄的心跟着一沉,糟了!

他从军以后很久都没有注意到那蔓延的石童毒素了。

魏瑄的冷汗隐隐渗出,右臂忽然间犹如缚了两块千斤巨石,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举起。

眼看施渠的弯刀已高高挥起,正欲狠狠劈空而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支羽箭骤然掠空疾至。

紧接着哐当一声,弯刀坠落马下,施渠粗壮的手腕竟然被一箭贯透,留下一个嗤嗤冒血的孔洞。

魏瑄心下凛然,趁此时机赶紧换左手执剑,往施渠的脖颈前一横,扬声道,“首领已擒,降者不杀!”

*********

到达鸾吾城的时候,正是夜幕初降。

曹满让一大半军队驻扎城外,自己带着三万精兵进了城。

入夜,在鸾吾城的郡府大厅里,灯火煌煌。

鸾吾郡守公孙源摆了满桌的宴席为曹满接风。

酒过三巡,曹满洋洋得意道,“你们说萧暥现在在做什么呀?”

曹雄道,“回父亲,在北狄草原上喝西北风。”

“哈哈哈”

在座的众人都相顾大笑。

曹满抚须道,“我倒是有点同情他了,雁门被我所占,归路又被切断,军队缺粮缺御寒物资,他居然还想千里奔袭劫我的粮草和物资,也算是不屈不挠了。”

“你们说,如果我抓到了萧暥,该怎么办?关起来?”曹满的三角眼眯成细缝,慢条斯理道,“还是杀了?”

李约道,“主公,此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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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若主公杀了萧暥,秦羽必然要和主公死磕到底,天下局势纷乱,主公徒增一仇敌罢了,而我们若攥萧暥在手里,将来还可以制约掣肘秦羽。”

曹满眼里闪过一丝狡狯的笑,抚掌道,“好好,我刚才只是说笑,当然不会杀他,那小狐狸皮毛漂亮,我还舍不得杀,关起来玩赏也是不错。不过,我们若抓到萧暥,秦羽来要人该当如何?”

李约道,“这容易办,我们可以声称萧暥前来凉州狩猎,期间因为天气转冷,突然发病,难以起身,故而滞留凉州。”

“妙啊。”曹满频频点头眉开眼笑。

*********

赤火部大营。

牏9昔A

夜已深

萧暥下令,全军原地修整。等后续部队上来。

他故意不让用火箭,这样北狄大营的帐篷都完好,夜里的朔北草原寒风呼啸,留着帐篷正好可以给军队休息。

余下的北狄士兵被缴械后,都关进了他们自己造的木头围栏里。

萧暥让云越安顿好了原先木栏里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等到后续军队一到,用其中几部空的运兵车,将她们先运送回陇上郡,有家的就送回去,无家可归的以后就住在陇上郡,总能过个安生日子。

云越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把缴获的粮草、牛羊、物资等列了清单交给萧暥。

萧暥一看,大丰收啊!这都够吃好几个月的。

“主公,如何处理这些物资粮草?”

萧暥道,“每个士兵只留一日口粮,其余粮草物资全部运回陇上郡。”

云越这次了然,主公的策略原来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

所以,没有后勤,没有辎重,军队才可以无所负累,狂飙突进。

云越倒抽了口冷气,没有后勤这种仗也真是只有他才敢打。

“主公,清点之下,赤火部余下部众两万余人,降兵五千人。如何安排?”

萧暥道,“所有赤火部的部众全都押送到陇上郡。”

吩咐完这些,他想起来,问,“晋王呢?”

军帐中,火把寂寂燃烧着。

魏瑄迅速解开衣衫一看,果然右臂的皮肤如同石头一样又冷又硬。肌肤下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苍青见状道,“魏瑄,不大妙,你这毒素怎么渗透加速了。难道是跟这北狄草原已经接近苍冥族故地有关吗?”

魏瑄凝眉不语。

他侧耳倾听片刻,外面隐隐传来了草丛的悉索声,应该是有人过来了,迅速拽起一边的毯子,就往胡床上一躺。

苍青焦急地在他耳边道,“魏瑄,你不能在留在这里,照这个趋势,不用几个月,你就会变成石童那种怪物。”

“既然如此,我更不会回去。”魏瑄静静道。

在大梁城冰冷的深宫里无望地等待他回来?

相比今后黑暗漫长的人生,他宁可燃尽热血战死沙场。

一缕深秋的朔风卷入帐中,火苗跟着暗了暗。

魏瑄赶紧闭起眼睛装睡。

云越只掀开帐门偏头看了眼,冷哼了声,就走了。

“主公,他睡着了,不用管他。”云越回禀道。

萧暥点头,他知道,魏瑄久居大梁,连续赶路两天,再加上一场大战,这孩子应该是累垮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罢。

其实萧暥自己也是累得精疲力尽了。

眼看十月已末,朔北的气候已经寒冷刺骨,呵气成霜。

萧暥畏寒,身体就更不舒服了。如果不是靠着谢映之给的药压着,这痼疾怕是早就发作了。

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病倒,还是乘着后续部队还没有赶到的空子,眯上一两个时辰也好。

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得养足精神。

*********

深夜

一处简陋的帐篷里。

施渠正一脸怨怼地看着同样被绑着的大巫夜檀。

他粗声粗气道,“你不是说中原人只是过境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赤火部居然被中原人打劫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巫夜檀衰败的脸上面露疑惑,“扎木托亲自派人送消息给我,让我们不要阻拦他们。”说道这里他还是想不明白,扎木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是去袭击曹满的,等到萧暥全军覆没,他们就可以合兵袭击陇上郡,劫他一大票!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施渠目龇欲裂,“扎木托已经是那些可恶的中原人的走狗和鹰犬了!”

他气得胸脯起伏,“现在,我们赤火部全完了!”

“倒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夜檀阴恻恻道,他抬起枯树皮一样的脸。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如同两个窟窿,幽幽折射着火光。

施渠问:“莫非大师还有办法?”

夜檀一字一顿道,“中原人有句话,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的统帅死了。我们就有机会。”

施渠压低声音道,“那个射中我手的人就是他们的头儿?你能杀了他?”

夜檀脸上的皱纹堆起险恶的笑意,接着就见他龇起嘴,忽然口中发出嘶嘶嘶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施渠忽然觉得帐内的火光暗了暗,一股滑腻的腥臭弥漫开来。

*********

魏瑄都没意识道自己疲惫到了这个程度。

本来只是想装睡,结果听着草原上朔风低低的哀嚎,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周身寒冷刺骨,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皮肤冻得撕裂地疼。

梦里,冬日一缕稀薄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射进幽暗的牢房里,就像落入不见底的深潭。

年轻的帝王坐在榻边,清早的寒气里隐隐飘来梅花香。

寒狱的院墙里有一株遒劲的老梅树,此时残雪未融,在阴森森的狱墙边,花开正艳。

魏瑄凝视了片刻窗外一角的天空,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苦涩的香气。

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向榻上的那人。

寒狱简陋的席草早就被撤去了,换上了丝帛的褥子。

阳光照耀下,那人的容颜像初春剔透的冰雪,莹莹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乌云翻墨般的长发铺在锦榻上,被梳得一丝不乱,他颈后垫着碧玉枕,微微仰起苍白的脸,从下颌到脖颈无比优美的线条,漂亮得刺眼。

让人很想沿着那流畅的线条抚上消瘦清致的脸颊。

帝王抬起的手却悬在了半空,指端墨香未散,却犹豫着不敢落下。

他凝视着那冰雕雪琢的人,怎么觉得一碰就会融去了。

牢房的门嘎吱地打开了。

他闻到木炭温暖的气味。

他头也不回,低哑地嗓音却威仪不减,“火盆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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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都十二月了,这里冷得跟个冰窟窿似得……”曾贤说着用袖子擦拭着眼泪,颤声道,“老奴这是担心你……”

“九月,十月,十一月,朕关了他三个月,朕就在这里陪他三年,出去。”

魏瑄恍然惊醒。

他的眼眶泛红,就像小时候被关在黑暗的宫室里一样,抱着膝浑身战栗不已。

他以为长大了就不会再做噩梦。

可为什么又是这个噩梦!

为什么这噩梦为什么还是连续性的!

他坐在胡床上大口喘着气,勉强稳定下心神。紧接着心中又掠过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一个念头刺入脑海,萧暥不会出事罢。

第187章暗杀+小甜饼

胡帐里,云越铺好了床,把火盆烧旺了。又替他解下森冷的甲胄。

奔波两天,萧暥在胡床上坐下,已经是筋疲力尽。浑身无一处不在酸痛,他真怕自己这一躺下就爬不起来。

但是他绝对不能稍有懈怠。

他今晚劫了赤火部落的营地,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三四天,消息就会传到鸾吾城,到时候曹满就会察觉他被耍了。以曹满的老奸巨猾,他必定立即会采取行动。

战机稍纵即逝。有些事情一定要抢在曹满反应过来之前做完。

但战场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他也不能保证一切都会按照他预定的计划走。

他蹙起眉,一只手习惯性按下心口,周身的倦意如潮水涌上,但是他的脑子却仍停不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进入草原以后,连日奔忙,他的病屡屡有复发的迹象,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决不能在战场上病倒。

而且更让他忧心的是,草原上十一月就会降雪,他为了提升骑兵的速度,此次轻装简从,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带够,万一天气骤冷,那么他的数千锐士就可能困在严寒的北狄草原了。

最好在十一月初就能结束战争。萧暥心想着,拧了拧眉心。

接着隐约感到一股暖意从脚底升起,他这才回过神来。

抬眼就见云越打来了热水。

“主公,天气冷,烫烫脚。”

“不用,我自己……”

他话没说完,云越已经抬手握住他骨感清晰的脚踝,浸在热水里。

嗯……舒服。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浑身的寒意都散去一大半,连胸口阵阵欲发的隐痛都舒缓了。

云越卷起袖子,就着热水,替他揉按起来。

萧暥:这……就有点尴尬了。

脚心被揉得又酥又痒。

他刚才还一本正经地想着战局,这一来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涌上来了。

这云小公子的这些技能到底都是哪里学的?简直就是个小媳妇。

但就算他这辈子鸿运当头,真让他将来娶上了媳妇,他也舍不得让小媳妇给他泡脚揉按啊。

萧暥搞不懂了,这孩子怎么了?难不成是白天给他投喂了一次的原因,又激活新功能了?

“咳,云越,其实你不用……”萧暥边想边道。

他话没说完,云越站起身来出帐去了。

果然这孩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真的是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了。

萧暥正想找个棉巾擦干了,趁着身上暖和眯一会儿,就见云越又折回来了,手中端着一个盘子。

乳酪?!

“哪来的?”

当然是缴获的咯。

云越把盘子塞到他手里,意思是,你就吃东西,把嘴巴堵上别说话了。

某狐狸抱着宵夜,立即安静如鸡。

萧暥小口咬着香喷喷的乳酪,一边悄悄观察着云越。

火光衬着他年轻的脸庞,面颊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净的血污。

萧暥想起这小子本是云家娇养的小公子,根本不需要军功,就凭他这门第出身,在大雍朝早晚也是三公九卿之列,这小子到底哪里想不开,非要跟着自己在烽火狼烟丛中玩命。

萧暥有点怜惜地想给他揩抹去脸上的血污,才抬起的手忽然被云越反握住了。

萧暥抽了抽,纹丝不动,力气还挺大的。

他眼梢一挑:要反了?嗯?

云越赶紧放开他,然后不自在地偏开头,自己抹了把脸。

萧暥:果然还是小媳妇,刚才莫不是不好意思?

云越提醒道,“你手上有油。”

萧暥:……

所以你一边吃东西,爪子都不擦干净就去摸别人的脸真的合适吗?

片刻后,云越侍候他躺下,给他拽好毯子,熄了灯,方才出去。

这一套足疗做下来,萧暥周身的疲惫居然奇迹般散去了大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消停了。他忍着兽皮毯上的腥膻味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战斗的间隙,抓紧时间补个觉。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约莫才过一个时辰,他就听到帐外朔风呼号中隐约中夹杂着女子的哭叫声。

什么情况?

接着迷迷糊糊听到那傻狍子的声音,“嘿嘿嘿,北狄女人,稀罕货啊!”

伏虎道,“咱哥俩挑一挑,看看有没有漂亮的,给大头领留着!凑个六房多顺溜!”

去泥煤的!萧暥太阳穴突突直跳。顿时睡意全无。

他起身胡乱穿了件衣袍就走出大帐。

乌云遮蔽了月光,四野一片暗沉,凛冽的朔风刮得军帐哗哗作响,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生疼。

寒入骨髓,萧暥按着胸口低咳了一阵,摆手吩咐帐外执勤的士兵,让伏虎他们过来。

他话音未落,视线忽然定定落在前方,赶紧揉了揉眼睛。

只见黯沉沉的旷野上,原来赤火部的牙旗的位置,竖了一面大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永垂不朽’。

萧暥头大,这又是要搞哪样?

狍子人未到,声先闻,“大头领,你看怎么样?威风罢?”

“我们把广原岭的杏黄大旗扛来了!”伏虎也跟着嚷嚷,急着抢功。机不机智?惊不惊喜?

萧暥:这倒霉催的。

他这两天身体本来就不好,一看那旗子更是太阳穴直跳,“扔了扔了。”

带这东西来做什么!明天还要打仗,那么急不可耐赶着当英灵?

然后他又下令,那些北狄女子,也都不许骚扰,一来萧暥看不了欺负女人的事,二来这些女子大部分是北狄骑兵的家眷,虽然他们降了,但是毕竟他们人数多,当着他们的面欺负他们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不能忍,搞不好要哗变的。

吩咐完这些,他才拢了拢衣袍,往回走去。

刚才一阵席卷而入的朔风把帐内的火盆吹熄了,此刻帐内有点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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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执勤的士兵,他一边吩咐再添些炭火,一边走向榻边。

帐内很暗,只能勉强分辨方位,萧暥坐在胡床上解开外袍,伸手就去摸毡毛毯子,但就在他撩起毯子的时候,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底下弹了起来。

萧暥目力再好,毕竟不是猫头鹰,他只闻到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本能地迅速抽出短刃。

寒光一闪,一段腥臭滑腻的东西被他凌空一刀切断,与此同时,他的脖颈上像被小针骤地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萧暥顿时心中凛然。

什么东西?莫非是……

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另一边。

大巫夜檀深陷的眼睛忽然睁开,仿佛从幽暗的洞底里漏出了一道幽光。

“怎么样?”施渠急切地问道。

夜檀道:“萧暥果然厉害,这样都能击杀我的毒蛇。但他没料到,我的蛇不是一般的蛇。”

“那成了吗?”

“自然是成了。”夜檀恶狠狠道,“那萧暥行事果决,毒蛇咬了他的手,他必当即断手保命,但这一次毒蛇咬了他的脖颈,他就只能抹脖子了。”

*********

随着脖颈上传来火热的灼痛,萧暥心中涌起彻骨的寒意。

糟了。他中毒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过,忽然黑暗中忽然就被人抱住了。

谁?!

他不能地挣了下,竟然纹丝不动。

黑暗中那人一只手箍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后颈,牢牢地禁锢住他。

萧暥闻到了青年身上特有的朝阳般旺盛的生气。紧接着温热的唇就贴上了他脖颈上的伤口。

萧暥立即反应过来,对方正在为他吸出毒血。

可是这明明是为他吸出毒血罢,怎么感觉就像要把他吃了一样。

而且这姿势不对啊。

萧暥忽然发现这人并没有把毒血吐出来,难道他都咽下去了?

萧暥一念及此,急切道,“吐出来,有毒!”

魏瑄此刻哪有工夫吐出毒血。

脖颈要害,他生怕延缓片刻,毒素就侵入心髓,再无可挽回。

他不停地吸出,咽下毒血。

萧暥只觉得那人力气虽大,抱着他却像一只紧张地几乎窒息的小动物,正在卖力地舔舐着他的伤处,又痒又痛。

“殿下?”黑暗中他惊疑地问道。

魏瑄吞下太多的毒血,此刻已经是神智涣散,只觉得那人的血温热甜腥,像妖异艳丽的靡荼之花的汁液,让人不断沉沦其中。

萧暥唤他两声见毫无反应,心道糟了,该不会已经中毒了罢?

蛇毒虽然吞下去不会致命,但如果口腔中有伤处,那就很危险了。

萧暥想到这里,伸手就要推开他。

魏瑄察觉到他的意图,黑暗中,墨澈的眼睛如曜石般一闪。

紧接着萧暥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顿时重心失衡,被就势反压在胡床上。

魏瑄一只手压制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扳起他的下颌,露出脆弱的咽喉,闭起眼睛就吮了下去。

此刻魏瑄意识已经浑浑噩噩,鼻息间只有他血液清甜的香气。

梦中的场景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寒狱中稀薄的阳光下,他容色似冰,微仰着头,下颌到脖颈的线条优美地起伏,漂亮得不可思议。

……

魏瑄眼泪禁不住往外涌。无法明状的恐惧淹没了他。

萧暥懵了:什么情况?

这孩子中毒了,变成吸血鬼了?

可为什么有一种这小子一边啜泣一边要把他给吃了的感觉。

一定是被魇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得疯。

想到这里,萧暥断然将他从自己身上一把扯开。

就在这时,帐内火光亮了。

云越满脸震愕地出现在帐门前。

还没等萧暥说话,他就看到了魏瑄唇上的血,以及萧暥脖颈上的伤口。

他上前一把推开魏瑄,眼中顿时射出刺骨的寒意。

还敢咬人了?

萧暥赶紧道:“不是他咬的,是蛇。”

榻边还挂着半截斑斓的蛇身,三角的蛇头仰起,张着血盆大口。

这蛇浑身棱形艳丽的斑纹,一看就是剧毒。

萧暥心中却咯噔了一下。

他记得当时他将蛇一劈为二,那为什么只找到前半截的蛇身,后半截蛇身去哪里了?

但是,既然已经斩杀了,他此刻也没工夫细想这个,赶紧吩咐军医来给魏瑄看看。

刺目的火光下,魏瑄已经渐渐回过神来,隐约知道自己刚才在蛇毒驱使下,大概没干什么好事。一副乖巧听候发落的样子。

片刻后,军医给魏瑄检查了一下,奇道,“此蛇剧毒,无论是被咬还是吞下毒液都断无活路,可这毒性居然被殿下自行吸收了?前所未见啊。”

而萧暥虽然被毒蛇咬了,但因为及时吸去了毒血,也没有大碍。

帐外,正是两更时分,萧暥此刻已经早就没有了睡意。

他在考虑一个问题,谁要杀他?

云越厉色道,“我把赤火部的大小头领全拷问一遍,马上就能知道!”

“苍冥秘术里的驭兽术。”魏瑄幽幽道,

驭兽术?萧暥和云越同时看向他。

魏瑄赶紧解释道,“我听无相给皇兄提起过。”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他明白了。

***

当他们进入帐中的时候,就见施渠脸色灰败地靠在帐角,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

大巫夜檀已经死了,他的脑袋像个陀螺似得垂在肩膀上,脖子上缠绕这一条斑斓的毒蛇。

他被他自己放出的毒蛇咬死了。

而那条蛇也在他临死前被他咬死,人和蛇死在一起,同归于尽。

再看那条蛇,萧暥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就是刚才袭击他的那条蛇吗?

难怪他没找到下半截蛇,跑这儿来了!

这条蛇有两个头,袭击他时,一个头被他当场切下,却万难防备另一个头咬了他。

而那条毒蛇在完成了任务后,就回到了大巫夜檀身边。但不知道为什么把它的主人给咬死了。

这一幕实在过于诡异,以至于旁边的施渠瞪大双眼,满脸惊骇地说不出话。

魏瑄凝眉,他知道北狄人的大巫会驯养一些奇怪的野兽,比如这种双头蛇,并且训练他们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大多和占卜祭祀装神弄鬼有关,但是这和苍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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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驭兽术差得远了。所以北狄人照理是不会驭兽术的。

而且夜檀是的叔叔吗?那就不可能是苍冥族人。

但是这条蛇今晚先后袭击了两个人,除了驭兽术能做到,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就在他蹙眉沉思之际,他耳边响起苍青的声音:“魏瑄,我大概知道了。”

“什么?”魏瑄急问道。

“双重秘术。”

魏瑄顿时心中一寒。人傀术加上驭兽术。

这个大巫夜檀已经是个□□\控的人傀了。

恐怕是趁着乱军之中,有人暗暗潜入赤火部大营,趁机控制了大巫夜檀,驱使他念动驭兽术咒语,以蛇袭击萧暥。在得手后,又让蛇回过头来杀死夜檀,来个死无对证,无据可查。

魏瑄倒抽一口寒气,此人的秘术造诣很高,甚至在自己之上,能把两个低级秘术叠合在一起使用的,绝对不是无相贺紫湄等人能比的。

苍青道:“魏瑄,此处离开苍冥族故地越来越近,怪事会越来越多,不宜久留。”

*********

后续军队到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昨晚收缴各类谷物肉干,布匹毛皮,牲口车辆等无数,萧暥依旧只为军队留下两日的口粮,余下的物资就让士兵押送回陇上郡,如此,陇上郡的大军所需要的军粮就有着落了。

迎着草原上熹微的晨光,萧暥一身戎装,策马而立。朔风猎猎荡起他身后暗红的披风,迎着喷薄而出的朝阳,炽烈而凄艳。除了他雪白的脖颈上那道细小的伤痕,完全看不出他昨晚经历了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暗杀。

已投降的首领施渠和他剩下的三千骑兵则默不作声地立于风中,原本嚣嚣嚷嚷的北狄人此刻低着头,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骄阳映照着萧暥那锋利如剑的美貌,也没有一个人敢多看一眼。

他们心中惶恐,惴惴不安,不知道萧暥在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场差点成功的暗杀之后,会对他们如何发落。

还是勃然大怒,将他们全部处决!

萧暥霜刃般的目光掠过他们脸上,他的声音清越冰冷:“我不杀你们,也不杀你们的家人。我还会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云越将他的话用北狄语转达给所有人听,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的震愕后黯淡的眸子里都隐隐亮了起来,生机。

“你们的部众,家人,我都已经派军队送去陇上郡了。”萧暥道。

魏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是萧暥的策略。

现在他被曹满困在凉州境内,魏西陵还未赶到,他们太缺少兵力了。

这就是萧暥所说的,他不单要劫粮,还要劫人。

但这些如狼似虎的北狄骑兵,如何节制他们是个问题。

无论是昨夜的暗杀,还是之前扎木托暗中的叛变,都看得出北狄蛮子毫无信誉可言,他们今天迫于形势投降你,明天背叛起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如何让这些北狄士兵为他打仗,又不至于哗变,萧暥想到了一个办法,将赤火部的部众都迁到了陇上郡。

一方面,在乱世,人口就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另一方面,这些人大多数是北狄士兵的家眷,萧暥把他们扣在陇上郡,量这些士兵再不敢造反生事。

萧暥道,“接下来你们跟着我打仗,谁在战场上砍杀一名敌军,便可脱去自己和家人的奴籍,砍杀三人,可得一等军功,赏赐牛羊和土地。”

闻言北狄士兵们几乎不敢相信,萧暥不仅不在一怒之下将他们都处决了,还给他们脱去奴籍获得土地的机会?

一名北狄汉子按捺不住了,壮着胆子对他喊道,“将军,那我们接下来打哪里!”

有人开了头,下面的北狄人顿时嗷嗷一片。

萧暥知道,这几千投降的赤火部士兵,已经转化为他们的骑兵战力。若让他再拿下一个部落,让他凑够一万骑。到时候他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就该收拾曹满了。

他眼梢微微撩起,锋芒毕露,“黑翼部离此处不足一百里,晌午即可到达。”

他冷冷道,“拿下他们。”

*********

北狄草原黑翼部

栾祺憋着气追上阿迦罗,“世子,呼揭那厮太狂妄了!为什么刚才不干脆拿下他!”

阿迦罗沉声道,“拿下呼揭倒是痛快了,但是黑翼部有骑兵六千,怕是一拥而上为其首领报仇,凭我们这一千人怎么打?”

“可他那副嘴脸实在可恨!”

阿迦罗道,“算了,维丹正得势,又有西墨部的支持,呼揭只是想抱着粗的大树。”

栾祺道,“世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阿迦罗道,“狼火节的初祭就在这两天了。我听说今年至少有三个部族会参加,总有人会支持我们。”

第188章蛇吞象+番外

十一月初一,狼火节初祭

刚氐河到这里转了个弯,一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边是苍茫无垠的戈壁滩。

山间有一处谷地,这里的岩石如刀凿斧劈虎踞龙盘,嶙峋怪异狰狞诡厉,当风从谷中吹过时,发出呜呜凄厉的嘶鸣,犹如无数奔狼的尖嚎。

此刻,戈壁滩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深秋朔风呼啸,戈壁滩上人群熙攘,热闹犹如中原的市集。

牛羊、乳酪、皮革、布匹以及抢来的各色的中原的物品都在这市集上交易,北狄部落不会使钱,都是以物易物,也是简便。

今年的祭祀居然有四个部落前来圣山。其中很大的原因是鹫翎部来了。

鹫翎部一来,就等于带来了中原丝帛布匹粮米。

最近打劫中原郡县都不顺利,北狄其他部落就只能用牛羊马匹跟鹫翎部换取中原的物资。

鹫翎部是十八部落中最善于做生意,也是最富裕的部落。这来源于首领突利曼非常有头脑。

突利曼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他平日里喜欢穿中原的锦缎衣袍,看起来更像个大腹便便的富商。

其实这种被容绪按照胡服改良的窄袖锦袍,不但中原的纨绔们喜欢穿,已经风靡草原部落。

很多北狄的首领贵族,喜欢中原服饰的华丽,又颇为鄙视其大袖飘飘行动不便。而容绪改良的锦袍就极为合他们的口味。既精干又华丽。

突利曼转着拇指上套着粗大的玉扳指,目光在阿迦罗脸上反复衡量。

这是阿迦罗奔走多部以来第一次受到那么隆重的款待。

突利曼是个有眼光的人,他大半生东奔西走,去过很多地方,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不像其他部落的首领只简单地比较实力。

他知道长线投资收益更大,他有点想支持这个势力明显不足的王子。

他虽不怎么去王庭,但这些年乌赫和阿迦罗之间的内斗他一清二楚。

乌赫出逃带走单于铁鞭,单于大怒,让阿迦罗追回,但是阿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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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只抓回了乌赫,却没交还铁鞭,引起单于的猜忌。

于是单于将铁托等阿迦罗身边的得力干将全部调走,乃至于曾经最受宠呼声最高的阿迦罗世子居然如同一匹草原孤狼。

突利曼敏锐地看到了他的机会。

“世子智勇双全,岂是维丹小子能比的,我当然非常愿意支持世子,但是我手头也需要有一份保障。”

“什么保障?”阿迦罗问,

突利曼神秘地笑了下,忽然拍了拍手。

帐门掀开,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北狄女子,容颜艳丽,明眸善睐,目光热烈而奔放。

突利曼道,“这是我的女儿阿碧达,来,阿碧达,见过世子。”

阿碧达俏皮地看了一眼阿迦罗腰间的纹银兽首佩刀,笑道,“我听说刀太花俏就不能杀人,草原上的男人太英俊就不能打仗。”

突利曼立即一板脸道,“阿碧达,不可无礼,下去吧。”

然后他转向阿迦罗,“阿碧达被我宠坏了,世子不要见怪,我听说世子还没有婚配。”

阿迦罗明白了,想要鹫翎部支持他当上单于,那么他就要娶阿碧达为妻。

突利曼慢条斯理道,“世子看阿碧达会不会成为我们北狄将来最美丽的阏氏?”

阿迦罗面目深沉,郑重道,“我已经有妻了。”

旁边的栾祺‘扑哧’一口马奶酒没含住差点喷胡桌上。转头震愕地看向他。

*********

旷野上朔风呼啸,压倒漫山遍野是枯黄的衰草,马蹄踏过泥土飞溅。

一口气狂飙了近百里,萧暥下令士兵下马原地修整片刻,补充水和干粮,吃饱了好打仗。

云越见他容色苍白,赶紧给他温了药,“主公,休息一会儿吧。”

萧暥知道他不能歇。

此间往来游骑探马众多,曹满很快就会收到赤火部被突袭的消息。他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萧暥一边食不知味地啃着冷馒头,一边蹙眉看着军事地图。抓紧在行军间隙策划接下来这仗怎么打。

赤火部的大营几乎是一马平川,比较容易打。

萧暥只要找一个稍高的坡地,让军队居高临下冲刺,便势如破竹。

但黑翼部所在却是一片林子,地势高低起伏,更兼树丛遮挡,不利于骑兵冲锋。

而且据施渠说,黑翼部是十八部中擅长匠作的,很可能林间还伏有防御的阻马,骑兵冲锋的优势在于冲力和速度,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就给了敌人喘息和反扑的机会。这会增加他们的战损。

看来只有……

萧暥一边寻思一边眼梢飞挑向不远处正在草坡上憋屈地啃干粮的施渠首领。

不如让赤火部的骑兵正面冲击充当炮灰,引开敌军的注意力,他再率领锐士营从背后发动袭击。怎么觉得自己不大厚道啊。

就在寻思之际,林间隐约飘来一股诱人的肉香。

萧暥顿时精神一振,谁在烤肠?

这香味儿简直和他以前楼下便利店里的火山石烤肠一模一样!

“北狄人做的肉肠,糙了点,我试着烤了一些。没想到味道竟还不错。给将军尝尝。”魏瑄轻松地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油纸包。

不不,孩子你太谦虚了!这哪里是还不错啊,这简直就是家乡的味道!

他刚想夸赞几句,发现魏瑄正悄悄地偷瞥他的脖颈。见他看过来,立即像做了坏事般低下头去。

阳光下他雪白的颈侧又添一道粉红如樱的伤痕。

萧暥被雷到了。

难道是昨晚把他压胡床上吮他的血了?所以这是将功折罪?

萧暥摸摸脖颈,其实还有点疼。

“将军,我昨天……”

没事没事,又不是你咬的。虽然是被你吮出来的……

萧暥赶紧让他打住,“殿下,你不用切那么小片的,拿根竹签子穿过就行。”

切得太精细了,吃起来不过瘾。他就是个糙汉子,没那么多讲究。

魏瑄认真点了点头。深秋的阳光下,他青春的脸庞洋溢着勃勃朝气。

萧暥不由认真看了会儿,戎马倥偬间他都没注意,晋王好像还晒黑了点。

肤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带着点浅淡的蜜色,阳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以往在京城晋王给他的感觉,莫名就让他想到诗经里风神如玉的美少年,太单薄了点。这襄州转一圈回来,萧暥发现他不仅是长高了,还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把日月神教那东方老怪物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而这次朔北几场仗打下来,就觉得魏瑄面庞的线条还硬气了不少,更显得一双眼睛凛若寒星,穿着一身精甲竟是英姿焕发,好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军官。

他不由暗抽了口冷气,都说女大十八变,这魏瑄也是每次都有变化,将来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将来,萧暥心底就黯淡下来,可千万别变成那样……

“将军,我也想要立军功。”魏瑄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什么?

紧接着萧暥立即明白了,这当炊事班长是没有军功的,军功是要用铁和血来换。

他这年纪的青年,都渴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萧暥自己出生在和平年代,年少中二的时候,何尝不是做梦都想浴血沙场,建立赫赫战功,凯旋之时,满城的姑娘向他抛洒花瓣果子,想想就很美。

魏瑄的眼中又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将军,我有个办法,兵不血刃,拿下黑翼部。”

***

时近正午,黑翼部营地。

首领呼揭四平八稳地端坐在胡凳上,双眼紧闭,大巫臧天正用特制的颜料,给他脸上画上狰狞的图腾。

这种颜料里掺着金粉、朱砂、云母、香草等秘制的配料,闻上去有一股馥郁的清香,还可以掩盖北狄蛮人身上的气味。

呼揭午后就要率部出发,去参加夜里的驰狼谷里的狼火节初祭。

他听说此次初祭居然破天荒地来了四个部落,连鹫翎部落也来了,正好打听一下最近王庭的各种传闻。

就在这时,帐外士卒来报,赤火部首领施渠来了。

赤火部和黑翼部是盟友,以往打劫中原边郡也都是一起劫掠,关系非同一般。

呼揭想都没想,顶着画了一半的面妆图腾,大步迎出迎笑道,“老兄,什么风把你给刮过来了。”

施渠道,“这不今晚就是祭祀驰狼神,看来兄弟你也打算去?那正好,咱哥俩一块儿去。”

呼揭大笑,指了指自己的脸:“好,我这儿还只画了一半,老兄先进帐喝碗马奶酒。”

帐中站着十名健硕的北狄武士,手持钢刀,臂上肌肉虬起,块垒分明。

施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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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圈,目光就有点闪烁。

一旁的大巫臧天站起身道,“赤火部首领参加驰狼神祭祀,怎么没有画面纹?夜檀又在哪里?”

他这一说,呼揭也是觉得奇怪,参加祭祀,画不画面纹,还可以说是个人对祭祀的虔诚度不同,但是不带上夜檀就有点奇怪了?

这两两相加,难道是夜檀出什么事了?

施渠被问住了,心中骤然一紧,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手不自主地就要摸向腰刀。

“因为师父年迈,最近得病,无法远行,让我替他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说道。

魏瑄错身上前,悄悄按在施渠因为紧张而有些痉挛的手上。

现在不能动手。

这大帐里此刻有十名手持弯刀的黑翼部武士,如果不能成功欺近呼揭,就贸然出手,陷入混战,让呼揭走脱,就很可能功亏一篑。

魏瑄走上前,单手按胸行礼道,“我是夜檀的徒弟。见过首领。”

***

云越站在山坡上,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蹙眉道,“主公,如果晋王事不成,打草惊蛇,必然让黑翼部有所警觉。”

萧暥靠着一棵树干闭目养神,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我们此番连奇袭的机会就没有了。”云越提醒道。

“你想如何?”

云越道,“现在突袭还来得及,还是按照主公原来的计划,让赤火部的骑兵从正面攻击,我们从他们背后奇袭,敌阵必乱。”

“不急,再等等。”萧暥睁开眼睛,目光凛然,沉声道,“他能办到的。”

大帐里,呼揭和臧天同时看向魏瑄。

那青年行礼之时体态优雅,举止清飒,样貌也不似北狄人粗犷,冰雕雪琢般的清透,阳光下他的眼睛带着漂亮的栗色,莫名就有那么丝忧郁气息,阴影中却又是极黑的,深邃地不见底。

臧天审视了他片刻:“你不是北狄人。”

魏瑄随口道:“我是西域人。是夜檀大师带我来草原的。”

臧天疑道:“夜檀的徒弟?怎么我没听说过?”

魏瑄道:“我入师才半年,所学的还是皮毛,师父不想让我丢人现眼。”

臧天眼中阴霾重重:“不想丢人,倒是敢让你替他参加狼火节初祭。”

魏瑄晒然:“师父这次是得了急病来不了。不得已让我替代他。”

臧天不依不饶,逼近一步:“夜檀向来健硕,他得了什么病?”

魏瑄不假思索:“被饲养的蛇咬了。”

臧天面色一变,皱眉自言自语道,“早就跟他说过,不要养那东西。”

然后他又问,“既然你是他徒弟,他都教了你什么?”

魏瑄微笑,淡定道,“这驰狼纹,不是这样画的。大师画得不对。”

臧天轻慢地眯起眼,面露不悦,“我哪里画得不对。”

魏瑄径直走到胡桌边,拿起笔蘸了颜料,抬手就在桌上画了起来。

他本就极擅作画,运笔如风不见停顿,笔下如走龙蛇,线条流畅刚劲,看得人眼花缭乱。

作为大巫,画符咒图腾都是基本功。臧天从来没见人作画如此快,都不需要思索哪里落笔。

“师父说,这驰狼原本是银河中的天狼星宿坠落大漠而化为驰狼,所以驰狼有翼,大师这样画就类犬了……”魏瑄边画边娓娓道来,一心二用,内容全部现编。只不过他下笔如有神,加之侃侃而谈的做派,就莫名很有说服力了。

这些臧天闻所未闻,阴沉着脸不知道从何反驳。

旁边的呼揭首领目不转睛地盯着魏瑄执笔的手,其他的看不懂,只觉得这刚劲潇洒的纹饰若画在自己脸上,那就太威风了!

他迫不及待道,“替我改改吧?”

魏瑄手中的笔终于一悬,微笑道:“首领请。”

片刻后,呼揭坐在胡凳上,激动地等着画上威武的面纹。

就觉得那青年轻轻地靠上来,像早春二月的风,清爽中带着冷意。

脖子上忽然就抵上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

萧暥进帐的时候,呼揭已经降了。

他还能怎么样,刀都抵在脖颈上了,不想死只有降。

魏瑄果真做到了兵不血刃,收服黑翼部五千骑兵三万部众。

大概是作为表彰,魏瑄真的给他画了奔狼纹。

萧暥好奇地看了看呼揭脸上的驰狼图腾,又看向胡桌上五颜六色的颜料,问:“首领是要去参加祭祀?什么祭祀?”

呼揭如实把狼火节四大部落齐聚驰狼谷进行初祭的事情说了遍。

某山匪头子听完眼睛一亮,四大部落齐聚?等等?还开了市?

伏虎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暗中耸了下狍子道,“看来大头领要带我们干一票大买卖了。”

萧暥心思飞转,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四大部落齐聚,他也要去凑热闹!

但是按照时间计算,曹满很快就会知道被耍了,他这会儿就该立即收手,拉队伍回头去对付曹满了。

他已经得到黑翼部和赤火部的近万骑兵,再贪心不足说不定要栽。

而且,四大部落也不是纸糊的,他想一口气都吃了,典型的蛇吞象。

如果一口没吞下,噎住了怎么办?

但是以某山匪头子贪婪的本性,让他放着那么大一票买卖不做,又心有不甘。

萧暥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几步,目光渐渐落到了呼揭脸部的狼图上,忽然有了个主意。

蛇吞象是罢?谁说不可以!

萧暥忽然问:“殿下,这是你画的?”

魏瑄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嗯。”

萧暥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也要。”

魏瑄:……

第189章劫掠+小剧场

月如钩,照着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天边一片墨蓝,缀着几点微芒寒星。

随着河滩上一阵喧哗声,最后一个来参加狼火节初祭的部落,黑翼部也到了。于是此番参加初祭的部落多达五部。

黑翼部擅长匠作和酿酒,他们制作的弯刀有最锋利的刀刃,他们酿造的马奶酒有最醇厚的味道。他们这次带来了大量的美酒和熏肉,价格还尤其的便宜,连精明的突利曼都忍不住买了十几桶酒。

篝火前,北狄人三五一群地围在篝火喝酒吃肉,吃喝地兴起了,就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载歌载舞,甚是欢腾。

北狄部落风俗野蛮开放,盛装打扮的阿碧达游走在体格健硕的士兵之间,曼妙的身姿引来无数热切的注视,她却轻摆柳腰倏地转身,目光悄悄地瞥向岩石后。

与那热闹的场景相反,阿迦罗背靠嶙峋的岩石静坐在一堆篝火前,注视着寒风中翻飞的火星。

栾祺走过来,把一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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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递给他,“喝点酒暖暖。”

阿迦罗正凝眉想事情,没有马上接过来。

栾祺立即道,“不是黑翼部的酒,我才不会买呼揭那老儿的酒。”

阿迦罗闻言笑着锤了下他肩膀,爽朗道,“你想哪儿去了,呼揭不肯帮我,和我喝不喝黑翼部的酒没关系,我自己实力弱,怨不得别人不支持我。而且他们酿制的马奶酒确实够劲,你尝过就知道了,将来我若真的事成,倒要买他十几坛子解解馋。”

“呸!我这辈子都不会碰黑翼部的酒。”栾祺愤愤道。

阿迦罗失笑,脾气真是大,还记着仇。

“这些部落首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栾祺在他身边坐下烤火,又问道,“世子,待会儿祭祀后就要给突利曼答复,你想好了没有?”

突利曼是个商人,知道让步,他的让步就是给阿迦罗半天的考虑时间。并且承诺,只要让阿碧达的孩子当上将来的单于,他可以放弃阿碧达阏氏的位置,毕竟单于除了阏氏之外还可以娶很多女人,相当于中原皇帝的王妃。

就像当年草原上最伟大的驹连单于,他的女人就像放牧的羊群一样多。

阿迦罗仰头灌了口酒,一抹嘴巴,忽然问,“栾祺,你有喜欢的人吗?”

栾祺被问得猝不及防,“啊?”

脸随即是一红,“没……还没有。”

阿迦罗静静地看向身姿翩然的阿碧达,又问,“那你愿意娶阿碧达吗?”

栾祺蓦然怔了怔,什么?

阿碧达当然很漂亮,想娶她的男人可以从戈壁滩排到朝曲草场。

他有点跟不上阿迦罗的思路,“可是突利曼根本看不上我,他是想把阿碧达嫁给将来的单于……”

阿迦罗道,“你就是将来的单于,我的好兄弟。”

栾祺惊地手中酒囊啪地摔到地上,酒汩汩流了一地。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单于。世子你喝醉了吗?”他急道。

阿迦罗捡起酒囊递还给他,“我想好了,将来我老了,我就会把单于之位传给你,你可以传给你的孩子。”

“不,世子”

阿迦罗打断他,“听我说完。”

然后他注视着幽幽燃烧的篝火,道,“大单于有那么多女人,我母亲虽然是阏氏,但一生都很孤独。我记事的时候起,单于就几个月都不来看母亲,若不是你的父亲,我的舅舅,我小时候的日子还要难过。我不会忘记洛兰部的恩情,其实你私底下不用叫我世子。我们是兄弟。我也只剩下你这个兄弟了。”他重重咬下最后几个字音。

栾祺忽然明白他为何说这个了,单于之位,不是父子相传,就是兄弟继承,他是阿迦罗的表弟,也有继承单于之位的资格。

他忽然有个的念头,阿迦罗可能不是心血来潮这么一说,似乎是早前就在考虑这件事情。

就听阿迦罗道:“我必定会当上单于,必定会统一十八部落,我也必定只娶一位阏氏。”

栾祺以为是王庭兄弟相残的事情让他心寒了,低声提醒道,“世子,你就算只娶一位阏氏,也可以有儿子,只生一个孩子就不会争夺单于之位了。”

阿迦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突然大笑起来。

让萧暥给他生娃,想想就觉得好笑,那狐狸连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炸毛。

栾祺很久没见阿迦罗笑得那么爽朗开怀了,不明所以,登时挠了挠头,“我是说错什么了?”

“算了,他生不了。”阿迦罗大手一摆,肯嫁就不错了!

栾祺还是没反应过来,兀自皱眉道,“那让巫葛珠医给她看看,没有什么是葛珠治不好的,听说他还会点苍冥族人的秘术,什么事都能办得到。”

阿迦罗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他精窄纤细的腰线,不由摸了摸下巴,还是不为难他了。

“我不要儿子,我宁可将来单于之位传给你,我的好弟弟。”

他边说边凝望着热闹的戈壁滩。此番若能取得突利曼的支持,他就有了足够抗衡穆硕的财力。

若得鹫翎部,他手头也有三个部落了,浑图部的兽人作为凶悍的战力,鹫翎部提供充裕的财力,而拓尓图部的千名骑兵可以作为他的机动部队。勉强可以回王庭和维丹抗衡。

一切就等狼火节初祭后跟突利曼摊牌。

子时,夜已深,谷中寒雾弥漫。

狼火节初祭的山谷,北狄语叫做沙依克尔西,意为万魔之地。

谷中沟壑纵横怪石林立,嶙峋的山石呈现出各种奇形异态,火光映照着赤赭色的岩石,仿佛缝隙中正在渗出鲜血。

入夜,风吹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尖利的凄鸣,似虎啸狼嗥,所以北狄人又叫它驰狼谷。

中央有一块天然的巨石,就像一把斜劈在地上的斧头。祭台就设在这巨石之上。

巨石的中央升起火盆,五部落的大巫穿着隆重的法袍依次登上祭台。

吃饱喝足的北狄士兵涌入狭长的山谷,自发地围绕着巨石肃立观看祭祀。火焰映照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宴刚散的红光。

北狄人会在祭祀前举行篝火宴会,让每个参与祭祀的士兵喝足酒,因为酒后血脉喷张,引人亢奋,更容易被鼓声、鸣笛、火光和谷中变幻莫测的光线鼓动,激起对神明的膜拜,以及对神明的代表——大单于,乃至各部落首领的忠心。

主持祭祀的是五部落的大巫。分别执神刀铁链、铜镜、铜铃、皮鼓、鸣笛。

夜色深沉,鼓声震荡,伴随着朔风吹过嶙峋的山岩,发出凄厉的呼嚎,火盆里火星飞舞,焰光狂乱地跃动在每一个人脸上。

大巫用神刀取下牛羊的头颅,用铁链鲜血淋漓地悬在半空。血腥味在谷中弥漫开来。接着他用指腹沾上粘稠的畜血,划在参与祭祀的勇士的脸上。

“以驰狼为名,赐予我们的勇士力量与荣光……”

大巫在阿迦罗的脸上画上三道血痕,火光下他的瞳孔璀着耀眼的金色。

浓稠的血腥味和着法器古旧的气味,刺激着他的嗅觉,他心中暗暗发誓:愿我能得驰狼之力,必统一十八部落,重振草原昔日的荣光,并扬鞭东指饮马中原的山河。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道目光隐隐掠了过来。

突利曼三角眼微微眯起露出狡诈的笑意,一只手拈着自己唇上的一簇翘起的小胡子,拇指上的黄金扳指在火光下明晃晃的。

他挤身过来悄声问道,“世子考虑好了吗?”

阿迦罗刚想开口,忽然他眉心一沉。

紧接着他忽然伏低身躯,将耳朵贴在地上凝眉倾听片刻。

随即他脸色微变道,“快!退出谷地!”

突利曼常年经商,有着如同猎狗一样的嗅觉,当即心下一紧,下令部众悄然撤出峡谷。

几乎与此同时,幽暗的狼谷深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如雷的声音。

草原上的部落都知道,那是马蹄声,是数千匹战马同时奔腾而来的马蹄声,那马蹄声伴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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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尖利的风声,让那些刚刚喝完酒,又被神秘的仪式,

众人正在诧异,“难道还有什么部落要来?”

接着又是一道凄厉的鸣笛声刺破耳膜,祭台上火光忽然一暗,随即腾起了一股暗红色的烟尘,如同血雾般弥漫在整个峡谷中。

血雾中,一支如同鬼魅般的军队从峡谷忽然杀出,伴随着谷中阴风怒嚎。祭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恰好将他们的身影无限放大,投射在两边竖立的峭壁之上,如同光怪陆离的巨幕。

北狄士兵一下子都震慑住了。这是些什么人?还是祭祀招来的鬼神?

就在北狄人呆愣在原地的一刹那。呼啸的骑兵已经从漫天血雾中突出,踏破乱石碾压而来。北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狂乱的马蹄撞翻在地,骑兵手中雪亮的长刀高高举起。

熊熊火焰照着萧暥脸上狰狞的釉彩,粗犷的狼纹映着隽秀的容颜,邪异的美跃然而出,压都压不住。

他的身后跟着无数凶神恶煞般的骑兵,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画着鬼面一般狞厉的图纹。

大巫臧天颤抖着嗓子尖声叫道,“他们是驰狼,是谷中的鬼神!是杀不死的。”

谷中的北狄士兵大部分都喝了黑翼部下了药的酒,又经历了刚才神秘诡谲的祭祀,在这风声鹤唳的夜晚,顿时完全忘记了抵抗,都拥挤在一起,仓皇失措。

一时间,谷中人仰马翻一片溃乱。

连突利曼也呆愣当场,喉笼深处嘶嘶抽着冷气,他饶是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地狱的业火映照下的容颜,狰狞狠厉又凄艳绝美。

光看一眼,就让人肝胆俱裂又神魂颠倒。

仿佛是倾颠众生又凄艳绝伦的杀神。

“神还是魔?”他喃喃道,迎着踏来的马蹄踉跄几步,被阿迦罗一把从背后提起。

阿迦罗的瞳仁精光硕硕,狞笑道,“神魔?不,这是你们将来的阏氏。”

乱军中突利曼并没有听清,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阿迦罗锃地抽出弯刀,大喝道,“勇士们,那不是什么神魔,是只狐狸罢了,拿起你们的武器跟我战斗,保卫你们的部落!”

话音未落,他竟视席卷如潮的铁骑若无物,纵身跃起到疾驰驱近的战马前,就在马蹄扬起踏落得间歇,他肌肉虬健的手臂已闪电般勒住了战马的脖子,错力一扭,骑兵跨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巨响中那骑兵竟然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紧接着阿迦罗手中弯刀掠过一道弧光,利落地斩下那兵士的首级提在手中,“看到了没有,他们不是什么杀不死的神魔!是敌人!是可恶的中原人!”

北狄人向来彪悍血勇,被这一幕狠狠刺激到后,就像被猎杀中的惊慌失措的狼群顿时看到了狼王,立即有上百名士兵拔出弯刀紧随上来。

萧暥眸子里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没想到北狄阵中还有这样的勇士。

但杀他锐士的人绝不能活。

他冷然道,“弓\弩手准备。”并同时接过了云越递过来的弓箭。

谷中的骑兵迅速向两翼散开,并将阿迦罗和他身边聚集起来的近千北狄勇士逼退到一边。

嶙峋的岩石间火光亮起,赫然出现了密集森森的弓.弩,冰冷的箭雨紧接着交织而下。

这山谷间的北狄人本来就是参加祭祀的,很多人连皮甲都没有穿,完全无法抵御箭雨的袭击,他们像被收割的麦子般一排排倒了下来。峡谷中顿时血光飞溅。

阿迦罗一边挥舞钢刀抵挡密集的箭雨,一边大吼道,“撤出峡谷!”

但他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如疾风般破开漫天箭雨掠来,寒锐的箭芒在阿迦罗金色的眼瞳中骤然一闪。

“世子当心!”

几乎是同时,一个身影不顾一切飞扑到他跟前。

“栾祺!”阿迦罗脸色骤变。

羽箭当场穿透了栾祺的肩胛,阿迦罗发疯般扶起他,回头目睁欲裂。

夜色中,萧暥面颊上的图腾映着燃烧着火焰妖异袭人,他眼梢微微挑起,竟没射中!

那北狄首领身边的士兵倒是有义气。

经过一阵箭雨攒射后,刚刚聚集起来的北狄士兵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只有少数聚集到阿迦罗身边,跟着他有秩序地边战边退。

等到阿迦罗收拾四大部落的残兵退到河滩上时,除了最初就退出谷中的鹫翎部得以保全,其他几部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三千余骑兵。

最早逃出来的突利曼惊魂未定,“这些中原人太狡诈了!这次我部得以保全多亏世子英勇,今后若有驱使,我鹫翎部绝无二话。”

阿迦罗却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让巫医给栾祺包扎了伤口,然后远远望向火光映照的驰狼谷。

没想到北狄人居然在他们自己的圣地被中原人击败了!在他们庄严的祭祀上被中原人劫掠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西方一缕残月,天已蒙蒙亮。

萧暥清点了此战所获,收编四部骑兵共两万余人,又因为北狄人在此间开市,所获得粮草物资不可尽数。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某山匪头子可谓心满意足。

只是乱军之中,重重阴影下,那个临危不乱瞬间就能聚集起数百士兵的北狄小头目倒是个人物,只可惜他一箭射偏,让那人走脱了。

萧暥暗暗凝眉,隐隐觉得此人怕不简单。

晨光熹微中,阿迦罗拨转马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驰狼谷。

萧暥,这一次你越界了,劫掠我族人伤我兄弟,必然要付出代价。

*********

两日后,鸾吾城。

天色大亮,曹满查点了城中的物资粮草后,照例询问军情。

大军集结鸾吾城已经很多天了,若是算时日,萧暥也该到了,可是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总不会是在北狄草原上迷路了罢?

就在他心中拿捏不定时,一份插着三根赤翎的加急军报就送到了他的手中。

曹满匆匆略过一眼后,霎时面色铁青,旁边的曹雄急道,“父亲,什么事?”

曹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把军报递给了他。

曹雄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萧暥拿下了赤火黑翼部几万部众!还打劫了北狄人的圣地?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突然抢了北狄人?

旁边的谋士李约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军报,也是面色惨淡,道,“主公,看来萧暥要抢的不是我们的粮草物资,而是北狄人的粮草物资。”

曹雄不解,“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跟扎木托说,要绕道抢我鸾城的物资?还是扎木托骗了我们?”

曹满阴郁道,“他帅大军进入北狄草原,赤火部的游骑探马一定会发现,他只有谎称是借道袭击我,赤火部才不会警觉,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至于扎木托这个蠢货,被人利用罢了。”

李约深吸一口气,接话道,“不仅如此,也将我数万大军困在鸾吾城等他。一箭双雕。”

“着实可恶!”曹雄指节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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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响,切齿道,“父亲,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萧暥打劫了那么多部落,缴获物资和人口无数,行军速度必然会被拖慢,给我几万兵马,我这就去追击他!”

“不要冲动。”曹满道,“萧暥现在新收降了北狄几大部落的骑兵,实力已不比以往,且北狄草原也不是我们自家的后院来去自若。”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满载而归,带着那么多粮草物资回陇上郡?那此前我拿下雁门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曹满脸色阴沉,不言不语地看着地图。

李约走上前阴恻恻道,“主公,我倒是有个主意。”

曹满道,“说。”

李约谄媚道,“主公,正如公子刚才所说,萧暥打劫了北狄几大部落,物资怕都是要装几十车罢,这狐狸胃口太大,吃得太饱了,就跑不动了。”

曹满眼睛微微一眯。

李约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在地图点了点,“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发兵,抢在萧暥回来之前,拿下这里!”

曹满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他忙着抢北狄人的粮食,我就立即发兵夺了他的老巢,他抢了那么多物资必然走不快,等到一回头,老巢却被我占了,看他能到哪里去!”

李约讨好道:“主公英明,失去了落脚点,这狐狸抢了那么多粮草物资,最后还不是拱手送给主公吗?”

第190章鏖战

一路疾驰至中午,萧暥才下令下马修整。他自己靠着一棵树干,坐在枯黄的草地上,一边琢磨着地图,手指间还玩儿着一截枯枝条,他是以前转笔转惯了,那枝条绕着他修长的手指旋得飞起,晃得云越眼花。

云越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主公,我们这不是回陇上郡?”

萧暥道:“当然不回去,曹满若知道我出兵抢掠了北狄人的物资,必然料到陇上郡兵力空虚,他会立即起大军去拿陇上郡。”

云越骤然一惊:“那我们现在不是该迅速回援陇上吗?”

萧暥刚想说话,就听一边的魏瑄道,“云副将,没法回救。”

萧暥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问:“怎么说?”

魏瑄顺手就掠走了萧暥指间的枝条,用枝端沿着北狄草原画了个大圈,道,“从我们的位置,要回救陇上,就得原路返回,走北狄草原千里迢迢,等我们赶到陇上,仗都打完了。”

手指间空空的某人无趣地搓搓爪子,心道,这小殿下打了十几天仗,已经越来越有军人做派了。

曹满从鸾吾城出发到陇上郡,穿过凉州境内,走的是直线,而他们迂回北狄草原,要绕路,多走三倍的距离,所以就算他们日夜马不停蹄也追不过曹满。

闻言云越秀眉紧蹙:“若失陇上郡,雁门郡又被占,我们的大军就没有落脚之处了。”

这几天打仗加劫掠,痛快是痛快了,但是现在空有粮草军队和物资,严寒将至,归路又被切断,处境可非常不妙啊。

萧暥眨眨眼:“我们有人有粮,再抢一块地盘。”

魏瑄眉心一跳,“取哪里?”

萧暥反问:“殿下觉得取哪里?”

魏瑄想了想:“攻其所必救,鸾吾城是曹满屯粮重地,他必料不到我们会又折回头打他的鸾吾城。”

萧暥心中凛然,这孩子一针见血,打蛇打七寸,而且若是他们断了鸾吾城的粮草,曹满必然要回救,陇上之围自解。

好一个围魏救赵,只可惜他萧暥更贪心,他不仅要救陇上之困,他还要乘此机会击败曹满。

萧暥道:“鸾吾城为屯粮重地,曹满即使撤去大军打我的陇上郡,留守鸾吾城的军队也不会少,同时鸾吾城不大,也不够我几万大军屯驻。”

魏瑄想了想,确实思虑欠周。但是不拿鸾吾城,难道萧暥想要趁虚袭取凉州府?

萧暥微微眯起眼睛,“夏阳大城,够我屯军了。”

魏瑄和云越同时一惊,打夏阳郡!

“对,夏阳。”萧暥笑得狡黠。曹满绝对不会有防备。

而且不但没有防备,很可能曹满之前为了在鸾吾城围堵自己,把夏阳的守军都调用了。现在曹满又要调大军一鼓作气拿下陇上郡,夏阳郡的军队很可能一齐随之北上。

魏西陵原本跟他定下的战略就是北取陇上,南夺夏阳,南北夹击凉州府。

萧暥笃定道:“拿下夏阳郡,大军进城修整。”

魏瑄忽然想起萧暥此番带了攻城车和运兵车载的数万步兵,这些日子他们的骑兵纵横草原,转战千里,那些步兵和攻城车又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心惊地看向萧暥,原来如此么!

就听萧暥道:“我们快马加鞭,后天正好可以和钟逾所率的几万步兵会师于夏阳城下。”

魏瑄顿时明白了。萧暥哪里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他分明是早就想好了。

云越忧虑道:“那陇上郡怎么办?真不救了?”

萧暥面色深沉:“瞿钢,他只要给我顶住五天。他顶得住的。”

魏瑄凝眉,陇上郡只剩下一万余兵马,曹满若起大军压境,实力悬殊,纵然瞿钢再勇,孤城难守。

他不由提醒萧暥:“将军,如果陇上有失……”

那么战略上,他们拿下夏阳,又丢陇上,还是白忙一场。

萧暥已经大咧咧起身上马,拨转马头道:“放心,我儿子还在陇上郡,陇上绝不会丢。”

云越一愣:你儿子?你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魏瑄道:“将军收留的那只瘸腿狐狸。”

*********

陇上郡

‘轰’的一声震响,城墙东南角的箭楼被巨石砸塌了一小半,碎石乱瓦飞溅,腾起的尘雾下,几名士兵艰难地扶起被乱砖压到的瞿钢。

瞿钢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烟尘,两只眼睛通红欲爆出血丝。

“快,连弩,上连弩!”

数十架硕大的连弩被推到了城墙边。这些连.弩都是褚庆子改装过的,弓弦力足,射程远,需要三人配合操作。上百名弩\兵立即分散到弩.边。

“填弩!”瞿钢下令道。

五支比食指还粗的弩.箭已经填装到弩\机上,弩臂拉满。

“放箭!”瞿钢大喝一声。

‘嗖嗖嗖’

巨大的弓弦力震得士兵手臂发麻,紧接着空中响起一阵阵锐利的尖啸,数十发弩\箭如闪电般破空而出,顿时将投石车上正在装载巨石的士兵射成筛子。

“重甲武卒,攻城。”曹雄不紧不慢道。

瞿钢紧接着就看到城下黑压压的重甲排列成森冷的军阵,刀戟如林,粼粼的青铜重甲幽幽地反射着日光,军阵中七八部云梯正缓缓推进,正前方则是如怪兽般的攻城冲车。

“放箭!”瞿钢厉声道。

空中箭雨顿时如蝗交织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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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的重甲士迅速将厚盾顶在头上,顷刻间筑起一堵严密的坚垒,但瞿钢的羽箭是锋锐无比的破甲箭,是褚庆子当年专门为应对黄龙城的重甲武卒设计的。

连续不断的闷响声中,一支支锋利的羽箭穿透重盾。最前排的重甲士不时有人倒下,城下哀嚎此起彼伏。

曹雄坐镇中军,骑在披着鱼鳞甲的战马上,目光像一头凶狠的恶狼:“不许停下!谁人胆敢退缩,则杀整伍!”

凉州军本来就一半出自边塞的胡人,野蛮健硕好勇斗狠。

加上曹满又叫嚣道,“首批破城者,尽取城中财物女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这一声吼,城下的重甲士排山倒海般涌向城门,完全无视头顶上交织如蝗的破甲箭,发起一波波猛烈的冲击。

与此同时,西凉军大阵的后方赫然出现了数十台高塔,那些庞然大物如同巨兽一般,比城墙还高出一大截,脚上装有轮子,被黑压压如蚂蚁般的士兵簇拥着缓缓逼近。

瞿钢瞳孔骤然紧缩,糟糕,莫不是井阑车!

他一念至此,无数流矢飞箭已经铺天盖地地从空中暴雨般浇落。城头的弩兵来不及躲避,顿时被射倒了一片。

瞿钢拔剑扫开流箭,大吼道,“竖盾!”

城楼上的连弩激发顿时一缓,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墙似乎都被撼动了。

攻城车包裹着厚铁的粗实圆木已经狠狠撞上了城门,与此同时,曹雄的重甲武卒已经冲到城墙下,云梯搭起。士兵们口中叼着钢刀,就像一头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滚石檑木,投放!”瞿钢大叫道。

……

惨烈的战争从清早持续到晚上,城楼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通红的火焰照在瞿钢脸上,他满面血污,岿然不动地站在城楼上,眼中跳跃起两团狂热的烈焰。

半年前,萧暥说,“瞿钢你走吧,锐士营留不得你。”

“你的兄长我会替你照顾。”

“瞿钢是我的重剑,去襄州,打磨打磨。”

那一天,秋风萧瑟,他去将军府告别,萧暥不见。

只有府门前黄叶凋零,风起时,仿佛能听到那人断续的低咳。

乱世里,一腔热血终有可以托付之人。

瞿钢握紧手中的重剑,死战到底。一定要替主公守住这陇上郡!

锐士营大部分都被萧暥提调去远征了,留守在陇上郡的只有不足千人,已经是损耗过半。余下的步兵战力不足,而崔平的降军更无法倚仗,不阵前倒戈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几个!多找些横木巨石抵住城门!给我抵死了!余下的人跟我上城墙。”瞿钢道。

震耳欲聋地喊杀声中,重甲兵如同一群群黑压压的蚂蚁,再一次蜂拥而至。

城楼上,一波波箭雨如瀑布浇下,鏖战整天,弓\弩手的虎口都已经血肉模糊,城中的滚石檑木也快要告竭。

瞿钢面色铁青,万一城破,便是更加惨烈的巷战。

曹营中军。

李约躬身道,“公子,瞿钢死硬,我有一计,不如我们撤了东门的包围,故意放一个缺口给他,瞿钢便会率军从东门突围而出,到时候,我们在必经之路上埋伏他……”

曹雄摆摆手道:“瞿钢这死脑子未必会逃,而且我也用不着设计套他那么麻烦,我有五万铁甲,打他区区几千残兵,我不用跟他玩虚的,我就是要用实力碾压他。”

他的眼中凝起阴狠的厉芒,“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碾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一夜鏖战。

天色微明的时候,城头上已经层层叠叠堆满尸体,插满箭簇,几乎无处落脚,寒冷的晨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城楼下,绵延不绝的冲锋号角声中,蜂拥而至的凉州军如同黑压压的潮水般涌来,从辽阔的旷野上一直蔓延到城门前,乌泱泱一片没有尽头。

瞿钢浑身浴血,举起已经豁口的重剑,指向爬上城头的重甲兵,眼神如同修罗界中的恶鬼,“跟我冲!”

……

中军帐中,曹雄起身一边慢悠悠穿戴甲胄,一边道,“瞿钢也差不多了。传令前将军黄权……”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混乱的惊呼声。

“吵什么吵!”曹雄掀起帐门,就看到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来,脸色仓皇。

“公子,是魏、魏、”那亲兵话都说不利索了。

“蠢货!”曹雄一把将他甩开,走出帐外。

随即他就看到寒冷的晨雾中,矫健的战马呼啸而过,骑兵手中雪白的长剑反射出耀眼的寒芒,刺破初冬暗沉的天空。

是骑兵!轻骑兵!

曹雄一下子愣住了,哪来的轻骑兵?萧暥那么快就折返了不成?

紧接着他发现不对,就算是萧暥折返了,他手下五万凉州军也时虎狼之师,怕萧暥那一群草原上刚掳来的乌合之众作甚!

而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他们作战的方式!

简直让曹雄感到一种寒透骨髓的绝望。

那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随意地游走在他的数万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城楼上,瞿钢一剑劈开一名重甲武士,回头之际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乌泱泱一片的凉州军忽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向四周溃散开去,一支骑兵如同精湛的表演般,分割、包抄、歼灭,无比精确。

天边一晨曦映着魏西陵一身银甲,刺出耀眼的寒芒。

曹雄终于看到了那杆绣着魏字的旌旗,顿时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

“不可能!”他瞪大双眼,满脸惊骇,“难道是魏旷?!”

他自言自语道:“魏旷……魏旷不是最恨萧暥了吗?”

李约急匆匆在乱军中找到他,手中拿着一套破旧的皮甲。

“公子换上衣衫快走!”

曹雄瞅了一眼,那是最下等的伙夫穿的铠甲。

“你让我落荒而逃?”

“不够狼狈你就逃不了!”李约急得跺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公子!”

曹雄不甘心地最后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陇上郡,恨恨地抛下几万大军,带着李约和随身的亲卫士兵纵马离去。

陇上郡。

魏西陵下马后疾步直上城楼,神色冷峻劈头就问:“萧暥呢?”

瞿钢不敢隐瞒,立即如实道:“主公现在应该到打夏阳了。”

魏西陵剑眉微微一蹙,夏阳郡。

“将军为何会率军来此?”瞿钢不解,照理魏西陵拿下夏阳,萧暥拿下陇上,现在怎么感觉调了个儿?

魏西陵道,“我收到谢先生的书信,正如他所料,曹满袭取了雁门,于是我率军夺回雁门,就收到曹雄攻打陇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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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军报。”

瞿钢惊道,“先生千里之外,竟料到了曹满会取雁门郡?”

就在这时,幽暗中忽然一团雪白的东西窜了出来。

魏西陵凝眉看去,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拖着一条瘸腿蹲在冰冷的地上,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白狐狸居然不怕生。

瞿钢憨道:“主公说,这是他儿子。”

魏西陵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白绒绒的一团,映着他一身银甲,倒是赏心悦目,连他冰霜般的神色也显得不那么冷冽了。

接着,刘武破天荒地看着主公竟抬手抚了一下白狐狸柔软的毛。

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映着他银白的铠甲上,泛着柔和的粉色。

瞿钢道:“主公每天都在这里等将军的消息。”

魏西陵沉默不语。

记忆里,有一只小手拽着他的衣角,“西陵,你走慢点。西陵,我跟不上。”

“西陵……呜……”

腿短,人小,很吃亏。

还要死硬着说自己大一岁。

然后魏西陵站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来。

穿过热闹的集市,就听到萧暥趴在他胸口道,“西陵,我想看花灯。我看不到。”

魏西陵想了想,托了一下他的小屁股,让他好趴在自己肩头。

视线一下子拔高,萧暥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用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抱着他脖颈细声道,“西陵,现在我比你高了,叫哥哥。”

魏西陵一愣,当场又想把他扔下来。

刘武看到自家主公居然微微挽起了唇角,赶紧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笑容一闪而逝,魏西陵道:“整顿兵马,南下凉州府。”

南北夹击,合围曹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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