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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狼狈

王戎道,“萧暥这一次虽然神不知鬼不觉拿下襄州,但是襄州地域广袤,门阀势力盘根错节,他一口吞下,不是马上就能消化得了的。我猜的不错,他还得花上数月时间在襄州安抚拉拢各方势力。大梁城里只有秦羽,秦羽此人厚重少文,我们要对付他,比对付萧暥容易多了。”

桓帝想了想,隐隐喜上眉梢,“舅舅是想……除掉秦羽?让萧暥那头拿了襄州,屁股还没坐热,这边却失了雍州……”

王戎道,“陛下,除秦羽夺雍州,时候还不到。”

“为何?”

“据探萧暥此去襄州并没有带多少兵力,主力都在大梁。”

桓帝一听就有点泄气,“朕还以为舅舅能借机除掉秦羽、夺下雍州,迎朕回盛京,重返旧都了。”

王戎提高声音道,“当然要回旧都,这是我们最终目的,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一蹴而就,眼下我们的实力还不足。贸然动手,陛下还想再来一次京城流血夜?”

桓帝一听到京城流血夜,顿时脸色像霜打的茄子,他挫了挫后牙道,“所以就算萧暥不在京城,我们还是什么都不做?再次坐失良机?”

王戎转而道,“陛下,我听说今年的仲夏的沐兰会就剩下十天了。”

桓帝有些不耐烦,燥热地扯了扯领口道,“差不多,舅舅问这个做什么?”

在大雍朝,每年七夕之时,又正当白兰幽香之季,有为其三天的沐兰会。

桓帝不等王戎回答,又含沙射影道,“如果舅舅此来是观摩沐兰会的,倒是赶上好时候了,听说今年这沐兰会里才子佳人如流,还盛行个什么花神妆,加上天气炎热,衣衫单薄,香肩酥腰绰绰可见,真是风光无限,大饱眼福,没想到朕的两位舅舅爱好还如此接近。”

王戎额头的青筋顿时跳了跳。如果换是当年摄政时,他早就一军棍拍桌案上,教训一下这个外甥该怎么做皇帝了。

但是经过了那么多年的蛰伏,他火爆的性子早就磨去了大半,他沉声道,“陛下稍安勿躁,我之所以问及沐兰会,是因为听说北宫浔来参加沐兰会了。”

“北宫浔?”桓帝微微一愕,眉头扬了扬,“就是那个送给萧暥凤冠的北宫浔?”

王戎道,“正是。”

桓帝幸灾乐祸道,“上次除夕夜撷芳阁里没把他眉毛烧掉?”

王戎道,“陛下,如果北宫浔在大梁出了事……”

桓帝楞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舅舅妙啊,如果北宫浔在大梁出了事,那么北宫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戎道,“北宫达年前还在高唐兵败心有不甘,很可能会因此达发兵南下此时萧暥又在襄州脱不开身,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然后他笃定一笑,“其实萧暥占了襄州,也未必是好事,有时候房子大了,就打扫不过来了。”

桓帝闻言兴致勃勃.起来,赶紧问,“舅舅打算在沐兰会暗杀北宫浔?怎么杀?带多少人?杀了要不要把头寄给北宫达?好激怒他?不过这天气炎热,这脑袋封在木匣子里到了东北,也得朽烂得看不清五官了,怎么证明是北宫浔?”

王戎显然被恶心到了,簇起眉头道,“不能暗杀,北宫家的燕庭卫是很厉害的,一旦查出刺客是我们的人,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桓帝道,“不杀?那怎么办?让他出什么事?舅舅总别告诉朕是让他摔个跟头?”

“离沐兰会还有十天,此时我们从长计议,陛下容我跟二弟商量一下,他主意多。”

一听到容绪,桓帝立即耸起稀松的眉,“舅舅,你不怕他把消息泄露给萧暥吗?你是真不知道二舅已经投靠萧暥了?”

“陛下,这从何说起。”王戎说到现在,已经有些实在忍无可忍了,严厉道,“陛下,我了解二弟的为人以及王家在他心底的份量,陛下是君王,不要随便以臆想来判断臣下的忠诚。”

桓帝被他疾言厉色地说了一通,心中甚是不痛快,便阴阳怪气道,“那舅舅大概不知道,他这半年都忙着为萧暥经营尚元城,打理生意,还有萧暥的新宅邸,听说造得比皇宫还舒适,满床满柜的绫罗绸缎,枕头都是精工刺绣的面料里面装着柔兰的香料,据说是因为萧暥坏事儿做多了,晚上睡不着才给他弄的这个,还有,连沐浴的浴桶都是用的镶金沉香木,有专门为他调制的鲜花露浴,二舅他若不是色令智昏,那就是一门心思趋炎附势想投靠某些人了。”

王戎无奈道:“陛下不要忘了,去年秦羽被困高唐,向大梁商会征调粮食,是二弟顶住萧暥的压力,让所有的商户不许发粮,以萧暥的性格,哪里肯吃这种亏,二弟若再不积极表态,为萧暥营造府邸经营尚元城,盛京商会在大梁城还有立足之地吗?”

“他真是为了商会?”桓帝哼了声,继续明察秋毫:“朕可是一清二楚,据说连萧暥府邸连喝水的杯子都是金镶玉的,黄金是足金,雕刻示极为精细。”

王戎见桓帝丝毫听不进去,也懒得再解释,正要找合适的机会告退,忽然就听桓帝问道,“舅舅,盛京王氏的家纹是菊花?”?!

王戎陡然惊出一丝冷汗。赶紧纠正道,“不,是牡丹,富贵牡丹。”

桓帝表示不相信,“可朕瞧见二舅送给萧暥的杯盏上雕的,丝帐上绣的怎么都是菊花啊?”

王戎只觉得额头的经脉突突直跳,刚才都懒得解释了,这会儿还是得费劲解释道,“听说二弟新招募了一批西域的工匠,善于精雕绘制。”

桓帝打断他,锲而不舍问,“那菊花是怎么回事?”

王戎忍无可忍,在这话题又要跑偏之前,赶紧道,“臣刚赶到大梁,天气炎热,一身汗渍难免不雅,臣先退下了。”

然后拱手一礼就走了。

“哎,等等,舅舅?”

桓帝有点郁闷,对旁边的曾贤愤懑道,“跑那么快,真是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背着手烦闷地在殿内走了半圈,忽然仰头看到梁柱上停着一只小蝴蝶,他本来就有气没地方撒,“怎么搞的,哪来的虫子?叫几个人来捕了摁死。”

魏瑄赶紧手指一招,那只纸蝴蝶就扇动翅膀摇摇晃晃飞了起来,从窗子里倏地出去了。

*********

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天际。一盏青灯下,帐幔间幽光莹莹。

谢映之坐在榻前,一双眼睛清若琉璃,“将军是要对付曹满?”

萧暥道,“我把曹璋放在身边,就是想稳住他,但是看来还是稳不住。”

谢映之道,“曹满此人豺狼之性,粗猛而有谋断,在西北拥兵自重,以待中原之变。他此番放乌赫等浑图部入境,也是藏着搅乱中原局势之心。他便可有机可乘了。”

萧暥点头,这几天他也是想明白了。

从一开始秋狩猎场唆使乌赫谋害阿迦罗,嫁祸给自己,妄图激怒单于发兵南下,到此番有意放乌赫入境,搅乱中原,都是一个目的,就是要引爆中原的诸侯大战,他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忽然进攻襄州。使得这乌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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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图部归附禄铮后,还没来得及兴起风浪,就那么被掐灭了。

但是正如谢映之所说,曹满此人存豺狼之心,更兼手下十万如狼似虎的凉州军,如果留着曹满,五年后他和北宫达那场大战,曹满极有可能关键时刻,给他横插一刀。

那场大战,原主本来就是险胜。何琰在书中说,论实力,萧暥远不如北宫达。无论是兵力,粮草供给,还是将领谋士。

当时他看书的时候都为原主捏一把汗,北宫达手下强将如云,谋士史上有名的就有五六位,更兼燕州军兵强马壮,东北的雪原战马还极为耐寒。

当两军陷入僵持时,天气越来越冷,原主这边粮草告竭不说,这严寒的天气逼摧得他屡屡发病。

阵前没有良医,那北宫达还故意让三军日夜鼓噪,使得萧暥病中不仅缺粮少药,还不得修养。

更恶心人的是,北宫达在寒月到来时,不知道哪里找了一群老妈子半夜里号丧。搞得远远近近都以为萧暥快死了,如果不是他手下的锐士营军心似铁,怕这军队都要溃散了。

同时北宫达又听谋士之计,把萧暥京城流血夜,迫害皇后皇子,秋狩争风吃醋杀阿迦罗,引北狄火烧西京,以及背后捅曹满之类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写了萧暥的十大罪状,不仅在阵前大声诵读,还写成檄文,传抄全国,引得全国士人口诛笔伐,恨不得让他死上百八十回,甚至有人雇死士来阵前刺杀他。

于是萧暥干脆将计就计,干脆装死。

北宫达一看萧暥死了,赶紧连夜劫营。最后被萧暥摆了一道,劫营不成,自家粮仓反倒被烧了。

此刻萧暥一条条想起来,原主为了打赢这一仗,差点半条命都没了,这样还是险胜。

好在原主当时已经除掉了曹满,如果再加上曹满,胜负真的难料。

但如今,曹满不仅还坐拥西北十万凉州军。

萧暥道,“我打算先安定襄州,随后西征曹满。”

以襄州为大后方,以雍州为基地,先除曹满,拿下凉州,再和北宫达决战,取得幽燕两州之地,从而彻底一统北方。

谢映之听后微微叹气,“将军为得襄州,已经卧病在床。再战西北,恐难成全功。”

萧暥被他这一说,觉得自己确实挺惨的,为了得到黄龙城,又是受伤又是发病,现在床上躺死狐狸,动都动不了。

而西北气候恶劣,风沙大,恶劣的气候加上彪悍的强敌,他现在这身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某人刚刚涌起的斗志顿时蔫了,萧暥只有屈服道,“所以我打算先在襄州修养一段时间。我列了个计划。”

说着他立即转过身,从他的小狐狸靠枕下抽出了几页纸。

这是他这几天养病的成果,每页稿纸都是又写又画,满满当当,大学时候写论文他还没那么拼。

谢映之见他又藏东西,微微一笑,颇有兴趣地接过来。

看了片刻他挑眉道,“将军这是要修养?”

……还是要搞事情?

“唔,我想在襄州推行新政。”

只见这几张纸上分门别类地做好了表格。

一,推广屯田,招募百姓耕种,以足军粮。

二,练兵,实行军功制。

三,扩大兵工厂。

四,打通商路,将安阳城建为南北商贸财货的枢纽。

从此江南的丝绸茶叶可以通过襄州,直抵安阳,而大梁的货物也可以通过安阳城南下。赚了钱,直接投入兵工厂的扩建一条龙。

萧暥用三个字概括就是耕,战,钱。

他将来还要打两场大战,钱粮,军械,士兵,一个都不能少。

襄州这块肥地,必须充分开发起来。

谢映之微微吃惊,没料到萧暥养个病,花样还不少,心思这等长远,而且还挺有想法的。

其实萧暥还有一条更为有想法的,先压着不说,以免掀起士林的风浪。他名声本来就不好,搞不好要被骂惨,心急吃不了热粥,他一步步来。

谢映之微微敛眉,一条条道,“将军,兵工厂一事,可交给褚庆子,练兵有魏将军,至于通商,江南商会可以直接入驻安阳城,这些都不难,但是屯田,怕没那么容易。”

“为何?”萧暥不解,这安阳城不是屯田推行得好好的。

谢映之道,“安阳城连年匪患,周围多是无主的荒地,将军招募流民耕种,没有问题,但襄州的土地多是集中在豪强大族手中,将军想推行屯田阻力重重。”

萧暥恍然,历史上很多王朝的末期都会出现豪强大量圈占土地的事情,这大雍朝也是一样。

豪强圈地,大量农民破产成为徒附,这些人为豪强的庄园重地,修屋,打造兵器,拱卫产业,成为私兵。这些豪强不但圈占大量土地,也占用了大量劳力,而且这些豪强大族大多都不足额上岁粮。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想让襄州成为他的战略大后方,为他提供兵源和粮草,就不能实现。

而光靠安阳城屯田的粮草,要支撑他打襄州可以,但是想要将来统一北方的两场大战,还是不足。

谢映之接着道,“襄州的豪强世家,禄氏,朱氏,田氏,许氏四姓,田地也大多集中在这四家的门下,将军要推行屯田就要先对这四大姓动手。”

萧暥微微蹙眉,攻一城易,守一城难。

如何将襄州真正地建成他的狐狸窝,他的大后方基地。

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一只狐狸,叼了襄州这块肥肉就跑,然而这块肥肉怎么吃下去?

窗外,月上阑干。

谢映之挑亮了灯,又吩咐人煎好了药。

然后在榻前坐下,道,“将军勿忧,既然将军决定要在襄州屯田,我必尽全力助将军达成此事。”

今夜秉烛夜谈,通宵达旦。

*********

夜里,灯火阑珊。

苍青趴在一边看着魏瑄抄书:“魏瑄,你那哥是有病罢?他这脑壳是出生就这样,还是后来受了什么打击?”

魏瑄奋笔疾书,一边道:“以前的事情,你不是能看到吗?”

苍青道:“我又不想看他,老太监有什么好看的!”

魏瑄笔锋一悬,微微一愕。

老太监?桓帝?

自从半年前让苍青盯着无相之后,苍青现在看到哪个不顺眼的人都叫老太监。算是后遗症了。

他正色道,“苍青,不许如此说陛下。”

苍青撇了撇嘴,“我想跟你去画楼,我不要呆在这里抄书。更不要看老……老皇帝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皇兄才二十三岁。”

“他头秃!”苍青争辩。

魏瑄:……

魏瑄想纠正他,桓帝只是发际线比较高。离秃头……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转念一想算了,抄完书他还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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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画楼打听到北宫浔在大梁的住所,然后设法让他回去。

魏瑄捡起一颗三生石揣在兜里,道,“抄完了就去。”

第142章酒+七夕番外

谢映之道,“襄州的豪强大族以田、许、禄、朱四大姓为首,将军的屯田令一出,他们必然会带头抵制,所以要推行屯田令,势必从这四大家动手。这四家一旦奉行屯田令,其他的大小士绅都会遵守。”

萧暥心知,对于这些豪强,土地就是命脉,要让他们将圈占的土地乖乖交出来,简直就像从虎嘴里拔牙。

但若不推行屯田,保持襄州的现状,那么他将襄州建成大后方和粮仓的构想就要落空。将来又如何支撑起统一北方的战争。

那么如何对付四大家?

“分化瓦解。”谢映之道,

“禄氏,禄铮已经被拿下,现在禄氏族人都是惊弓之鸟,只要能保住原本的产业,多占的土地,我相信他们愿意交出来,至于朱氏,朱优献城有功,主公可让陛下颁一道诏书,封朱优为中书令,并同时赐予朱优族人官职,使之入朝为官。”

萧暥一听,暗暗心折,这谢玄首玩权谋还真是有一手,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啊。

这样名为封赏,其实就无形中就将襄州的朱氏一分为二了。尤其是在朝的朱氏族人,其实就是分分钟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万一襄州的朱氏族人不老实了,朱优他们简直就是人质啊!

这样一来,要对付的就剩下田氏和许氏了。

谢映之道,“至于田氏,禄铮在主公手中,田夫人救夫心切,会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不过……”

“不过什么?”

“对主公的名声怕是不利,别有用心之人会说主公挟持其夫,逼迫一个弱女子。而且田夫人和田瑁并不是田家的宗干,在田家的影响力还难说。再者,主公推行屯田令,很可能会被传为主公拿下襄州之后,强行收缴豪强士族的土地,这会使得天下士绅皆恐惧主公推行屯田,收缴其田地,从而与主公为敌,将来主公若要征伐北方,凉州,燕州,幽州的士绅豪强为保其土地,都会铁了心站在曹满或者北宫氏的阵营中,抵御主公,主公想要统一北方,将步履维艰。”

萧暥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谢玄首果然思虑长远。

如果他来硬的,强行收缴豪强土地或者威逼,那么,将来他再要攻打凉州,再要和北宫达决战,豪强士族全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所以不能强征,也不能威逼。那么怎么样才能让这些豪强乖乖交出土地呢?

萧暥想了想,看来又得来点骚操作了。

“先生,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

一盏幽灯下,窗外的草丛里传来夏虫长长短短的鸣叫。

谢映之端坐在案前,悬袖提笔书写告襄州士族的草案。

在他身后,某人早就睡着了。

萧暥卷着薄毯,脸颊贴着小狐狸靠枕上,连帐幔微微扑打在脸颊上时都没有察觉,看来是真的疲累了。

而且谢玄首衣衫上自带的清雅香气,不仅闻着让人心神舒逸,且还蚊虫不侵。

这会儿开着窗都没有蚊子,简直是纯天然的避蚊器,某狐狸睡得格外踏实。

谢映之微微悬笔,回头看去,见他休息了那么多天,却都没有恢复过来。

看来这大半年来,萧暥肯定没有按照他所交待的按时服药休息,这精力似乎比以前更差了。回头得配点补养的方子。

长夜漫漫。

当清早一缕曦光映在桌案上时。谢映之收好文书站起身。

一开门就见云越等在外面,眼睛熬得像只兔子。

谢映之忍俊不禁,明知故问道,“云副将,这么早?”

云越眼神飘飞,他当然知道谢映之是什么人,只能如实道,“我看灯亮一直着,想必先生与主公议事到深夜,我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着。”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屋里看去,“主公怎么样了?”

“睡下了。”然后谢映之像一个长者般揽着云越的肩转过身,“他身体还虚,我这就给他开一副药,你先把这个通告发出去罢。”

云越接过文稿,瞭了一眼,心中暗暗一惊。

什么?买地?

云越不由看向寝居,非常了解自家主公地表示:“他有钱吗?”

谢映之饶有兴趣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道,“也许有罢。”

当天,云越就把黄龙城的金库翻了出来。又折算了一下襄州的豪强大族手中的田地,最后的定价正如谢映之所筹算的,五金一亩地。

*********

田氏家宅的绥德堂。

田氏的族长田寿召集襄州的豪强士绅都召集了过来。

他须发斑白,面色一沉道,“诸位想必都收到了照会,萧将军想用五金一亩买我们的田地,诸位意下如何?”

旁边的许氏族长许芃立即道,“五金一亩,这是打劫。”

此话一出,旁边的士绅们纷纷附和,“就是,现在虽说世道混乱,但是这个土地价格也太低了罢。”

“萧将军是不是在广原岭剿匪呆久了,自己也是跟山匪习性?”

“就是就是,我们联合起来,都不卖他土地,他还能强买不成?”

“田老爷子,你说句话!”

田寿见众人神色激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捋着胡子道,“既然诸位都觉得这个价格不合适,那么,我们再提出一个价格,给萧将军呈报上去。”

“不行,这襄州的土地是我们的祖产,多少价格都不卖!”

就在堂上闹哄哄一片的时候,忽然管家前来报道,“族长,外面有一位沈先生前来拜访。”

田寿一愣,沈先生?萧暥的说客来了?

片刻后,在田府的偏厅里。

案上置一盏清茶,茶倒得满满的,一碰就要泼溅出来。

这是明摆着送客的意思。

他淡淡瞥了一眼茶盏,道,“田族长,禄氏已经将多占的土地上交了。”

田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禄家有罪,禄铮现在还在关押,别说多占的土地上交,就算萧将军把他们全部土地收缴,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怎么?萧将军是想把老朽也抓起来,再收缴田氏的土地?”

“田族长此言差矣,主公素来敬重田夫人深明大义,打算将禄氏上缴的家产土地交给田夫人打理。”

“什么?交给姝儿?”田寿着实怔了怔。

谢映之道,“当然,田夫人是女子,有些场合也不便亲自出面,所以很多事情还需要仰仗田族长支持。”

田寿手心微微出汗,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当然是个人精,将禄铮的田产交给田夫人打理,等于就是交给田氏了。相当于只要每年给萧暥交足了岁粮就可以。

这天大的便宜,简直能把他砸懵,他耷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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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使劲抑制住自己才能不显得喜形于色。

沈先生不紧不慢道,“所以,田族长觉得这买地之事……”

田寿立即道,“此事我们刚才正在商议,都觉得这价格甚为合理,襄州以往流民甚多,这样百姓得了田地安居乐业,我们这些士绅也愿意造福乡里。”

然后又赶紧站起身,道,“快,给先生换一壶映雪。”

谢映之莞尔,田寿倒戈,四大姓只剩下许氏,许氏若知道田氏占了这么个大便宜,心中更加不平,这许氏和田氏之间的争斗就是早晚的事。

襄州士绅的同盟就此瓦解了。

*********

阳光将树影投落在纸张上,水波一般拂动。

纸上的人,一身戎装,眉目深秀,气度清飒,矫若惊燕飞龙。

苍青评价道,“这张画得最好,像他。”

大半年来,魏瑄一直靠着记忆,画着心中那个人的模样。上千张的画稿,练得丹青妙手,却还是觉得画不像,也画不出那人神韵。

直到昨天的这张画,也许是妙手偶得,竟似乎有些接近了那人的形神。

魏瑄垂目凝视着那画像,手指不由自主地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好像是想把那音容刻在眼底,从此再不会忘记。

接着,指端缓缓凝起一点白亮的光芒。

苍青见状大惊,“魏瑄,不要烧,好不容易画出一张像他的!”

魏瑄不动声色。

火光映出他如雕似琢的五官,晓月清霜一般的容颜,冷峻又刻骨,眼底凝着一片深沉的寂寥。

玄火的高温下,纸张瞬间就变得脆弱枯黄,一道焦黑的细线迅速蔓延,从边缘到衣摆,再到手腕,再到肩膀……

一寸一寸就像噬咬在他的心底。那寂寥的眼中忽而闪烁着盈润的微光。

“魏瑄,这张就别烧了!我不乱跑了,我整天替你看着他,有人进来我就马上通知你!”

魏瑄知道,这没用的。桓帝的耳目遍布整个宫城,所以他画的每一张画,都只能存在少则几个时辰,多着一两天。

只要他离开寝殿,他就必须烧掉,以免被好事的太监发现交给桓帝邀功。

既然他就要去找北宫浔,前路莫测,临走前必须把这画像烧掉。

火蔓延到了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再往上烧到那一缕浅笑的温濡的唇,再片刻间,这副容颜就会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忽然涌起一阵心悸,眼眶发红,不顾一切伸出手去拍灭。

“魏瑄,你的手!”苍青大叫,

疯了吗?这可是玄火,焚尽一切的玄火。

魏瑄这才反应过来,木然看向自己的手,居然完好无损。

苍青惊骇不已,不可思议道,“魏瑄,你修到什么程度了,连玄火都已经伤不了你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陛下驾到。”

魏瑄骤然一惊,赶紧手忙脚乱地就要把烧得剩下一半的画像藏好。

但桓帝背着手跨进来,阴森森道,“阿季,藏什么呢?这么着急。”

然后拿起那张只剩下小一半的残稿,阴阳怪气着,“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魏瑄不说话,倔强紧抿唇间的一抹苦涩。

画稿烧得只剩下了眉梢眼角那一缕残余的风流。

桓帝瞧不出什么,拿着手中的玉圭敲了敲魏瑄的额头,“朕整日里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你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魏瑄站得笔直,依旧不答话,桓帝心中颇为不快。

魏瑄已经跟他差不多高,尤其是那俊美深邃的五官,隐约提醒他魏瑄有个番妃妖孽的母亲。

桓帝觉得有些扎眼,“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问你,书抄得如何了?”

魏瑄道,“抄完了,正打算呈给皇兄看。”

厚厚的两本书,这才一天都不到,就抄完了?

桓帝不相信道,“朕看看。”

片刻后桓帝阴沉着脸,“既然你看完了,朕就考考你,君臣之道为何?”

魏瑄道,“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

桓帝面露不悦,“什么?”

魏瑄继续道,“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

桓帝尖刻地评论,“胡言乱语。”

“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

“混账!”桓帝把手中的书掷到魏瑄身上,“这是朕书中所写的吗?”

魏瑄也不躲,如实道,“不是。”

魏瑄过目不忘,但桓帝这书通篇的屁话。他实在不想说啊。

桓帝书中长篇大论写着君王是天子,是上天派来匡扶社稷的,是所有臣子的榜样,君王所说的话,臣该奉若神明,无条件执行,等等,核心内容是皇帝是神明是天子,不会犯错,皇帝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皇帝比你爹还要亲,就算皇帝让你死,那也是为了你好。你赶紧去找块石头。

桓帝阴阳怪气道,“好啊,看来抄一遍你还是记不住是吧,来人。”

接着几个宦官就抬着好几块石板放到了殿外的庭院里。

魏瑄心头一沉,预感到不妙。

桓帝把一把刻刀扔在案头,“既然让你抄写记不住,那么就刻上去罢,反正朕的著作也要刻碑立传,流传万世的。”

然后对身后的两名宦官道,“你们留在这里,监督晋王刻碑。”

桓帝走后,魏瑄看着整整五块硕大的石碑,只觉得窒息。这要刻到什么时候?

苍青咬着草茎,“魏瑄,那老皇帝什么毛病?他还没死,就急着刻墓碑?”

魏瑄没理他,拿起刻刀,看了眼身后那两个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宦官。

离开七夕的沐兰会只剩下不到八天了。

必须想个办法出去。

*********

在大梁,很多人都不知道怀远客栈是盛京商会名下的。因为他名义上的东家挂在淮安名士翟非。而且怀远楼客栈的风格上极为简淡,和盛京商会奢华金贵的风格相去甚远。

自从清凉观被查封以后,王戎来大梁都住在怀远楼。

傍晚,掌柜的带着一名衣衫华贵的先生进入客舍时。

王戎正在客舍里独自下棋,头也不抬道,“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我这几天忙于筹办尚元城的沐兰会,脱不开身。”容绪说着把幕篱扔到一边。

天气炎热,他掏出帕子抹了把额角,自顾自就去倒茶,“兄长来大梁住了也快五日了,是打算入朝为仕?”

王戎冷笑,“我这把年纪了,还跟刚入仕的毛孩子去争?你也不用赶我,我把事情办完就回去。”

容绪叹了口气,“兄长为何执迷不悟,眼下的局面就是最好的局面,萧暥允许王家在盛京不用入朝,允许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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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意发展壮大。”

王戎脸色猛沉,扔下一枚棋子,“二弟的眼中就只有生意?你忘记了么,王氏的富贵牡丹曾经刻在大雍朝的庙堂之上!”

王戎对于这个庶弟,从心底里还是带着一丝鄙夷,庶子就是庶子,眼界只有芝麻米粒大,从骨子里就是个小商贩,做不了大事情。

容绪起身端了一杯茶,恭敬奉上。

王戎刚接过来,喝了口茶脸色稍缓。

就听容绪道,“兄长,茶满则溢,我以为王家现在的状态才刚刚好,我想为王家经营的是累世之业,王氏的富贵牡丹虽然不能盛开于朝堂之上,却能开遍九州岂不是更好?”

王戎重重把茶杯顿在了桌上,“那么萧暥已经拿下了襄州,二弟知道吗?”

容绪微微一怔,“襄州?萧暥去襄州了?”

王戎面目阴沉,冷哼了一声道,“萧暥这次是收拾了禄铮和朱优,夺了他们的地盘,下次就要轮到王家了,等他拿下西京时,二弟眼中仍旧是只有你几斤几两的生意罢!”

容绪凝眉一想,问道,“兄长这消息是哪里来的?”

王戎道:“西北来的消息。”

容绪立即反应过来,道:“兄长,曹满虎狼之人。兄长莫非想与曹满合作?”

王戎道,“信中还道,萧暥在襄州屯田练兵,他想做什么?不就是要打仗?萧暥当年允许我们留在盛京,给予王家经营商会的便利,那是因为他实力不足,我要稳住我们,现在他拿下了襄州,只要站稳脚跟,他的羽翼就丰满了。”

容绪沉默不语。

“江南商会的齐掌柜,杜东家都在准备财货,据说是萧暥要将安阳城建成第二个大梁。”然后他看向容绪,“萧暥没有给你发南下的照会吧?”

容绪眉心微微一跳。没有。

王戎不紧不慢道,“这不是明摆着,他这是要架空盛京商会了。二弟你这些日子替他费心劳力经营尚元城,这一番心血,看来他并不领情。”

容绪打断他,“兄长此来到底要做什么?”

“你主意多,我要你帮我想想,怎么样让北宫浔在大梁城里出事?”

容绪眸中精光一敛,“兄长打算拖北宫家下水?”

王戎冷笑:“西北有曹满,东北有北宫,我看他萧暥还有什么精力跟我们斗。”

容绪凝眉仔细思量了片刻,“近来的沐兰会上有马球赛,我听说北宫浔喜好马球,必然会参加。”

王戎恍然,“二弟是想让他在球赛上,马失前蹄?”

容绪道,“马球赛碰撞激烈,赛场上若有意外非死即残,但仅仅这样还不能赖到萧暥的身上,只能是管束不善罢了,所以还得再点一把火。”

*********

这几日,屯田令顺利推行,在几大家族的带领下,襄州的豪强士族们纷纷出售圈占的土地。

但不出谢映之的意料,萧暥很快又没钱了。

不过某人骚操作多得很,他一边让尚元城赶快给他充钱,一边又推出又一轮的新政:五金一亩田地,官府出三成,百姓出两成,土地上所获收成,也将按这比例分配。

穷得掉毛的某狐狸,就想出了让百姓出钱买地的馊主意。

此新政一出来,襄州百姓奔走相告,踊跃购买田产。两金就能买一亩地,所获分得将近一半,哪里来的好事!

百姓们得到了土地,这种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谢映之又使玄门弟子教导百姓耕种,以提高亩产量。随着襄州百姓安居乐业,萧暥在民间的口碑也水涨船高。

萧暥暗搓搓地算了算,到今年的年底,岁粮收不完了嗷!

粮仓搞定了,就要扩大招兵、练兵。军功令也亟待推行。

伤还没好利索,萧暥就提着一罐子小松子,迫不及待去犒劳一下魏大大。

没料到却扑了个空,魏西陵去校场练兵还没有回来。

天气炎热,为防止士兵中暑,魏西陵将练兵的时间定在清早卯时至辰时,午后申时至于酉时。

萧暥感慨,这么热的天还在练兵,魏将军真是劳模!于是打算坐等。

魏西陵的书房很简朴,一看就是军人做派。

隔扇屏上绘着军事地图,案头整齐地放着兵书简册,旁边陈设的铠甲刀剑,萧暥左右转了一圈,真的是除了地图兵书铠甲,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他不由心中叹道,此人可真是无趣啊!连一点个人爱好都没有吗?

萧暥在案前坐下,磕了一会儿小松子,就看到案上压着几张纸,手又开始欠了。

片刻后,魏西陵的案头就蹲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跳蛙。与周围严肃规整的环境格格不入。

心灵手巧的某狐狸搓搓爪子,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开始玩得飞起。

但也怪他这手艺太好,这纸跳蛙一蹦老高,居然从案头弹起后,蹿到了兵器架下面。

唔,这就尴尬了。

他得爬下去捡。

兵器架下很暗,萧暥的脸靠近玄冷的铠甲,才能勉强把手探进去,一番摸索之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溜光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

萧暥探手一捞,就把那东西取了出来,这一看之下,萧暥顿时一愣,竟然是个酒坛子!

这兵器架后面居然藏了一坛酒!

等等,魏西陵不是军中禁酒吗?

这人也太表里不一了哈哈哈,自己居然带头藏酒!

萧暥心里一边严肃批判,一边迫不及待打开酒封。

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飘散出来。

甘甜浓郁。

这个时代竟然有葡萄酒!

魏西陵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暥坐在席上,浑身没骨头似的侧倚在案边,怀里揣着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嗑小松子,白皙的两颊已经浮现氤氲的红晕,眸中漾起水色烟光,煞是好看。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收缴了酒坛。

萧暥反正也喝够了,抹了把嘴道,“魏将军,你自己藏着酒,却让别人都禁酒。这说不过去罢?”

这是妥妥的双标嗷!

魏西陵不理睬他,把酒坛封上,放好。

萧暥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结果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唔,魏将军,跟你商量个事,今天你没看到我喝酒,我就不把你藏酒的事情说出去。”

最好别让谢映之知道他偷喝酒。

其实他本来就想尝一口罢了,结果这葡萄酒味道太好,喝着喝着就上头了。

他攀着几案站起来,趁魏西陵没注意,爪子又不老实地探向酒坛子。

就听魏西陵道,“这酒是澈儿让我带给你。”

唔……!

萧暥顿时酒都醒了大半,谁?

澈儿?方澈?

他心中猛地一沉,顿时记起梦中,城头残阳似血,他骑马踏过满地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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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双腿被碾断的少年浑身是血,艰难地抬头看着他。

“澈儿,他还好吗?”

“他想来看你,只是走不了路。”魏西陵说着把他的手从酒坛上挪开,“这是西域进的葡萄酒,你喜欢喝酒,澈儿就一直藏着。”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你得病的事情我没告诉他。”

萧暥喉咙里顿时像哽着一口血,刚才喝下的酒都泛起酸苦的味道。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立屏上巨大的地图。

襄州以南就是江州了,从这里到永安城也不过七天路程,如果他把道路修好,快马加鞭,也许三天就能赶到。

他忽然很想回江州去看看。看看澈儿。

但是魏西陵不答应,他又不敢提出。毕竟自己当年做的什么缺德事情,回去会不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萧暥想了半天,踟蹰道:“那个,襄州和江州只隔了条江。”

魏西陵:“嗯。”

“从这里到永安六七天够了吧?”

“嗯。”

萧暥心中一苦,我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萧暥:“我会把南下的路修平整。”

魏西陵:“可以。”

那个……你就不能邀请我一下吗?

萧暥继续试探道:“我会在襄远城建一个渡口。这样渡江也方便。”

所以……你真不请我去江南啊……

魏西陵,“随你。”

萧暥绝望了,这人怎么这样!

他一咬牙,脸不要了,大不了被当面怼回来,“再过几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唔……我……我想……”

“想回来就回来,不用通过我。”魏西陵干脆道。

啊?萧暥原地一愣。这么爽快?

难道审批通过?他拿到护照了!

就在这时,一盏纸灯悠悠飘过窗外。

萧暥眉心微微一凝。

这是玄门的传信灯,看这信灯的颜色,似乎还是从北方来的。

莫非是大梁有事?

第143章回京

大梁城

天气虽然炎热,但沐兰会将近,大梁城内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入夜,街两边铺子已经挂起了风灯,夜市开始了。

魏瑄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迅速地融入到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那个障眼法的小伎俩只能维持两三个时辰,也就是说在戌时以前他必须回宫。

大梁城里最奢华的客栈是尚元城中的涵月楼。

涵月楼不仅奢华无比,这位置也是绝佳。

在露台上往东望去是高台层起、灯火通明的皇城。皇城脚下隔着两条街巷是元康坊,那里住着包括三公在内的朝中大多数高官,再往东是一大片高墙森院的府邸,那是大司马秦羽的住所,一眼看去颇有气派。

与大司马隔开三条街巷,夜幕下那片黯淡的檐宇,院中似乎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就是萧暥的将军府。

那就有点意思了,说他是权臣罢,他好像是有意地跟皇城保持着那么一段距离,甚至看上去还做出一层退隐的姿态。

北宫浔坐在露台上,举目远眺,在这满城的灯火阑珊的衬托下,那寂寥萧索的宅院就显得格外冷清。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息。

北宫浔指着那片黯淡的院落,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我怎么会觉得他很穷?”

旁边的吕歆笑着给他斟酒道,“北宫世子家大业大,世子眼里,这整个大梁城都是穷人。”

此人是大行令吕虔的儿子,大梁城里有名的纨绔,和北宫浔早年就相识,北宫浔每次来大梁免不了找他一起喝酒,喝完了酒去倾颜阁前看焰火会。

北宫浔此时喝得已经有点高了,闻言洋洋得意起来,“哈哈,如果他此番能在马球赛中胜了我,我就送他一座全大梁最奢华的宅院。”

吕歆笑道,“世子的球技九州少有人能望之项背,当然会赢。”

北宫浔道,“光球技好也没用,还要看马术,萧暥打仗比我打得多,马术肯定不差。”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听说他的马还是魏西陵送的?”

“魏将军送他的那匹青鬃马在秋狩猎场就折了。”吕歆道,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了个手势。

随之露台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嘶鸣。

北宫浔扶栏一看。只见到一匹棕色的骏马,高大健壮,毛色光亮。

“好马!”

北宫浔眼睛放光,他本来就喝高了,忘了这里是三层高楼,抬腿就要跨过栏杆,被吕歆一把抓住,“世子,咱走楼梯,走楼梯。”

刚到楼下,北宫浔跨上马背,那战马人立而起,昂首发出一声长鸣。

吕歆笑道,“从西北进的凉州马。送给世子,此次马球赛世子必定一举夺魁!”

北宫浔仗着酒兴大笑,一扬鞭,战马撒开四蹄。

魏瑄赶到涵月楼的时候,迎面就见一骑飞奔而去。

他再一看北宫浔去的方向,心中暗道不好,是清平街。

清平街此时正是夜市开张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北宫浔这一骑狂奔,怕是要引起骚乱。

***

清平街是是尚元城里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尤其是沐兰会将近,夜市刚刚开始,这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这会儿还在街口,若是到了倾颜阁那一带,简直就是摩肩接踵。

很多店铺为了吸引生意,还在铺子门前挂了五彩的灯笼,打扮得漂漂亮亮,更有甚者,雇了杂耍的,变戏法的,在铺子门前吸引人眼球。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店铺里,有一家店铺却非常低调。

那是一家小饭馆,占地方不大,由于老板酿的米酒格外香甜,做的菜也好吃,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饭馆的东家是两兄弟,哥哥叫做瞿安,因为早年逃乱,瘸了一条腿,身料又单薄,干不了重活,好在人勤快,又擅长酿酒,小饭馆经营得很好。

弟弟瞿钢则相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当年兰台之变的时候,他就一腔血勇,提着一把斧头就砍死了好几个北狄蛮子,后来因为勇力被锐士营挑中了。

除夕夜撷芳阁之乱中,瞿钢也在云越所帅的百名锐士之中,跟周围数千明华宗暴徒血战到天明,只剩下数十人,这瞿钢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夜他杀得满眼通红,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明华宗的暴徒,刀都豁口了,自己身中数十刀浑然不觉,豁出命地跟着云越冲上石桥,浑身浴血九死一生后,被擢升为百夫长,并赏赐五十金。

他用这赏赐的五十金,又借了三十金,买了尚元城的这个店铺。

瞿安有残疾,家里还有失明的老母亲和两个弟妹,瞿钢军中的饷银只能勉强维持一大家人的生计。

不过瞿安倒是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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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外面的兵荒马乱,大梁城给了他们这些普通小民庇护,不用被乱兵屠戮匪寇劫掠,在这乱世飘摇的风雨中,谋一个安身之所。

而且他们有了这家铺子,好好经营,日子会越来越好。

其实在大梁城的其他地方买店铺,三十金就能买到很好的铺位了。

瞿钢很倔,执意要买尚元城的铺位。

不仅是尚元城外乡客多,更主要的是,这里是他和他的兄弟们奋战保护的地方,这种袍泽之情,瞿安不懂,但是在弟弟执意要买尚元城的店铺时,他还是四方筹措借了钱也凑齐八十金,把这门面盘了下来。

弟妹们都太小帮不上忙,瞿安忙不过来,所以只要不执勤的日子,瞿钢都会到铺子里打杂。

尤其是这段时间,沐兰会将近,这铺子里的生意也是热火朝天,忙得更是脚不沾地。

这天到了天色擦黑,店铺里依旧人来客往。瞿钢兄弟两可是从中午到夜里水米未进。

瞿安抹了把头上的汗,笑道,“再辛苦半个时辰,等打烊了,我给你做一顿羊汤面。咱们兄弟也过个节。”

瞿钢转过脸,刚要憨然笑笑,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伴随一声声猝然的惊叫声。

瞿钢本是锐士营的人,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只见刚才还熙攘的街道上现在一片混乱。

一个衣冠华丽的贵人骑在马上横冲直撞,这人面红脖子粗看起来是喝高了,策马就闯进街市,撞翻了几个卖果子玩意儿的小摊铺,惊得百姓们四下奔走躲避,还是有来不及跑的,被马撞飞出去。

瞿钢来不及多想,趁着那贵公子撞翻了几个摊,速度微微一滞的时机。一把抽出一个店铺前挑着灯笼的竹竿,三步跃上一个平台,凌空跳起,将竹竿横空掠了过去,就要去阻住奔马的速度。

但是不知那贵公子是喝地太多,还是根本就肆无忌惮,居然视若无睹,并没有及时勒住马。

眼看着奔马就要撞飞竹竿,跃进人群。

瞿钢手下一转,使出临敌的招式,竹竿一挑一刺,马的前胸正好就撞上了竹竿的尖端,顿时一身凄厉的悲鸣。

那匹战马前蹄一跪,北宫浔从马上翻了下来,呕出了几口酒。

他的燕庭卫此时也赶了上来,赶紧把他扶起。

那他的那凉州神骏倒在血泊里,抽搐几下不动了。

北宫浔顿时暴跳起来,“谁!谁干的!”

几个燕庭卫立即顺藤摸瓜,找到了摔落地上的灯笼,灯笼上面写着店招。

北宫浔脸色狠厉,“给我统统拿下!”

瞿钢见状方要上前,就被瞿安拦住了。

“哥,我不能连累”

他话没说完,被瞿安一把推开。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个羸弱的哥哥,拖着一条瘸腿艰难上前道,“是我。”

他的声音低弱,“贵人恕罪,小民刚想换灯笼,谁知不小心把竹竿碰倒了,伤了贵人的马。无论多少钱两,小民倾其所有都一定赔偿贵人。”

北宫浔直眉瞪眼,“就是宰了你,一条贱命能赔得起我的神骏?”

瞿钢又要上前,被瞿安严厉地一把推开。不能两个人都搭进去。

瞿钢从来没见过他这个羸弱的哥哥竟然出乎意料的坚定强悍,竟然一时愣住了。

瞿安艰难地跪下,“小民愿倾家荡产,为贵人府上为奴为婢。”

“你是个瘸子啊。”北宫浔嘲讽道,“我府上要一个瘸子有何用?”

然后他抬高声音道,“反正你也瘸了,我今天就让你瘸得彻底,将他的腿打断!”

瞿钢闻言,发狂般冲上前去,“混账,放开他!是我杀的马!”

可他就算他勇武过人,此时不过是手无寸铁的一个人。

在拼着一股勇力一连撂倒了三名燕庭卫后,他被反钳着双臂拿下了。

北宫浔打了个酒嗝,“一起打,打断腿!”

随即一名魁梧的燕庭卫抡起狼牙棒就要先砸向瞿安的残腿。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中忽然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越众而出,

那人道,“等一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黑夜中寒光一闪,一阵疾风掠过。那个燕庭卫忽然手中一轻,狼牙棒的上半段被齐齐削去,真成了一个棒槌。

那人出手迅捷,身形快如鬼魅,连燕庭卫都来不及反应。

“谁!出来!”北宫浔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时,闷热的夏夜起了风,吹得店招下的灯笼轻轻摇摆起来。

灯光影影绰绰间,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俊雅的青年。

缭乱晃动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光怪陆离看不清模样,但就这样模糊地一瞥,都能感觉到来人的样貌异常俊美,容色皎洁清冷,一袭黑衣融入夜色中,竟然颇有几分肃杀的寒意。

萧暥!

北宫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赶紧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不,不是。

来人身段比萧暥还是矮去不少,脸庞犹如雕琢,古雅俊美,一双眼睛深邃如渊,并不似萧暥那种清夭飞扬咄咄逼人的邪美。

其实魏瑄并没有要刻意模仿萧暥,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画像中,他渐渐就染上了那人的习惯,偏好穿黑色的衣衫。

北宫浔本来就喝高了,一时间没有认出魏瑄,大着舌头道,“你什么人?”

魏瑄敏锐地发现北宫浔酒醉,如果可以不暴露身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他干脆顺水推舟道,“我是将军府的人,此人专门给我将军府酿酒,世子伤了他,是想让主公没有酒喝?”

北宫浔一愣。萧暥好酒他是知道的。所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他当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萧暥杠上,胡乱摆了摆手,让燕庭卫放人。

然后他又看向魏瑄,只觉得他处事沉着老练,但脸庞上隐隐青涩未尽,不由又问,“你在将军府所任何职?”

魏瑄不假思索道,“我在下厨从事。”

“哈哈哈。”北宫浔不由爆出一阵大笑,“原来是个厨子。”

魏瑄不紧不慢道,“主公喜欢东家的米酒,这会儿正差我来订。”

北宫浔紧跟着问,“萧暥果然在大梁?沐兰会他去不去?”

魏瑄正想继续诓他,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苍青急促的声音,“魏瑄,快回来!老……老皇帝要过来了!”

*********

怀远客栈的客房里。

容绪看完纸条后,悠悠探手在烛火上焚烧了。

王戎搁下棋子,道,“二弟,你让吕歆给北宫浔设这出局有什么意义?还白白折了一匹凉州神骏。”

容绪抿了口茶,悠然反问,“兄长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王戎道,“我看你是如意算盘落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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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北宫浔闹市纵马,就算他真撞死了几个小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秦羽此人沉稳,事事以大局为重,总不至于蠢到因此责难北宫浔,贸然得罪北宫家罢。”

容绪凝目看着棋局。

王戎一扔棋子,“我看,还是用我的方法,他肯定参加马球赛,这马球赛冲撞激烈,如果他摔伤摔死……”

“那也就是个意外事故。”容绪道,“兄长真以为这种事情,以萧暥的狡诈和手腕会摆不平,他到时候必定能推脱得一干二净。”

王戎有点气躁,“先前说派人行刺,但又风险太大,一旦被北宫家的燕庭卫查出来,我们栽赃不成反成贼。”

“当然不能我们出手,萧暥太聪明了,我们一点马脚都不能漏出来。”容绪慢条斯理地拿下了王戎一枚黑子,强调道,“这件事王家必须撇得干干净净。”

王戎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招?”

容绪不紧不慢落子,徐徐道,“北宫浔闹市纵马,撞伤百姓,瞿钢肯定会出手阻止。”

王戎不屑,“瞿钢只是个小卒罢了,也入得了你的眼。”

不由得又心想,他这个庶弟毕竟是商人的眼界,目光只有针眼大小,总盯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谨小慎微,做事情缺乏胆气。

容绪微微一笑,“兄长,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虽是个小卒,但是锐士营的人。这就足够我做文章了。”

然后他抬手从棋盒里拾起一枚光润的棋子,目光微敛似乎在思索何处落子,漫不经心接上前面的话,“他做的任何事情,就可以说成是萧暥的指使。”

棋子落在盘上清晰的声响,“兄长还觉得他无足轻重吗?”

王戎顿时心中一凛,“你要让瞿钢出手刺杀北宫浔?”

然后他倒抽一口冷气,“那萧暥倒是百口莫辩了。”

容绪从容一笑。

王戎又道,“但你的算盘好像落空了,今晚瞿家兄弟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救了,所以北宫浔和瞿钢兄弟顶多算是摩擦。没什么大不了。还不至于瞿钢要动手刺杀罢?”

容绪落子的手忽而一顿,眉头罕见地微微一凝,“此人倒是出乎我意料,不过,没关系。”

王戎紧接着问,“你还有后手?”

*********

次日,瞿钢完成执勤,整顿好甲胄换掉了汗湿的衣衫,就急匆匆去尚元城帮哥哥打理铺子。

但是他刚走到街口就察觉到不同寻常。

只见铺子周遭人头攒动,都在东张西望地往里面探看。

铺子外面还站着几名京兆府的府役,天气很热,这些人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是又不得不来瞧瞧情况。

瞿钢顿时心中一阵不妙,一把推开人群就往里走去。

当他一见到店内的场景,整个人都如遭雷击。

就见屋内一片狼藉,所有可以砸的全部都砸烂了。

瞿安躺在地上,双腿被生生折断了,血流了一地,双眼紧闭,脸色青紫,不知是死是活。

几个京兆府的差役像看热闹一样站在旁边,正在询问记录着什么。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冲上前去抱起哥哥,脑子里不断回旋昨天那个贵人说的话。

“打断他的腿!”

***

京兆尹孙霖坐在堂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拈着鼠须,拖着声调道,“你知道你要告的是什么人吗?”

瞿钢冷着脸道,“北宫浔。”

“你知道就好,北宫世子家门显赫,世代公卿,朝廷的制度刑不上大夫,别说是他打断了你哥的腿,就算是他昨晚纵马闹市,踩死踩伤几个人,都不能拿他如何,你懂不懂?”

瞿钢铁青着脸,暗暗握紧拳头。

孙霖又道,“本官知道你心里憋闷,先就不说朝廷的制度在,单说现在,时局艰危你知不知道,这些个诸侯都是大爷,哪个惹得起的?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更何况这北宫家占据两州实力雄厚,这北宫浔到了大梁,连大司马都要亲自把他供起来……”

瞿钢沉着脸,一言不发。

孙霖语重心长道,“本官劝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出头,你说你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管这闲事做什么。”

瞿钢不想再跟他废话了,一抱拳,“多谢府君提点。”

转身就走出了京兆府。

他心里明白,这事儿告到天边也没用。

清平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家家铺子门前依旧是张灯结彩客流不断。

只有一家铺子冷冷清清,关着门。

几个锐士营的兄弟来帮瞿钢打扫满屋残砖碎瓦。

锐士小乙道,“瞿总头,你阿兄怎么样了?”

瞿钢道,“大夫看过了,折了几根肋骨,好在没伤到肺腑,腿……断了。”

其实大夫看过后,说这腿不仅筋断骨碎,还坏了骨髓,得切掉,但是瞿安身体羸弱,恐怕是扛不下来,现在只能是拖日子罢了。

“就这么放过北宫浔这厮了?”另一名兄弟道。

“京兆尹有他的难处。”瞿钢的眼中凝起阴郁。

“北宫浔闹市纵马,瞿总头阻拦了他反遭报复,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天下还有公理吗?兄弟们都不服!”又一名兄弟道。

“我们大伙儿一起告到主公那里!”小乙道。

“不行!”瞿钢斩钉截铁道,

萧暥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大梁城里坊间传言纷纷,有说他除夕后病发,抱病在京修养的,也有说他南下晋阳,治病去了。尤其半个多月前,连云副将也忽然没了消息。

这其中的机巧,瞿钢有种感觉,怕是萧暥另有谋划。

如果这一闹,岂不是要逼着萧暥出来。说不定坏了大计。

小乙见他浓眉紧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道,“那我们去找卫骏将军,让他找大司马给我们主持公道!”

“对,找大司马!”其他几个士兵都激愤道,“去年高唐之战,大司马还把他娘的北宫达打得找不着北!怕他个鸟!”

瞿钢心道这高唐之战,难道不是秦羽被困,刘武打着魏西陵的旗号突然参战,给了北宫达一个措手不及,又到年底,北宫达趁势退兵罢了。

他断然道,“不用了。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我自会处置。”

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来报。

之后的几天,瞿钢以照顾兄长为名,告了假。

他观察下来,北宫浔每天去的地方无非是京郊的马场,尚元城的歌楼酒肆,还有就是吕家的大宅,跟一群纨绔子弟花天酒地。

还有一处让瞿钢有些意外,那就是将军府。

北宫浔居然去了三趟将军府,好备了厚礼,虽然每回都吃了闭门羹。

瞿钢心中警觉,此人到底想要打什么主意?

除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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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北宫浔外出每次都是前呼后拥,他身边都是精锐的燕庭卫环绕,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盯了几天后,瞿钢就有些气馁了,更要命的是,在这些酒楼里蹲点已经快要花光他余下的银钱了。

就在他蹙眉犹豫是要再咬牙跟下去,还是就此收手时,他的对面忽然坐下了一个人。

瞿钢微微一惊。

这些酒楼饭馆在生意热闹的时候,几人拼一张桌子也是常有的。

但是北宫浔来的这家酒馆都是大梁城里颇为奢华的,来这里吃饭喝酒的人就比较少。没有道理需要拼桌。

瞿钢看了一眼四周空荡荡的桌席,问,“阁下是何人?找我有事?”

那人二十出头,眉毛疏淡,眼角下挂,衣衫也极普通,只是他一坐下,瞿钢就闻到了他一股隐约的幽檀熏香。这香气沉郁雅致极为特别。

穿着那么普通的衣衫,用着那么罕见的熏香,此人身份不一般。

来人道,“我知道几日前某贵胄纵马闹市之事,心中颇为不平。”

瞿钢微微眯起眼睛,“阁下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来人道,“几日后的沐兰会上有马球赛,京城的贵人们都喜欢这种玩乐。北宫浔也会参加。”

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瞿钢的肩膀,扬长而去。

瞿钢注视着他的背影,浓眉紧蹙。

他扔下几个银钱,“小二,结账。”

*********

整整三天,魏瑄都埋头在殿内刻碑文。

他无法外出。

桓帝又,忽然撤了盯着他刻碑的宦官,改为每天不定时派人来抽查他的情况。

魏瑄是明白了,要摆脱这种处境,只有尽快刻完碑文。否则寸步难行。

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刻完最后一个字,因为急于求成,一双修长的手上累了道道划痕。

桓帝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有点想笑,假惺惺道,“怎么弄的啊?做事儿那么糙。”

然后他怪眼一翻,又道,“是不是急着刻完,就想着出宫去?”

魏瑄赶紧恭敬道,“臣弟思索沐兰会将近,如果能在沐兰会前把碑文刻完,佳节盛会之时,让天下士子们都知道陛下的懿德贤明。”

桓帝一听,这倒是啊,如果把碑文立在沐兰会上,就可以让天下士子都瞻慕皇帝的圣德。

这么想来,他顿时心情大好。于是踱步下来,细细看这碑文。

只见那石碑刻地极为工整,字迹清劲又不失秀逸,单就书法来看也是上品。

“来人,把这碑文给朕竖立在蹴鞠赛场外,让所有进来参赛的诸侯子弟们,都看到朕的规训,让他们学学该怎么做好臣子的本份。”

趁着桓帝沾沾自喜地观赏碑文之际,魏瑄瞥了眼御案上。

那是刚刚呈报上来的此次蹴鞠赛的名单。随便看一眼,都是世家子弟以及其麾下人员的名字,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卷,约莫五十多人。

卫骏、李重、北宫浔……

魏瑄看书本来就是一目十行。

他只瞭了一眼,一个名字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瞿钢?等等,这不就是当天那个和北宫浔冲突的百夫长吗?

他怎么也参加马球赛。巧合吗?

随即他又看了看瞿钢跟随的主将,许慈,卫骏……

一个是秦羽的部将,一个是灞陵大营的主帅,魏瑄心中微微一凛,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走上前,对桓帝躬身一拱礼道,“皇兄,臣弟有个请求,不知道皇兄是否应允。”

桓帝见他刚刚交上碑文就要提要求了,立即拉下了脸,“你倒是会挑时机,说罢。”

魏瑄道,“臣弟想参加沐兰会上的马球赛。”

桓帝耸了耸眉头,“什么?你要参赛?你打过马球没有?去瞎凑什么热闹。”

魏瑄恳切道,“不是还有几天时间么,我可以学。”

“皇兄,这次马球赛,诸侯子弟均有参加,我们皇族却无人参赛,是否有失颜面?”

桓帝这才想起,魏西陵明确拒绝了参加沐兰会,其他的魏氏皇族就没一个争气的。

马球赛争夺冲撞激烈,非常考验身手、球技和马术,还有成员相互间的配合,甚至景帝年间,还把马球列入皇族日常的训练,稍逊于军事训练。

曾经的魏氏皇族也是极为尚武,只是江河日下,如今皇族里除了魏西陵,没有一个能站出来撑场子的。

他这个皇叔又脾气怪,铁板一块,从不卖他面子。

魏西陵不来,沐兰会上魏氏皇族连个撑场子的人都没有,就显得寥落无人。

桓帝又看向魏瑄,哼?这小子会为皇室的颜面考虑?

随即桓帝就明白了,这点贼心思能瞒过他?

“阿季你就不要装了,你是看上了哪家小姐罢?”

魏瑄猝不及防,“皇兄何出此言?”

沐兰会作为夏日的盛会,是贵族小姐们外出游玩之时。蹴鞠赛会有名门女眷在旁观赏。如果能赛中表现优异,就能俘获多少佳人芳心。

桓帝故作高深地哼一声,“上次你烧去的那张画,是哪家的小姐罢?”

魏瑄:……

*********

桌案上搁着一个精巧的传信灯。

谢映之放下信笺,道,“北宫浔来大梁了。”

萧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搞事情。

“他还扬言要送主公一座宅子。”

魏西陵静静看向萧暥。

萧暥咳了声立马自证道,“我有钱。”

然后在几人颇为怀疑的目光中,赶紧转移话题,“他只要别惹事就行。”

谢映之道,“北宫浔在尚元城闹市纵马。”

萧暥:……

“所幸被一名叫做瞿钢的锐士拦了下来,没有为害百姓。”

魏西陵道,“怕不要为小人所害。”

谢映之:“次日瞿钢兄长的双腿被人打断了。”

魏西陵面如冰霜,“果然。”

谢映之将信笺收好,“这沐兰会将近,大梁怕是不太平。”

总有人想兴风作浪。

魏西陵看向萧暥,“你是否需要回去。”

萧暥眉心微微一蹙,离沐兰会只剩下三天。赶回去路上就要五天!来不及。

魏西陵道,“我将凌霄给你。”

萧暥一愣,凌霄是魏西陵自己的战马,传说日行千里如飞。

时不可待。

临别之际,萧暥摸着凌霄的鬃毛,心道,他也该回赠什么吧?

可是送什么呢?

黄龙城金库的银钱,早就被他买地用完了,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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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长物,狐狸毛薅秃了也卖不了几钱。

萧暥深深体会到了贫穷的窘迫。

魏西陵看他欲言又止,淡淡道,“你已经送我了,不需要再送。”

啊?萧暥一愣,他送了什么?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片刻后,魏西陵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一队人马消失在广袤的平原上。

他转身回到书房,案上放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跳蛙,和周围肃朴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144章赌局

大梁城的西北是晗泉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山中有泉,山南是温泉,山北是寒泉。

今年的击鞠赛的赛场就在晗泉山下。

魏瑄很早就到了赛场,他以前从来没有打过马球,临时学了三天,心里没底。

桓帝允许他参赛,前提是要给皇家争面子。

在大雍朝,马球赛的得分规则分为个人和球队。

也就是说魏瑄所带领的皇族的球队不但要赢,他个人的得分也要挤入三甲才行。

此次比赛,球队共有八支,一开始是交叉赛,相当于分组赛。

按照比赛记分,实行淘汰制。

一支球队共五人。成员大多是诸侯世家的子弟,除此之外,他们可以带马术精良的门客下属参赛。

瞿钢作为锐士营的百夫长,被选拔跟随许慈。

魏瑄暗暗思忖,许慈是秦羽的副将,如果瞿钢在球赛中袭击北宫浔,这矛头就会直指大司马府。

所以,最好不要让北宫浔的球队和许慈的队伍在球场上碰上。

该怎么办呢?

他正寻思着,场上响起了阵阵的鼓声,辰时已到。

只见赛场入口处烟尘腾起,一支彪锐的队伍率先入场,他们皮甲精良,束腰的革带上还镶嵌着狰狞的黄金兽头,每个人所乘骑的都是清一色枣红战马,阳光下毛色油亮。

这装备一看就很烧银子。

果然他们一入场,观众席上就发出一阵惊诧的低呼。

北宫浔大模大样地亮了个相后,就来到了选手席,左右张望了一番,问身后一个燕庭卫,“看到萧暥了吗?”

那燕庭卫道,“禀世子,没有。”

北宫浔哼了声,有点扫兴,道,“他不会是怕输躲起来了罢,哈哈”

他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个声音接道,“纵然萧将军不来,我亦胜你!”

魏瑄一诧,闻声望去,就见一个浓眉大眼,阔面重颐的将领走到席案前,正是许慈,他身后跟着一脸阴霾的瞿钢。

透过那森然的目光,逼人的愤憎直刺过来。

北宫浔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主持比赛的主判孙霖宣布,“初赛分组开始,请各队的队长抓阄。”

话音刚落,看台上是一阵欢声雷动。

有人兴奋道,“我想看北宫浔对上许慈!北宫浔霸道,许慈沉稳,够劲!”

“杨拓对卫骏也有看头!杨拓狠辣,卫骏锐利,啧啧!”

“据说皇室今年也有人参赛?是……魏西陵魏将军?”

“不是,好像是陛下的弟弟,晋王魏瑄。”

“什么?这小皇子想挨打吗?”

“算了算了,还是看北宫世子夺魁吧。”

“我赌了许慈许将军,大司马府也不会输,哈哈。”

“我觉得卫骏将军会是黑马,这灞陵大营的官兵都是年轻骁锐,我赌卫将军一举夺魁!”

魏瑄目光微微一凝。看向孙霖手中的漆盒。

绝对不能让北宫浔和许慈在赛场上对上。

*********

此时,随着场内抓阄的结果公布,场内传出一阵阵的喧哗声。

同时围场外的热闹一点不逊于场内。

虽然日头毒辣,围场外聚集着一群马球爱好者,还有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

由于人多,很多的商家都看到了机会,树荫下摆满了各种卖冰水的、果品、笠帽、清凉膏、甘草小食的摊铺,俨然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市集。

往年的击鞠赛可没那么热闹。

因为只有收到邀约的诸侯世家达官贵人,或者文人名士才能前来观看比赛。

可是今年,除了收到邀约可以进入观赛的世家士族外,还可以通过花钱购买入场券,前来观看,这就向没有爵位的富商们打开了通道。

虽然这入场券价格不菲,但是大梁的富商还是很多,这一下子,马球场外停满了各色华贵的车辆。

至于大多数交不起入场费的平民马球爱好者,就在围场外听个动静过把瘾。

“看什么看!”一个士兵粗声粗气地呵斥一个外乡士子。

那外乡人带着遮阳的笠帽,看不到模样,穿着素面无纹的衣衫,一身风尘仆仆,像是从外州郡赶来看球赛的。

那外乡人道,“我想进去看比赛。”

一个士兵被他逗乐了,指了指一边的木栅亭子道,“看到那边的亭子没有?那里售卖入场券,三十金一张。”

“三十金?可以买十几亩地了。”

士兵不耐烦了,“萧将军定的,你嫌贵找他去。”

那外乡人一愣,“所以你们萧将军在这里……收门票?”

“什么乱七八糟的,走开走开,你没钱就别捣乱。”

那外乡人似乎被说到了痛处,真的识趣地走开了。

就在这时,场内传来消息,四场比赛的名单都定下了。

第一场:魏瑄对杨拓

第二场:许慈对虞非

第三场:北宫浔对吕威

第四场:卫骏对李玦

众人一听,顿时一片嘘声。

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对围坐在树底下的众人道,“散了散了,这局不用开了。等下一轮罢。”

那外乡人显然是个外行,走上前问道,“为何?”

大汉道,“还为何?这实力差明摆着,杨拓,许慈,北宫浔,卫骏肯定胜出!”

外乡人想了想,恍然,“你们是在赌马球?”

那大汉看他完全是个外行,懒得理睬,自顾自招呼着一帮赌徒挪场子。

紧接着在击鼓声中第一局开场了。

那外乡人站在一边看他们收拾东西,忽然道,“我赌晋王魏瑄赢。”

正在收摊走人的赌徒们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那大汉瞪大眼睛,“你什么?”

外乡人笃定道,“我赌第一局,晋王赢。”

他这话一说,那大汉着实怔了下。

明白过来后他一翻手,“开局。”

刚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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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精打采的赌徒们顿时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地押注起来。

顷刻间,赌桌上已经有了三四十金押注了。

有钱不赚是傻子,这么明摆着的输赢局势,这不叫不叫赌,是捡钱。

唯一让他们担心的是,那么多筹码,这个傻兮兮的外乡人,赔得起吗?

那外乡人诚恳道,“我可以抵这把剑。”

随即还真的解下佩剑,押在赌桌上。

那大汉是个懂兵器的,一看就是把罕见的好剑,哈哈大笑,“你铁定输惨了。”

*********

分组比赛,抓阄的时候,魏瑄用秘术动点小手脚,让许慈的队伍和北宫浔的队伍在每一场分组赛上都堪堪错开。

但纵然如此,许慈瞿钢锐士营的队伍,和北宫浔所率的燕庭卫,在实力上无疑是最强的。

就算是在分组赛上岔开,迟早是要在决赛碰上。

魏瑄思忖着,除非他能让他们其中一支队伍在分组赛里就淘汰掉,使得瞿钢没机会和北宫浔同场比赛,没机会出手。

那么在分组赛中战胜许慈?还是北宫浔?

魏瑄想了想自己的队伍,觉得有点悬。怕是任何一个都赢不了。

魏氏皇族人员寥落,所以桓帝就让王家的人上来凑数。但王氏主脉在西京,临时能填上来的只有在大梁的王氏族人。

桓帝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容绪。

容绪这个浪子早年间什么没有玩过。

据说在幽帝年间的沐兰会上,他带着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玩世不恭的剽轻少年,在三十多支高手队伍中一路斩将夺旗,杀出重围,一举夺了个人和队伍双料的冠军。想那容绪当年在马球场上放浪不羁又意气风发,迷倒了多少贵族少女。

所以桓帝本来是想请容绪出山助阵的,可没料到容绪先生轻飘飘一句:臣年纪大了,不比当年,现在也就在家里种花品茶养老。这马球赛碰撞激烈,老臣经受不起。

居然还倚老卖老起来了?

大热天桓帝差点没被气昏过去。

不过容绪还是给桓帝留了点面子的,他随后就推荐了族内的青年俊杰。

魏瑄看了看那胖头鱼王祥,青年俊杰?

就在这时,杨拓驱马上前,。

杨拓出身临川杨氏,是相国杨覆的长子。他一身锦绣衣袍,颇为气派,五官周正,不失为英俊,只是眉眼间距离偏窄,使得目光中沉着一丝阴郁,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观众席上立即有人评道,“杨拓球风狠辣。晋王的运气着实不好,一上来就碰上了他,这回是输定了。”

场外,那大汉看着已经增加到了一百多金的筹码,笑道,“小子你完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他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个小个子赌徒忽然低呼道,“也不一定。”

那外乡人微微抬了抬帽沿。

只见寒酸的布衣,粗粝的笠帽下,掩映着一副惊尘绝羡的容颜,一双眼睛更是蕴秀藏锋,清利非凡。

看得一众赌徒连连倒抽冷气,光这模样就很值钱啊,可惜脑子不大好使。

三天前,萧暥从襄州出发,他也没料到魏西陵送他这凌霄真的是名副其实,乘云踏雾般速度如飞,把所有人都抛在了后面,他走得急,身上也没带多少钱。没料到竟被堵在门口了。

所以,这进场的门票钱,看来就要靠晋王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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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赚大了

皮质的绣丸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魏瑄反应迅速,纵马一跃,挥舞仗杆正要掠去。

忽然他的马身被重重横撞了一记,紧接着一根仗杆就从斜后方强抄上来。魏瑄急勒缰绳收住仗杆,否则这一竿子就要砸到来人的太阳穴上。

就在这个空档,那抢上来的黑面大汉擎杆一抡,绣丸在空中急旋而过。

紧跟着,杨拓催马上前轻松一捞。

绣丸就飞进了龙门。

一边的孙霖判道:杨侍郎进球,得两分。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闹喧呼声。

魏瑄微微一蹙眉,这人打球不讲规矩。

紧接着又是几次故意的肢体冲撞,角度刁钻。又够不着判罚的程度。

魏瑄又失了一球。

在连失四分后,他手下的金吾卫有些浮躁愤懑。

那胖头鱼王祥,球打不好脾气却很大,“他娘的,杨家的小子懂不懂规矩!”

“马球赛允许冲撞,他们没有违规。”魏瑄道。

这就是杨拓的狡猾之处,他只用马身撞击对方,用仗杆横插拦截,却不用手推搡,就判罚不了他。

魏瑄看出来了,此人球风狠辣诡谲,其实是为求胜不择手段。

王祥还在骂骂咧咧。

魏瑄不动声色,让他住嘴,带三名金吾卫护住球门。

既然每次进攻都会被恶意冲撞拦截,那么不如转攻为守,至少不让杨拓再有得分的机会。

这也是一种战术,在战场上,如果一鼓作气进攻不得,那就高墙深垒拖住敌人,耗其锐气,使其心浮气躁,久必生变,漏出破绽来。

这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看台上,桓帝坐在凉阁里,脸色变化莫测,他漫不经心道,“传朕的话,晋王如果这局赢不了,就把他的凉阁和汤饮都撤去。”

曾贤心中猛地一沉。

这凉阁其实就是看台上搭建的遮阳棚,现在未到午时,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撤去凉阁,这是要让晋王在骄阳下站一整天,岂不是要中暑昏倒。

不过这位陛下刻薄寡恩的性格他也是知道的,只有照办。

那一头,魏瑄全力防守,杨拓在一连几次进攻没有捞到好处后,他眼中流露出阴鸷的神色,果然开始有些气躁了。

接着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了下,眼睛一斜。身后几名家臣立即会意。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不妙。

但他还来不及回应,紧接着下一个球凌空急旋着飞来。

魏瑄刚要驱马上前阻截,忽然发现这球不是冲着龙门来的,而是冲着人!

那绣丸小且结实,像一枚飞矢般直射向守着龙门的一名金吾卫。

那人猝不及防,当场被击中左眼,鲜血四溅翻落马下。

“杨拓!”魏瑄举起仗杆指着他,“为何伤人!”

杨拓微微一笑,“他自己球技差,反应迟缓,如何怪我?”

阳光下,魏瑄雪白的脸色薄如冰寒。他压制着心中的怒意,杨拓是想要激怒他们,来扰乱防守。绝对不能上当。

那名金吾卫被抬了下去,魏瑄的队伍就剩下了四个人,情况更加不利。

借着场中错开马身的机会,杨拓挑衅地用仗杆支了一下魏瑄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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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眸光冷冷一掠。

杨拓嬉笑道,“殿下,别那么咄咄逼人,这绣丸不长眼睛,万一伤到殿下,我可担当不起,殿下不如现在退出,也免得折损颜面,败下来,就不那么好看了。”

言语轻佻中隐隐透出威胁。

魏瑄目若寒星,凛然一闪,“你不择手段想赢,是有利害冲突。”

杨拓用手指刮了下鼻尖,笑道,“殿下果然聪慧,既然殿下知道,又没有投注赌球,何必如此固执?”

魏瑄有所耳闻,马球赛幕后的赌球堪称激烈。

上到诸侯王公大臣,下到富商大贾都为这次击鞠赛投注了大把的金子。

魏瑄如果报冷获胜,很多人第一场就要损失惨重。

******

围场外。树荫底下。

赌徒们都压完了注等着场内的消息,像一只只伸长了脖子的鸭。

萧暥靠着树干坐着,手中玩着几枚筛子。

天气炎热,他又一路奔来,此时领口微微敞开着,他倚靠着树干,毫无防备地露出修长的脖颈优美流畅的弧线,在那一袭如墨色衣衫的掩映下,那莹白清致的肌肤就像暗夜里倏然翻卷出的玉兰,皎洁温润纤尘不染。

旁边的赌徒们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就在这时,一个小泼皮急匆匆跑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晋王连输三球,再输两个,这局就算输。”

那虬髯大汉得意地笑了起来,忍不住就用待价而沽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人。

虽然这小子衣着寒酸风尘仆仆,鬓角额间落下几缕发丝,如微雨缭乱衬着一双清媚的眼睛,眸光流转间自是风流蕴藉。

看得人心猿意马。

好个乡野的美人儿!他这副摸样一定很值钱!

这赌头在这乱世里翻腾了大半辈子,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真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只可惜,怎么就是个男人?

不然卖给京城里邀月楼,花魁的身价是跑不了。说不定还能坐地起价,卖出一个撼动大梁城的天价。

然后他又皱眉看了看那一身粗粝的布衣,这人可真是穷,还得范本钱给他买身好的衣裳。

他现在这身衣裳,简直就像是用破坛装美酒,用陋匣盛明珠。可惜了的。

这时候不能吝惜本钱。拾掇一下,才能卖高价。

萧暥不明白那赌头为啥盯着自己看,目光忽而贪婪,忽而又霎是惋惜,就好像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品种?

他的眼梢不自觉微微一挑,凝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那赌头陡然暗中嘶了口气,怎么忽然觉得这是个能把主家摁死的主儿?

萧暥眼中隐现出那看惯沙场浮沉的坚定,他笃定道:“晋王赢了。你们准备好钱罢。”

每一次,那孩子都能在逆境中反败为胜。

武帝绝对不会输在这里。

*********

折了一个人后,魏瑄的队伍只剩四个人。

更糟的是,完全没有把握杨拓下一个球,是对准球门,还是对准人。

绣丸再次抛向空中。

魏瑄果断纵马跃出,杨拓冷笑一声,终于被逼得放弃死守了。

他如法炮制,指挥一名家将斜抄过去撞击马身阻截抢球。再自己出手一杆中的。

谁知还未撞到魏瑄的马身,只见魏瑄忽然身形一矮,一脚勾住马鞍,悬荡下去。

杨拓一惊,不好,这小子也是不守规矩的主儿,竟要绊马腿,太无耻了。

与此同时,那胖头鱼王祥从斜后方向他冲撞来。

那家将猝不及防,赶紧一拽缰绳,调转马头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和后面冲上来驰援的杨拓撞在了一起,双双翻落马下。

绣丸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一支仗杆扫过,掠起尘土。

那一头孙霖报道:晋王,两分。

杨拓摔倒在地上,满面灰尘,还是没有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魏瑄道:“杨侍郎,不要以己度人。”

看台上,瞿钢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魏瑄身上。

刚才这一招,可以。

*********

当晋王获胜的消息传到场外时。

萧暥一扔筛子,“我赢了!”

众赌徒顿时像一只只被扼住咽喉的鸭,眼看着他利落地一卷赌桌上的彩头,就要全部收下。

“等等。”那赌头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四周的赌徒随即也反应过来,面目不善地围了上来。

一个小白脸还搞不定吗?

萧暥早就料到,他脚尖一蹴,桌上的剑凌空挑起,被他一手接住,呛地一声清吟,寒光骤烈,白刃出鞘三寸,分毫不差压在那赌头揪住他的手腕上。

萧暥神色一厉,猪蹄子不想要了?

那赌头顿时抖如筛糠,支支吾吾道,“好……好剑……。”

此人看上去柔弱清削,竟是个狠角色!

萧暥数了数钱,一共一百五十金,全部收入囊中。

买了入场券后,还多一百多金。又在市集上打包了一竹筒蜜水,一包干果带进去。

颇有点买够了爆米花可乐进场看电影的意味。

只是不知道今天等着他的这场是动作片,还是碟战片。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进球场,就差点迎面撞上一块一扇门板高的黑黢黢的东西。

这什么?墓志铭?

接着他就被竖立在球场门口的五扇石碑震惊了。

好端端的会场,竖着个墓碑,大煞风景。这些日子不见到,桓帝的品味是越来越清奇了……

此时的场上,赛事正进行到许慈对决虞非。

许慈是秦羽的副将,球风厚重扎实。这虞非显然处处受制,这场比赛没什么悬念。

萧暥坐在观众席上,一边喝着蜜水吃干果,一边看比赛,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浪荡子。

不会有人发现他笠帽遮掩下,一双眼睛清利如电。

萧暥一直盯着瞿钢。这人是个威猛之士,但是怨气有点重啊。

在来之前,谢映之已经把瞿钢的底细,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透露给他,玄门的信息还是非常细致且及时。

萧暥判断,瞿钢很可能想在马球赛中,忽然出手,对北宫浔实现复仇。

是要了他的命,还是打断一条腿?

应该是打断腿了……

萧暥心想道,他对自己手底下的锐士,拿捏还是很有把握。

只是这次没料到,这小魏瑄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虽然他先前没有看到晋王如何战胜杨拓。但一想到晋王,浮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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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是除夕夜小魏瑄那倔强的眼神。

赛场上,瞿钢一边挥手一杆击出,扣球命中,忽然就背后一寒,感到看台上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他猛然回头,那目光却倏地一掠,无踪可循了。

看台上,只见人群里一个浪荡子,正揪着货郎买吃的。

因为赛事有大半天,围场里有小吏当做货郎,售卖食物瓜果。

那货郎看着这客人低着一双清妙的眼睛,在他的货篓里兜兜转转,挑挑拣拣半天了,如果不是瞥见他模样好,早就不耐烦了,没见过那么麻烦的客。

“你这篓里的,我全买下了。”

那货郎以为听错了,这人的肚子装得下吗?

就见他拿出了一百金,“把你们曹主簿叫来。”

货郎有点飘忽,一百金,够买上百篓子零嘴了。这钱他不敢拿,得赶紧去报告主簿。

周围的人就见那浪荡子坐拥着一堆零嘴干果蜜饯。

是个存不住钱的主儿。

曹璋赶到看台的时候,就见那人正转过身,用两个蜜桃跟后排一个青年仕子换了比赛的赛单来看。他眨着眼睛,和那青年聊得很是投缘,还是个自来熟。

那青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几句话下来,古铜色的脸堂微微有些泛红。

曹璋谨慎地上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道,“主公,怎么忽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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