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控制着纸蝴蝶往外飞去,但是他操纵纸蝴蝶毕竟不胜娴熟。
忽然,他只见铜镜中视线一黑。他心底跟着一空。
完了,蝴蝶被无相捂在了袖子里。
魏瑄这秘术就是从无相给他的书里学的,无相一看到这个蝴蝶和画在上面的眼睛,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魏瑄脸色都白了,紧张地鼻尖也渗出了汗珠。
无相脸上神情诡秘,微笑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那只蝴蝶,得意道,“出来吧小家伙,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
但下一刻,他忽然‘啊’地爆出一声惨叫。
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从他手心炸开。
桓帝和张缉都看到了这道凭空出现的妖异白光,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无相捂住手,整个手掌都在抽搐,手心已经被烧地焦黑,连声音都在发抖,“玄……玄火。”
闻言张缉的脸色煞白如纸,整个人呆若木鸡,比他被砍掉一条手臂时还要难看。
“隔空点火术。”他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见,“这世上还有人会这种……高阶秘术?”
不仅如此,这是已经消失了近千年的,就连掌握高阶秘术的长老们都无法驱动九天玄火。
其实魏瑄也惊呆了,他刚才情急之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销毁那只蝴蝶。
纸蝴蝶被玄火烧成一缕青烟,连纸灰都没留下。
无相的手心里只剩一个冒着黑气的焦洞,他喘着粗气挣扎着站起来,“陛下,……立即,封锁宫闱!”
第76章邀请
雪已经停了。乌云压着黯淡的宫闱。
一队金吾卫鱼贯而入,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门呯地一声被撞开,一阵夹带着雪气的冷风猛地灌入。
魏瑄坐在书案前,蓦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金吾卫。
桓帝阴沉着脸背着手走进来,后面跟着无相,张缉等人。
无相的手已经包扎起来了,纱布上不见血迹,却丝丝缕缕地冒出黑烟。他的脸色蜡黄,一双怨毒的眼睛阴森森地扫过。
魏瑄眼底飞快瞥了一眼他的手掌,然后赶紧伏地跪拜,诚惶诚恐道,“皇兄,臣弟做错了什么?还请皇兄明示。”
桓帝一把将他拽起,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慢条斯理道,“宫中有妖邪潜藏作祟,无相大师都为其所伤,为兄担心你的安危。”
然后他回头对金吾卫道,“搜!看看妖邪有没有藏在这里!”
金吾卫立即四散开来,翻箱倒柜。
无相知道,造物术是中阶秘术,没那么好学,要使用造物术驱动纸蝴蝶,必须经过大量练习。造物画图,画地越精细,所造之物就越逼真灵动。
所以若是魏瑄驱动的蝴蝶,那么这个宫里一定藏有草稿或废品。
当然他只是怀疑,并不想跟魏瑄翻脸,所以让桓帝出面,用搜查妖邪的借口搜宫。
九天玄火的出现,他现在都心有余悸,巨大的焦虑和恐惧,让他急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瑄紧张地脸都白了,低着头,抿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小可怜模样。
桓帝踱到桌案前,随便翻了翻,只见书上全是扭成蚯蚓状的字符,斥道,“阿季,你看的什么邪术?”
无相见状,赶紧恭敬地解释道,“陛下莫要怪罪,臣见小殿下天资甚佳,就将这些秘术的书籍赠送给小殿下。”
接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居心叵测地问,“小殿下的天赋非常地高,这几天都在用心学了吗?”
魏瑄乖巧点头,“每天都在认真钻研。”
“是么。”无相若有所思地拿起书,翻到造物术那一页,阴森森道,“殿下是不是已经学到这里?哦,或者还更厉害?”
魏瑄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大师过奖了,我资质愚钝,只是稍有所成。”
稍有所成?!
无相只觉得烧穿的右手传来一阵灼热的阵痛,他眼中沁出毒液。一时没控制住,伸手就捉住了魏瑄的衣襟。
接着他就摸到了魏瑄衣襟里藏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魏瑄立即挣扎甩开他的手,“大师,你做什么?”
无相狞笑,原来藏在身上了!
他步步逼近,魏瑄不停朝后退,很快被逼到了墙角根。
“皇兄!”魏瑄扭头叫桓帝,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都快哭出来了。
桓帝慢条斯理道,“阿季,大师不会为难你,你藏了什么东西?交出来就行。”
说话间无相一只铁钳般的左手已经扣住了魏瑄的肩膀,接着,一掏一抽就利索地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书。
无相像假人一样的五官动了动,笑容让人毛骨悚然,“让我看看小殿下在书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桓帝也好奇地凑上来。
接着,他的脸刹那间绿了。
只见书封上写着一行俊秀的小楷,正是风靡大街小巷的《梦栖山辞话》……
无相正一无所知地翻开书页。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然后由青转紫,翻到最后几页,他满脸震愕,如遭雷击,身形都有点稳不住了。
“陛下,这……这……!”
书中何琰先生以丰富多彩的笔墨,诙谐的语调,细致入微的描写,讲述了桓帝和容绪两条光棍志趣相投,一起搞了个密室,蓄美藏娇,昼夜狂欢……还配以画风豪迈的插图。
无相大师多年的清修,顿时被何大名士的咄咄才气逼得土崩瓦解。恨不得一头撞晕过去。
桓帝一把夺过书拍在了魏瑄脑门上,“你整天用得好大功!不成器的东西!”
魏瑄揉了揉额头,疼。
昨天,魏瑄从清凉观逃走时,想到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个清修的道观,居然被苏苏用来藏这种带颜色的读本,将来若被人发现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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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藏着这东西,那画面简直……
于是魏瑄好心把书顺走了,接着遇到了谢映之,他也没机会处理掉这些书,最后稀里糊涂就带回了宫。
刚才纸蝴蝶燃烧的一瞬间,魏瑄就知道麻烦大了,以无相的老辣一定会立即联想到自己。
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摆了这么一出。
这时,搜查的金吾卫前来报告道,“陛下,我们在东墙的橱柜底下发现了这些!”
无相顿时回过神来,再次振作精神,几步跨上前翻找。
那是一个打开的小箱子,箱子不大,里面非常凌乱,好像是有人仓促间把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塞里面了。
无相查看了一番,底下藏了一套小内官的服饰,几本书。
他这次仔细看了书名,《明华经》
……是本修行的经书?
明华宗有这种经书,作为宗主的他怎么不知道?
接着他好奇地翻开,这一看之下,顿时发出惨无人道的一声嚎叫,如避蛇蝎般扔出老远,低头连连默念清心诀,念得都快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了。
无相大师不知道,这些坊间的小本子都喜欢取一个正经或高深的名字掩人耳目。
相比这本书,这何琰大名士的《梦栖山辞话》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桓帝捡起来翻了几页,脸色阴晴不定,清了清嗓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状,“阿季啊阿季,小小年纪,你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简直不知羞耻!”
另一边,无相花了好半天才勉强镇静下来,无力地瞥了眼正低着头,小脸憋地一阵红一阵白的魏瑄,看来以前真是高看他了?
在十几岁的少年眼里,再精深的秘术也比不过街头巷尾丰富多彩的小画册。
修行秘术最忌声色犬马之欲,这魏瑄满脑子这种不健康的念头,不可能修得什么高阶秘术,更不用说驱动玄火了。
*********
萧暥回到府邸时,云越已经在等候了。
几天不见,云越只觉得那人的面容又清减了不少,秀致的眉间隐有忧色,。
他赶紧上前接过萧暥的披风,“主公,都是我的过失,没有分析透战报。让大司马早做防备。”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此事不怪你,不用介怀。”萧暥说着坐下,这几天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只觉得心力不济。
云越赶紧乖巧地绕到他身后给他揉按肩颈,道,“大司马用兵向来稳重,粮仓又为大军之命脉,断不会轻易被敌军烧了粮仓,其中必有隐情。”
萧暥微微皱眉,“我也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不过,现在不是追查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粮草募集完成,早日让刘武将军……唔”
他按着胸口,想竭力隐忍,终究没把话说完,就扶着桌案咳嗽起来。
云越脸色都变了,不停地给他抚背顺气,只觉得那人身躯又清削了好许,依稀能摸到匀称突兀的骨骼,心里隐隐一痛,“主公,怎么又开始咳嗽了。”
萧暥咳得身形都微微颤抖,摆手道,“没事,天冷罢了。”
“阿翁,再加个火盆,烧暖点,还有,主公的药煎好了吗……”云越赶紧吩咐。
“不用麻烦了。”萧暥缓过口气道,“云越,你腿没事了吗?”
云越道,“我能有什么事儿,都能骑马了。”
萧暥知道他这又是逞强,“不用骑马,你随我坐车吧,去巡视北军和灞陵大营。”
如今秦羽受困高唐,他把精锐又都派遣给了刘武,自己手中只剩下这群老弱和少爷兵,倘若王氏真的在这个时候举兵南下,大梁危急,必须早做布局。
“主公,但你的身体不能受寒。”
云越还没说完,就被萧暥打断了,“一点小恙,没事的,现在曹璋在外面忙着筹粮,我们也不能闲着,午饭我们就在军营凑合吧。”
徐翁端着煎好的药上来时,厅堂已经没人了。
北军驻扎在大梁城的西郊,天又开始下起小雪。
一进营寨,萧暥的感觉就是军械陈旧,战备不足。士兵年龄偏大,好些个两鬓斑白的老兵在风雪中站岗。
连年征战,府库空虚,兵源不足,看来招募新兵和修建兵工厂迫在眉睫。而这两件事一半又要倚赖尚元城的开张,财货的流通。
在此之前,只能让这些老兵守住这大梁城的西南二门了。
萧暥调拨了些御寒的物资装备,部署了防御,又马不停蹄赶往灞陵大营。
灞陵大营原本是一支捍卫京师的劲旅,只是一个多月前的郑国舅的那场兵变把半个灞陵大营都搭进去了,京城流血夜伤亡无数,如今营中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兵,没有什么战场经验。
何洪早就被撤职,现在的指挥官是一个和云越差不多大的年轻军官卫骏,他兄长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卫宛,也就是那次冬日雅集上一板一眼盯着萧暥写诗的那个人。
萧暥娴熟地安排着东北的城防,一旦开战,这里将是迎敌的前线。
卫骏第一次见到萧暥,既好奇又紧张,他听得很投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灼灼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已经对萧暥娴熟的战略部署和过人的胆识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副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状,简直就是第二个云越。
等部署完了两军的防务,萧暥回到府邸时,曹璋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暥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粮车,“如何只有这些?”
两车半的粮食,不过是几个中等富户人家的库粮,根本不够大军塞牙缝的。
曹璋支支吾吾道,“主、主公,这还是江、江南会馆的东家们,筹、筹起来的。”
“大梁的米市上买不到粮?”萧暥惊道。
“大梁的米、米价翻了几倍,米商还说,这、这下雪天,他们的存粮也不多,前阵子,还、还被将军赈济灾民、用去了大半,所、所以……,没粮了。”
萧暥心里清楚得很赈济灾民用了多少粮,那些米商手头又有多少存粮。他算了一笔账,秦羽前线需要十万石粮,如果按照现在的米价,就要一万金,这是赤裸裸坐地起价了!
这帮商人,发国难财吗?还是故意报复他成立江南会馆。
萧暥微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云越俊脸气得发白,“我直接带兵把他们的库房查抄了!”
萧暥道:“没用的,他们的老鼠仓你找不着。”然后他静静道,“准备笔墨,我写封书信。”
能让大梁的米商整齐划一地不是涨价就是没粮,谁有这能量?
不是这场大雪,而是一个人。
容绪。
*********
朱璧居。
桌案上,几支修剪得姿态秀美的腊梅插在青瓷瓶里,旁边放着两封书信。
一封是王戎催他启程回盛京。一封是萧暥的手书。
那封信容绪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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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去看了几遍,不由感慨小狐狸真是会说话,把上一次带兵查抄朱璧居轻轻巧巧一笔带过,说成是一场误会,至于成立江南会馆只字不提,字里行间狡猾地引开矛盾,只着重强调一旦大梁有什么危机,这即将建成的尚元城没来得及开张,就难保了。
这确实抓到了容绪的痛处。
且不说尚元城他投入了多少银钱和精力,光这烟波里的建筑设计,样稿,选材,风格,细节,甚至雕花纹样,容绪都是亲力亲为,耗费无数心血,如今就要建成了,再打一仗的话,什么都不会留下。
作为一个设计师,容绪无法接受。
在信中,萧暥有意请容绪见上一面,为了让容绪放心,地点随他定。
这小狐狸话说的漂亮,字也写的漂亮,容绪心道。
相反,王戎这大老粗,十几个字就能撑满一张纸。字和人一样张牙舞爪,看得容绪闹心。瞄一眼就把信扔了。
他对来送信的侄子王熵道,“让大哥别急于动兵,就算大哥有十万精兵,萧暥只有六万老弱,但他身经百战,未必能赢得了他。就算赢了,也得把咱们的家底打空,到时候北宫达若乘机把我们也吃了,怎么办?”
王熵深以为然,“叔叔所虑甚是。”
容绪道,“记住,对我们王家最有利的局面,不是萧暥和北宫达谁灭了谁,而是两家僵持,两方都要讨好我们。”
王熵频频点头,“叔叔高见,但是叔叔留在这里,侄儿不放心啊,萧暥会不会对你不利?”
容绪笃定道:“如今大梁空虚,王戎手中十万精兵离大梁那么近,两天就能兵临城下,萧暥不敢对我做什么,况且,大梁的米市都捏在我手里,就相当于秦羽的命捏在我手里了。”
手中那么多筹码,还怕他不听话吗?
他对管家道“去,回复萧将军,这烟波里的暖烟阁刚刚建好,赶早不如赶巧,今晚美酒佳人温泉,请他前往一叙。听说这些日子他也是累坏了吧,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安排完这些,他悠然踱回密室里。他要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了。
既然是萧暥主动邀请他,他也不能空着手去见他。
最近容绪又炼成了一批冰玉养容丸,立即服了几粒,顿觉得腹中有股暖气,四肢微热,皮肤气色也立即好起来了。可惜萧暥对丹药不感兴趣,就算了。
接着他又想起萧暥一个月前还曾经跟自己提起的千叶冰蓝草,他让王氏旗下所有的药庄都去查找,结果一无所获。容绪有点懊恼,他居然有找不到的东西。
不过他也可以带点其他的东西,最近旗下商铺又进了西域的蜜饯干果,不知道他吃不吃,听说这小狐狸贪嘴得很,那就给他带两箱罢。还有这些天气候寒冷,各种皮毛的大氅,袍子,暖手都给他备齐整了,结果一收拾,竟是整整两箱礼品。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件挂在木施上的华美霓裳上。
第77章奸商
魏瑄低着头,红着脸,站在殿中,一旁的桓帝,背着手卷着书踱来踱去,脸上喜怒莫辨,“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整天往宫外头跑,魂都被勾住了,原来都是这些没正经的东西。”
无相皱着眉头,他本想念念清心诀,可是那桓帝在他耳边不断地聒噪,不胜其烦,正想起身告辞,忽然就看到了正在殿外探头探脑的奉祥。
桓帝也看到了,他清了下嗓子,对魏瑄道,“这些书,朕没收了,这几天你给朕闭门思过,一步都不准出去,好好反省。”
然后他冲奉祥招招手:“进来,什么事?”
奉祥小心翼翼趋近道,“刚才探得的消息,尚元城的烟波里刚竣工,容绪先生请萧将军今晚去暖烟阁。”
无相闻言,双眼中陡然精光一乍,“陛下,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后他瞥了一眼张缉,后者会意,立即悄悄走了出去。
*********
萧暥看完容绪的回信,赞道,“容绪先生的书法,笔力虬劲,意境挥洒,名不虚传。”
然后他收起信纸,对送信的人道,“请转告先生,我一定准时赴约。”
傍晚时分,风雪渐缓,云层间漏出一线夕光。
萧暥在车上小睡了片刻,这几天他是连轴转,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本来还想看看尚元城的工程进度,结果一觉睡了过去,等到他下车时,已经到了春暖阁前了,容绪正站在门前迎接。
上一次见面,萧暥一身玄甲,神色冷峻地查抄了朱璧居。如今这十多天过去了,再次看到,容绪只觉得眼前的人容颜更为清减,站在风雪中,犹如一枝孤峻的寒梅,清傲秀逸。
“瘦了。”容绪低沉道,“将军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萧暥简洁回道,“杂事缠身。”
话没说完,呛了口寒风,低低咳嗽起来。
容绪立即解下披风笼住他的肩,“外面冷,到里头来说话。”
萧暥这才发现容绪里头只穿了一身丝袍。
这是初夏的服饰没错吧,可看容绪春光满面的样子,也不觉得他冷,难道是药嗑多了?浑身发热?
正寻思着,已经步入阁内,萧暥忽而就觉得熏风扑面,犹如阳春三月。
开空调了?等等,这可是古代啊?!
接着他就发现阁内挂着厚厚的壁毯暖帘,这些壁毯编织精美,花纹繁复,充满了奇妙的异域风情。就是这些壁毯重重隔绝了暖气的流失。
而越往里走,就仿佛由春入夏,气候越来越温暖湿润。最后达到了一个如同琼楼仙阁般的宫殿式建筑中。
亭台楼阁、瀑布流水、假山花树都和室外别无二致,这居然是一个殿内的庭院!
容绪依旧是彬彬有礼地虚扶着他的腰,引他参观这个巧夺天工的庭院。
道旁种着奇花异草,花丛中蝴蝶翻飞,这些花草蝴蝶都是容绪从南方搜罗来的,暖风扑面中,花香鸟语,涓涓的溪流从袖珍的汉白玉桥下流过,水面上还有袅袅烟雾升起,使得整个庭院宛如琼林仙境。
容绪介绍道,“这大梁城外山中有温泉,我和朱璧居几位大匠反复商量后,就为这暖烟阁的地下做了管道引流的设计,将温泉水循环引入暖烟阁。”
萧暥蓦然怔了怔,这不是古代的地暖装置吗?!
看不出来这容绪先生不仅是时装设计师,还是建筑设计师兼工程师!
萧暥的身体本来就畏寒,今日又巡查军营,在风雪里奔波了大半天,浑身都冷透了。这暖烟阁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走了一圈下来,他额角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连咳嗽都好了。
这里温暖湿润,实在太适合他这个娇病的身体了,好想在这里过冬是怎么回事?
他有点热,干脆把锦袍脱了,只穿了一身薄棉袍。
两人坐下后,帘幕后就传来轻柔的雅乐声。案头放着精致的茶点。
容绪拿起茶盏,道,“传说这梅坞青雪用雪水烹煮味道最为清冽,将军来得巧,昨夜正好一场大雪,这是今晨搜集的雪水煮的,请将军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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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微笑了一下,拿起茶盏沾了沾唇,却没有真喝。
他警觉得很,容绪精于丹药,难保会不会在饮食给他下点药。
自从上次他带兵查抄朱璧居之后,他和容绪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了。表面上虚与委蛇,心底里各自算计。
萧暥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容绪先生可知道,大梁的米价翻了十成?”
容绪悠然喝了口茶道,“这天降大雪,米价自然就涨了。”
萧暥心道,涨十几倍?确定不是抢钱吗?
但他引而不发,道:“如今前线缺粮,我需要征集十万石粮草,我想请先生出面,替我先借粮,红利十比一,等到来年开春之后,我立即还上。”
既然买不起,他可以借啊!
容绪心中暗暗一顿,这只小狐狸办法倒是挺多的。
十分之一的红利就想跟他借粮。看来萧暥是想先借粮救前线之急,等明年开春,尚元城赚了钱,银钱周转过来了再还旧账,真是机灵,不带他做生意可惜了。
容绪叹了口气,为难道,“这些米商都是盛京商会名下的,将军前一阵子招商搞得风生水起,如今江南会馆和盛京商会已经成了竞争之势,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我和盛京商会的会首颇有私交,也很难替将军说话。除非将军做一些让步。”
萧暥道:“我该做什么让步?”
容绪道,“江南会馆若能把会费调上去,米价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萧暥心道,容绪果然是老辣,一针见血啊。
他不动声色问,“调上多少合适?”
容绪道,“江南会馆的会费上调一成,米价下降一成。”
萧暥指节微微一紧,暗暗咬牙,真是奸商啊,照这样算,江南会馆就算是收十成的会费,这米价都降不回原价。
这是又要让他降会费,又要狠狠敲诈他一笔粮米钱,或者说,根本不想足额让他筹到粮草。
谈崩了啊。
但萧暥并没有站起来就走,更没有发火,他和颜悦色道,“好,但我不是江南会馆的会首,会首是杜涣先生,我会传达盛京商会的意思。”
这话说地巧妙又圆滑,不动声色把争议给搁下了,容绪不由暗暗赞叹,这小狐狸真是穿上铠甲就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解下铠甲就是个聪明狡黠的商人。
就在这时,两个身材窈窕的蓝衣侍女端来了一口小鼎,然后娴熟地将切好的肉料放入鼎中。这铜鼎设计奇巧,比普通的鼎增加了溶烟的水槽。使得即使加热起来,这室内也不会有烟火味。
萧暥好奇,这是什么?难道是古代的火锅?
这大雪天吃火锅倒是很应景啊。
萧暥本来就心存戒备,就是饿肚子他也不会吃这里的东西,但是这火锅就不同了,两人从同一口锅里吃东西,不怕容绪会下药。
既然谈不拢,那么就先吃吧,萧暥的肚子也饿了。
他这个人很想得开,虽然容绪奸诈可恶,但是他不会憋着一口气,为难自己的肚子。
这热腾腾的火锅,还是很好吃的嘛!
两名侍女将火锅的料理都摆齐了后,起身离开。
这时,一只飞蛾悄悄从她们手中的漆盘下飞了出来,它是贴在盘底下被顺带进来的。
先前魏瑄听到桓帝和无相的谈话,又联想起张缉手中的人偶,心中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想出宫去通知萧暥警惕,但是他此刻被桓帝禁足在宫,门外都是把守的金吾卫,一步都别想溜出去。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要冒险再用造物术。
他这次画了一只飞蛾,飞蛾在冬天偶尔也是有的,加上他善于丹青,这只飞蛾画得几乎可以假乱真,然后他在飞蛾的翅膀上写下了一行小字提醒萧暥当心防范。
他并没有画眼睛。因为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目前他还不能娴熟地通过镜子操纵造物。所以他选择了更直接的操纵方式,入定移魂到纸飞蛾身上。
这样他就可以如同操纵自己的身体一样操纵纸飞蛾,但这也有一个风险。如果蛾子受伤或者被烧毁,秘术将反噬到他的原身。
因为容绪在,他不方便太过接近萧暥,于是他忽远忽近地试探着,希望能吸引萧暥的注意力,只可惜此刻某人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
萧暥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吃火锅了,而且这容绪点的火锅不但汤底鲜美,连调料居然也很丰富。不一会儿,他就吃得浑身发热,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这也难怪他,这室内温暖犹如初夏,他穿着一身棉袍吃着火锅,能不热吗?
汗湿的衣衫黏在身上着实难受,但他总不能把棉袍也脱了,直接穿中衣吧?这画风实在不雅。这放在现代就像穿着裤衩背心啊。
容绪见状道,“将军若觉得炎热,这里倒有替换的衣衫。”
唔……容他想想。
“若将军觉得身上不舒爽,这里还有温泉沐浴,若需要揉按,这里的姑娘姿容秀美……”
打住!要招漂亮姑娘做什么,怎么觉得他那么不正经啊!
“我就换身衣衫吧。”萧暥道。
再拖他一两个时辰,云越他们应该把事儿都办好了。
*********
刚刚入夜,福兴米行已经打烊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苏掌柜开了门,就见一名英俊的青年将领冷眉俊目地看着他,正是云越,他身后站着一队官兵和运粮的车。
云越从怀中取出一封简札道,“掌柜的,我们是来取粮的,这是你们会首的亲笔信,可看清楚了。”
苏掌柜一怔,赶紧接过来拆看,果然是容绪的字迹。
苏掌柜赶紧赔笑道,“将军先请进堂内小坐,容我去通禀一下东家。”
云越挑眉道,“掌柜的,如果是去找容绪先生的话就不用白跑了,容绪先生不在朱璧居,正和我们将军在暖烟阁相谈甚欢,掌柜要亲自去请示吗?”
“不,不,不用了。”苏掌柜赶紧道。
“那么就请掌柜的带我们去调粮吧。”
第78章霓裳
沐泉阁,一听这名字就让人联想起温泉水暖的舒适惬意。
一名蓝衣侍女为他引路,她的手中托着一只精美的锦盒,锦盒里是替换的衣衫。
之前容绪问他要不要挑选一下衣衫,萧暥对衣着没啥讲究的,脑子又想着不知云越那边的进展如何了,于是道,“随便罢。”
于是容绪就给他准备了这件。
魏瑄只见萧暥起身离席,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赶紧扇动着翅膀跟了上去。
沐泉阁分为两进,外间设有桌案靠榻,点心茶水,看来是供客人泡完澡出来喝茶聊天的。里间有一个温泉池,放置替换衣裳的矮柜,当中由一扇山水画屏隔开。
侍女将锦盒放在矮柜上就退出了。
水雾弥漫中,魏瑄有点分不清方向,他笨拙地扑打着翅膀,在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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暥身边转来转去,上下翻飞,竭尽全力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看到自己翅膀上的字。
只是飞蛾的翅膀本来就小,加上这里的水雾比外间重,视线不清。
萧暥觉得有些奇怪,这只蛾子哪里来的,怎么老在自己眼前晃悠。迷路了?
见萧暥不睬他,飞蛾有点急了,正想振翅干脆飞到他手上去。
这时,不知怎地荡起的一阵风,那纸飞蛾小小的一只,身若飘絮,这轻轻一阵风带起,就把它吹得晕了头。晃晃悠悠跌落在锦盒上。
魏瑄正想再接再厉振翅努力爬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一阵烟雾飘荡过,氤氲的水汽中,只见洁白的衣衫滑落到地,显出那光洁的肩膀和线条优美的背脊。
魏瑄顿时怔住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视觉冲力实在太强。
烛火下,烟霭中,若隐若现出那莹白如玉的肤色,线条柔韧的肌肉,优美精窄的腰线……魏瑄以前从来没想到一个人的背能如此美到极致,美得惊心动魄,又魅致入骨。
他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一时间彻底懵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都向上涌去。
他一边默念清心诀,一边胡乱又无助地拍打着翅膀,可是这飞蛾就像一片风中的落叶,结果东倒西歪一头撞上画屏,又掉落了下来,眼看就要飘落到水面上了。
好在一只手轻轻托住了他。
萧暥泡着温泉,心想,这蛾子怎么回事?喝醉了?往水里跳?自杀吗?
他只听过飞蛾扑火,没听过飞蛾跳水啊?
其实原本萧暥只想换个衣裳,但是看到这么的一池热气腾腾的泉水,这几日积累的寒气和浑身的不适都涌了上来,反正云越办事还需要一会儿,他要做的只是把容绪拖在这里,切断他和商会的联系。相比在外间和容绪虚与委蛇,倒不如在这里安安静静泡个澡,松快一下。
可怜的小飞蛾在他的手心里就乖乖蹲着不动了,也没有飞走的意思,好像是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般。
萧暥有点奇怪,这飞蛾怎么了?这就睡着了?
他正想去拨弄它一下试试,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这飞蛾翅膀上好像有字迹。
飞蛾……传书?谁那么有趣?这倒是罕见。
那几个字非常地小,一看之下,这内容可是一点都不有趣。
萧暥浑身一寒。
看这情报,似是有人要在暖烟阁加害他?
容绪吗?
不,应该不会是容绪。
这不是容绪的行事风格,容绪是个商人,狡诈奸猾唯利是图,但不够狠辣毒绝,而且他和容绪之间的矛盾,也还不至于让容绪要动手暗杀他。
如果不是容绪,那么又会是谁,桓帝?北宫达?
还是他们都窜通了?
只是这蛾子的翅膀写不了几个字,而且这个报讯人似乎也只知道有人会对他不利,究竟会做什么,怎么对付他?就只有他自己来判断了。
萧暥凝眉思索,现在的处境当真是不利,云越被他派出去征粮了,他身边只有十来个锐士。敌暗我明,非常被动。
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心思继续泡泉了,将小飞蛾放在池边的矮柜上,就上了岸,随手披上了一件浴袍,满腹心思地打开容绪给他锦盒,想穿好衣裳就出去。
接下来,萧暥蓦然怔了怔,这色泽也太柔媚了罢……
衣衫是浅浅的妃色,像落日烟霞,如暮春花雨。
如果单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以古代的织染水准,能染出这样的绝色,极为难得。
而且这面料华贵轻柔,如云似雾,托在手中如同霓裳羽衣般,居然感觉不到份量。
但……这真是男子穿的吗?
萧暥太阳穴有点跳,容绪是什么意思?上次给他化妆,让他吃焕容丹,这回又给他整了一套女装?
等等,若非要说这是女装,也不行。
因为这又可以说是一套男子的衣袍,只是设计得非常让人一言难尽。
这个时代的服饰类似于魏晋时期,流行的衣衫款式就这几种。
这种交领襦裙,外披大氅的服饰,男女都穿。
只是容绪这诡谲的设计,不仅让人觉得色泽无比妩媚,而且宽腰封,领口还开得很阔,若是男子穿来索然无味没什么看头,但若是女子穿来,勾勒地身段窈窕,纤腰曼妙,香肩若隐若现,想想就很养眼,简直是一道移动的风景。
所以……让他穿算怎么回事?
对于这件衣衫的设计,容绪可谓煞费苦心,怎么让萧暥穿上身,又不炸毛。
他当然不想作死,小狐狸凶起来把他的家都抄了,他又不是没见过。
如今萧暥还手握大权,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用一件女装去激怒萧暥,万一萧暥直接炸毛,当场就把他杀了,他冤不冤?
所以他玩了个混淆概念,加上文人圈子本来就爱美,喜好涂脂抹粉,装扮男女莫辨,视为风雅。
你萧暥若因为这事大动肝火,很快京城的士林圈子就会流出:萧将军说你们的穿着在他眼里都是女装哦!
从而引爆京城名士圈,那些文人战斗力可是超强的啊!口水都能把萧暥淹死!
没文化,不懂欣赏,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就你没跑了。
萧暥觉得有点烫手,把衣裳扔下,伸手去拿自己的旧衣裳,不就是热一点吗?又不是不能穿。
就在这时,那只小飞蛾拍动着翅膀飞了过来。
它似乎缓过神来了,晃晃悠悠地飞着,好奇地在那华美的霓裳前忽上忽下地扇动着翅膀。
萧暥有个奇怪的想法,咦?莫非它……喜欢?
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在脑中瞬地一闪。
他凝眉微微一想,拿起华服,走到了屏风后。
刚才魏瑄纯粹是好奇,这件衣衫也太好看了吧?是给谁穿的呀?
接下来,他差点再次一头撞到屏风上。
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缓带轻裘,衣袂翩然,身姿绰约,飘若惊鸿。
魏瑄顿时看得透不过气来。
他仿佛穿着一身云霞,长发也散了下来,映着皎洁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双肩,只在脑后随意地用发绳扎了一下。
烛光下,那容颜美轮美奂,如同镜花水月般,一双眼睛更是清媚宛转,细看之下,却顿觉眼色烟光中藏锋含锐,眼梢飞挑,矫若惊燕飞龙。
萧……萧暥?
魏瑄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容颜身姿,简直比刚才看到他的背影时视觉冲力更大!
魏瑄隐隐地觉得,萧暥居然如此装束,这个举动必然大有用意。
他振动翅膀飞了过去。悄悄停在了他的发间。
萧暥走出沐泉阁,刚才的蓝衣侍女还在外面等候,见到他时,登时愣住了,目光竟有些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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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道,“姑娘对这暖烟阁各处都熟罢?”
“是,公……公子。”姑娘飞快看了他一眼,两颊飞红。
“带我去看看。”
敌暗我明,处处被动是吧?
好,现在扯平了。
第79章敌袭
天已经完全黑了,温暖的灯光从漏窗里透出来,灯光下可以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
四周雾气弥漫,侍女秋熙为那个陌生的客人引路。但与其说是她在引路,其实却是伴在那客人身边走,不时回答他一些问题。
她来这里之前是经过了培训的,对这里非常熟悉。
这个客人非常聪明,只要稍微提点,就能立即明白她话中之意,甚至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如果略有隐瞒,他就会下意识放慢脚步,静静看过来,一双清夭的眼睛藏锐,看得人心慌意乱,使得她不由得不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侍候着。有一说一,不敢怠慢。
有时候他不说话,她就跟在他身后悄悄打量他,他的身段极好,从清致的后颈到优美的双肩线条流畅无比,轻柔的羽裳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窄的腰线,偏偏却掩不住他身上跃然的清飒之气,莫不是自古美人如名剑吗?柔中带刚,秀逸飞扬,宛若惊鸿游龙。
非但如此,她暗暗发现,这人的头发也比女孩子还好看,乌黑盈秀,发间居然还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飞蛾,这小飞蛾也太精致了吧,是个发簪吗?好别致……
其实为魏小飞蛾此时扒地也很辛苦,那发丝清凉又柔滑,一个没抓牢,就顺着发丝滑落下来,掉落到那光洁的肩膀上。
只可惜容绪这是半露肩的设计……
那光润的肌肤上,小飞蛾更加站不稳了,又顺着他清致的锁骨往下滑,眼看就要滑到衣襟里面去了。
魏瑄捂住脸,自暴自弃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拼命扑着翅膀要往上爬。无奈某人真的是肌肤如美玉,凝润光滑。他挣扎了半天,一直往下滑,根本爬不上去。
魏瑄的小脸都红成三月桃花了,在他衣襟里徒劳地扑腾着。
萧暥走着就觉得胸前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一拈,就把这只已经羞成一团的小飞蛾捉了出来。然后放飞到空中。
谁知那小飞蛾喝醉酒似的在空中晕头转向地绕了几圈,赶紧笨拙地扑打着小翅膀急急忙忙地赶上来,生怕被主人丢弃似的。又停在原来的地方,紧紧扒着他的发丝。
萧暥:这是……跟定他了?
旁边的秋熙也看呆了:活的啊?这个发饰还是认主的?
暖烟阁游廊蜿蜒,楼台叠错,其间泉水潺潺,烟雾弥漫如同仙宫,大半圈走下来,萧暥发现容绪确实是个细心的人,这暖烟阁的防卫措施做得很到位,虽然他这些卫士的武力值远远不能跟自己的随身锐士相比,但是如果遇到袭击,这些人招架几下,喊个声还是做得到的。
“公子……这剑气阁里是陈列室,进去要禀报主人。”
说话间,萧暥已经推开了一扇移门,里面有四名虎背熊腰的威武壮士值守着,此时四人齐齐向他看来,本来凶巴巴的眼中,忽然现惊慕。
萧暥心道,这几个人比刚才外头那几个看起来有嚼头。
他取出容绪给他的玉佩亮了一下,四名武士立即退下,他从容走进了内室。
秋熙给他点亮了烛火。这里是个陈列室,具体说是个兵器的陈列室。
容绪设计的暖烟阁将来要接待各种各样上流阶层的贵胄们,这些贵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雅好,所以这温泉会馆里什么都有,珍奇古玩,名家字画,甚至各种兵刃都有收藏。
这一间陈列室里放置的就是一些小型的兵器,有弩机,刀剑,飞镖等等,萧暥此来赴宴,只佩戴着长剑,他现在需要有个更隐蔽更趁手的兵器。
他立即看中了一把柔剑,这把剑搁在游猎纹漆绘剑架上,可见容绪对此剑极为喜爱。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能造出这种锋利和柔软并存的宝剑实在是奇迹了。
萧暥以往也只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这种锋利无比又柔若水流的剑,没想到这容绪真收藏着一把。
他试了试,剑身轻巧,刃下如风,果然是把极品好剑。
“这剑我喜欢,给我了。”他唇角轻巧一勾。
“但这剑是主人的……”
他眼梢微挑,浅媚如烟,“姑娘别说出去。”
这话半是请求,半是威压。加上那双眼睛天然带着说不清的魅惑。
秋熙脸颊忽而一烫,蓦地点了点头。感觉就像自己答应了要私奔一样,心里像揣着只胡冲乱撞的小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这个男子比女子还要美貌,明明很危险,偏生说话又那么温和,温和却又魅惑地一塌糊涂。
离开剑气阁,萧暥又在庭院里四处查看了下,期间遇到他手下的锐士,都没有认出他来。
这些人不愧是原主用铁血手腕训练出来的,就算是沉鱼落雁的神仙姿容,他们都不会多一看。
接着萧暥看到了陈英,这是他此次带来的锐士长。这个男人身经百战,做事牢靠很有秦羽的风格,但又比秦羽懂得变通,虽然手下只有十五个人,陈英把他们分作两拨,一波值守,一波巡逻,兵力部署几乎是处处切中关键和要害。
在经过陈英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缓,低声道,“此间有刺客,加强防范,等一会儿你们……”
陈英顿时一愕,那熟悉的声音是错不了的,等他听清了指令回过神来,再转头看过去时,只见那绰约似梦幻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他这才深吸一口定了下神,“你们几个,跟我来,余下的人,严加戒备。”
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萧暥这一圈走下来,对这暖烟阁的防御部署已经了然于胸,暖烟阁里层层卫署,处处有防御,加上他带来的锐士,想要无声无息地从屋顶或者窗户之类的地方潜入暖烟阁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真是刺客吗?根本进不来吧。
那到底是什么危险?
萧暥心里寻思着,眼梢一掠,就见假山上汩汩泉水流出,烟雾弥漫开来,真的是温泉啊,够烧钱的。
……难不成还能从泉眼里进来?
他立即撇下了这个念头,瞎想什么呢,这也太夸张了,不可能的。
*********
雪夜,阁内烟雾袅绕,温暖如春。
容绪饮着桂花酿,听着《千秋吟》,酒是好酒,但是这曲子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些年,琴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不对味儿,总是比不上多年前,那一曲弹错了的《千秋吟》。
真是奇怪了。
容绪挥挥手厌倦地让那乐师退下,然后端着酒杯走过去,慢条斯理地调琴弦,连音色也不对。
他一边喝酒一边试音,忽然想起这萧暥出去换衣衫已经很久了吧?还没回来?难道又炸毛了?
应该还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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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因为文人士子们爱美,这样穿着的也不少啊,他只是设计地稍微清凉了一点。
具体说就是领口裁得低了点,衣襟放得开了点,腰身束得紧了点,衣衫面料轻柔了点,这还不至于炸毛吧?
嗯,也许是在泡温泉了。
他看出来了,这小狐狸是很会享受,只是平时没机会罢了。
其实这暖烟阁本来就是为他设计的。
容绪知道,萧暥的身体畏寒,到了冬天特别难熬,而这北方不比江南,冬天格外的凛冽严寒。
所以他想给这小狐狸过冬做一个窝。天气冷得受不了就可以来这里避避寒气。
为了这暖烟阁,他算是挥金如土了,从大梁城外的山上把温泉引流进来,一路地下铺设管道,花了多少银钱根本无法计数。这哪里是萧暥集资的几万金能做到的。
而且,这暖烟阁生意最好的也就寒月里,平时春秋时节或许还有些顾客,但到了夏季的几个月就根本没有人光顾了。
所以他这投资,得要几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来。
当然王家的账本都在他脑子里,王戎是不知道的。
容绪这是平生第一回做了赔本的买卖。
他虽然是个精明的商人,骨子里是浪子的随性,不喜欢的,他斤斤计较,分毫不让。喜欢的,他一掷千金,不究来由,不问去向。
他虽然是王家的人,但是他清楚,王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他这个人,他的母亲是花魁,做了小妾,在王家一直低头做人,他从小就被告知王家的万贯家业一分一毫都没有他的份,被扔到香料铺子里,当个小掌柜。
他的长相随母亲,极好看,所以连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那些小姐丫鬟们,喜欢到铺子里来找他闲聊,照顾他生意。久而久之,他的香料铺子越做越好,王氏的族长看他善于经营,就把更多的铺子交给他管。生意做大了,什么客户都见过,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他又天生一副浪子的痞性,在当时的盛京混的风生水起。
这是个乱世,这个世道既伟大,伟大地给任何小人物以出头的机会,但是又混乱肮脏,任何的高洁都会枯萎。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谢映之这种人。
但是容绪暗自也思忖,这玄门里都是大能,他没有手腕怎么能坐到这个位置。所以容绪推己及人,就私以为,谢映之手底下也不会太干净。
比如这两派之争,他虽然从不参与,但是涵青堂的老酸菜们一而再地想请他当堂主,他不予理睬,居然还没把他们得罪了,依旧将他奉为神明般推崇,而朱璧居的人,也很卖他的面子。不过谢映之有他的手段,容绪还能多少还能私下猜测一下。
但是像萧暥这样的人,容绪却没见过,完全看不透。
有时候觉得他心思单纯,温和善良得有点傻,就会想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别说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他到底是怎么在这个乱世里活下来的?
可是若觉得他好欺负了,想要得寸进尺,却忽然发现这小狐狸有点凶,不,是很凶。不仅凶还很狡猾。
就像上一次,萧暥明明查抄了他的家,不但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不说,顺带还搅起了两派文人的一场口水仗,连桓帝都被捎带进去了,他自己倒是全身而退,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掉下。这手腕,让他不佩服都不行。
容绪心想,那时候以为他傻的自己,或许才是真傻啊。
他正寻思着,忽然一阵温热的白雾飘过,接着他的手中的酒杯就滚落在地了。
刹那间容绪整个人都愕住了,一切念头飞到九霄云外。
萧暥推门进来了。
温泉蒸腾起的烟霭中,他好像看到当年的那个豆蔻少女,哦不,应该是清秀少年,已经长大了。
而这身衣裳把他衬地太美了。或者说他把这身衣裳衬地太美。
当年稚气未脱,青涩柔软的少年面庞,如今已经被冷峻清夭的俊美取代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流转间,含烟藏媚,光看一眼就让人魂飞天外。
果然……魏西陵骗了他那么多年。
他忽然很理解魏将军,如果换是他自己,也得把他藏起来。
可是这小狐狸处处锋芒毕露,就像利剑藏于囊中,怎么藏得住。
魏西陵藏不住,他藏不住,这个世道也藏不住。早晚都要脱颖而出,搅弄风云,与天下一争。
萧暥走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酒樽,交给他道,“先生在试音。”
“怎么敢劳将军了。”容绪接过酒樽,随之优雅地轻托一把他的手腕,道,“这琴音不准,一曲《千秋吟》,总是弹奏的不如人意,所以我调调音。”
“那我试试。”萧暥眼底微光一闪。
容绪赶紧知趣地收回手,道,“将军还会琴艺?”
还没等容绪回答,萧暥就已经在琴案前坐下来。
《千秋吟》他记得,在梦里原主弹奏过,不知为什么,每一个音他都记得,他的手一放到琴弦上,就像握住了剑柄,自然知道要往哪里走。
如流水般的旋律从就他的指尖淌出。
容绪凝视着他,忽然间,似乎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朝思暮想,一朝竟然成真。
他情不自禁地移席上前,贴着萧暥坐下。
萧暥没看他,手指轻拂琴弦,随着音律的起伏,泉水声也似乎微微动荡起来,萧暥眉心隐隐一蹙。
他耳中听音,眼底却映着那热气弥漫的泉眼。
就在这时,他忽感到有人轻轻拢住了他的肩,接着后颈一阵温热,容绪低语道,“彦昭怎么戴这么素朴的簪,我明天给你个好的。”
然后他又幽幽叹了声,“古人言发如香丝,鬓若轻云,果真……好香。”
说着他不能自己地低头凑近要闻,忽然间,脸上一刺痛,嘶了一声。
停在萧暥发间的那只飞蛾晃悠悠飞了起来,生气地扇动着翅膀。
它刚刚蛰了这个登徒子!
魏瑄只恨自己寄身的是一只飞蛾,为什么不是只马蜂?
容绪震惊了,这个丑丑的簪……居然还是个活物?
小狐狸居然节省到连个发簪都舍不得买的地步了?!
这也太可怜了吧?
他宠狎地轻抚着萧暥的背,“朱雀街那几间首饰铺子给你,还有青阳街的衣料铺子、脂粉铺子,都给你。”
萧暥此刻根本没有工夫理会容绪,他正全神贯注地凝神听着音,眼角观泉,忽而觉得腰间一紧,顿时眼中寒光乍起,他腰带里是藏了那柄柔剑的。
就在这时,泉水忽然汩汩冒出气泡来,萧暥指下琴音骤变,涓涓细流如诉衷情,忽然就变调了惊涛骇浪铁马金戈。
容绪正扶着他的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调,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四周的泉水暴起,浪花飞溅,烟雾升腾。
朦胧的雾气中,忽然杀出几把寒光烁烁的单刀,疾风般向他们劈来。
萧暥眼疾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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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推开容绪,自己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了刀锋。同时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雪白的弧光从腰间飞出,疾扫那刺客面门,那人躲闪不及,跟后面的一个刺客撞在了一起,滚作一团。
另一名刺客大惊,举刀就要挟持容绪,容绪顿时脸色煞白。
不料萧暥的身法远比刀更快,只见他凌空飞旋,如回风舞雪般一剑挑过。那人惨叫一声,捂着手臂,筋脉尽断,单刀咣当落地。鲜血溅了容绪一身,把他惊得脸色骇怆。
就在这时,泉眼里又是一阵水花溅起,萧暥心中猛地一沉,还有人!
只见几道黑影如同水鬼般从泉水中窜出,烟雾和热气顿时弥漫开来。
雾气迷眼,萧暥抹了一把眼睛之际,一把阔背弯刀已经携催经断骨之力向他劈来。
萧暥猛地回头,目光如剑,眼梢飞起。
他刚要迎击,那锋利的刀却顿在了空中,那刺客陡然看清了他的模样,顿时睁大眼睛,目瞪口呆。
好美的女子!
这是个女子罢?为何身手竟如此凌厉!
那……萧暥去哪里了?
就在他一愣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一剑从后背穿入,那人闷闷跌倒在地,血溅如喷。
守在外面的陈英等人听到了骤变的琴声为号,踹开门冲杀进来,一阵厮杀后把余下的几名刺客制服了。
陈英看着满地水花,瞠目结舌地用剑搅弄了一下冒着热气的泉水,“主公,我们堵在外面可是鬼影子都没见着,难道这些刺客……是从泉水里进来的?”
容绪闻言脸都白了,“温泉水是从城外引入的,地下买了管道,难道这些刺客还是……”
他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
萧暥道,“就是水耗子。”
陈英等人将余下的刺客全部带下去后,容绪依旧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居然这些刺客利用了温泉的管道潜入这里?!
而刚才的一幕简直如同噩梦。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血溅当场命悬一线的场面,他的脸色惨白,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暥,瞬间不认识了。
容绪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年,桃花渡,是不是你?”
提及往事,萧暥眉心微微一蹙,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上元花月夜,心中隐隐一恸。
他站在琴台边,修长的手指抚过溅血的琴弦,答道,“容绪先生以为,沙场归来的人,还能弹出当年的曲调吗?”
此时,他面如冰雪,鲜血在那身华美的霓裳上炸开绚丽的花朵,映衬地那绝世容颜妖异诡魅,美地触目惊心。
一双眼睛更是寒利如刃,透着锋芒的兵气,邪妄非常,瞬间看得容绪心神俱裂。
容绪忽然明白了,一把利剑,无论给配什么样华丽精美的剑鞘,它终究是一把杀伐的利剑。
萧暥把柔剑擦了擦,还给容绪,“是把好剑,情急之下,借来一用。”
容绪深吸一口气道,“刚才多谢将军相救,此剑就送给将军了。”
萧暥也不客气,收剑入鞘。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为他报信的小友去哪里了?
四下里仔细一寻,才发现那只小飞蛾因为刚才泉水爆起时,翅膀上沾了点水,掉在了地上,还在努力地扑腾翅膀。
萧暥小心翼翼地把它拾起来,用袖子给它吸了吸翅膀上的水。
那小东西好像才缓过来,又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很固执地又趴在萧暥的发间。
萧暥:倒是很认窝啊……
就在这时,云越也赶到了。
当时他筹集完了粮草就火速地赶向暖烟阁,一路上就听说了暖烟阁里出现刺客的消息。虽然他知道萧暥没事,但依旧急疯了,不顾一切地冲进暖烟阁。
见到萧暥的一刻,顿时愣住了。
“主公……”
云越使劲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柔桡轻曼,皎皎似轻云蔽月,主公这身衣衫…
萧暥清了下嗓子,转而问,“事情怎么样了?”
云越这才回过神来,脸颊不自在地一红,然后挑眉斜睨了一眼在旁边神色颓丧的容绪,“回主公,多谢了容绪先生的书信,粮已经齐了,刘将军明天一早就出发。”
容绪顿时瞠目结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难道说萧暥约他来这里是调虎离山?
萧暥解释道,“容绪先生,我们都摆了对方一道,谁也说不了谁什么,我们扯平了。”
所以,容绪先生你看,我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对吧?相互作对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心平气和地合作吧?有钱一起赚不好吗?
萧暥刚想提出这个建议,就在这时,他发间的那只小飞蛾忽然急促地拍着翅膀,在他眼前绕来绕去。
这小东西又怎么了?
萧暥正诧异着。
忽然泉水又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小水泡。
众人都还没有明白过来,萧暥已经脊背一凉,他敏锐地看到泉眼中探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不好!是弩\机!
随即破空之声乍起,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一支阴森的小箭已经带着凄厉的尖啸向萧暥直射而来。
萧暥眼中寒光一闪。摄魂箭!?
云越飞身上前要替他挡避,萧暥一把将他推开,他清楚没有人能阻挡自带gps导航的摄魂箭!只会多一个人遇险!
摄魂箭,避无可避,只要发出就穿透人右眼!
萧暥一瞬间就下定决心,既然避不了,就赌一把,在摄魂箭飞来的时候,用剑弹开去势,即使最终再刺中眼睛,因为箭头势竭,兴许少一只眼睛还能保命!
他眉头一蹙,就见阴森的箭头如一根毒刺直向他的眼睛飞来!
他隽妙的双眼也瞬间睁大了。
他已经准备好伤去一只眼睛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间,眼前一道白光炫目地一闪。
萧暥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空中那小小的飞蛾已经化成了一道白焰,直直向那箭头奋力撞去。
九天玄火爆出了炽烈的光芒,整个室内都竟跟着乍然一亮,瞬间犹如白昼。
所有人都被这摄人的光芒惊呆了。
等到那亮光熄灭,玄火将摄魂箭和那飞蛾烧成了一缕青烟,同归于尽,连一缕灰烬都没有剩下。
萧暥震愕了,这是飞蛾扑火吗?
那一头皇城里,魏瑄骤然睁开眼睛脸色煞白,一口黑血从胸中涌出,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秘术终究反噬。
第80章萤石
御书房里,桓帝挥手让奉祥退下,脸色铁青:“大师你又失败了!现在萧暥什么事都没有,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你的人全被抓进了寒狱里!大师你的那位道友呢?是不是怕被萧暥审出点什么,已经扔下你逃跑了?”
无相耷着眼皮道:“陛下放心,人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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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就算萧暥把寒狱里的十八班刑罚全部走一遍,他们都不会开口。”
桓帝闻言,脸色略微平静了点,不满道,“还不是你们选的人无能,那么多人都没有杀了萧暥!还有那个什么摄魂箭的,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无相脸色灰暗,道:“陛下,摄魂箭是秘术取生人魂魄所成,离弦即索命,只是这次遇到了焚尽一切的九天玄火。”
说着他举起留着黑漆漆空洞的右手,“陛下还记得臣被玄火烧过的这只手吗?”
桓帝觉得瘆得慌,嘶了口冷气,郁郁闭嘴了。
无相道,“萧暥身经百战,本来就不容易行刺的,而且他似乎对我们的计划早有准备。”
“你是说有人走漏消息?”桓帝簇眉。
无相道,“小殿下一步也没有出宫吗?”
桓帝阴恻恻道,“大师是怀疑朕的皇弟?”
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匆匆地上殿,“陛下,陛下,不好了,晋王殿下他昏迷了。”
桓帝冷笑,“朕才就禁足了他一天,他就给朕演这一出苦肉计了?派个太医给他去看看。”
然后他看向无相,“大师觉得还会是晋王吗?”
无相皱起眉头。
桓帝嘲讽道,“大师还是查查你的人手底下干不干净罢。”
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忽然一脸高深:“朕有个想法,恐怕大师这次想杀的不仅是萧暥罢,大师是不是想顺手把朕的二舅舅也除掉?”
无相微微一惊,赶紧低头道:“陛下圣明,臣不敢欺瞒。”
桓帝好奇道,“你为何要杀容绪?就因为他跟你不合?”
“陛下,要成大事,下手就要狠,杀容绪比杀萧暥容易多了,如果此番萧暥仗着身手侥幸没死,但他约容绪会面,席间容绪被杀……,那么手握十万精兵的王戎会怎么样想?”
桓帝一挑眉,“王戎会以为是萧暥杀害了容绪。”
无相道:“陛下圣明,王戎迟迟不肯出兵,是因为容绪阻挠,所以我本想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桓帝明白过来,懊恼道,“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最后萧暥和容绪,谁都没事!”
无相道:“陛下不要急,这一次暗杀失败,只不过让萧暥多活一段时间。”
桓帝眼中精光乍起,“大师还有后手?”
无相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炭火怕是不够旺吧,萧暥的身子快熬不住了。听说他最近开始咳嗽了。”
桓帝不知道他说什么,哼了声:“大师莫非想等萧暥冻死?咳死?”
无相讳莫如深地一笑,“陛下等着看吧。”
*********
刺客一共六人,审了一夜,但那几个人就像失智一样,什么话都不会说。
云越查了他们的家底,都不干净,手头都有陈案,不是贼寇就是江湖中人,但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下手狠,身手厉害。
他们潜入的密道也查出来了,暖烟阁地下铺设的温泉管道在平康坊那一段经过一个废弃的井。这些人偷偷打通了水井和温泉管道,从井中潜入。看起来这些人对这暖烟阁的设计倒是很熟悉啊。
从夜里到清早,审问,调查,布局,萧暥忙了一整夜。
雪停了,一缕熹光透过雕窗照在地上。
他靠在窗前,修长的影子映在雕花的窗棱上,孤寒秀逸,犹如一支质傲清霜的寒梅。
窗缝里钻进寒冷的风雪气,他低低地咳了一会儿,手不知觉间就摸到了发间,心中隐隐一空。
他昨晚刚结识的那个小友已经不在了。
昨晚,就是在这里,那只小小的飞蛾忽然化身为一团炽烈的白焰,冲向那阴森的箭头。最后化作一缕青烟,什么都没留下。
萧暥的目力是极好的,他当然看出来了那只小飞蛾是纸做的,那么这背后是谁在操纵这只飞蛾为他报信,又为他扑火般地拼命一跃呢?
昨夜那团火焰如此之炽烈,将整个屋子照亮地犹如白昼,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那个暗中帮助他的人到底用的是什么法术?
他现在还安好吗?
云越拿着早点进来的时候,萧暥早已经把衣裳换好了。
一夜未睡,他的嗓音有点低哑,轻声道,“云越啊,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回去休息吧。”
云越闻言眼睛瞬地红了,“那主公你呢?”
此时萧暥的面容清寒如冰雪,唇色浅淡温濡,几乎看不出来。
“我要去拜访一个人。”萧暥静静道,
大梁城里只有那个人精通玄术。
如果那白色的火焰是玄门法术,他想知道昨夜是谁舍身救了他?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
清早的阳光照着积雪,映得庭院角落里的几株忍冬青翠欲滴。
谢映之凝神看了他片刻,“一夜没睡?”
萧暥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便道,“想来请教先生一件事。”
然后他就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他给自己解释的身份是容绪的朋友,受邀去的暖烟阁。这倒是很好理解,因为上一次他参加冬日雅集也是容绪邀请他的。
谢映之听后微微凝眉,然后直截了当道,“救你的那个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为何?”萧暥神色一紧。
“他受的是反噬,你帮不了他,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谢映之淡淡道。
十几日不见,萧暥的容颜又清减了不少。
“我服用先生的药方,遵照嘱咐,身体已经感觉好了大半。”萧暥违心地说,“还请先生告知我,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
遵照嘱咐?一夜没睡,一大清早就跑到他府上来的是谁?
谢映之没有戳穿他,道,“此人用的是移魂术,施术者移魂寄身于纸飞蛾,飞蛾若受损伤,本人会受到同样的损伤,九天玄火能熔金焚石,一只飞蛾不过是三千世界中一缕青烟,所以,公子说呢?”
萧暥闻言,心口隐痛,呼吸不畅,又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咳嗽起来。
谢映之见他如此辛苦,微叹道,“你这咳嗽多久了?”
“无事,只是受了点寒。”萧暥虚声道。
其实他清楚哪里只是受了点寒,他前阵子招商天天连轴转,昨夜一边要和容绪周旋,一边又要部署应对刺客,一夜精神紧绷,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
谢映之话不多说,拿起他的一只手腕就号脉,眉心渐渐凝起,一边随口道,“带我去你家看看罢。”
萧暥才刚缓过来,冷不防吸了一口寒风,又差点咳得岔了气。
谢映之……要去他家?!这不就穿帮了吗?!
还是谢映之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了?
不会,如果怀疑他是萧暥,高洁孤逸的谢大名士现在还会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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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之看他苍白的脸都咳得微微泛红了,同情地给他递过一杯茶,道,“不方便?家中有妻子?”
萧暥刚含了口茶水,差点又没噎住。
谢映之从容下结论,“看来是没有了。”
萧暥仿佛觉得自己额头上印着单身狗三个大字。
谢映之道,“那就好。”
萧暥一愣:好什么?!
谢映之道,“正好你这段日子就别住家里了。”
“为何?”
“你还有其他地方住吗?”
萧暥不知道他什么用意,“没……”
“那就搬过来住罢。”
萧暥:唔。
等等……什么!
谢映之道,“还有,你那只猫也带来,借我一下,或许你那个小友还有救。”
萧暥眼前一亮。
*********
雪后,昏沉沉的宫廷里,似乎永远暗无天日。
灯烛燃烧很旺,照得桓帝的脸一片影影重重,怪异地扭曲着。
桓帝刚把手放到魏瑄的额头上,顿时像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缩了回来,“烫地都能煮熟鸡蛋了。”
魏瑄此刻就像一个火人,浑身都在灼烧着。
桓帝阴恻恻的目光戳向太医,“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诊治!”
太医战战兢兢道,“殿下烧得都赶上炼丹炉了,人的身体怎么能承受这么烫,怕是……怕是已经不行了啊。”
“什么!?”桓帝棱起眼睛,“治不好阿季,你们都给朕进寒狱过年!快去开药!”
“是,是,陛下。”太医瑟缩地退下去开药了。
魏瑄此时只觉得烈焰焚身,骨头都要烧融了。
每一寸肌骨依旧清晰地记得白亮的热焰忽然爆起,把他包裹成火团,烧成一缕青烟的惨痛。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桓帝尖锐的声音,接着是草药苦涩的味道,好像是有人在把药汁往他嘴里灌,好苦,从唇舌一直苦到喉咙里。
他是要死了吗?听太医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就忽然很想见萧暥一面,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无恙?
能不能再让他看一看那双魂牵梦绕的眼睛……
只要知道萧暥无事,他就放心了。
私底下,魏瑄还悄悄希望如果自己就要死了,那么这世上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他,这样就可以永远记住他的模样了……
接着,他听到桓帝道,“去,去请无相大师来,也许大师有办法。”
魏瑄内心:不,不要!
他不要最后见到的是无相那个怪人!
他内心激烈地反抗,甚至涌起一阵无措的恐惧。千万,千万不要叫无相来,如果万一被他发现了自己用了秘术玄火……
就在魏瑄内心痛苦抗拒却发不出声时,他听到一道清淡的声音,语调淡淡的缥缈如烟,“陛下,听说晋王病了。我来看看。”
曾贤一边引荐道,“这位谢先生是神医,还是玄门大家……”
桓帝对谢映之早就久仰大名,立即面露喜色,迎上前道,“朕怎么忘了谢先生在大梁,快,快请先生看看。”
谢映之道,“我施医不喜欢有人打扰,请陛下和曾公公暂避。”
片刻后,魏瑄的耳边终于清宁了,除了炙热地灼烧着他的火焰,好像要把他每一滴血都烧干。
接着,魏瑄就感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他的脸颊,什么东西……这气味有点熟悉啊。
然后他听到谢映之道,“苏苏,把宝贝吐出来罢。给那个小哥哥吃,嗯?”
魏瑄顿时不淡定了!
什么?这是当真?让他吃猫吐出来的东西?
谢映之道,“苏苏,我知道你藏着萤石,你不吐出来,我拎着你的尾巴倒出来也一样。”
魏瑄:……
然后不知道是苏苏吐出来了,还是谢大名士真的拎了猫尾巴,魏瑄感到有什么光洁圆润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魏瑄:不!不要!
猫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你……你擦过了没有!
魏瑄抗拒地抿紧嘴唇。
谢映之:咦?被玄火烧了居然还有知觉?这小家伙的修为很厉害啊!
于是谢大名士纡尊降贵地抬起手指,不客气地捏住了魏瑄的鼻子。
魏瑄:……唔!
没法呼吸的他只有张开嘴巴,立即觉得什么光润的东西滚进了口中。
瞬间,他识海中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仿佛周身的灼热顿时消失无踪,他甚至感觉到山谷里有阴凉的风席徐徐而来,吹得他浑身舒爽。
他猛然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不是身处在什么山谷,而是在一个巨大的石殿里,一道天光从石缝间落下,照着石殿的墙壁上奇怪的蚯蚓状的文字。
这是什么地方?和那颗萤石有什么联系吗?
接着他听到石殿深处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三千世界三千繁华,已经两百年没有人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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