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晋摸不着头脑,点头说是。
“南大人一生贡献无数,颇得汗玛法敬重,却是晚年糊涂,犯下排除异己,制造冤狱的大罪。”弘晏悠悠道,“汗玛法心眼明亮,将一切记在心里,终是体恤仁慈,不准备追究于他,但我们都忘记了,南大人还有弟子呢。”
弘晏笑得神秘,“老师犯错,可罪不及身后,他又没有子女,只好由弟子承担。监正你说,是也不是?若我提醒汗玛法此事……”
这是他踏入钦天监,听到白大人名讳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的冤案,也是后世阅读清史的遗憾。
白晋咽了咽口水,绿眼睛布满慌张,脊背浸出点点冷汗。
皇长孙说的,难不成是真的?
与南怀仁有关的,唯有一个流放盛京的火器天才戴梓,至今没有得到皇上赦免,他、他是被老师诬陷的?
至于那句‘没有子女,只好由弟子承担’,听得白晋欲哭无泪,又惊又怕,他虽是个中国通,却也没有读透律法,倒背如流啊。
就算是假的,他一个佛郎机人,皇上信他还是信皇长孙?
他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殿、殿下,微臣是无辜的,微臣不知此事。微臣有三颗奎宁!”
前来一趟,收获不浅,弘晏笑眯眯地说:“谢大人献药。”
有系统在,药方不是困难,手册的最后一页,从此有着落了。
白晋:“…………”
心痛之余,白晋觉得有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便听皇长孙扬声朝门外道:“三喜,搬两箱育发液过来,顺便向大伯讨一大盒壮阳药,赠给监正大人。”
这下,白晋不觉得心痛了。
他呆在原地,看着弘晏仿佛看着金大腿,看着救他于水火的恩人,眼里放出阵阵狼光。又好似遇上识马的伯乐,他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地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说着,白晋恨不得拍死几秒前的自己。
想要实现大志,名扬海外,献几颗奎宁算什么,这不就来了机会?
能搭上殿下的大船,这是聆听几次天堂福音能够实现的?就如东方人所说,这是祖坟冒了青烟!!
弘晏矜持一瞬,在传教士眼巴巴的注视中,勉强答应下来。
眼见白晋大喜,时机成熟,他忧愁地叹了口气,道:“监正被南大人牵连的罪名,我绝不会同汗玛法说。可你是知道的,我的几个知己叔叔,早就得知此事,若他们一个不顺心,告了监正的状,汗玛法不会听我求情。”
弘晏语气低落,透出完蛋的意思,白晋一下子惶然了起来。
皇长孙的知己名号传得很广很广,他知道是几位皇子殿下。可他们竟然霸道至此,一个不顺心,就要他人性命吗?
白晋六神无主地说:“上帝啊,我要怎么办才好?”
弘晏为难片刻,道:“上帝告诉你,只有求见皇上,才能彻底消去这个隐患,不知监正愿不愿意用。”
谁知白晋不假思索,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愿意,愿意。微臣这就求见皇帝陛下!”
“……”弘晏头一回遇见这么自觉的,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压低声音道,“既如此,诸事宜早不宜迟,监正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
不到一个时辰,弘晏轻快地走出钦天监,看了看天色,满意地去寻九爷。
那厢,皇上正在乾清宫批折子,就有小太监传话说,钦天监监正求见。
传话人有些迟疑,李德全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联想到监正是个传教士,赶忙出声问:“可有不妥?”
皇上搁下朱笔,凝神望去。
小太监犹豫一瞬,说:“回禀皇上,白大人在哭,哭得就跟,就跟——”
他没读过几日书,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形容,半晌,小心翼翼地说,“就跟死了爹妈似的。”
皇上:“……”
李德全:“……”
皇上叫小太监滚出去,头痛道:“传他进来。”
小太监听话地滚了,不到片刻,白晋号啕大哭,不堪入目的仪容呈现在皇上眼中。
人到中年的洋人,本就长得粗犷一些,这副模样不可谓不辣眼睛,皇上闭了闭眼,发觉小太监没有形容错。
皇上决定给予一点最后的耐心,便见白晋跪拜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皇上,戴梓戴大人冤枉啊皇上!”
听闻‘戴梓’二字,李德全心间一凛,皇上手指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
空气霎那间变冷,白晋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在御前哭诉:“皇上,戴大人冤枉,都是被南大人陷害的。”
“微臣替老师保守多年秘密,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微臣苦于良心折磨,分外痛楚,戴大人一介无辜之人,忠诚之士,落到如此下场,真是,真是……”
说着哭声一滞,卡壳一瞬,偷偷翻过手心,瞥了眼密密麻麻的小抄。
心下一定,白晋痛哭着喊:“真是天理不容!!”
107.逃路一更
说起戴梓此人,不但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在器械一途更有着非同凡响的造诣。
南怀仁与汤若望合力造出的新式火器,戴梓身为工部侍郎,三日便能拆解完毕,并且稍作改动,画出更为精炼的图纸,加强了火力,提升了射程,继而毫不设防地寄信,向南怀仁探讨问询。
然后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不知人心险恶的戴大人吃了大亏。
皇上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几个,火器总造的头衔,更是只有一人。他是个天才,让别人怎么活?
一大盆污水泼了下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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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怀怨愤”“非议圣上”,简而言之就是怀才不遇,偷偷骂皇上坏话,觉得工部侍郎这个位置配不上自己。又有伪造的信件当做证据,来源正是戴梓寄给南怀仁的探讨信,一通操作下来,罪名确凿无疑。
他又是个头铁的直性子,对簿公堂的时候没有求饶,没有辩解,而是怒发冲冠,痛斥南怀仁‘奸佞小人’,还说‘皇上若是昏君,尽管治我的罪’,一时言辞激烈,颇有些大不敬,让旁听的官员吓坏了。
皇上大怒,差点要把他拖下去砍了,也是张英、王士禛等汉臣苦苦哀求,皇上终是改变主意,改为褫夺官职,没收财产,全家流放盛京。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戴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依旧鲜明。
违逆他的臣子不是没有,头铁喷他的唯有戴梓一个,故而白晋嚎哭的时候,皇上脸色呱唧一下掉了下来,沉沉陷入回忆之中,错过白晋翻手掌的小动作。
皇上没注意,李德全却是瞧得清清楚楚,霎时咯噔一下,白大人的掌心写了什么?难不成背后有人指使?
瞧这四个字四个字的用词,他还疑惑来着,传教士的文学素养何时有这么高了,堪与土生土长的京官媲美。
深知戴梓案乃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又和逝去的南怀仁有关,兹事体大,李德全不敢胡乱开口,只暗中记了下来,心脏跳得飞快。
终于,皇上再也忍不了魔音贯耳,重重地一拍案桌,吓得白晋闭上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特意遗忘、尘封多年的旧事就这么突兀提起,且毫无预兆,让人不得不怀疑。但说一千道一万,如今的皇上,已不再是当年的皇上,若要细细琢磨此事,无需证据,他已相信了三分。
当年他气的是戴梓大不敬,至于冤不冤枉,已然不重要了。若是不罚,何以服众?君臣纲常,不容违逆。
现如今……
“你说戴梓是被南怀仁陷害的,可有证据?”皇上冷声问。
白晋瞧过小抄,心里不慌,见此心下一喜,殿下果然料对了所有。
他吸了吸鼻子,言辞恳切:“回皇上的话,微臣没有证据,但微臣知道,当年戴大人递给老师的信件里头,到底写了什么。那封信,要么藏在老师的书房,要么随老师一起长眠地下,因为里边画了一幅图纸,是对南大人所造火器的分析与改良,老师犯下这一切,正是因为嫉妒啊。”
说罢,白晋匍匐在地,再一次痛哭起来,“微臣不敢欺骗。微臣良心不安这么多年,昨夜做了恶魔索命的噩梦,实在忍不了了,只盼将功赎罪,获得神的谅解。皇上要么派人探查,要么掘开老师的坟墓,真相就在眼前!”
皇上:“……”
皇上还来不及愣神,便听白晋凛然地说:“找不着信件,只需召回戴大人,让他再画一幅,同样可以作为证据。戴大人是个天才,他不会忘记的!”
话语层层递进,滴水不漏,没有半点逻辑错误,实在是御前奏对的典范了。
皇上沉默片刻,眼神锐利起来,火器分析与改良……
戴梓精于器械,当年任他为工部侍郎,也有此般考虑。
“朕知晓了。”皇上淡淡道,“退下吧。”
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白晋也不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皇长孙殿下的预料之中。只要皇上重视火器,重视神机营,必然会派人去往盛京,让戴梓画一副图纸——因为如今神机营广泛装配的红衣大.炮,正是南怀仁设计的那个。
长舒了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白晋起身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为“毁尸灭迹”,他把手心往衣襟处胡乱抹了抹,弯腰一步步地后退,却猛不丁听皇上问:“见朕之前,你还见过谁?”
因着庆幸不已,心弦松弛下来,白晋下意识回道:“皇长孙殿……”
说着猛然闭嘴,露出痴呆的神色。
李德全正在纠结,纠结何时揭露此人的小抄行径,闻言唬了一跳,当即打消这个念头。
皇上揉揉眉心,似笑非笑地看他:“皇长孙殿下有没有告诉你,凡事不能照学?他是如何高估你的说话水准的?”
白晋的发音字正腔圆没问题,辩论逻辑却要打个问号,遑论替人求情了。他只擅长短句,还有请安的场面话,吃不消一长串,否则就要卡壳,继而叽里咕噜冒出鸟语,因为记忆力不行。
皇上需要合理安排人才的去处,包括宫里的传教士,自然对他有所了解。若白晋有这水平,早被提到理藩院舌战群儒,哪还用在钦天监坐班?
白晋人傻了。
皇上和蔼道:“是自己的,终究属于自己,谁也偷不走。来,把你刚刚同朕说的话重复一遍。”
白晋低头看了看泛黑的衣襟,想了想墨迹模糊的手掌。
白晋:“…………”
他痛哭出声,这回是真的.
弘晏终于明白,人生难逢一知己是何意了。
与大伯不同,九叔的经商头脑恍若天生,譬如后世的专业术语,什么‘饥饿营销’,什么‘垄断’,用不着他点播,便能举一反三,把内涵挖掘得透透的。
还有大规模销售毛衣的生意,根本用不着他操心,九叔早已拟订好了计划,递给他过目,虚心问他哪里存在漏洞,哪里需要改进。
弘晏感动至极,连连摇头,九爷的计划尽善尽美,有些细节他都没有想到,具有高度的可行性。
同九叔相比,大伯就是一榆木疙瘩……也罢,术业有专攻,他也不必太过苛求。
叔侄俩商议得热火朝天,没过多久,弘晏领得一个任务——劝皇上穿上毛衣,以便引领潮流,自上而下普及全国,为可期的未来铺平大道。
此为九爷建议,弘晏一口答应下来。
算了算时辰,白晋也当哭嚎完毕,在汗阿玛心中种下震撼的种子,下一步便是派人去往盛京求证。毕竟逝者为大,不能掘墓不是?
这样一来,戴梓回京指日可待,火器天才应当为国发热,而不是穷困交加,求赦不得、郁郁而终,病死在寒冷的冬日里。
但因戴大人头铁至极,不怕顶撞,汗玛法想起旧事,定然会经历愤怒,复杂,纠结等等一系列心态转变,彻底想通需要过程,毛衣的事儿,今晚就罢了,还是明日提起为妙。
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弘晏准备先用晚膳,再去太医院,等候白晋送上奎宁,完结调养手册的撰写,于是甜甜地同九爷告别。
悠悠绕到毓庆宫前,发现一队小太监正四处找他。
左等右等找不到人,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终是瞧见弘晏的身影,大松了一口气,道:“小爷,皇上心情好,正等您用膳呢。”
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却因躬身的缘故,弘晏没有发现。
弘晏小小吃了一惊,汗玛法居然没有陷入愤怒,复杂与纠结,而是不计前嫌,决定赦免戴大人了?
不愧是他从谏如流,可亲可敬的汗玛法。
怀揣着敬佩之意,弘晏踏入乾清宫,入耳便是皇上的吩咐,听着心情不错,“派侍卫前去盛京,瞧瞧戴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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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要是依旧记得当年的火器图纸,便叫他重画一份,快马送至京城。如若真是冤枉——”
弘晏越发感动,准备假意询问缘由,继而大肆夸赞汗玛法虚怀若谷,仁爱臣民。
哪知皇上继续道:“真是冤枉,就让他待在盛京好好画图,别想有的没的,再有创新,让侍卫拿图寻朕。”
弘晏:“……”
弘晏惊呆了。
汗玛法这话,是要把戴梓当做工具人?
怎一个渣字了得!
弘晏觉得不行,没想到皇上并未释然,依旧记仇,霎时顾不得其它了,赶忙上前几步,声情并茂地说:“汗玛法,戴大人无时无刻不盼着回京,更是在流放途中,写了好些悔恨的诗篇,他早就后悔顶撞于您。”
乾清宫霎那间变得寂静。
李德全立在皇上身侧,朝他不断使眼色,还做出“白”的口型,疯狂暗示着什么。
“……”弘晏察觉到不对了。
“戴梓的流放之地,离京城百里之遥。”皇上笑眯眯地问他,“他又何时与你相识,请动小爷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替他翻案,替他求情?”
弘晏面色有了片刻空白。
他恍悟了,汗玛法这是在钓鱼执法。
白晋露馅了??
不对啊,白晋信誓旦旦和他说,保证不会出错,不会忘词,就连钦天监,他也是趁着编书的空隙,悄悄溜进去的,除了三喜,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殿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皇上变戏法似的拎出鸡毛掸子,悠然道:“戴梓能否回京,端看元宝肯不肯牺牲。”
潜台词:只需挨这一顿打,你想要的,朕替你实现。
弘晏:“…………”
他后退一步,皇上往前一步,直至背靠冰冷的殿门。
他——
无路可逃!
108.攀比二更
一顿鸡毛掸子换来戴大人的回京,想想还挺划算。
但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岂不更妙?为何一定要选呢。
眼看着无路可逃,弘晏强自镇定,试图给自己争取时间:“汗玛法,白晋去哪儿了?”
皇上明白元宝想要问什么,微微一笑,道:“朕赏了他十板子,当做知情不报的惩戒,罚俸半年,当做同你欺君的帮凶。现下,当时回府养伤去了。”
原本赏他五板子,已是手下留情,体谅他被弘晏忽悠,白晋却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皇上一怒,当即让人加量,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弘晏明白了。他暗嘶一声。
他还是想不通自己是如何露馅的,但思来想去只有白晋出了差错,米粒大点的愧疚也就随风消散,变得半点不剩。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得一样步后尘?
权衡片刻,弘晏闭上眼,像赶赴刑场那般视死如归:“来吧。君无戏言,若汗玛法说到做到,孙儿作些牺牲又何妨?”
说着积极地抽束带,解衣扣,脱外裳,露出层层叠叠的里衣,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把外裳穿了回去,系好衣扣,绑紧束带,垂下他毛绒绒的脑袋,飞速往皇上跟前凑。
说要挨打,没说打哪里。弘晏捂住屁股,低着头大义凛然,“汗玛法使劲,往孙儿脑袋上抡,脑袋肉少,教训更重,打的更疼!”
皇上:“……”
见皇上忽然无言,弘晏顿时急了,扑上去抢夺鸡毛掸子,准备自己给自己来几下。
直至身上挂了个树袋熊,竟要与他争抢‘刑具’,猝不及防之下,逼得人忙乱起来,皇上发觉他失策了。
他斥道:“胡闹——”
以为万无一失,竟还有这样的漏洞!
失策的代价就是弘晏不听他的。龙颈不断后仰,龙爪不断往上伸,直伸到‘树袋熊’够不着的地方才行,这一幕看得李德全大惊失色,宫人齐齐跪下,“皇上,可不能啊!”
往小爷的脑袋上砸,那还得了?
眼见皇上陷入窘迫,李德全护主心切,慌里慌张狂奔而来。为让皇上轻松一些,他哭诉道:“皇上,把鸡毛掸子递给奴才吧,龙体为重,龙体为重啊!”
弘晏嘴上不停,殷切地说:“汗玛法,孙儿不怕的,快把它给我……”
皇上:“……”
皇上觉得这一幕很是离谱,可不得已之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腰被缠得紧紧的,缠了无数只八爪鱼的重量,躲避的动作比骑射都累,皇上呼吸一窒,只好把鸡毛掸子甩给李德全。
李德全大喜过望,连忙拔腿就跑,塞给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叮嘱他跑得远远的,别被人抓住,小太监慎重点头,又为难地望了眼殿门,忽然灵光一闪,猫着腰不见了人影。
前殿跑不了,还有后殿,还有厢房,还有他的小屋呢!
弘晏一边缠着皇上,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事态如他想象那般发展,鸡毛掸子成功消失,登时轻松了,满意了,稍稍放开对龙腰的束缚,泫然欲泣道:“汗玛法为何不惩罚孙儿?孙儿的脑袋还好好的。”
皇上:“…………”
皇上呵呵一笑,在心里给李德全记了一大笔,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随即没好气地道:“还不放开朕?要朕亲自用手不成?”
敏锐察觉到皇上放弃教训的念头,弘晏见好就收,乖乖巧巧站在一旁,朝皇上甜甜地笑。
皇上淡淡挪开视线,告诫自己不能吃他这一套,摆手道:“用膳吧。”
语气透出无奈,却叫凝重的气氛一松,宫人们欣喜若狂,忙不迭打开殿门。
……
弘晏一边讨好地给祖父夹菜,一边希冀地道:“这回不是孙儿不愿牺牲。既如此,您准备让戴大人回京了吗?”
皇上睨他一眼,不语。
深知汗玛法记仇,拥有帝王的小心眼通病,下令恐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弘晏认真同他解释,“神女入梦告诉我,戴大人真是被冤枉的。”
皇上的筷子停了一停。
片刻一言难尽地道:“神女教你医术不够,还要关怀一个罪臣?”
眼里怀疑都要满溢出来,弘晏摇摇头,叹息一声:“您有所不知,神女慈悲,关照着世间每一个人。”
“她特意同我说,戴梓是个重要人物。唯有汗玛法握有天下,胸怀四海,也唯有您,能够赦免戴梓,让他记得一辈子的恩。如若孙儿挨了打,岂不抢走您的恩?”
弘晏说得煞有介事,话间隐晦的吹捧,吹得皇上心情转好,面色放晴。
想了想,这理由虽然牵强,倒也说得通。元宝出生的时候,戴梓已然流放盛京,他没见过南怀仁,更没见过火器图纸,这般突然地求情,也就只有天赐可以解释。
元宝得天庇佑,他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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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梓……罢,这么多年的教训也够了。
思虑片刻,皇上问弘晏:“神女还说了什么?”
弘晏郑重地道:“神女说,天冷了,该穿毛衣了。”.
又一次完好无损地走出乾清宫,弘晏踏着夜色,依照规划好的行程,问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奎宁送来了没有?”
太医喜悦地颔首,“统共有三粒呢。”
弘晏决定原谅白晋,叫人抓紧送去壮阳丸与育发液,以及几瓶上好的伤药。眼看天色已晚,决定明日再来,该回毓庆宫看妹妹了!
元曦满月之后,真正显露出美人胚子的雏形,臂如藕节,白白嫩嫩,那双肖似太子妃的杏眼盛满星光,每天都能带给哥哥惊喜。
弘晏趴在摇床边,一眨不眨望着熟睡的妹妹,慈爱的目光看得太子妃失笑,招招手让他去她身边,“晚膳时分,皇上为何关闭殿门,元宝可知晓?”
“……”弘晏若无其事,想了想小声说,“汗玛法同儿子商议毛衣的事。”
太子妃恍然,步入冬日,毛衣是该派上用场了。摸摸弘晏的头,她笑吟吟地道:“额娘明儿穿上可好?”
弘晏用力点头,瑞凤眼亮晶晶的,“汗玛法也答应我,明日早朝的时候作里衣穿。”
说着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双管齐下,为九叔大业添砖加瓦的好主意。
他撒娇似的央求太子妃,“额娘能否帮我劝劝阿玛,替儿子宣传宣传?”
随即同她仔细说明,说和九叔分成的毛衣店铺即将开张,推广绝不能马虎。
太子妃不是狭隘的女子,心知元宝在做大事,联想到毛衣的制作材料,以及儿子传授的独特手法,柔声答应下来.
弘晏前脚离开,太子后脚踏入正院。
歇下的时候,猛不丁听见太子妃的温言,霎时面色微变,想起了“高贵”二字。
他想揍儿子了。
同福晋解释一番,委婉表达拒绝之意,并且着重强调,浅蓝与杏黄不甚匹配,却见太子妃用奇怪的眼神瞧他,“当做里衣穿,被朝服遮个齐整,能碍着什么?”
太子:“……”
太子妃嗔道:“爷便是不作推广,也能暖身,不能白白浪费元宝的心意。”
太子一想,也有道理。
不仅是他,成年的皇阿哥都要保持风仪,不能像孩童那般裹个四五层,顶多穿件加绒外套,出门披个大氅。
里边套件毛衣,上朝把扣子扣得紧紧的,谁也瞧不出,况且元宝所织舒适保暖,给人享受而不是罪受。最重要的是,福晋待他情深,他如何忍心拂逆?
他当即一笑:“孤听你的。”
第二日一早,太子忍着别扭套上高贵毛衣,随即被触感征服了。
套上外裳,系好衣扣,待他走到乾清门,感受不到半点冷风的侵袭。时为初冬,严寒未至,官员们尚未用上大氅,瞧他们有人抖,有人颤,心下不禁浮起深深的优越感。
直至皇上于朝会宣布,在乾清门设演武场,早朝之后率百官亲临,活跃冬日氛围,以扬尚武精神,太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等到皇上卸下朝服,现出一身明黄色的龙纹毛衣,在靶前拉弓搭箭,正中红心——
朝阳为他镀了一层金光,看呆了文武百官,看得太子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皇上全方位地展示完毕,意犹未尽点了他的名:“太子来。”
太子:“…………”
朝服宽衣大袖,形容繁复,无法进行骑射,除却脱下别无他法。
何况如此场合,他能拒绝吗??
于是浅蓝毛衣显露人前,带来又一重的震撼。
上面的小小字体,除却站得近的几位皇阿哥,清楚瞧见之后面色空白,文武百官激动地伸着脖子去认,一时间,斗鸡眼比比皆是,不知凡几!!
他们的态度万分热情,太子的笑容万分僵硬。
皇上单知道弘晏请他打广告,却没想太子也是宣传的一员,还凭借高贵小字,瞬间夺去了龙纹的风头。
登时不悦起来,他的龙纹还比不上小字?分明前者更为精美,更为华贵。
几乎无人注意到皇上的不悦,除了乐皇上所乐,忧皇上所忧的大总管。
李德全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皇上,奴才回头就叫绣娘绣上小字。”
皇上心下一动,面上淡淡:“哪两个字?”
……
李德全殷勤地道:“明君!”
109.离间一更
李德全说完这话,遭到了皇上的冷待。
难不成太直白了些?
心念一转,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李德全懊恼不迭,赶紧补救:“是奴才想岔了!奴才愚钝,这绣字就是图个趣味,但凭皇上喜欢。”
“……”皇上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明君”二字掷地有声,皇上窒息了,后悔了。
代入一想,他受不住。自古以来的明君,都是留有后人评说,也没在史书上自我标榜,自我评判,若朕成了开先河的第一人,还不被人嘲笑到几千年后?
狗奴才,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怎么不给自己绣件‘佞臣’?顾及场合,皇上没叫人赏板子,冷飕飕瞥了李德全一眼,继而专注太子的英姿。
胤礽若有半点差错,他便有了罚的借口。
身穿高贵毛衣的太子打了个寒颤,搭箭的手一抖。沐浴着全场炽热目光,他顽强地撑住了,面上宠辱不惊,箭箭正中红心。
皇上左看右看挑不出刺,眼见时辰差不多了,终于大发慈悲,准许他下场,吩咐御前侍卫上去展示。
可即便太子如蒙大赦,飞速套上朝服,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大臣已然认出毛衣上的小字,他们对视一眼,震惊过后,齐齐沉默下来。
太子爷和高贵还、还挺适配……
大贝勒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随即动动嘴唇,想说太子不要脸。
三爷依旧处于震撼之中,四爷沉思片刻,一脸学到了的神色。五爷微微出神,七爷恍恍惚惚,八爷若有所思,心道二哥这字有些眼熟,怕是元宝的手笔吧?
众大臣神思不属,众阿哥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皇上太子所穿的毛衣,在他们心中烙下深深的烙印。
哪里可以买?
可否定制同款?
不论花纹还是刻字,他们都喜欢!!
眼见效果极好,皇上威严地宣布散场。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也是这场宣传太过灼人眼球,等到朝会结束,不出几个时辰,毛衣风潮席卷了整个京城。
京官女眷都在问询,影响如辐射状发散,等到诸多百姓知晓毛衣这个新物件,已是两日之后,他们的渴望到达顶峰。
万众瞩目之下,九爷大手一挥,地段极好的五家店铺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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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弘晏的爱好不再是针线,调养手册到了最后的要紧关头,四爷珍惜地摸摸压箱底的笑脸毛衣,准备买件新的。
他没有打扰侄儿,叫苏培盛前去最繁华的那间店铺问问。
在京城行商,总有得罪不起的贵人,特别是几个王府贝勒府。作为九爷的手下人,掌柜经验丰富,门路极广,自然对苏培盛面熟得很,听闻四爷的要求,他笑眯眯地应下:“当然可以,我们的绣娘手艺精湛,绣字不在话下。”
然而送走四爷的人,来了八爷的人,掌柜觉得不对劲了。
送走八爷的人,又来了五爷的人,掌柜再也招架不住,火急火燎给主子递去消息。
九爷忙得脚不沾地,原本没空搭理,可手下人说十万火急,这才耐住性子,展开一看——
“四爷,五爷,八爷定制毛衣,欲绣‘知己’,还望主子定夺。”
九爷:“…………”
九爷如遭雷劈,死死盯着这一行字,尤其是五爷,他的亲哥,都要盯出一个窟窿来。
冷笑的同时,疑惑排山倒海般上涌,五哥何时见缝插针,也成了大侄子的知己?
养猪养出感情来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竟连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再三提防,瞒着他暗渡陈仓!!
怪不得,怪不得五嫂有喜,五哥春风得意,连身患隐疾的谣言也不在意了,成日笑呵呵的,原是好事成双,能不欢喜么。
可作为亲哥,他还真不能把他怎么着,只能咽下一口气,捏着鼻子接纳。否则额娘的鞭子抽来,谁也受不住,他俩都得吃挂落。
昏暗烛光下,九爷的脸色实在幽怨,就如喝了一缸酱油,贴身太监百两战战兢兢在旁侍奉,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半晌,九爷幽幽开口,“这几单生意,叫他拒接……”
说到最后停了下来,桃花眼一眯,当即改口道:“不,让他接。接下又何妨?接也有接的学问。”
接不接的,百两都听糊涂了。
眼里转着蚊香圈,接有什么学问?
直到九爷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哼笑道:“吩咐下去,五哥的‘知己’绣得最大最夺目,务必让人一眼便能瞧见,八哥其次,老四最小。”
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谈笑间借刀杀人,继而睨了百两一眼,“需不需爷同你解释?”
这等计谋,稍稍机灵一些便能领会,百两恍然大悟,主子高啊。
心中敬仰如江水般滔滔不绝,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吹捧,新的问题来了。
百两小心地问:“这最大是什么标准,最小又是什么标准?”
胤禟一时被问住了。
搁下字条,在书房来回踱步,他琢磨半晌,拍板道:“前胸一个字,后背一个字,都给爷绣满,这便是最大标准。老四那件,衣领子绣上花生大的即可,听明白了?至于八哥,自然是折中选取,正常大小。”
胤禟说得尽兴,百两听得咋舌。
爷形容的最大标准,光是一想,鸡皮疙瘩都起了来,那是多宏伟的一件毛衣呀……
“听明白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飞快往外奔去,“奴才这就传达爷的吩咐!”.
弘晏最近泡在太医院里。
自从请求皇上做托,间接‘逼迫’太子做宣传,弘晏自觉圆满完成九叔交由的任务,随后专注编书,便也错过了乾清门轰动的一幕,错过了毛衣绣字的潮流。
除了那日回宫,阿玛的面色有些难看,弘晏实在摸不着头脑,但因自己的屁股安全无虞,还有额娘和妹妹在,于是放心地撒手不管,洗漱过后进入梦乡。
历经两个多月的时间,调养手册制作完成。大半部分是为药方,包括疟疾的治法,写得通俗易懂,并不深奥;小半部分是为生活小贴士,包括孕妇的忌讳,幼童的护养,以及相克食谱的摘抄,若有重疾,强调通风消毒,等等等等。
这本手册聚集了太医院上上下下的心血,弘晏自觉出的力气,远远不如太医们。思来想去,他向太子讨了一封空白奏折,认认真真提笔记叙,准备向皇上请功,就算升不了官,他们也该受皇上赏,妙手仁心的名声传扬天下。
但在院判看来,皇长孙殿下放下身段,给予他们前所未有的尊重,仿佛有种魔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拧成一股绳。
好长一段时间,太医院弥漫着浓厚的学术气息,还有注重传承,最是藏私的老太医掏出家传绝学,打鸡血似的奉献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小爷带来的改变啊!
手册制作完毕,送去印刷的那刻,年轻感性的太医湿了眼眶,头发花白,见惯生死的太医感慨万千。此时此刻,不管他们立场如何,偏向哪位娘娘,眼底充斥着一模一样的激动,看向弘晏的眼神炽热万分。
从今往后,小爷要是生病,就是他们的失职!!
就在心照不宣间,给毓庆宫大大小小的主子们瞧病,成了太医院最为抢手的差事。
譬如今儿晌午,太子妃延请太医,例行给元曦把脉,想要瞧瞧小格格的身体如何。当值的三人为争名额打破了头,脱颖而出的那位给自己涂上跌打膏,兴高采烈拎着药箱奔向毓庆宫。
太子妃瞧见太医额间的青紫,给全嬷嬷使了个眼色。全嬷嬷暗嘶一声,试探地问:“您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淡然得道骨仙风:“医路艰辛,微臣早已习惯。”
在场宫女全都没有听懂,不妨碍她们透出敬仰的眼神,连全嬷嬷都放轻声音,不欲惊扰了如此高人。
“您请。”
……
太医间的勾心斗角,弘晏并不知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手册编撰完毕,皇上说话算话,终于派出一队侍卫奔赴盛京,宣读赦免戴梓,允他回京的旨意。至于充公的府邸要不要还,皇上没有明说;恢不恢复戴梓的官位,皇上也没有明说。
这日正逢下衙时分,弘晏问起的时候,皇上淡淡道:“待职察看。若他满腹怨言,性子偏激,叫朕如何放心地用?”
弘晏沉思片刻,道:“汗玛法说的是。”
瞧见御桌堆了高高的奏折,弘晏闭上嘴不再打搅,临近年关,皇上需要处理的政务远胜从前。
想了想,从衣襟掏出一本小册子,悄悄推到皇上手边,小小声道:“汗玛法如若有空,随意翻一翻便好,当做闲暇时候的消遣。”
过了年关,才是推广调养手册的好时机,他不着急。说罢蹑手蹑脚地转身,露出一对小梨涡,准备去往乾西五所问问九叔,毛衣大业进展得如何了。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弘晏遇上了五爷。
五爷见到侄儿很是欣喜,面上浮现几个大字:终于等到你。叔侄俩亲亲热热地寒暄,片刻,他轻咳一声,道:“元宝啊,五叔订做了一件毛衣。”
弘晏惊喜不已,当即询问款式,五爷笑呵呵地说:“五叔穿着呢。”
说着脱下外裳,露出一件白底绿纹的毛衣。衣领绣着两只黑色猪崽,憨态可掬,前胸绣着一个巨大的——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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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知”字,龙飞凤舞,瞧着像是行书。
还来不及夸赞五爷的巧思,弘晏脑袋冒出一个问号。
五爷转过身去,为侄儿展示后背的“己”字,随后转过身来,含蓄地笑:“如何?”
瞧他的态度,对毛衣颇为喜爱,迫不及待想要获得知己的认同。
弘晏:“…………”
弘晏呆在原地,眼神发直,半晌说不出话。
不仅仅是因为毛衣,也因为五爷的身后,站了两个人。
一个面若寒霜,一个笑若春风。
与往日大相径庭,四爷的衣襟有些敞。他铁青着脸,锐利的目光剐向五爷,那厢,八爷笑容渐淡,不由拢了拢外裳,把不大不小的“知己”二字遮住。
该来的总不来,不该来的从不缺席。李德全气喘吁吁地赶来,正正对上弘晏呆滞的视线,“小爷,皇上瞧了册子,叫奴才唤您过去……”
谁知四爷八爷也在,还有一个正在展示的五爷。
李德全卡住了,李德全不说话了。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奴才给四贝勒,五贝勒,八贝勒请安。”继而望向五爷,小心翼翼,难以启齿地问:“您……可要请太医瞧瞧?”
110.暴露一更
现今的场面,怎一个混乱了得。
李德全出声的时候,五爷再也笑不出来;李德全提起四贝勒八贝勒的时候,五爷彻底没了笑容。
他慌忙从贴身太监手里接过外裳,鼓作镇定地套到毛衣外头,把知己二字藏好,藏得妥妥贴贴,藏得别人再也不能发现,随后动了动喉咙,在心里打起了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元宝的反应不对劲,他还以为知己不喜欢。
真是天要亡他,时机怎会如此不凑巧?
他们站这多久了,四哥看去了多少?八弟看去了多少?
还有李大总管,怎么就碰上李德全了??
疯狂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五爷深吸一口气,僵硬转身,同样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劳大总管惦记,我无需请太医。”
然后对上四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五爷的腿在打摆,看向朝他温和一笑的八爷,五爷的心肝一颤。
目光落到四爷的衣领,敞开的前襟,待他伸长脖子,细细辨认那行小字,登时眼前一黑。
店家坑他!!
枉他昨儿同福晋夸起,说这毛衣颇得自个心意,还夸掌柜是个实在人,说要绣‘知己’二字,便无半点含糊。
这这这,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八爷瞥了眼四爷的衣领,便知五哥在想些什么。他悠悠笑着,把系紧的外裳再一次扯开,给五哥瞧他那不大不小的绣字。
五爷:“…………”
五爷的手在颤抖。
弘晏终于从发直的状态中醒神,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心说九叔不地道,竟连亲哥都坑,坑就罢了,竟还波及到他,四叔八叔站在一块,是他能够招架得住的吗?
后院起火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尝。
世人都是怜惜弱小的,弘晏不禁对五爷生出丝丝愧疚与怜悯,五叔往日自污的功效全都打水漂了。圆脸蛋挂上忧愁,他想要开口救场,指不定能让转正不久的地下知己虎口逃生,却忘了还有一个震撼旁观的李德全。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李德全讪讪道:“五贝勒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又看向弘晏,恭恭敬敬地问:“皇上等着呢,小爷不如随奴才动身?”
没想到汗玛法繁忙之中不忘翻阅手册,正是重视关怀的体现。皇命难违,弘晏一半感动,一半沉重地点点头,又有些庆幸逃出生天,抬脚之前,欲言又止瞧了五爷一眼。
五爷朝他悲壮一笑,就差做个口型,‘不要担心我’。
弘晏:“……”
眼看元宝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四爷冷得掉渣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无须言语,往日宿敌默契地达成一致,八爷微微一笑,亲热道:“五哥,这倒巧了。弟弟许久未和五哥叙旧,不若去前边的凉亭坐坐,四哥可要一道?”
四爷颔首,“闲来无事,甚好。”
五爷:“…………”
五爷愣是没有找到辩驳的机会,想要拔腿就跑,又有一种明悟,四哥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果不其然,四爷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同八爷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退路。
“五弟,请。”
“五哥,请!”.
乾清宫。
李德全领着弘晏后脚进殿,早有小太监在大总管的示意之下,飞快溜进御书房禀报皇上。不论是五爷展示的‘知己’,四爷八爷的反应,还是疑似毛衣攀比的证据,皇上听了个明明白白,霎时沉下面容,揉了揉太阳穴。
他越发不懂这些儿子了。
没过几息,弘晏从外边探头,甜甜叫了声汗玛法,皇上压下复杂面色,露出一个笑,招手让他走到身边。
关于调养手册,祖孙俩开始一问一答。眼见皇上持赞赏态度,欣悦之意暗藏眼底,并夸这是‘不亚于圣痘的大功劳’,弘晏抿出一个小梨涡,趁热打铁,从衣襟掏出像模像样的一本奏折,“此乃孙儿撰写的请功折子。”
皇上眉梢一挑,新奇的同时佯怒道:“朕还会漏了他们的赏不成?”
说是这么说,对于弘晏的头一封奏折,皇上看得分外仔细。即便笔迹尚且稚嫩,不若朝臣赏心悦目,却是字句通顺,感情真挚,何况董体还是他亲手教的。
通篇都在叙说太医的功劳,他微微点头,赞赏的同时更是骄傲。合上奏章,皇上摸摸弘晏的脑袋,目光柔和不已,“他们都是有功之臣,就依你所说。”
“谢汗玛法。”弘晏高高兴兴地谢恩,继而眼巴巴地望着皇上,“既如此,手册能否推广?”
皇上一笑,温声道:“自然。不必等到年关,而是越早越好,朕召百官加以商讨。像那金鸡纳霜,能够拯救万民百姓,实在马虎不得。”
想起亲征之时患上的重疾,皇上多有感慨,握着奏章的手颤了颤。多年之前,召太医研究不得其法,现今如愿以偿,真是天佑于朕,天佑大清……
也对,谁让上天赐下一个元宝?
皇上慈爱地目送弘晏远去,心情激荡了好一会,忽而笑容微凝,命令李德全道:“让老四,老五,老八前来见朕。”
元宝是天赐之福,儿子就是上天扔下的孽债,甩也甩不掉,让他头疼来的!.
弘晏走出乾清宫,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半晌灵光一闪,他问三喜,“五叔回院了么?”
三喜茫然地摇摇头,又问临门,临门同样不知。
弘晏忧愁地叹了口气,心道他也无能为力,若五叔能够抗过今日,他定多多补偿!
与此同时,凉亭内,凄凉无比经受‘爱的教育’的五爷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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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透出丝丝绝望。
正当求助无门的时候,皇上派人拯救了他。
还来不及喜极而泣,兄弟三人齐齐站在御前,迎面而来一根沾了墨的狼毫,精准无比怼上五爷的前襟。
皇上沉声道:“脱,毛衣也给朕欣赏欣赏。”
五爷:“……”
四爷手心一蜷,八爷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就见皇上似笑非笑望向他们,“你俩一道。要朕亲自动手不成?”
五分钟后。
面前杵着三件毛衣,形色各异,制作精美,共同之处便是‘知己’二字,虽然大小差得有点远。
盯着五爷那巨大无比的字儿,又看看四爷领口处的花生粒,若离得远,必有斗鸡眼的诞生。唯有老八的毛衣正常一些……皇上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皇上真是没眼看,叫来李德全吩咐几句,摆摆手让他自去。
半晌挤出一句话:“元宝五岁,你们几岁?”
犹如公开处刑,四爷眼神闪躲,五爷羞愧地低下头,八爷通红了耳廓。
皇上淡淡的目光扫过他们,第一个拿五爷开刀:“得意忘形,张扬不已。忘本之人,可还记得书房里的王八?”
随即点评四爷八爷,“吃药不好好吃,成日琢磨知己一事,谁也没你们闲。怎的,隐疾治好了?媳妇有喜了?”
哗啦一声,胸口被插了一刀。
三人脸色空白,飘飘悠悠跪了下去。
“请汗阿玛恕罪——”
皇上呵呵一笑,“恕罪,恕什么罪?朕知你们脑子不清醒,却没想撞在一块,还挺有缘分。”
随即严厉禁止他们身穿‘知己’毛衣,勤恳办差,别想有的没的,更不许围堵肩负重任的大侄子,他得天赐福的乖孙。
就差指着鼻子斥他们不贤惠,知己要有知己的觉悟,只需默默守护就好,争宠像什么话?
恨不能亲自制出《知己之德》《知己之诫》,给患有脑疾的儿子好好背上一背。如此一番长篇大论,说得三人神魂出窍,面色僵硬万分,终于,皇上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瞥去冷眼,“听明白了?”
四爷年纪最长,此刻只能由他代为回答。
胤禛动动嘴唇,艰难开口:“……听明白了。”
皇上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几分,摆手让他们起来。
这时,李德全匆匆而来,赔笑道:“皇上,九阿哥在外头候着呢。”
皇上平静道:“叫他进来。”
五爷不可置信,四爷紧皱眉心,八爷目光一凝,不到片刻,九爷满头雾水,就这样突然而然的,与哥哥们对上视线。
胤禟:“……”
他瞪大眼,惊得连请安都忘记了。
皇上懒得和他计较,这也是个身患脑疾的。正欲让他解释撞字事件的始末,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老九少许露出的领口眼熟的很,瞧那材质,那款式,不也是一件毛衣?
于是扬了扬下颔:“脱。”.
九爷的毛衣很是特别。
粗粗望去,几百上千个‘知己’交错排列,如经文似的,密密麻麻绣满全身,连衣袖都没有放过。
皇上服了,四爷五爷八爷都服了。
在场之人大开眼界,直至皇上气极而笑,反问于他:“老九啊,这就是公器私用的便利?”
阵阵寒风刮过,气氛骤然变了。
……
弘晏本想径直去寻九叔,中途被太子妃叫回毓庆宫,试一试新织的虎头帽,还有新做的冬日小衣。
试完天色已晚,弘晏顺理成章地窝回自家小院,准备明日再寻。手册制作完毕,了却一桩心事,松快一个晚上又怎么了?
毕竟距离季抛能力的更新,已然没有多少日子。
当晚,弘晏美美地盖上锦被,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中,九叔深情地呼唤于他:“大侄子救我~元宝救我~”
翌日清晨,无逸斋。
十阿哥手捧书籍,左等右等没等到胤禟到来,不禁有些奇怪,没听说九哥告假啊。
趁着课间休息,他站起身,在屋内环视一圈,还是没人。
除了角落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整张脸红红的,胖胖的。
十阿哥原先并没有在意,只因没有找到九哥的身影,这才关注起陌生人,这一看不得了,他唬了一大跳,连人带凳摔在了地上,摔得浑身剧痛,眼冒金星。
他顿觉丢脸,扯着嗓子嚷嚷:“大胆,哪里来的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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