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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失色二更
皇上说罢,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李德全的脸色不再空白,被御书房静谧的氛围惊了一惊,心下不禁惴惴。
信息量太大,他接收不过来了。
那厢,九城兵马司还在搜查,小爷便闷不吭声做了一件大事,抓住了人贩,还把贼窝给找着了。
天地会,竟是这些兴风作浪的反贼!
不仅如此,他与八阿哥两个人,竟是干完刑部与大理寺的差事,直接把毫无头绪的线索扯到了最后一步,不知省下了多少心力。至于是真是假,李德全毫不怀疑,小爷可是有着上天护佑的福运,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全证明了这点。
短短半日破了大案,堪称神迹,只这骗走八叔以身犯险,让人惊吓不已。小爷尊贵之躯,容不得一星半点的损伤,也幸而有着万全把握,安然无恙抓住了反贼,否则那还得了?
小爷还做错了一件事。
他找错了传话人。
灰衣侍从的头领,出了名的武功高强,也是出了名的实诚,最是听从主子的命令,半点不带变通。
瞧瞧这话传的,真是人才中的人才,他李德全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真是自愧不如。
这下可好,皇上知道了,小爷完蛋了。
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得他心慌,皇上不会龙颜大怒,让拿鸡毛掸子吧?
李德全手心有了汗,悄悄抬眼望去——
皇上竟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笑。
他望着灰衣侍从,眼里满是欣赏,“朕没有看错你。”
元宝身边,就得有个忠心耿耿之人,好,很好。
李德全:“…………”
头领,也就是小灰一拱手,处变不惊地道:“谢皇上。”
皇上点头,定定看了几眼手中的“审讯记录”,转而厉声道:“朕拨你一队人,把反贼押往大牢,不拘什么刑罚,全给用上,叫刑部不必按流程行事,伤或死,朕绝不会怪罪。李德全,传话九门提督,即刻派出兵马包围各处贼窝,解救被拐孩童!那宅子的主人是谁,即刻下狱,仔细审问。”
又说:“易容之术,间谍计划,朕同意了,但其中细节,还需同你主子好好商量。”
这主意异想天开,却是大有可为。
像那天地会的总坛,狡兔三窟,飘忽无踪,朝廷摸不透。这些年,它们愈发作恶,搅得江山不宁,百姓流离失所,什么复明口号,不过幌子罢了。
若元宝所说的易容,不是普通的乔装打扮,而是神术的一种,除了在京兴风作浪的天地会,白莲教、漕帮那些亦可渗透,还有不安分的漠西蒙古与沙俄,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前往?
指不定能彻底拔除心患,扫除内忧,还江山一个太平。
思及此,皇上的情绪有些激荡。
“形势不容拖延,”他点了点灰衣侍卫,“叫老八还有弘晏,即刻前来请见……”.
把间谍计划同八阿哥全盘托出,胤禩情绪更是激荡。
深吸一口气,好悬平复下心绪,他当即想问上一句,侄儿你看八叔合不合适?
他不怕情报繁杂,也不怕算计阴谋,筛选有利案卷,调度人员琐事,是他最为拿手的活儿。论心思缜密,他自认不输,唯一不足便是尚且年轻,汗阿玛不见得会把重任交到他手中。
何况有大哥在,有惠额娘在,他得顾虑偏殿的额娘……八阿哥抿了抿唇,眼眸黯淡了下去。
功劳不是这么好揽的,一个不慎,便得引火烧身。上回错失的机会,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来?
心底思虑重重,面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用他的舌灿莲花之术,说得索府上上下下的主子收起眼泪,又惊又喜不敢置信:“贝勒爷所言,可是为真?”
“八叔说的不错,”弘晏压住笑容,笃定道,“表弟很快就能回来了。”
“好,好啊。天杀的反贼!来人,快通知老爷……”
索额图的夫人佟佳氏,闻言心头大石落了地。她望着弘晏老泪纵横,眼中满是欣喜慈爱,“小爷辛苦前来,饿了没有?渴了没有?等善恒回来,老身定要叫他给您好好磕个头。”
被拐的小少爷名为善恒,他额娘连连点头,拭泪道:“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弘晏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抵住热情,与八阿哥一道,被簇拥着出了门。
就在此时,灰衣侍卫忽然冒出,一字不漏传达了皇上的话。
“小灰回来了?”弘晏刚刚到了马车前,听言眼睛一亮,道:“八叔,我们该回宫了。”.
叔侄俩紧赶慢赶进了乾清门,另一边,延禧宫中。
惠妃欣慰地看向大福晋,打量她不同往日的面庞,“如此甚好,本宫总算放下了心。”
昨儿宴席之上,大福晋不见了病容,堪称脱胎换骨,清丽绝伦。宴席结束之后,大贝勒直直去往正院,半点不嫌寝卧浓重的药味,拉着大福晋的手,与她回忆往昔,感怀从前,说到激动处甚至红了眼眶。
大福晋:“……”
大福晋扯出一个笑,同他一道回忆往昔,最后婉拒了大贝勒的留宿:“您是知道的,我身子骨不好,夜半时常惊醒咳嗽,怕打搅了爷。”
胤禔拗不过她,却也没有去往妾侍房里,而是宿在了外间。
昏暗烛火下,大福晋坐在妆台前,手握弘晏撰写的《独家定制》,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道:“我何德何能,劳侄儿这般记挂。”
给了她体面,便是给了她第二条命,天大的恩德,如何也不能忘。大福晋感激万分,乔迁宴上谢过太子妃还不够,她还想着去往毓庆宫一趟,可赫舍里氏的小少爷竟是被人拐了,此情此景,前往致谢就不合适了。
她决定改日再去。
翌日,临近晌午的时候,婆母忽然召她前往延禧宫。
以为惠妃想要见见孙儿,大福晋当即叫人抱了弘昱来,传话的宫人却是笑道:“娘娘想要同您说说话,尽管让阿哥安睡便好。”
大福晋面色不变,温和应了,片刻后,坐在了延禧宫正殿,惠妃下首。
听闻惠妃关怀的话,大福晋也笑,同她谈起宴席上的趣闻,“弟妹们各有一本,宝贝得不知什么似的,五弟当场看呆了去……”
惠妃笑容满面地听着,一旁的大宫女眼珠一转,凑趣道:“福晋说得神乎其神,别说奴婢,娘娘怕也想瞧瞧了!”
惠妃笑容更盛,不轻不重地嗔她一句:“谁说本宫想瞧了?小蹄子尽说胡话。”
“……”
心下猜测成了真。
大福晋笑容依旧,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过了乾清门,弘晏板着四爷脸,牵着八叔手,满怀期待踏入御书房。
迎面而来一个陌生的鸡毛掸子,还有皇上沉沉的面庞。
弘晏心下一震,赶忙往八叔身后躲去,直面鸡毛掸子的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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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阿哥大惊失色:“??”
62.迁宫一更
眼见即将打错了人,还是被骗的‘受害者’,皇上堪堪收回鸡毛掸子,对上八阿哥呆滞的脸,面色一言难尽。
“躲什么?出来。”
“汗玛法,您先放下它,有事好好商量。”弘晏抓着八叔的衣摆,从后边探出个头来。
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对,弘晏百思不得其解。他怎的惹了汗玛法生气?
小灰不是一字不漏传了话么?
皇上看着叔侄俩,身处老鹰捉小鸡似的阵型,心底颇有些后悔。他就不该让老八一块来,元宝这反应也太快了些。
好不容易哄来乾清宫,咻地一下躲到人身后去,这速度,这敏捷度,去考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了。
一旁还有‘受害人’心甘情愿替他开脱:“汗阿玛息怒,汗阿玛息怒。鸡毛掸子伤人伤己,弘晏小小年纪,怎能承受得住?何况弘晏立下大功,许是该奖不该罚,还请汗阿玛明鉴……”
虽不赞同侄儿做诱饵的法子,但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八阿哥神色诚恳,说得弘晏困惑之余一脸感动,八叔真是个好人。
李德全也劝:“皇上,小爷有万全的把握,便不叫犯险。您瞧瞧,反贼毫无抵抗之力,不正依赖小爷的聪明才智?”说着上前几步,躬身就要接过鸡毛掸子,皇上瞧见教训失败,便顺水推舟交给了他。
危机解除,弘晏终于知道屁股不保的原因了。
定是小灰传话传出了问题。没跑了!
无言片刻,他来不及细想小灰传了什么话,为度过翻车劫难,拿出自个的杀手锏——笑。
一扫严肃的面色,他笑眯眯地撒娇:“再不讨论间谍计划,反贼就要察觉不对了。时候不等人,还是正事更重要,汗玛法,您说是不是?”
趁着皇上怔愣的时候,弘晏趁热打铁,同他讲述下一步安排——
头次尝试的易容术很是成功,他已帮小黑“改头换面”,当下已然去了贼窝路上。
小黑的卧底能力,他十分相信;若是露馅了,掀翻人家老巢逃之夭夭,对小黑来说也不是难事。接下来就是诓骗同伙,与九城兵马司里应外合,解救受苦的孩子们,然后装作逃难,向上级传递暗号:有卧底,计划终止。
真卧底指认假卧底,使得反贼内部自乱阵脚,如若大功告成,小黑明儿偷偷回来,他再仔细教他易容术。
小黑会了,再传授给二黑,三黑……
回头还要写一本易容心得,服务大众,方便快捷,高枕无忧!
把各项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弘晏收起笑容,严肃道:“您看着吧,间谍之王的传奇人生,即将拉开序幕。”
皇上:“……”
八阿哥:“……”
计划具有可行性,听着怎就如此离谱?
皇上听得头疼,瞅他一眼,终是被“正事要紧”的理由收服了。
沉吟一瞬,间谍计划庞杂,唯独缺个负责人与掌舵者,保密是首要,心细是基础,还需懂得变通。
搜罗一圈最为信任的心腹,皇上却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么难当大任,要么差事忙碌,交给刑部统领,那就更不合适了。
这活儿,不适合读书人。
王士禛那老古板,读书读傻不说,腿脚还不利索,看着就不是这块料。何况见多了阴私诡计,让人抑郁难当,没法颐养天年,就是朕的过错了。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八阿哥心神一紧,动了动唇,却因顾虑良多,生怕被拒绝,不敢上前毛遂自荐。
就在这时,弘晏插话说:“汗玛法,不如交由八叔,没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这话一出,众人浑身一震。
李德全偷偷觑向八阿哥,暗暗嘶了一声,小爷的提议听着荒谬,也不是不可行……?
年长的皇阿哥都能独挡一面,替皇上办事理所应当。九爷年纪更轻,却也身负重任,由此可见,年龄不是问题。
何况八爷稳重多了,不比三四十的老油条弱,看着就令人放心!
听言,八阿哥又惊又喜,又是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感动涌上胸腔,久久盘旋不去。上回也是这样,明明身处两个阵营,弘晏给了立功的机会,生生把他从泥沼中扯了出来。
虽有夸张的成分,却是胤禩最真实不过的想法。
因为出身以及幼时缘故,八阿哥渴望立功改善生活,渴望寻求他人的认可,不论是谁。上回凭借侄儿的帮助,汗阿玛认可了他;这回,认可他的人成了侄儿本身。
他何德何能,引得弘晏,不,元宝这般抬举?
心下存了一分希冀,他心如擂鼓,垂首等待皇上的裁决。
……
皇上微微恍然。
还是元宝提醒了他,朕考虑忠诚的人才,甚至想到了灰衣侍从,竟把儿子给忘了。
他打量着胤禩,如今的老八有私心,私心极少,公心更重,这点毋庸置疑。
同老四一心跟随太子那般,尚未生出别的念头,除了年轻了些,稚嫩了些,条件样样符合,倒是极好的人选。
至于能力……
他从不怀疑。
皇上问胤禩:“能否殚精竭虑,保持本心?”
不等八阿哥回话,皇上沉声道:“这统领之权,朕能给,也能收回。万不要让朕失望,让天下黎明百姓失望,你可能做到?”
胤禩心间激荡,直直跪了下去,磕头道:“儿臣能!”
声音坚定万分,皇上笑了:“好,好。既如此,尽管放手去做,朕拨人手给你。”
话锋一转,皇上睨向弘晏,“你八叔不日成亲,元宝去盯着些,筹谋先放一放。间谍计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大喜的日子,可别累着了。”
弘晏心道保证完成任务,端庄地点点头。
皇上狐疑看他,眼里带了谴责。
同老八在一起,还学老四的做派,板着脸对朕,这是做什么?
炫耀知己多?
眼见皇上又不高兴了,弘晏二丈摸不着头脑。出于未雨绸缪,也出于灵敏的第六感,他分外严肃,抛出了一个惊雷:“汗玛法,如今情势危急,良贵人得迁宫。”
……
李德全震惊了,皇上也震惊了。
八阿哥猛地抬头,不知是喜是忧,刚刚接过重任,还没做出成绩,额娘的事,不能向汗阿玛提。
可侄儿居然懂他的理想!
如今突兀地提起,还说情势危急。什么情势?如何危急了?
胤禩有些着急,也有些紧张。
众目睽睽之下,弘晏叹了口气,一脸“你们这还不知道吗”的神情,“谁叫间谍工作难,八叔干的尽是得罪人的事。如果被反贼记恨上,继而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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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偏殿,良贵人不就有了危险?”
“为了迷惑反贼,也为了人身安全,还是搬出去的好。”弘晏循循善诱,“良贵人无恙,八叔才有干活的动力,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听着很对,又有哪里不对。
李德全醍醐灌顶,当即点头,是啊,良贵人是得迁宫。
八阿哥恍恍惚惚,元宝好像说的没错,为了额娘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动力……
皇上差点被他的话洗脑了。
好悬反应过来,皇上只想问上一句:反贼如何摸得进延禧宫偏殿??
等他们摸进来,朕的江山也要没了。
还干活的动力,朕不答应,老八就要罢工不成?
心情难以言喻,但皇上终究没有出声,像是在思考。
延禧宫,惠妃……
这下,轮到弘晏震惊了。
为了转移皇上的不高兴,弘晏不过勉力一试,先在汗玛法心头种下种子,为良贵人迁宫埋下伏笔。
宫,是一定要迁的,不然八叔如何能够放开手脚,拂去后顾之忧。
只这歪理能够糊弄别人,糊弄不了他明察秋毫的汗玛法。糊弄的建议都得了采纳,不就成祸国妖妃与昏君了?
“妖妃”想着徐徐图之,哪知下一瞬,‘昏君’开了口:“就依元宝所言,为了胤禩的秘密差事,良贵人迁往永和宫偏殿。”
永和宫正殿尚且空着,皇上瞥了眼八阿哥,意思十分明了,只要好好干,升职加薪不是梦想,还能惠及亲额娘。
说罢,皇上一甩衣袖,“摆驾延禧宫。”
这效率,简直惊呆了进谗言的‘妖妃’。
眼见八叔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弘晏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明明没有笑。
难不成,他的归宿真是后宫,而不是朝堂?.
延禧宫。
大福晋温和笑着,却是婉拒了宫女请求一观‘神术’的话语,同婆母聊起了弘昱的趣事。
惠妃一顿,当即淡了神色。
宫女惴惴低下头去,慢慢的,空气变得沉闷又粘稠。
忽然静鞭响起,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惠妃一惊,这个时辰,早不早晚不晚的,皇上过来做什么?
皇上大步而来,见大福晋在此,微微颔首,免了她的礼。随即望向惠妃,吩咐良贵人迁宫的事,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惠妃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迁宫?
莫名其妙、无根无据的,皇上要把胤禩从胤禔身边剥离?
没了良贵人,她还拿什么牵制老八?!
这可是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筹码。
惠妃顿觉荒谬,也顾不得遣退儿媳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谦卑又恭敬地道:“臣妾斗胆一问,皇上何有此说?”
……
与此同时,乾清门前。
八阿哥低头看向弘晏,温柔地问:“元宝,八叔能做你的知己么?”
63.慧极二更
临近晌午,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八阿哥俊秀的脸上,抬眼看去,他的眸光满是欣喜与感动。
弘晏沉默了。
此情此景,如果他换个性别,再长大几岁,那么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即将展开,还有未来八婶什么事儿?
还有知己……
他真吃不消了。
四叔和九叔的争斗历历在目,要再加进去一个八叔,那就不是修罗场,而是火葬场了。亲爹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想到此处,弘晏戴上一张痛苦面具,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被八阿哥温温柔柔地注视,弘晏实在不忍心。
道理他都懂,可被形势压迫的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不答应,勇敢八叔就没了办差的动力,间谍计划,该何年何月才有成效?
身为嫡皇孙,要舍小家顾大家,为了大局着想。
弘晏艰难地下了决定,艰难地点点头。就见八阿哥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至极,像是散开了从小到大积攒的自卑与郁气,从此等待他的,是崭新的人生与光明。
“元宝,八叔要谢谢你。”胤禩摸了摸他的脑袋,万千道谢的话哽在喉间,最后深吸一口气,动容道,“大婚之日就要临近,等八叔的孩子出生,定要让他向你看齐。”
额娘迁了宫,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办差自然会好好办,不让汗阿玛与元宝失望,唯一需要操心的,也就是尚且没影的下一辈了。
五岁的孩子,心地善良,不畏艰险,智计超绝。若未来嫡子学会堂哥的三分本事,他这辈子——值了.
延禧宫。
惠妃谦卑而恭敬地问话,皇上负手而立,神色莫测,就这么看着她。
婆母没发话,汗阿玛也没发话,大福晋站在不远处,眼神平静,竟是没有多少担忧。大宫女心下惶然,不小心瞥向她站立的方向,陡然间,像被烫到了似的,立马收回视线。
大宫女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皇上竟是、竟是要把良贵人迁出去了!
殿中寂静万分,皇上终是开了口:“朕的谕旨,何需向你解释?”
惠妃笑容渐隐,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身为皇长子之母,自她升任四妃之首,少有这样没脸的时候。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她闭了闭眼,悲声低喊:“皇上……”
臣妾做错了什么,惹来您这般对待?
“乾清宫,有你安插的人。”皇上打断了她,“故而你的延禧宫消息灵通,比朕也差不了多少。”
“通过暗茬与家族通信,还不止一回。见老大办砸了朕吩咐的差事,还败给了太子,你犹有不甘;此次拐卖之案,想要趁乱搅起混水,以图纳喇氏东山再起,直至拥有一争之力。”
惠妃腿一软,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慢条斯理抖落了惠妃以往的算计,顿了顿,皇上问她:“朕说得可对?那宫女名叫景湘,在茶水间做事,李德全昨儿发现的。”
问话一出,所有人都失了声。
大福晋心间一阵阵地发凉,额娘……怎会如此糊涂?
惠妃缓缓跪在地上,再也顾不得良贵人,再也顾不得大福晋手里的‘神术’。
与皇上的信重相比,卫氏算什么?妆容算什么?
如若皇上厌了她,连着带累的,是胤禔的前程!
她想要辩解,可没法辩解。皇上认定的事,假的也得是真的,何况皇上查得清楚明白,半点没有冤枉了她。
……延禧宫,有皇上安排的人?
惠妃伏下身,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颤抖着闭上眼,脑中浮现四个字: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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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她千算万算,怎会算到皇上监视她?!
当今登基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又是为的什么??
“臣妾知错。臣妾没有恪守本分,做了许多逾越之举,”惠妃苦笑一声,低低地说,“但凭皇上责罚,臣妾认了。只是老大与老大媳妇……”
只是胤禔刚刚出宫开府,还有许多不熟悉的章程;还有她身体不好的儿媳,离不开额娘关怀,离不开太医照料。
惠妃抬眼看向大福晋。
她这儿媳,虽没有太子妃得皇上喜欢,却因进宫早,又是长媳,皇上太后也偶尔惦记。思及此,惠妃心下一定,胤禔如今不在,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儿媳卸了妆容!
没了病气,皇上如何会生出怜惜?
如今能挽回的,只有伊尔根觉罗氏了。
正欲递给大福晋一个眼神,哪知下一瞬,皇上忽然问李德全:“扭头做什么?”
李德全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闻言浑身一震,暗道倒霉。
战战兢兢转回脖子,面对皇上锐利的目光,大总管扯出一个笑,眼见躲不过了,却实在不敢欺君:“回皇上!奴才觉着,惠妃娘娘方才的话,和德嫔娘娘病笃那天所言,是……是一模一样的。”
德嫔那天,不也一样扯到了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还比惠妃娘娘多了一人!
皇上:“……”
狗奴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气氛都没了,这要朕怎么继续?
幸而大总管站得远,皇上想踹踹不到人,不由自主回想德嫔的话,神色越发奇怪起来。不等惠妃说话,他摆摆手,草草宣布道:“行了!就说惠嫔身体有恙,理应闭宫调养三年,闭宫事宜,等良贵人迁出去再办。”
李德全松了口气,竖起耳朵聆听,随即暗暗嘶了一声。
惠嫔,闭宫三年……
三年??!
等惠嫔娘娘出来,皇孙满地跑,花儿都要谢了!!
皇上说罢,无视惠嫔骤然瘫软的模样,和颜悦色对大福晋道:“汗阿玛信你是个明事理的。今日之事,切莫外传,若老大问起,你同他直说便是。朕倒要看看,他会站在朕这一边,还是不管不顾为惠嫔求情?”
说到最后,皇上的语气森冷,蕴藏丝丝凉意。
大福晋面色一凛,不敢糊弄半分,赶忙福身道:“是,儿媳听命。”.
与八叔依依惜别过后,弘晏蹭往太后的慈宁宫,在老太太惊喜的目光下用了午膳,然后磨蹭了好一会儿,站在毓庆宫的宫门处徘徊。
这个时候,反贼的京郊据点应该灰飞烟灭,小表弟也应该回家了。
不知阿玛忙完没有,不知额娘听没听说他今早的“壮举”?
目前清楚他以身犯险的,唯有汗玛法与八叔二人,但鸡毛掸子防不胜防,阿玛是否得了告密,弘晏实在不敢笃定。
想让小灰进去探听探听,于是吩咐道:“去见额娘,瞧瞧她在做什么。千万不要提起——”
说到一半,弘晏把话咽了回去,想起方才的前车之鉴,改口道:“不必了,随我进去吧。”
小灰:“哦。”
……
听说,赫舍里氏的小少爷成功找了回来,除却受了惊,受了饥,浑身毫发无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辜的幼童得到解救,歹人一一落了网,唯有三瓜两枣尚在潜逃,却已不足为虑。
听说,案子是皇长孙灵光一闪堪破的,八贝勒在旁协理,此言传出宫外,京城一片哗然。
皇上发了话,那准没错。无数人震惊不已,皇长孙聪慧伶俐,是他们的共识,可这不单单是聪慧可以形容的了!!
听说,索额图仰天大笑,赫舍里一族感激涕零,飞快地递了牌子,准备齐齐整整进宫谢恩。
此乃官方消息,还有漫天乱传的小道信息。
听说,皇长孙与八贝勒发展出了超乎寻常的友谊,有望挑战四贝勒的知己之位,正经人闻言都是一笑,这也太离谱。
“真是离谱到家了。”书房里,大贝勒左等右等不见福晋归来,呵呵道,“八弟?知己?不如说良贵人拜别额娘迁出宫去,这还靠谱些!”
幕僚们环绕着他,全都微笑了起来。
最会逢迎的一人大笑道:“贝勒爷说的是。提这话的人,定是脑子不中用了,合该浸到油锅里醒醒神!”.
与此同时,弘晏开天辟地头一回……做贼似的溜进毓庆宫。
他提心吊胆,三步一回头,生怕忽然冒出一个鸡毛掸子,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一路安全无恙,宫人见了他亲切地笑,并没有发出警示之言。
顺着他们的指引来到小花园,弘晏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嗓音,踮脚一看,四叔与阿玛相对而坐,在凉亭里头喝茶。
四爷搁下茶盏,开口道:“二哥,元宝回回立功,是你我之幸,更是大清之幸。只是有句话,弟弟不得不提。”
太子微微颔首。
四爷凝重了脸色,斟酌片刻,继续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二哥难道就不担忧?”
……
过了半晌。
太子:“说人话。”
四爷:“他和八弟走得太近了些。”
64.心计一更
太子无言以对,心里道了句果然。
因着元宝去往索额图的府邸,找了胤禩没找他,太子原本有些不舒坦。可听到四爷的话,立马变得舒坦极了,有对比才有伤害,这儿有个比他急的!
他微微一笑,哥哥还不懂你。
老四和老九鹬蚌相争,孤没有得利,如今又来了个老八,那可真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争得头破血流才好,这般,就没空打搅孤儿子了,不正常的凑一堆去。
太子表面不动声色,心间波澜暗涌,矜持地抿了一口热茶,附和道:“四弟说的是。”
得了二哥肯定,四爷心弦一松,堪堪压下时时萦绕的危机感。
论心计,八弟比九弟深多了,成天笑笑笑的,又不怕他,称得上劲敌。在脑中勾勒对付‘赝品知己’的一百零八种方式,那厢,弘晏忽然冒出头来,幽幽唤道:“阿玛,四叔。”
太子差些没有呛着,回来了?这小子听去了多少?
想要怪人不通报,才发现弘晏是树从里钻出来的,怨不得兢兢业业看守岗位的何柱儿。被抓包的四阿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出宫一趟,累了没有?快坐下歇歇,同四叔好好讲讲查案的经过。”
弘晏脚步沉重,与八叔的关系还没昭告天下呢,后院失火了。
幸而有个慰藉,汗玛法没有想要致他于“死地”,阿玛额娘暂且不知情,暂且还有发挥的空间。于是佯装不知四叔在背后告状的小动作,准备给他们打支预防针,严肃万分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神术’给了我灵感。”
四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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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认真,太子越瞧儿子越是眼熟,侧头望了眼四弟——
果然如出一辙,半点不带变的。
他有些酸,又有些震惊,难不成老四是元宝最崇拜的人,连表情都要学人家?
太子的动作实在突兀,四爷一顿,好半晌反应过来,同样注意到了这点。
霎时惊喜不已,如泡了一汪温泉似的,暖洋洋,热乎乎,望向弘晏的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什么不痛快,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在弘晏浑然不知的情形下,正宫知己被安抚了,后院的火也扑灭了。他板着脸,正对两道灼热的目光,只觉脚底板有些发凉。
这又是怎的了?
……
大福晋乘了轿辇回府,面色很是苍白。
有了神术,面颊本是白里透红,可现如今,那抹苍白实在明显,让得知消息从书房动身的大贝勒咯噔一下,泛起心疼。
对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胤禔是喜欢的。不喜欢哪能守着她过了那么多年,若说为了孩子,那也太过委屈自己。
大可赏给妾侍避子汤,再多宿几回正院,也就是这些年,福晋身体渐渐不好了,容颜渐渐凋零了,实在没法伺候爷,他才频繁去往后院。
但怜惜与愧疚怎么也少不了,他不允许任何人越过福晋,还会时常瞧瞧她,算得上情深义重,大贝勒如此认为。
因为有着美好的回忆,现如今,胤禔轻而易举地‘回心转意’,像回到了从前时光,同大福晋粘糊起来。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粘糊,每晚睡在外间,大贝勒也没有多想。福晋对他的情谊人人皆知,从前是他对不住她!
他嘴角带笑,刚想要说关怀的话,大福晋沉默一会儿,道:“额娘召见,同我聊了些弘昱的日常,还没聊上多久,汗阿玛忽然驾临正殿,命令良贵人迁宫。”
详细描述了当时情形,一字不漏传达了皇上的话,大福晋当场落下泪来:“……妾身来不及求情,汗阿玛便处置了额娘。我实在没办法!”
如晴天霹雳一般,大贝勒脸色僵硬,如神魂出窍一般。
迁宫?降位?软禁三年?
他方才还同幕僚打趣,怎么会呢。BaN
与舅舅通信,他自个是知道的。可额娘怎么会做安排人手,窥视帝踪的事?汗阿玛如何发现的?
还把良贵人与延禧宫隔了开。老八是不认额娘了?这与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他实在不可置信,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话:“福晋,你在同爷玩笑吧?”
说着就要抬步,“爷得进宫一趟。”
大福晋一边拭泪一边哭,叫了他一声,忍不住咳嗽起来:“皇上亲口所言,绝不敢欺瞒。进宫,咳咳……爷就不顾虑后果?您不是一个人,有大格格二格格她们,还有弘昱,爷就不管不顾了?”
这话叫停了大贝勒,使他心间一片寒凉。
眼睁睁看着额娘受苦,是为不孝;忤逆君父,更是不孝,还要加上抗旨的罪名。福晋说得对,他做不到不管不顾,他有女人也有孩子,不是未成亲的光头阿哥!
无力感袭上心头,大贝勒面容满是颓然。
外家没了银两,额娘受了厌恶,老八与他解绑,说不定在汗阿玛的心里,他的地位同样一落千丈。再这么下去,他还有什么资本同胤礽相争?
想到此处,大贝勒骤然一惊,额娘受罚,舅舅也会受到诘难。若罢官免职可怎么好?不,不会的,他当即刻上门与舅舅商议。
还有老八,不忠不孝,良贵人何故迁宫,是他定要搞明白的事!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胤禔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大福晋的手,“爷去纳兰府一趟,总有解决办法的。”
大福晋垂下眼,扬起讽刺的笑,都到了这个地步,爷还不肯收手?
她死之前,定要让儿子过上安稳的生活,不必提心吊胆,更不必活在嫉妒与算计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她占了个全,延禧宫里的额娘,还能出手拦着不成!
这般想着,她沉着应了是,等大贝勒转身,眼睛一闭,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摇晃着倒在地上。
“福晋,福晋!”婢女哭叫一声。
胤禔脸色一变,生生停下了脚步,惊慌万分地抱住她:“来人,请太医!”
……
明珠府,书房。
明珠来回踱步,时不时叹一口气,往窗外瞧去,问:“贝勒爷来了没有?”
管家摇了摇头,明珠心底一沉,惠妃娘娘……不,惠嫔娘娘降了位,身体抱恙闭宫修养,这话传出宫门,他就知道不妙。
近来与之相关的,唯有赫舍里氏的小少爷失踪,若皇上发现了传信这回事,他也不能讨到好!
为今之计,唯有贝勒爷进宫。虽不能撤销娘娘的处罚,但在皇上面前为纳喇氏求情,为他求情,却是能够。
他已打好了腹稿,润色了话术,只需贝勒爷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再哭上一哭,求上一求,念在纳喇氏劳苦功高的份上,定能消去一些皇上的怒火。
明珠后悔,可后悔也无济于事,若能改为罚俸,是最好的结果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贝勒爷人呢??
等到夕阳西下,太阳落了山,明珠没等来大贝勒,却等来了宫中圣旨,以及宣旨的太监。
“革纳喇氏明珠,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一职,改任理藩院。望卿自省自勉,戒骄戒躁,钦此。”
明珠的根基在吏部,内阁大学士乃是重臣的荣誉称号,至于理藩院,尚书另有其人,他就是个挂名的虚职。
双手接过圣旨,送走宫中太监,明珠只觉天旋地转,索额图的曾孙子被拐,同他毫无关联,怎就到了罢官的地步?!
若有求情,若有求情……
明珠又气又怒,又悲又痛,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只剩一句滚屏:
贝勒爷,你,怎么还不来?!.
佟府,隆科多从宫中归来,心情称不上好。
他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却听九门提督亲自率队抄了贼窝,还抓了天地会的反贼。立下的功劳,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况皇长孙才是首功!
想要更进一步,当上都统的梦想破灭了,隆科多心里烦躁。佟夫人又要他瞧瞧妻子与岳兴阿,隆科多拗不过额娘,转念一想,就算不喜赫舍里氏,岳兴阿也是他的长子。
他已许久未见长子,于是转道去往后院,见了妻子,冷冷淡淡地寒暄几句,就要踏出房门。
哪知闷葫芦似的妻子忽然出声:“索相家的小少爷,得救了?”
隆科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赫舍里氏是额娘的侄女,也是他的亲表妹。岳父姓赫舍里,虽不是索尼那一脉的,却能拉得上堂表关系,也难怪她多嘴问上一句。
可“索相”这个词儿,叫他不悦至极。
“后宅妇人无知短浅。你是我佟佳氏的媳妇,怎么,锦衣玉食过得不如意,还惦记势大的同族?”
赫舍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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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的面庞一红,随即变得惨白。
“不过愤怒杀千刀的人贩子,为那孩子提心罢了……”
她低低解释,惹来隆科多不耐烦地一瞥,“行了。”
说罢掀帘而去,丝丝冷意浮上脸。
四儿进不了府,不就因为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斥骂,说他与四儿不要脸面,有悖人伦,惹得额娘流下眼泪,老爷子暴跳如雷,让他即刻赐死四儿!
要不是四儿怀了身孕,不日即将生产,便要给这毒妇得逞了。隆科多冷笑一声,有了孙女,额娘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也唯有老爷子冥顽不灵。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抛开这些念头,隆科多看也没看岳兴阿一眼,径直回了书房。
就在四五年前,不知为何,皇上不如从前那般信重他了。
太子势大,显得其余皇子黯淡无光,没了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拔,这样下去,佟家将永无出头之日,永远比赫舍里低上一头。
太子妃姓瓜尔佳,毓庆宫后院更没有佟佳氏的女子,不似四贝勒那般,被长姐抚养过,天生与佟佳氏有羁绊。四贝勒……隆科多念叨这三个字,皇上正值盛年,一切都是说不准的事。
大贝勒与八贝勒解了绑,惠嫔降位受罚,明珠革去实职,虽不知为何,却搅乱了他的未来谋划。
得力的唯有毓庆宫,唯有太子爷!
还有现如今,皇长孙与四阿哥,八阿哥,听说还有九阿哥的关系,太过亲密了些。
隆科多越想越是心惊,皇长孙聪颖也就罢了,小小年纪,用知己之名捆住众位叔叔,这是何等心计?!.
夕阳落山之后,大贝勒府。
听太医说,福晋思虑过重,忧惧不安,故而吐血陷入昏迷,大贝勒守在榻前,眼眶发红,面容憔悴不已。
外头忽有急报,说是与纳兰府有关,大贝勒掖了掖锦被,实在被催得不耐烦了,这才起身出门。
胤禔压低的嗓音暗藏怒火:“什么事?”
……
大福晋缓缓睁眼,蹙起眉心,伸手触了触嘴唇。
咬破舌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忍了许久,谢天谢地,狗皮膏药终于走了!!
65.季抛二更
延禧宫偏殿,良贵人的住处。
“主子,这红木箱可要搬走?”贴身宫女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指挥宫人把衣裳置物扛到院子里。
“虽放得偏僻了些,里头是胤禩小时候喜欢的玩具,自然要搬走。”良贵人回想一番,感怀道。
皇上的旨意一下,往日冷清的梢间可算热闹起来,短短几个时辰,不下三四个小常在小答应前来贺喜,她们即便艳羡嫉妒,也不敢说什么酸话。恭贺之余奉上一点心意,良贵人也都以礼相待,回了自个的香囊绣品。
那美丽的面庞一扫往日愁绪,变得疏朗至极,好似寝卧都亮堂了起来,看得人啧啧称奇。
良贵人有儿子傍身,即便当了几十年的透明人又如何?八贝勒又是封爵又是立功,这才是真真的母凭子贵。
永和宫没有主位娘娘,便不用晨昏定省,搬进去和享福没什么差别。一时感叹良贵人的福运,小心翼翼熬着,终于等到好日子,苦尽甘来了!
不似惠嫔娘娘,不日便要闭宫修养,落得个脸面全无的下场,谁又料想得到?
送礼的人渐渐散了,八阿哥踏着夕阳进入小院,“额娘。”
良贵人惊喜不已,如今母子再见,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悄悄把儿子拉到一边,抓着他的手,语气有些急切:“胤禩,这是怎么一回事?”
毫无预兆地迁宫,实在有些突兀,也没有传来确切的缘由。
八阿哥哪里不知良贵人的困惑,突然来了好,反倒患得患失起来。于是安抚一笑,低声讲起皇上交由他的重要差事,只模糊了其中内容。
继而谈起知己弘晏,俊秀的脸上满是笑意,“元宝最是体谅我,也最是懂我。额娘能够迁宫,全赖元宝的功劳……”
良贵人是个温柔的女子,听得几乎入迷。得知前因后果,她动容地红了眼眶,“皇长孙殿下的大恩,额娘这辈子难还了。”
说罢,抓着八阿哥的手紧了紧,罕见地严厉了声音:“知己不知己的,倒是其次,人要知恩图报,不能瞧侄儿年纪小,便想着轻视他,糊弄他。”
“额娘把话放在这儿,他对我们母子,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你需好好护着弘晏,不能有半分亏待,否则额娘绝不会放过你!”
闻言,八阿哥收起笑容,缓缓跪了下去。
他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额娘放一百个心,儿子省得。”
……
回乾西五所的路上,八阿哥遇上了下学归来的十四阿哥。
十四的眼睛看着恢复了正常,不再是眯眯眼的形状,唯独凑近了看有细粉的痕迹。要让知情者见到,定然大呼奇迹,短短几日之内,是什么造就了肿包消失??
胤禩没见过他原本的模样。只知胤祯一直待在院里,没想到今儿上学去了,不禁有些惊奇,那厢,十四露出一个笑容,同他打招呼:“八哥。”
他的眼睛,被汗阿玛派来的宫人化上妆容,略微有些眼熟,像是宜妃的贴身宫女。几个嫂嫂同样习得如此‘神术’,如今传遍了整个京城,听说命妇福晋蠢蠢欲动,碍于宫墙阻隔,这才遗憾按捺住念想。
对于哥哥们的妾侍,那可真叫晴天霹雳。特别是五哥,成日待在正院不走了,挨骂也甘之如饴,还天天下河捞王八,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脑子坏了不成?
这一切的一切,听说全赖弘晏。
想了想,他难以启齿地问:“八哥,你是弘晏侄儿的知己?”
八阿哥也不拘谨,微微笑了,大方承认道:“正是。”
往日,十四阿哥觉得八阿哥是个好人,对弟弟们温和相待,相比之下,四哥身为同胞兄长,半点也不关怀他。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一个两个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都想做弘晏的知己。
十四幸灾乐祸,恨不能仰天大笑,四哥真是没用,还能被人撬去墙角!!
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同八阿哥告别,转身的时候面色微变。
良贵人搬往永和宫偏殿,要他说,只要八哥立下功劳,一个嫔位跑不了。可升了嫔位,便要入住永和宫正殿,那可是额娘长住的地方,也是他自小长大的家!
这叫他如何面对八哥?呵呵,不过跟着侄儿混了功劳而已。
十四心里膈应极了,膈应的同时,忽然醍醐灌顶,生出前所未有的了悟。
难不成接近弘晏,讨好弘晏,就能讨得汗阿玛的欢心,就能像八哥九哥那般,尚未成亲却能受到重用?!
迄今为止,与弘晏亲近的,全都得了好处,只要能够舍下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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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五岁孩子在前,十岁办差更不是天方夜谭。
十四阿哥手心紧握,眼睛倏尔暴亮.
听说惠嫔倒了大霉,连带着明珠受了牵累,大贝勒反应过来的时候,额娘位分降了,舅舅官位没了。
唯独胤禔在风中迷茫,怎一个惨字了得。
太子听得身心舒畅,又有些犯嘀咕,老大即便愚蠢,也蠢不到这个地步。怎的,彻底放弃同他相争了?
何柱儿汇报的时候,弘晏也在,为惠嫔娘娘还有明珠大人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太子一顿,狐疑的目光望来,弘晏:“……”
他认真解释:“阿玛,这事与我无关。”
不过建议良贵人迁宫而已,不过被迫增加一个知己,他好生冤枉。
贴心地给太子留出偷着乐的空间,弘晏溜出书房,去正院同额娘腹中的弟弟妹妹联络感情,继而回了自家小院,拿出三本小册。
把易容术教给顺利归来的小黑,【回眸一笑百媚生】便不剩几日了。
宫中专管选秀的姑姑,都在太子妃的管辖范围之内;还有忙于布置间谍计划、却对知己有求必应的八阿哥在,没过几日,弘晏大致有了数,其中两本,是交给未来八婶,还有良贵人的。
除此之外,得趁有限的时间,做最多的事。弘晏当即沉下心来,制定一本老少皆宜的化妆大全,分为上下两册,有入门篇,也有大师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写不到。
说是小册也不恰当,它有话本那般厚度,刊印出来会薄一些。大师篇当做秘籍,只传自己人;入门篇拿去卖钱,由此造福千千万万的姑娘家,至于署名……
弘晏慎重写下“回眸笑笑生”,随即大功告成。
方方面面,他都考虑到了。售卖入门篇,不必担心婶婶被艳压,独家定制,哪是他人可比?
……
弘晏揣上三本小册,先去八叔院里,再去九叔院里。
行程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回来不忘探望四叔,与弘晖玩了好一会儿,且在四福晋的热情相邀下用了晚膳。
四爷瞧瞧福晋,又瞧瞧知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福晋这态度,恨不得把元宝抢回家,她对自己都没有这般笑过。若元宝同他年龄相仿,四爷便要怀疑帽子的颜色了。
可看向弘晏,四爷没有半点不悦。
元宝可有在八弟九弟的院子里用膳?没有。知己之位稳如磐石,还成了侄儿崇拜的人,连表情都一样,四爷自然高兴。
高兴的同时,他又看向四福晋。
嫉妒福晋同他抢人?不会。她可是熊宝的额娘,也是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想了又想,一时不知摆出什么神情:“……”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状况,回头向二哥取取经才好.
九阿哥做好前期投入,眼见生意步入正轨,终于歇了一口气,有空完成大侄子的嘱托,摩拳擦掌准备售卖《化妆大全入门篇》。
回头一瞧,额娘变得美若天仙,竟比从前翻倍好看;再回头一瞧,八哥同样成了元宝的知己,他这个撬墙角的,被人撬了墙角。
胤禟:“…………”
九爷当即想要骂娘。
这就是天理昭昭,循环不爽吗??
可八哥不比四哥,他俩的关系好着,仅次于十弟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这就难办了。
想要打击竞争对手吧,八哥即将成亲,大喜的日子这么干,不好。不打击吧,他觉得不得劲,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轻飘飘原谅第三者了?
九阿哥很是纠结,纠结来纠结去,八阿哥的婚事筹备完毕,很快到了月底。
纳彩唱名,晾晒嫁妆,一项一项的流程过后,只差大婚当日合卺洞房。八福晋从安郡王府出阁,嫁妆自然从安郡王府抬出,数了一数,共有一百二十八台,稍逊于太子妃,与皇子福晋相当。
人们心知肚明,八福晋的嫁妆,当是不丰的。自小养在安郡王府,说白了就是孤女,想也不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可他们定睛一看,金灿灿亮堂堂,珍品着实不少!
其中好些,是太子妃,大福晋,以及诸位皇子福晋的添妆。
即便八爷成了弘晏的知己,四爷深感威胁,太子暗暗想着渔翁得利,对外,他们都是一体的兄弟。
八弟与大哥解绑,还有元宝的一二功劳,怎么也不能让八弟妹没了脸面,否则元宝的脸往哪儿搁?
他们这般想,刚要回房嘱咐,哪知太子妃与四福晋早早备好了。
不仅如此,大福晋,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全都添了妆——
其余皇阿哥尚能接受,大贝勒实在不可置信,又不敢朝刚刚吐血的福晋撒气,只能好声好气地问:“福晋,这是为何?”
大福晋咳嗽一声,八弟与弘晏亲近,她合该如此。
面上温婉带笑,轻声细语地说:“良贵人搬离延禧宫,天下人都看着呢。妾身此举,更能显现爷的心胸宽广,不计前嫌,汗阿玛看在眼里,也会夸赞于您的。”
大贝勒:“……”
对于老八那个白眼狼,他想说自己不屑于心胸宽广,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