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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贼船三合一
电光火石间,抱厦寂静了一秒。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啪嗒声,那是饰物接连掉落的声音。宫女们或是惊讶或是惊喜,放下手中活计,齐齐福身道:“奴婢给小爷请安!”
芹玉却是经历了别人没有的心理波动。惊喜没有,更多的是惊吓与惊慌——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僵硬地附在身前,凭借强大的意志才堪堪压下了痉挛反应,霎那间心乱如麻。
这个时辰,小爷如何会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
回想那句“你在做什么”,芹玉呼吸一窒,他又看到了多少,是否发现了自己的隐秘动作?
一切太过猝不及防,芹玉差些露了馅。可她毕竟沉稳惯了,很快调整好呼吸,强自镇定面对弘晏的打量,心狂跳而面不改色,与其余宫女一样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主子。
掌事嬷嬷不过出去了一会儿,谁知小爷竟是回了宫,还径直来到抱厦里边,这个他平日从未涉足的地方。
嬷嬷见此措手不及,心下忐忑,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问道:“芹玉可有逾矩之处?”
芹玉虽得了她的看重,但孰轻孰重,嬷嬷分得很清楚。小爷是她们精心伺候的主子,若小爷不喜欢,换下芹玉又何妨?
弘晏倒没发现芹玉的小动作,他不过刚到而已。
摆摆手制止嬷嬷的话,认真打量面前的清秀宫女,弘晏没从她的脸上发现心虚,于是沉吟几秒,开口道:“她叫芹玉?芹玉没有逾矩的地方。”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嬷嬷大松了一口气。
芹玉心中大石缓缓落地,微微俯身,露出一个恭谨的笑来,“谢小爷……”
话音未落,弘晏忽然打断了她,目光有些冷:“来人,先搜查芹玉的住处,查完搜身,别让证据长腿跑了,小院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人。”
不过五岁的三头身,圆圆脸嗓音稚嫩,却说出这样的话,听着很是违和,可抱厦众人实在不敢玩笑对待。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一片哗然!
三喜站在后头,闻言脸色大变,赶忙应是,狠狠剐了芹玉一眼,像要把她凌迟了一般。临门领着搜房的人马去了,那厢,皇上赐下的灰衣侍从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干净利落地拱了拱手,继而望向管事嬷嬷幽冷道:“住处,指路。”
管事嬷嬷身子一软,不再抱有侥幸,忙说:“东边厢房的第三间……”
芹玉清秀的脸唰的变白,直直跪了下来,张张嘴想要辩驳什么,嗓子却如堵塞一般,只能发出一道气音。
铺天盖地的不可置信,以及震惊、绝望接连上涌,怎么会?
她做得这般隐秘,小爷怎么会知晓?!好似明明白白知道她的心思,一寸寸扒开她的皮,让她再也无所遁形!
芹玉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了。她白着脸跪在地上,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要屋里搜不出来,再幸运地躲过搜身,她还是清清白白的二等宫女。
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弘晏让人搬了小板凳坐着,事无巨细地叮嘱灰衣侍从,却也轻飘飘打破她的希望,“柜门右上角,红木凿出的缝隙里。按我说的去做。”
芹玉眼前一黑,灰衣侍卫再次拱了拱手,转瞬消失不见.
抱厦闹出的动静极大,又是毓庆宫宝贝疙瘩的住处,正院关注得很,转眼闹到了太子与太子妃跟前。
太子办差归来,也不扎根书房了,安顿好儿子便去正院用了些膳食。太子妃端坐一旁含笑看着,夫妻时不时说上几句,气氛十分和乐宁静。
大清习俗本为一日两顿,宫中饮食向来是御膳房供应。可弘晏自小就是三餐,皇上迁就孙儿,专给毓庆宫设了厨房,五年来,连带着太子太子妃也变了习惯。
全嬷嬷嘴角带笑,候在帘外欣慰得不得了,主子熬过那段艰难时候,如今总算变得顺心了。
感慨万千之时,弘晏身旁的三喜由宫人领着匆匆赶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怒意。全嬷嬷见此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抱厦里头的芹玉……一千两以及一根金钗……”三喜低声说着,全嬷嬷霎时没了笑容。
伺候小爷轻忽不得,就算洒扫奴才也要经过层层筛选,何况负责衣饰的二等宫女?太子爷太子妃对此分外上心,可严密防范至此,竟还是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芹玉这个名字,全嬷嬷有着隐约印象。办事踏实,性格沉稳,也不是包衣世家出身,如何会做出这等贪慕虚荣,偷藏银票的事?
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光凭二等宫女的月例,万万攒不下来。若是有人重金收买,指使她暗害小爷……
全嬷嬷悚然一惊,生生制住上报的步伐,低声问三喜:“可有搜身?”
三喜摇摇头,为难地说:“芹玉反抗太过激烈,又是女子,掌事嬷嬷制不住她。”
全嬷嬷沉着脸不说话,转身进去了。
太子妃正为弘晏绣着瓜皮小帽,加绒加厚,以供冬日穿戴。太子大致说了说办差诸事,尤其是弘晏挣下的功劳,听得太子妃杏眼弯弯,笑得很是温柔。
帘外忽然传来动静,太子微微不悦,抬眼望去,听完全嬷嬷的禀报,却是凤眼一凌,骤然起了身。
太子妃放下小帽,厉声道:“领一队粗使嬷嬷过去,本宫倒要看看,她身上都藏了些什么!”.
自弘晏明确指出赃物位置,芹玉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她又惧又恐,看着弘晏就像看一个怪物。
等搜完住处,银票金钗摔在她的面前,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芹玉面色灰败,不再辩驳,像是认了命一般。
可搜身这一环节,需遣退众多奴才,芹玉的力气又出奇的大,惹得嬷嬷宫女狼狈不堪、恼怒万分,终是没有得手。
弘晏搬了板凳坐在院里,双手托腮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太子携太子妃双双赶来,身后浩浩荡荡,见元宝浑身完好无损,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阿玛,额娘。”弘晏乖乖叫人。
“别怕,额娘在呢。”太子妃摸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抚,继而淡淡道,“搜身。”
全嬷嬷使了个眼色,率先进了门,五大三粗的婆子一窝蜂涌进抱厦,将动静掩在帘子里。
太子牵起弘晏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怒意褪去后,心下略微有了数。他知晓儿子对于‘抄家’的天赋,许是发现了大额银两的不对劲,收受贿赂的婢女这才暴露。
就像书房那回发现他袖口的猫腻,抓包抓得他毫无反抗之力。枉他还听信元宝的话,暗骂索额图那么多天,不该,实在不该。
不到片刻,里头的反抗声渐渐歇了。
全嬷嬷铁青着脸掀开帘,左手拎着鱼纹香囊,右手捏着一包红色粉末,颜色似血般鲜艳,还沁着浅浅的香气。
太子妃远远盯着粉末,眼神骤然一暗。太子扶着她,抑住满腔怒火:“请太医!”
灰衣侍卫干完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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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隐在弘晏身后,很没有存在感。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其中一人上前道:“太子爷,太子妃,奴才对药物有些研究,未免损耗过多香气,奴才请求即刻查验。”
太子知道他们的底细,当即准了。时间不等人,焉知这玩意儿放久了,对福晋元宝有无伤害?
灰衣侍卫接过粉末,先行嗅闻,然后打开看了看。越瞧越是严肃,他小心地伸手搓捻,蘸了粉末一尝,接着拿起香囊,用指腹磨了半天内壁,放在鼻下继续嗅闻。
最终,他把两样东西搁在地上,低声说:“回主子的话,粉末乃是红花研磨而成,研磨之前浸透了麝香。其中掺杂另一味药,奴才从前闻过,若是天长日久地佩戴,功效……就不仅仅作用于女子了。”
话音落下,院里忽然没了声。
太子妃杏眼微闭,红花,麝香,都是使人流产的禁物,‘功效不仅仅作用于女子’,意为男子也会有生育的困难。
健壮的青年或许不受影响,可五岁的幼儿呢?如果佩戴至成年,岂不要绝了子嗣?
元宝坏了身子,她也不明不白地落了胎,幕后之人一箭双雕,真是好计策。
全嬷嬷脸色变了,何柱儿脸色变了,太子更是勃然大怒。不提福晋的身孕,弘晏身为他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若是中了毒计,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幸而上天庇佑,若是让芹玉得了逞……太子不禁后怕,冷汗渐渐爬满脊背,半晌,怒声道:“押下去拷问,不拘什么刑罚。何柱儿,你亲自带人去查,银票和金钗的来处都给孤查明白了!”
太子妃失神一瞬,极快恢复了常态,轻声说:“抱厦的人,全都审问一遍。爷,是臣妾的疏忽,毓庆宫安逸太久,也该好好清理了。”
“不怨你。给你们主子煮碗安胎药来!”太子怒过之后恢复平静,稳稳扶住太子妃的同时,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
大宫女茯苓急急应是,满院一时陷入忙碌,弘晏倒成了最为空闲的那一个。
他扯了扯太子的衣襟,又踮脚抱了抱太子妃,仰头安慰道:“阿玛额娘别怕,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有真龙护佑,我可是百邪不侵的。”
弘晏使劲撒娇卖乖,可算让太子妃露出一个笑模样。
“是!我们元宝百邪不侵,有大福运在。”她温柔地说.
与此同时,阿哥所。
四阿哥成了四贝勒,即将出宫开府,也将领来皇上给的安家银。工部早早画好了图纸,呈给几位封爵的阿哥瞧,看看有什么修改的地方,四阿哥与四福晋商议过后,改了几处布景,赐了格格李氏一个单独小院,不必与其余侍妾住在一块。
毕竟是大格格与二阿哥的生母,四阿哥不会亏待李氏,即便知道李文璧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过多迁怒。
李文璧早在前年,外放地方做了知府。四阿哥严于律己,更是眼里揉不得沙的性格,故而李文璧在京老老实实,更不敢凭借四阿哥的关系作威作福。
可天高皇帝远,外放之后,李文璧仗着外孙是皇孙,贪污受贿,剥削百姓,并上了大贝勒的黑名单,此次查抄如何也逃不掉;四阿哥与八阿哥商议过后,派去押解的侍卫已在路上了。
胤禛用膳之时,和福晋乌拉那拉氏稍稍提了一提,神色明显有些冷淡。四福晋膝下有弘晖,且极得四阿哥的敬重,日子过得温和安稳,闻言夹筷的手一顿,叹道:“若是李格格求情……”
“大是大非面前,她拎得清。大格格与弘昀也不需这样的外祖。”胤禛道。
后院里边,李格格算是除福晋之外的第一人,生的两个孩子都给了她养,月例供给算得上丰厚。前几日还有风声传出,说贝勒爷开府之后,定是要把李格格提为侧福晋,这样一来,献殷勤的下人就更多了。
四福晋冷眼看着,并不发话,毕竟李氏生育有功,迟早要提的。可今儿来了这么一出……她微微笑了笑,李氏拎得清?
这滤镜都有十米厚了,她有预感,自家爷马上要步太子的后尘。
二嫂同她说过,当年太子爷被疯魔的李佳氏吓得够呛,都有心理阴影了。她只求李格格厉害些,最好也吓出爷的心理阴影,这样才皆大欢喜嘛。
四福晋暗暗祈祷,哪知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过了片刻,有人前来禀报:“爷,福晋,李格格求见。”
四阿哥皱了皱眉,放下碗筷,“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让她回……”
谁知四福晋温婉一笑,头一回抢了他的话:“来趟也怪累的,请李格格进来罢。”
四阿哥默默看她一眼,在苏培盛为难的目光下摆摆手,就当默认了。
得知爷允了她的求见,李格格心里一松,娇美面庞刹那落下了眼泪。她款步而入,梨花带雨跪在了地上,紧接着轻轻仰脖,展示出白皙面庞最美的弧度,哭道:“求爷救救妾的阿玛,救救妾的阿玛。大格格与弘昀不能没了外祖啊!”
哭得楚楚可怜,极有美感,且极惹人怜惜,胤禛的俊脸却是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最后黑如锅底。
四福晋憋住笑,轻咳一声,温和道:“别哭了,快起来。有什么委屈,爷会给你做主,哭着不是让人心疼么。”
李格格充耳不闻,只继续梨花带雨地哭,渐渐带了真情实感。
父亲遭受苦难,做儿女的哪能袖手旁观?有贝勒爷撑腰,福晋暗里使坏也无甚作用!
他同福晋说了短暂的话,这才多久,李氏就得知了消息。想到此处,胤禛的脸色愈发黑沉,耳边嗡嗡传来不断的声音:“……定罪者其心可诛,大格格与弘昀不能没了外祖啊爷!”
四阿哥久久不语,李格格终是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的哭声噎了一噎,怯怯抬头望去,下一瞬,四阿哥一拍膳桌,怒极而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哭够了?哭够就闭嘴。定罪的是爷,抓捕李文璧的,也是爷亲自派的人,怎么,你要诛了我?”
厅堂静悄悄的,李氏愣住了。她的脸色定格在惨白上,骤然变得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
不等她出言辩解,胤禛却是受够了。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伸手指向外头:“给我滚回去禁足,朝廷什么时候处死李文璧,你便什么时候解禁。大格格与弘昀搬去小院,由奶嬷嬷照料,苏培盛,听见没有?让她们把李氏抬走!”
四阿哥处在盛怒之中,气势极为恐怖,苏培盛鹌鹑似的点点头,飞速叫了伺候李格格的宫人,小声吩咐:“速度快点,力度大点,别毛手毛脚的。说你呢,德行!”
四福晋憋了全程,憋到李格格哭天抢地被扶了出去,终是忍不住用手遮脸,扑哧了一声。
四阿哥怒火浮在胸腔,顿时变得不上不下的,半晌出声问:“福晋,你笑什么?”
四福晋放下手,面庞温婉极了:“我笑爷英明神武,不断追随太子爷的脚步,皇上若是瞧见,定会夸赞于您的。”
胤禛:“……”.
当晚,乾清宫。
“金钗是小李佳格格身边婢女的物件,银票出自内务府,粉末却是宫外流入,芹玉嘴硬得很,太子爷问不出什么,就把人送去了慎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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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奴才按皇上吩咐,找了几个审讯好手,把她祖宗八代都掏了出来,最终发现了这个。”李德全躬身禀报,双手奉上一张画押。
皇上接过一瞧,缓缓念道:“宫中线人依旧不明,长姐嫁与广储司大管事……家里藏了暗门的那个?”
“正是。”李德全低声说。
五个大管事全部赐死,家里人也不干净,涉事的一个也没逃掉,其中也包括芹玉的长姐。芹玉正是长姐带大的,在毓庆宫当值也少不了姐夫的运作,长姐死后,她就一心想着报仇。
皇上微微一笑:“真是姐妹情深哪。”
李德全不敢说话,皇上又问:“小李佳氏,养了胤礽的长女?”
“是,大格格生母为大李佳氏。奴才前去毓庆宫的时候,小李佳格格说她是冤枉的,听着情真意切,”李德全客观地说,“至于那根金钗,婢女说是芹玉偷盗,审讯也是这个结果,如今倒也扑朔迷离了。”
“哪有那么多扑朔迷离,全处理了就好。大格格七岁了,能够独自起居,挪出去之后,太子妃还需多加照拂,毕竟是元宝的长姐。”皇上抚了抚腰间佩玉,轻描淡写地道,“小李佳氏罚俸禁足,婢女罚入辛者库,至于芹玉,诛九族。”
李德全心下一凛,对此结果毫不意外,闻言低低应了是。
小李佳氏主谋的可能性极低,说白了势力不够。这金钗银票粉末,各有来源各不相同,她自个有了养女,害小爷有什么好处?
想起毓庆宫来人时,皇上的震怒之态,李德全至今心有余悸。
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在后头——
“给朕盯紧惠妃的动向,还有德嫔。”皇上放下佩玉,大步往寝殿走,声音透过御帘若有若现,“后宅阴私,再没有人比她们懂了。”.
时辰已然很晚了。
毓庆宫中,小李佳氏哭天抢地,求完太子妃求太子,却终是没有逃过禁足的命运。
“汗阿玛的口谕,本宫不敢违背。”太子妃坐在上首静静望着她,忽然道:“你尽心养着大格格,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话语微微带着引诱,小李佳氏就如绝望之中抓住稻草,忽而眼睛一亮。
她连滚带爬上了前,扯住太子妃的袍角,急声道:“爷,太子妃,奴婢一直守着本分不敢逾矩,至于得罪的,唯有一个李佳氏!奴婢定是给她陷害的,求二位给奴婢做主,求二位给奴婢做主!”
这话让人听着,像是没有真凭实据胡乱攀扯,太子妃沉吟半晌,却直直望向了太子。
太子坐在她的左手边,凤眼沉沉,即便不耐烦听到这些,也对小李佳氏的话信了一二。
又有福晋这般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回想起李佳氏的疯状就觉惊吓。说他迁怒也好,随心也罢,反正命令下达,谁也不能违抗,于是拍板道:“既如此,李佳氏跟着一道禁足……”
太子妃柔声补充一句:“臣妾生怕李佳妹妹禁足得不舒服,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为好。换上身强力壮的,也耐她打骂不是?”
太子一想有理,更对李佳氏生了厌恶。原以为她改过自新,却依旧恣睢弄性,这个禁足很有必要,他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妃三言两语,扯下了暂无涉案、‘干干净净’的李佳氏,小李佳氏心如擂鼓,再也生不出其它念头,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定是李佳氏那贱人害的她!
那贱人如何有这般隐秘的手段了?
既然她不好过,李佳氏也别想好过,小李佳氏伏在地上哽咽谢恩:“谢过太子爷,谢过太子妃娘娘!奴婢这就自领禁足,还望……还望太子妃多多照拂大格格。”
太子妃温和颔首,允诺道:“本宫是大格格的嫡额娘,你且放心。”.
祸从天降,偏院的厢房里头,李佳氏不可置信地起了身,“你说什么?”
有德嫔娘娘的帮扶,她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找了小李佳氏那个替罪羊,既能断了弘晏继承皇位的可能,又能堕了瓜尔佳氏的骨肉,让她痛不欲生。
准备了这么久,计划一朝败露,她已是五内俱焚,至今没有想明白香囊是怎么被发现的。
被人察觉是天意,李佳氏只得感叹那贱人的运气好,剩下的唯有侥幸,德嫔娘娘的手段高绝,没有让人查到她的头上。侥幸之后便是欣喜,扯下小李佳氏也好,如此一来,她就能重新抚养大格格,与她的女儿团聚了。
李佳氏已经许久没有生过期盼了。她满是欣喜地等待,谁知等来了禁足的命令,太子爷不仅突兀禁了她的足,甚至撤换了身边的宫人!
为什么?凭什么?
期盼破碎,目光所至都成了荒谬的虚影,李佳氏跌坐在地,形貌姣好的脸庞满是狰狞,凭什么呢。
传旨的何柱儿笑眯眯的,对她的灰白面色、绝望眼神视而不见,转而向后招招手。霎那间,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还有四个孔武有力的宫女鱼贯而入,朝李佳氏齐齐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
“格格,奴婢们来伺候您了!”
李佳氏嘴唇颤抖,终究受不住刺激,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德嫔今夜没有睡着。
前些日子,温宪公主非但没有帮她脱困,反而站在胤禛与弘晏那边,反过来劝她还债。望着纯善天真,口口声声说‘对不住四哥’的女儿,德嫔差点犯了心绞痛,颤声让温宪出去,闻了好半天红花油才有所缓解,可心头重创却是怎么也恢复不了的。
她定要让兔崽子付出代价,不拘是何手段。德嫔差些按捺不住,幸而有嬷嬷提醒,毓庆宫还有个投效于她的李佳氏,以及主动找上乌雅家的暗棋。
李佳氏是颗好用的棋子,用之有出其不意之效,德嫔终于沉下心来,利用李佳氏布了一个长远的局。
这个局天长日久才能生效,但她有的是耐心,谁叫香囊日日都要佩戴,而检查香囊的芹玉,与弘晏有着血海深仇,无需银子便能收为己用。
乌雅家的势力十不存一,却骤然迎来这样的惊喜,德嫔思来想去递话拒绝,转身让绿芜换上洒扫宫女的装束,悄悄与之接触。
芹玉从未见过绿芜,更不知这是德嫔娘娘的贴身婢女,就算失败也牵连不到她。话是这么说,德嫔却是极为确信芹玉能够得手——
浸了粉末的香囊,幼童只需戴上一年,便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香囊用旧了,就换下一个,只要芹玉不倒,弘晏就永远没了登上皇位的资格!
到那时,皇上就算再不舍得,也得放弃嫡孙,她的十四重新有了出头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让皇长孙得意一时又何妨?
德嫔自降位以来,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此计倒能安抚她那焦灼的心。哪知今晚毓庆宫有了大动静,连带着慎刑司那边灯火通明,稍稍一打听,说是有个叫芹玉的贱婢谋害长孙未遂,被皇上诛了九族。
满腔心血付之东流,德嫔闭了闭眼,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带来阵阵疼痛。
绿芜候在榻边,实在不忍见到主子这般神色,低低带着哭腔喊:“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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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退下。”德嫔深吸一口气,道,“本宫该歇息了。”
那厢,延禧宫中,惠妃同样没有睡着。
她的神色带着可惜,披着寝衣起了身:“怎么就被发现了?枉费本宫这番心力,还白花了一千两银。”
“娘娘,给芹玉的一千两虽多,就当给她安葬费了。”大宫女莲儿点上烛火,安慰主子道:“永和宫那才叫枉费心力,不知该有多么恼怒呢。”
“你说的是。”惠妃轻笑一声,讥讽道,“德嫔倒是聪明,只那李佳氏,真是愚不可及。以为计划万无一失,竟还想着用金钗嫁祸他人,如此错漏百出的技俩,若没有本宫替她扫干净首尾,如今进慎刑司的,就是这个蠢货了!”
莲儿附和道:“可不是?”
主仆俩聊了一会,惠妃叫人熄灭烛火,重新躺了下去。
她早就思虑过,计划能成最好,不成,她也吃不了太多亏。只是终究有着遗憾,惠妃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
弘晏的运气,怎的就这么好?.
毓庆宫中,弘晏打了个喷嚏,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眸光渐渐清明。
守夜的三喜听到动静,连忙爬起身走到榻边,掀开纱帘担忧问道:“小爷莫不是魇着了?可要起夜?”
“没有,不用。”弘晏小声回答,“你也累了一天了,别守了,去歇息吧。”
三喜再三问询,终是放下心来,垂下帘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月色洒入窗楹,只余一抹探入床榻,弘晏趁着清醒,琢磨起香囊的事儿。
以往事例全证明了,狗贼系统从不会出错,包括今日的芹玉。突然收了一千两贿赂,想想就有猫腻,既然是他院里伺候的,目的当然是害他。
跟着四叔八叔跑了一下午,回宫正准备休息,可抱厦的标记可醒目了,他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肃清蛀虫,还毓庆宫一个安宁。
红花、麝香这些后宅阴私,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弘晏这般想着,动了动唇,发出一个气音:“……延禧宫。”
系统能力大致能够定位行贿之人,譬如第一回‘行贿’阿玛的,他清楚知道是索额图。但若是多人行贿,银票夹杂在一处,那就无能为力了,他也没有这个闲心去数,譬如明珠藏银的府库。
给芹玉银票的唯有一人,弘晏大致感受一番,是延禧宫正殿没错。
延禧宫的主位是惠妃,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能把手伸得这么长?又是贿赂又是下毒的,有这手段不早当上皇后了,还用得着熬资历?
她又何必苦心帮助大伯夺嫡,干脆拎来所有后宫嫔妃,一个一个喂鹤顶红,既省事又高效,多好。
幕后主使唯有惠妃一人,弘晏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显而易见,她想害他,这点毋庸置疑。
害人者人恒害之,只是惠妃的手长,他的手短,暂且伸不进延禧宫。要是同汗玛法实话实说,说孙儿感应到您的妃嫔要害我,汗玛法还不把他打出花来?
弘晏沉思许久,颇有些苦恼。
倏然间,瑞凤眼亮了亮,惠妃不行,这不还有个大伯,还有个明珠么。
大伯没了八叔,已经够惨了。那就换个人,明珠逍遥那么久,贪的银两欠的债务还没还,正是完美的人选,何况这些银子,都在为阿玛的夺嫡路增加障碍,实在留不得。
按阿玛与四叔的说法,是要把明珠留到最后,用大势逼迫于他。可如今的大势也差不多了,真正算得上困难的,不就还有佟大人,富察大人,以及安郡王等一众顽固勋贵?孰先孰后,还真没多少区别!
时不待我,我不待人呀。
弘晏打定主意,安心闭上眼,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休沐日,可办差的脚步尚未停止。
四阿哥早早到了毓庆宫,身后跟着不常来的八阿哥,前院大管事王怀一见两人,忙不迭将他们迎进书房。
“二位爷喝盏茶。太子爷稍后就到,昨儿安置晚了些……”
昨儿毓庆宫很不安宁,他们也略有耳闻。八阿哥坐在一旁尚有些拘谨,四阿哥却是仔细问询,得知阴谋全是针对弘晏去的,心下一紧,霎时坐不住了。
八阿哥听着也是一惊,凭借二嫂治家的手段,幕后之人竟能把手伸到侄儿身上,这是谋划了多久,又起着怎样的心思?
如今的胤禩,尚是一个渴望立功的小青年,心愿便是让额娘过上好日子,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对于不甚相熟的弘晏,八阿哥原先有赞赏,有羡慕,毕竟长孙的聪慧与受宠,算得上人人皆知。
可相处了短短半日,他竟无法抑制地生出喜爱,一度怀疑大哥为何会与五岁侄儿计较——
弘晏长得好,乖乖巧巧懂礼貌,小嘴甜得抹蜜一般,谁不喜欢?小小年纪立下大功,才不是大哥说的‘蹭功劳’,他与未来福晋的嫡子,就该照着这个模板生!
且弘晏还帮了他一把,让他有了立功的机会,八阿哥都在心里记着。故而得知昨晚的变故,他清澈的眼底浮现担忧。
“二位爷实在不必忧虑,那贱婢没得逞。”王怀一边沏茶一边道,“太子妃将奴才们都筛查了一遍,生异心的都送回了内务府,就是再有,也掀不起风浪了。”
王怀沏完茶躬身告退,一刻钟后,太子大步踏入书房,面色如常,身后跟着个小尾巴。
弘晏甜甜地打招呼:“四叔,八叔,早上好。”
四阿哥见他精神充沛,顿时松了口气,面色柔和地颔首。八阿哥头一回被侄儿问好,堪称受宠若惊,心下又酸又软,不自觉地露出笑来。
八阿哥的眼睛不是纯粹的丹凤状,略微有些圆,笑起来面庞很是清俊,太子脚步一顿,霎时不得劲了。
他刚刚还在骄傲,骄傲元宝年纪虽小,却有着强大心脏、天生气度,没被芹玉那贱婢吓到,可这问好是怎么回事?
早先只有老四就罢了,如今还多了个老八,福都给这俩享完了,他呢?
太子心里头酸酸的,活似喝了八缸子醋,可对面全然没有接到二哥的讯息。
对面两位爷,一位在打量‘知己’,一位在心里感动,过了片刻亦是抬头望向侄儿。弘晏被瞅得汗毛倒竖,心道你们不会忘了正事吧,他爹要拿刀砍人了。
弘晏很有求生欲,于是给自己救了场,建议道:“阿玛和两位叔叔商议,我旁听就好。”
有他的话,书房那诡异的氛围总算回归正轨。
四阿哥八阿哥收敛了笑意,开始严肃地同太子商讨正事。弘晏托腮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拎起茶壶,给他们添一盏茶,以防喉间干渴。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查抄的差事暂且告一段落。
八阿哥爱极了这样的相处,没有你争我夺,不用提心吊胆,即便有些不舍,却也只能起身拱手:“弟弟谢过二哥,四哥。此回都赖二位哥哥的提携,还有弘……”
弘晏眨眨眼,委屈地开口:“八叔,你的任务还没完成。汗玛法让您与四叔一道催债,您忘了吗?”
太子被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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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呛,四阿哥猛地一噎,八阿哥停下话头,圆凤眼渐渐睁大,“有……有吗?”
“有的。”弘晏极为肯定道,“不信您同我进宫问问?”
八阿哥犹豫了。
弘晏又说:“催债,多好的立功机会!我们也是有秘密武器的,远比查抄更多。您放心,这活儿简单的很,累不着人。”上了贼船还想下来,做梦。
太子与四阿哥:“……”
劝说者实是舌灿莲花,冷静与渴望不断撕扯,八阿哥终是一咬牙,忍住激荡答应道:“好。”.
自从去了简亲王府一趟,弘晏就当上了催债领头人。
今儿的目标当是剩下的亲王郡王,很快,马车停在了宫门口。皇阿哥换上常服,却见弘晏主仆背着大包小包,何柱儿苏培盛也被拎去当了苦力,包裹都要遮住眼帘了。
八阿哥满是不解,四阿哥一脸超脱。太子看得嘴角抽搐:“东西怎么又多了?”
弘晏笑眯眯的不说话,太子点点他,也就随他去了。
车夫恰由两名灰衣侍卫充当,车厢很是宽敞,加上八阿哥主仆绰绰有余。赶路赶到一半,弘晏忽然道:“阿玛,咱们别给明珠留脸面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车厢里坐着的人,全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等轱辘辘的车辕声停下,太子掀帘一看,府前印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纳兰府”
四阿哥早有心理准备,见此淡定如初;八阿哥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嘴唇微颤,面色一片空白。
弘晏下了马车,转眼望见八阿哥的空白面色,于是拉起他的手,叮嘱说:“八叔别怕,我护着你。”
八阿哥:“…………”
他这是怕吗?
他这是打到大哥的老巢来了!!
24.气晕《您走好嘞》
今儿是休沐。往日这个时辰,纳兰府总是热热闹闹的,一众同僚或赏花饮茶,或品鉴诗词,端的是格调风雅,十分快活。
但昨儿查抄一事,终是渐渐发酵,最后震动全京城,惹得朝臣们全无心思休憩,尤其是明珠大人,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大贝勒最好的帮手与拥趸,被他错手推给了对面,深入敌营立功去了!
其中骤然有皇长孙的捣乱,可若贝勒爷不犯浑,能落到这个境地吗?
八阿哥年仅十七,办事却分外细致,老成持重,连他都觉欣赏。他走之后,文书谁看,漏洞谁找,就凭贝勒爷一人?
明珠气笑了,气过之后便是恨铁不成钢,八阿哥的立场绝不会变,却也有被拉拢的风险,贝勒爷万不可轻忽。
太子那头,眼看着国债就要讨完了。离间的计谋未成,简亲王府竟是服了软,大张旗鼓送去五十万银,佟国维几个老狐狸怕是坐不住了。
就算再忌惮那个‘知己’,哪有切身利益来得重要。从众从众,若是众人都还了债,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心中浮现大势已去的无奈,明珠至今也没搞懂,太子与四贝勒的催债为何那么顺利,就如得天相助一般。
难不成真是天命?
叹了口气,心知很快就要轮到自己,花园里,明珠神色凝重,望着池塘沉思半晌。如今的破局之法,算来算去……
“老爷,老爷!”门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在管家不悦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壮着胆说,“有个男孩儿敲了正门,自称是讨债的,身后跟着一群青年人,个个气势不凡,吓人的很!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前来禀报老爷。”
没等管家大声训斥,明珠面色一沉,摆摆手制止了他。
缓缓吐出一口气,明珠闭目道:“就说家中无人,老夫访友去了,还请贵客改日再来。”.
纳兰府外。
八阿哥那恍恍惚惚的模样,连一向寡言的胤禛都不忍了。伸手拍了拍胤禩的肩,他开口安慰:“八弟,第一次总会艰难些,熬过了就好。”
毕竟习惯成自然,指不定还会爱上抄家呢。
胤禩:“……谢四哥。”
太子忍笑睨了弘晏一眼,很快,门房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各位爷,实在是对不住!”
等他满面歉意说完理由,四阿哥霎时冷了脸。
太子微微挑眉,八阿哥原本心存忐忑,可听见这番话,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访友,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假的。但他们还真不能破门而入,一来不占理,而来不占情,若是强闯重臣府邸,必会遭到御史弹劾,从而坏了皇家名声。
弘晏却如早就料到此事一般,慢吞吞地问:“明珠大人不在,几位少爷呢?”
“少爷们也访友去了,”门房赔笑说,“这位小爷,您不若改日再来?”
“来趟也怪累的,不必了。”弘晏微微摇头,指挥道,“苏培盛,把最上头的包裹拿来,阿玛,四叔八叔,你们往后退上几步。”
迎着八阿哥不解的眼神,苏培盛乖乖递了过去。太子眼角一抽,最终还是按照儿子的‘指示’,拉着胤禩胤禛向后走。
门房眼睁睁地看他拆开花花绿绿的布,拎起一个做工精致,一看就颇为昂贵的——
迷你版唢呐。
弘晏双手握着唢呐,蓄力完毕之后,激昂地吹了起来!
那是一首悲壮的乐曲。
声音嘹亮,响彻云霄,真是听者落泪,闻者哀伤,惊起檐上停靠的飞鸟,惊得门房一屁股坐在地上,耳朵都被震聋了。
他离弘晏最近,遭受了毫无阻挡的冲击波,故而神色呆滞无比,像是失去了魂魄。
太子与四阿哥稍稍好些,却也打了个哆嗦,神色一片空白;八阿哥明明站得很远,却同门房的反应差不了多少,只觉受到了心灵的洗涤,整个人都升华了。
我是谁?我在哪?
门房两眼发直说不出话,连喊停都开不了口。统共有两三分钟时间,像是过去一个世纪,弘晏满意地收起唢呐,揉揉腮帮子,道:“怪累的。”
他问门房:“好听吗?”
门房没说话。
弘晏又问:“想不想知道曲儿的名字?”
门房恍惚点点头。
弘晏一拍手:“您走好嘞。”
门房:“…………”
“你们大人访友去了,不急。我有的是时间,先把曲儿练熟再说,至于上门,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嘛。”弘晏友好一笑,拎起迷你小唢呐,准备吹奏下一首。
“小爷,小爷!”门房痛哭流涕抱住他的腿,“奴才马上进去,奴才马上进去!您定要等等奴才!”说着连滚带爬冲了进去,活似背后有鬼在追。
不过片刻,他恭恭敬敬打开正门,接着恭恭敬敬把一行人迎了进去,颤颤解释说:“我们大人刚从侧门回来。”
弘晏一副惊喜的模样,感慨道:“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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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抹了把冷汗,喃喃说:“巧,巧。”
见他至今还是神志不清,皇阿哥们:“……”.
一手唢呐惹得纳兰府人仰马翻,明珠亦是浑身巨震。
得知吹奏者正是上门催债的皇长孙,那首曲子名叫《您走好嘞》,明珠一瞬间血压飙升,堪堪忍了下来。
哪想长孙还欲继续‘练习’,他那一张脸绿了又青,只得憋着口气,迫不得已请了贵人进府。
世上竟有这般不讲理的操作,这是正经人想出的主意?!
随后八阿哥的到来,又给了他重重一击。此时此刻,明珠勉强挤出一抹笑,一一给贵客沏茶,最后轮到胤禩,他有些欲言又止。
八阿哥张了张嘴,眼底浮现丝丝尴尬,弘晏善解人意地插话说:“这是汗玛法的命令,八叔哪能违背呢?八叔可难了。”
明珠闻言一个咯噔,却不敢抱怨皇上的决定,只好拱手应道:“是,是。”
话题结束,前厅骤然变得寂静。
太子已从唢呐声中缓了过来,他悠悠地抿了口茶,也不说话,含笑打量着明珠。
还是四阿哥率先开了口:“今儿来意,想必纳兰大人心知肚明。”
四阿哥的意思,明珠哪里会不清楚。到底是站在大阿哥身后的权臣,他恭敬笑了笑,把万般情绪压了下去,道:“自然是知道的。”
“国库欠银,奴才怎敢不还,”明珠斟酌着说,“只是暂且拿不出现银罢了。四贝勒有所不知,就在五日前,北疆闹了小旱,奴才为布施水粮,耗费府里诸多银两……”
这事,明珠倒是没说谎。
趁着这个档口慈善,目的有待商榷,花费却是实打实的,流水一查便知。太子见他如此笃定的模样,在心底哼笑一声,余光瞥向何柱儿手里尚未开封的包裹,而后极快地收了回来。
弘晏像是与阿玛心有灵犀似的,甜甜一笑,制止了明珠的话头:“赈灾花了十万两,还有五十万四千五百七十二两摆在库房。不提手下人的孝敬,明珠大人轻轻松松能够还上,难不成欠国库的,比五十万两还多?”
这可真是平地起惊雷,把明珠的里子面子全都弄没了。
八阿哥知晓纳兰府欠了三十万整,闻言奇异地望向明珠,就像看着拿钱不还的老赖;后者笑容慢慢变得勉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双手颤抖了起来。
他将把守库房之人全换了一遍,确信再也没了疏漏,既如此,十万两赈灾银是怎么被发现的?
“小爷,”明珠尽量和蔼一笑,垂死挣扎道,“此等隐秘,奴才不知您是从哪打探的。奴才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从不做亏心之事,且纳兰一族忠君爱国,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汗玛法自然知道您的忠心,这点毋庸置疑。”弘晏一边吹捧,一边接过何柱儿手中的包裹,先拆一个,再拆一个,最后拆盲盒似的摆在地上,吸引了所有目光。
从左到右,一共四个牌匾。前两个红底金字,刻着“治世能臣”“两袖清风”,后两个黑底白字,刻着“国之蛀虫”“臭名远扬”,看着还挺对称,很有风骨美感。
明珠为官多年,怎会不认得皇上的字迹?他不自觉后退一步,面色五彩纷呈,“这,这……”
八阿哥目瞪口呆,远不如两位哥哥一样淡定。他眼睁睁看着侄儿如同超市大甩卖一般,推销着开了口:“反正都是御赐,两红两黑无甚区别,同色选一赠一,端看您喜欢了。”
明珠:“……”
明珠只觉犯了心绞痛,妄图找出弘晏的漏洞,可翻来覆去打量千百遍,牌匾仍是皇上的字迹,做不得假。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见他半晌没有做出选择,弘晏遗憾地掏出唢呐,道:“明珠大人既不愿还银,也不愿把孝敬所得捐赠国库,那我只好练一练小曲,为阿玛助兴了。”
说罢,弘晏的语气开始激昂:“四叔为我打节拍,八叔记得站远些。阿玛,来,亲自给明珠大人挂上黑匾,正堂一个府前一个,一个也不落下!”
这厢,腮帮子刚刚凑上管口,那厢,四阿哥郑重颔首,太子捋起衣袖。
明珠眼前一黑:“还,我还!”.
一个时辰之后。
还款以及捐赠全都清点完毕,弘晏感动地说:“汗玛法定会记得您的高风亮节。”
明珠脚下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弘晏半点也不介意,叫人收好两块黑匾,继而飞快解开最后的包裹,塞到明珠手里。
那是一本诗集,装订粗糙,看着像是初稿,封面写着《清官集》。
不等明珠翻动,弘晏笑眯眯的:“前一百首署了名,是其余大人的真实写照。至于后两百首,全都是您的,想挑哪首挑哪首,选好了同我说,千万别客气。”
明珠僵硬翻开,发现里头全是赞扬清正廉洁的诗篇,似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血压继续升高,他的手抖啊抖的,不小心蹭上了正文,弘晏眼睛一亮,恍然道:“原来您喜欢这个。”
轻巧地夺过诗集,他从衣襟掏出一支迷你狼毫,并一罐磨好的迷你墨汁。
在诗旁署下“纳兰明珠”四个字,弘晏沉思片刻,一笔一划加上序言——
‘附:明珠是我朝最为清廉的官员,没有之一。’
写罢,献宝似的摆在明珠眼前,悄悄问他:“您看如何?”
明珠:“…………”
今日目标超额完成,弘晏收拾包裹满意离开,八阿哥不知今夕何夕,脚步飘飘坠在后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悲呼:“老爷!来人啊,老爷晕倒了,快请大夫——”
25.教诲真品vs赝品
管家的悲喊还没结束,贴身随从悚然一惊,焦急地圆场道:“胡说些什么?大人忠于皇上,这是喜极而晕!快叫大夫!”
喜极而晕……
弘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纯良开口:“阿玛,不若我们为明珠大人请个太医?”
太子围观了儿子的整场操作,不得不承认元宝是天纵奇才,闻言忍住上扬的嘴角,体贴道:“罢了,孤怕他承受不住。”
“阿玛说的是。”弘晏恍然大悟,小圆脸笑眯眯的,继而望向两位叔叔,“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还有几位亲王郡王没有上门,四叔八叔,可别放过这些功劳呀。”
父子俩一唱一和,说得八阿哥晕陶陶的,尚未从刺激中缓过神,下意识跟着弘晏的脚步走了。
四阿哥平静地应了一声,心头却是波澜壮阔。
即便免疫了各式各样的牌匾,他还是受到了震撼。明珠何德何能,得到元宝如此尽心的招待,手段一个接一个的招呼,最后晕了过去。
想到此处,丝丝痛快上涌,谁让你欠银不还呢。
“接下来去哪儿?”胤禛问。
“康亲王府。康亲王年少有为,此行定会顺利无比的。”弘晏胸有成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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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八阿哥糊里糊涂上了贼船,然后下不去了。
事实正如弘晏描述的那样,康亲王椿泰谦逊将他们迎入府中,不敢有丝毫怠慢。椿泰年仅十五继承王位,在宗室里头不够硬气,更不敢交恶众位皇阿哥,少年郎脸皮薄,干脆利落地奉上银票,那份实诚劲儿,使得太子很是欣赏。
康亲王自小习武,英姿勃勃,弘晏觉得“国之英才”的牌匾很衬他。这下倒好,康亲王惊喜得红了眼眶,还债继而变得心甘情愿,他坚定地许下誓言:
“椿泰日后定然严于律己,争立功劳,不让皇上看错了人!”
八阿哥:“……”
原来如此,大哥败的不冤。
椿泰和雅尔江阿一样,是前日大阿哥宴请的宗室之一。八阿哥眼睁睁看着自个的离间计失败,表情难以言喻,紧接着有些心虚,特别是椿泰那奇怪的眼神望来,他提心吊胆,紧张万分,保佑千万别漏了馅。
幸好椿泰不是个嘴碎的,胤禩幸运地逃过了一劫。等催债催到下一站,胤禩生怕哥哥侄儿发现什么,褪去一副恍惚的态度,忽然变得积极起来——
劝说顽固分子安郡王的时候,八阿哥抢在最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叫一个舌灿莲花,弘晏还来不及掏出牌匾让人选,一切就结束了。
四阿哥不敢相信,随后打心眼里佩服!
安郡王是个混不吝,不要脸面又极为难缠,仗着阿玛岳乐的遗泽日日蹦跶,蹦跶得太子都觉烦躁,于是把他划为重点老赖名单,排在倒数第二位,仅次于纳兰明珠。
八阿哥却是不急不缓,笑脸相迎,推心置腹地同他谈天,含蓄吹捧,同时夸大办差的难处。
胤禩大致解释了催债原因,暗示自己处境艰难,最后扯起亲戚大旗,摇头叹道:“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怎好劳烦郡王。”
句句搔到安郡王的痒处,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怜悯的情绪,皇上强令八贝勒跟随太子,可真是可怜呐。
他还奇了怪,八贝勒不是同大贝勒宴请过他么?怎么投身敌营,出尔反尔地上门来了。
听完理由,安郡王的神色从恼怒变得缓和。撇开皇命不说,他与八贝勒的确是亲戚,未来八福晋可是背靠安郡王府的!
这么一来,他和八贝勒紧紧连在一块,帮贝勒爷立功,不也是帮了外甥女,帮了安郡王府?
安郡王觉得八阿哥不容易,心头的怜悯愈浓。他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拍拍胸脯,豪气万千道:“不过是十八万两,凑凑就出来了,哪还用得着贝勒爷如此忧心?来人,开库房——”
八阿哥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一旁看戏的太子骤然沉默了。
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弘晏忽然觉得,自己与八叔有着数不尽的相似之处。瞧瞧,上贼船的小白菜多自觉多主动,不用他拿着鞭子催,自个就把事情办完了。
他手脚麻利地把包裹挂回三喜身上,心中感动的同时,坐在凳上开始沉思。
还没用上简亲王的介绍信,躺赢的感觉,真好。
八叔定是被他的唢呐声感化,故而决定‘弃暗从明’,日后得多吹吹才行!.
时辰渐渐流逝,日头渐渐高照。叔侄几人草草用了些午膳,也不在乎精细程度,东奔西走忙活一下午,终是解决了所有宗室的欠债。
亲王郡王总要面子,加上八阿哥开挂似的话术,还有花样繁多的人造牌匾,催债之路所向披靡,全无败绩。赐字都是什么‘威风八面’‘神采英拔’,唯二例外的裕亲王与恭亲王,各得了一块“朕之手足”,那可真是老泪纵横,感恩涕零!
即便裕亲王世子保泰再不情愿,还对八阿哥生出些许意见,见到那块匾,只能瞠目结舌闭上嘴,一个劲地谢恩。
老王爷望向太子的目光隐含欣慰,连连叮嘱说,让他好好为皇上分忧。太子心虚地应了,再一次后悔起来。
两位王叔与汗阿玛的情分极深,这要是兜不住,他能有好果子吃?
望了望胤禛,又望了望胤禩,太子心下稍安,回宫路上终于恢复了淡定。还没淡定多久,面前冒出个大总管李德全,他朝弘晏殷勤笑道:“皇上召见,小爷快随奴才去吧。”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很难不让人生出怀疑。太子忙说:“孤正要向汗阿玛复命,不如孤也同去。”
听说明珠被气晕了,皇上老怀大慰,想召小爷问问其中细节,却暂且不想见到糟心儿子,谁叫那题字太过离谱。李德全不说话,只弯腰赔笑,太子微微遗憾,捏了把弘晏的脸蛋,“去吧。”
八阿哥今晨忙碌,回了宫便要往延禧宫请安,此时站在一旁,脑中浮现明珠与大阿哥的脸,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笑容渐淡。
李德全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八贝勒今儿的行程,是皇上准了的。”
没头没尾这么一句,却叫太子神色微顿,四阿哥琢磨过后,眼底浮现丝丝欣喜。八阿哥绷紧的心弦一松,原来侄儿没说谎,汗阿玛真的允了他。
弘晏却与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大事不好!他随口扯的大旗,汗玛法知道了!.
乾清宫。
皇上坐着,弘晏站着。祖孙俩大眼对小眼,就这么对望许久,久到弘晏的眼睛酸了,皇上还在坚持。
这时候,拼的就是心理战。弘晏眨眨眼,又眨眨眼,却见皇上还是八风不动,终于换了个姿势,解开腰间沉甸甸的布袋,伸手就要探入——
皇上眼角一抽,“慢着,不许在这吹!”
“……”半晌,弘晏困惑了,“您知道里头是何物?”
皇上一笑,悠悠地回:“明珠府前的动静,三条街都听得见,朕能不知道?”
“可动静再大,也吹不进乾清宫来。”弘晏实话实说。
李德全差点没厥过去,小爷怎的还刨根问底了?
皇上噎了噎,见乖孙实在好奇得很,于是朝他招招手,没好气的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朕吃了你?过来。”
弘晏这才露出甜甜的笑,挪了几步上前去,悄悄拽住皇上的衣角。
紧接着,脸蛋儿被揉了又揉,力道轻轻的,掌心老茧带来阵阵痒意。皇上揉够了,心也满足了,让弘晏靠在自己的膝头,开口问道:“明珠府上,元宝都干了些什么?”
祖父有令,弘晏哪敢不从?他声情并茂地还原当时场景,细节分毫不落,只略去了赠匾这一个环节,“明珠大人都喜极而晕了呢。”
一旁的李德全实在忍不住,发出一道扑哧气音,接着打了自己一巴掌,赶忙跪下请罪:“奴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