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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1章不甘心
从王帐出来,屈云灭目光沉沉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抬手,把雪饮仇矛朝后一扔。
虞小将军那悲惨经历才过去没多久,谁也不想在大战之前被雪饮仇矛开瓢,后面的两个卫兵同时手忙脚乱的去接,险而又险的齐齐把这柄兵刃接住了,把矛杆立在地上,他俩悄悄擦了一下脑袋上流下的汗水,然而再抬头,眼前哪还有大王的身影。……
弥景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他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
以前他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去跟这些国家的首领联络,但这回他以镇北军使者的身份出现,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群人就都知道这件事了,而他的身份不再单纯之后,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也势必会改观。
认识到空门不空、净地不净之后,有些人注定会对他失望,而有些人会想从他这里榨取更大的价值。
越来越难了啊……
但也越来越有趣了。
弥景阖下眼皮,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在这一刻,弥景突然久违的感到了什么叫做畅快,如果说他曾经从鲜卑人那里学会了什么道理,那个道理就是,救人之前先救己,救世之前先救国,只有自己与自己的国家变得强大、无懈可击了,他们才有余力去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萧融一向敬佩他和这些国王、王后的熟稔程度,殊不知这些也不是直接送上门来的,是弥景一次又一次的争取,主动求见这些统治者,等他们施舍了弥景一个机会之后,他们才被弥景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凡事便是如此,酒香固然不怕巷子深,但在乱世当中,人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唯有放下身段,才能尽快的为自己累积出一层又一层的人脉与资本。……
从受了大戒开始,弥景脑子里的那根弦就再也没松下来过,但他又不是自虐狂,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变得轻松一些,就像今晚这样,享受着这一次的胜利,将其余的问题,都交给明日的自己来解决。
他彻底闭上了眼,手中佛珠滚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就在他即将完整的放松下来时,刷拉!
又有不速之客掀开了他的帐帘。
弥景:“…………”
罢了,他就是个天生劳碌命。*
屈云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最为愤怒的时候,他没去找原百福、没去找简峤,在脑子里把整个军营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他发现,这么多人里,最适合听他发牢骚的就是弥景。……
片刻之后,弥景一脸麻木的听着屈云灭抱怨。
“我虽不知在寻常人那里,他们出征之前得到的叮嘱都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绝不是萧融这样!我越不想听什么,他就偏要说什么,若是希望我能得胜归来,直说不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惹怒我!”
弥景:“……”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才认命的回应:“或许是因为上一次他直说了,却没起到作用,所以这一次他想换一种方式。”
屈云灭:“……”
他幽幽的看向弥景:“你每一次言之有理,都会让我感到异常不快。”
弥景点点头:“我知道,每一次大王都将不快写在脸上了。”
屈云灭:“……”
运了运气,屈云灭的声音没有一开始那么冲动了,他垂着眼,深吸一口气:“本王的确是个直爽的人,萧融也是因为太了解本王了,所以才如此的有恃无恐,他知道即使惹怒了本王也没关系,本王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弥景默了默,他感觉屈云灭的性格不能单单用直爽来形容,但他不想反驳屈云灭,就只是继续点头:“大王说得对,萧公子一直都是一心为大王着想。”
本以为屈云灭已经靠着自己冷静下来了,但下一秒,他又怒气冲冲道:“没这么简单!以前他也一心为本王着想,但他不会对本王说这种话,有些事与以前不同了,只是本王还未弄清楚是哪些事。”
弥景突然抬眼,而屈云灭根本没注意到弥景的眼神,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乍一看似乎是从他来到军营开始的,但仔细回想,仿佛早在北扬州的时候就已经有迹可循,从金陵回来以后,萧融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尊重本王,他——”
顿了顿,屈云灭的声音突然低了许多,似乎正在沉思:“他对我更好了,但也对我更加严苛了。”
屈云灭说话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只有在他想要发脾气、或是想要变得客套的时候,他才会自称本王,但说着说着,最后他还是会拐回“我”这个自称上。
通过他的自称,也能判断出他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从他改了自称的时候,弥景的眼神就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握着佛珠的手都不动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屈云灭,谁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在等待一个什么结果。
而在短暂的沉思之后,不知怎么,屈云灭又想起来当初的月下一舞,本来还理直气壮、满面怒容的他,一下子就变得底气不足了起来,他低声道:“说到底,还是我辜负了他的心意……”
弥景:“…………”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屈云灭,虽然他不知道屈云灭和萧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根据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屈云灭说的意思、和萧融想表达的绝对不一样。嗯……
其实也不一定,他本以为萧融是游离于外、更加清醒的那个人,可这段时日让他发现也不尽然,这俩人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弥景突然有点绝望,他是这军营里唯一的世外之人,为什么只有他需要承受这么多?…………
不沉溺于过去,这是屈云灭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往日之事不可追,那他就不追了,只做好当下与未来就可以了。
沉思完毕,屈云灭突然看向弥景,他朝弥景笑了笑:“两月之前的出征前夕,本王就是同佛子夜谈了一次,未曾想到两个月之后,这一场景还能再度重现一次。”
弥景同样笑了笑:“能为大王排解心中的忧虑,弥景感到荣幸之至。”
屈云灭摇了摇头:“排解称不上,只是本王知道,佛子同他人不一样,本王在佛子面前说的话,佛子不会将其告诉他人。”
弥景垂头:“多谢大王的信任。”
虽然你真的信错了人。……
没有必要的时候,弥景能把这些事情全部带到棺材里去,但如果有必要,他一秒钟都不会耽误,立刻就会把这件事捅给他认为需要知道的人。
好在今夜屈云灭比较幸运,弥景深深的认为这些话不能告诉萧融,也不能告诉其他人。有些事即使他知道了,但他没有选择阻止,同样的,他也不会选择干涉,有萧融的决心和屈云灭对萧融的在意做缓冲,弥景并不认为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会影响到这天下的进程,除非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不死不休那一步,但……面对现实吧,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种情况都不会出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理想都是一致的,屈云灭不可能以此威胁萧融,而萧融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站到屈云灭的对面去,所以,他们两个的事,影响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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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们两个人而已。既然与天下无关,弥景又何必要横插一脚进去呢。
至于除却这些理性的思考之外,弥景究竟是希望他们能保持这样稀里糊涂的态度一辈子,还是希望他们尽快的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将这段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却仍在默默忍受的阵痛彻底熬过去。
弥景:“……”
不知道,他就是个和尚,为什么要思考红尘之中的难题。*
第二日一早,全军集结在草原上。
刚刚离开雁门郡的时候,屈云灭按照萧融的安排,给所有将士一人发了一根白布条,还脱稿演讲了一次,彼时萧融没看见,只从信中得知,全军都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就去杀几个鲜卑人助兴。
这回白布条是发不起了,萧融除了把自己带来,其余的什么都没带,但他也不用担心士气的问题。
他只是经过了已经集结的这些将士,便看到其中好多人手腕上都系着布带子,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蓝色的,还有的是黑色的。
有人将屈云灭曾经发给他们的洗了洗,又重新系上了,有人的弄丢了,便自己扯了一块充数,还有的人带的是已经死去的战友的遗物。
出征一月,镇北军亡三万,援军亡八千,平均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人从此长眠在了这片草原上。
除了将军的尸首能被送回故里,其余人死了,也就是就地掩埋了,古战场的遗迹中总有千人坑、万人坑,累累白骨之上,开着一年又一年的花,不知长眠已久的他们,还能不能闻到这沁人心脾的芬芳。……
萧融策马来到屈云灭身边,他问他:“之前死去的将士们都埋在哪了?”
屈云灭闻言,朝后指了一个方向:“苍鹤陉东侧的白狼坡下,那里地势高,又在苍鹤陉关口外,埋在那离家近一些,且可以继续看着这片草原,目睹鲜卑大厦将倾的那一刻。”
萧融同样回头,他没有屈云灭那么好的眼力,即使他再努力,也看不到屈云灭所说的苍鹤陉在哪里。
但他知道这个地方,苍鹤陉,参合陉,它的历史比起雁门关来稍稍短暂一些,但它也是中原历史上著名的关口之一,中原的外敌从未断绝过,每个关口都有它悲壮又惨烈的故事,这并非是长眠的好地方,但它却是最适合英灵的去处。地上,是绵延万里的长城,地下,是成千上万的先烈白骨,注视着往后的将士冲出关去,继续着一代又一代的保家卫国的使命。
长城也不是仅仅一个朝代修建出来的,它是许多个朝代不停的修建,才成了日后的规模,如今苍鹤陉就不是长城的一部分,它只是因为自身地势原因,天然的形成了一个关口。
而萧融望着他根本望不到的地方,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也想修长城了。……
修远点,往外修,一直修到沙漠的边缘。
但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事,此时的中原地图算是比较小的,有些朝代能扩展到此时的两倍有余,但那些君主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野心,而是草原人实在无法信任,如果把草原也囊括进来,那长城就只能用来防备更北的国家与民族,这些草原部族一旦生了异心,弱势时期的中原根本无法抵抗。
所以,想修长城,先要解决掉草原与中原互相敌视的问题。
萧融敛下眼皮,将心中的想法通通收起来,以后的事他可以以后慢慢想,如今还是先送将士们出征吧。
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屈云灭打出的旗号是六十万大军,而实际上,连后勤加那些贵族带来的仆人一起算上,也就三十六七万,连四十万都不到。如今死了那么多,按理说他应该再往下减一些,但他没有,他还是号称六十万。……
如果问他,他还会理直气壮的回答,这段时日陈留不是来人了吗,一个萧融一个佛子,这俩人就算是新补充的千军万马了。
萧融:“……”
佛子:“……”
莫要看贫僧,在大王心中,贫僧只是千军,算不上万马。
集结完毕,这三十万人就前往两军对垒之处,那边鲜卑人早就严阵以待了,鲜卑的大将军坐在马上,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斩/马/刀,萧融跟着一起来了前线,不过他是被重重守卫护在后面,如今军师跟随出战都是这个待遇,鲜卑人最多能认出来他是军师,却认不出别的东西。
萧融这时候就有点想念宋铄了,如果宋铄同在军营,他一定会跟着来凑热闹,而不是像佛子那样,既然战场上用不到他,那他就不去了,干脆留在军营里念经,等今日的战争结束了,他再出去超度亡魂。……
但不得不说有他在也挺好的,最起码在他念经的时候,那些因为失去战友十分悲伤的将士能感到一些安慰。
这种情景下,萧融也不会扫兴的去思考这样会不会增加镇北军里的信佛人数,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管他信什么呢。
没人跟自己聊天,虞绍燮又去另一边送虞绍承了,这些卫兵萧融也不怎么认识,他只能伸着脖子,努力的去看鲜卑人什么打扮。
萧融一直以为鲜卑人跟羌人差不多,都留着在中原人看来十分诡异的发型,但这群鲜卑人好像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除了服饰当中有一些他们东胡系的特色,发型却是跟中原人差不多。
因为这时候还是慕容部的天下,慕容部崇尚中原文化,从上台的第一天开始就学着怎么融入中原,当然,融入的下一步就是吞掉中原了。……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看着比宇文部顺眼多了,慕容部至少还能装一装衣冠禽兽,而宇文部一出现,此时的中原人心里就剩下了两个字,禽兽。
扫过这些以中原眼睛实在难以分辨他们都是出自哪个民族的敌军,萧融看向那个待在最前方,手中拿着一柄巨型长刀的魁梧将军。
萧融默默眨眼,他感觉那刀得有两米长,其中一米是刀锋,另外一米是刀柄。
长且重的武器一向都能给人以很强烈的压迫感,屈云灭的雪饮仇矛如此,这个将军手里的斩/马/刀亦如此。
所以这就是鲜卑的大将军了,一个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停南下劫掠的慕容部贵族,不止能打,还意外的总是运气很好,鲜卑贵族因为喜欢亲自上战场,所以折损率比中原贵族强多了,旁人都死了,就他还活着,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萧融看了看他的脑袋,然后垂下眼睛。
有点大,更不想要了。……
不再叫阵,也不再演讲,双方彼此仇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屈云灭和慕容磈就同时发起了冲锋的命令,马蹄踩塌了无数的枯草,几十万人的怒吼声形成排山倒海的架势。
卫兵们护着萧融往后退,一开始萧融还看得到屈云灭和其他将士一起拼杀的身影,后来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屈云灭已经带兵推到前面去了。
萧融:“……”骗子。
第一日往前推了两里,把鲜卑皇帝吓得不行,差点他就要同意那些怂包贵族的建议,直接跑路了。
而第二日镇北军只往前推了半里,因为屈云灭再度负伤,他从马上栽倒,周围一圈人都去救他,鲜卑人甚至能听到他充满剧痛的叫声:“不,放开本王,本王要杀光他们!!!”
但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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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听他的,镇北王再度受伤,镇北军不得不鸣金收兵,鲜卑人一听这个消息,信心顿时又上来了。
看来屈云灭就是没死,战斗力也被削弱了不少,太好了,他们还有救!……
大军往前挪,营帐们自然也要往前挪,萧融坐在炉子边烤火,把手烤热以后,他抬起眼皮,看向屈云灭。
后者正拿着他的螭龙剑,刷刷刷的给他磨剑刃,装病期间他不能出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精力。
萧融:“……”
可惜这个时代没法测DNA,不然萧融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抽一管屈云灭的血,看看他的基因序列里面还有多少属于人类。
跟屈云灭待的时间长了,萧融甚至会对自己产生误解,明明他也有匀称又健康的身材,但跟屈云灭比,他的身材只能算是细胳膊细腿。
如果有了这样的怀疑,萧融就会去照照镜子,看着镜中呈现出来的倒影,萧融微微一笑,嗯,果然是误解。……
他对屈云灭说道:“库莫奚人遵守了他们的诺言,昨日那些战场上的敌军里没有库莫奚的身影,他们的人都被调走守护防线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是怎么让鲜卑人答应下来的。”
屈云灭不关心道:“这是他们的事,与镇北军无关。”的确是这个道理,萧融看看他,没再说库莫奚的事:“听说今日在战场上原将军受惊了,他的马被敌军砍断了腿,幸好人没事。”
屈云灭继续磨剑,头也不抬道:“原百福这几天不对劲。”
萧融一愣,还不等他问什么,屈云灭已经停了磨剑的动作,然后拧着眉抬起头:“他似乎被什么事情分心了,到了战场竟然还不能全神贯注,这就是找死。”
萧融:“……你在其他将军面前不会也这样说吧,大王,你听过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吗?”
屈云灭转过头,他眨了眨眼睛:“豆腐,你说虞绍燮从金陵要回来的配方?做出来以后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软塌塌的白块?”
萧融嗯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说的是,一个人嘴上不饶人,说的每句话都插人心窝,但其实他本意是好的,心里不曾想要伤森*晚*整*理害谁。”
屈云灭微微一怔,他抿了抿唇,看起来明白萧融为什么这么说了。
他对萧融开口:“阿融不必这样说自己,在我眼里,你并非是刀子嘴。”
萧融:“…………”
他怒了:“我知道我不是,我说你是!”
屈云灭缓缓反应一秒,瞬间改了他之前的说辞:“你不是?!你真该庆幸我没法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不然我一定要把它举到你面前,挨个的给你讲那些窟窿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萧融:“……”
过了好一会儿,萧融才问他:“那你会记恨我吗?”
屈云灭还是有点生气,但他看了看萧融,不怎么痛快的说道:“若能记恨便好了。”
萧融听了,他笑了一声,但紧跟着,他又让自己的神情严肃了一些:“所以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你得罪的那些人,不会像你包容我一样的去包容你,听了那样的话,他们也会不高兴,而且会记在心里,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么大度吧。”
屈云灭只听他自己想听的话,于是这段话听在屈云灭的耳朵里,重点就变成了另一个,他眯着眼:“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格外的包容与大度。”
萧融轻笑,一点都不怕他这个样子,甚至他望着屈云灭的眼神里带了点点的嚣张:“我那么聪明,我当然知道,说到底还是大王你给了我得罪你的机会,既然我不用付出代价,那我为什么不大胆一点呢。”
屈云灭:“……”
他气笑了:“你还真是坦率,与狼共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人人都知道,狼最是翻脸无情。”
萧融:“的确,与狼共舞异常凶险,可与我共舞的不是大王吗?大王不是狼,大王也不会对我翻脸。”
屈云灭望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就如此笃定?萧融,你还记得你最开始对我说过什么吗,人心难测。”
萧融嗯了一声:“我依然认为人心难测,但你……”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慢慢把嘴闭上了,他看向屈云灭,而屈云灭同样看着他。
连萧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后面究竟想说什么,但屈云灭好像明白了,垂下眼,他没有逼萧融把后面的话说完,重新拿起螭龙剑,将其放到磨刀石上,但在继续磨之前,屈云灭顿了顿:“若是这次我毫发无伤的回来,我能再得一个礼物吗?”
萧融看看他手里的螭龙剑,提醒他道:“剑没了,不能舞剑了。”
其实换一把别的没开刃的剑就行了,但萧融记仇,他暂时不想跳舞给屈云灭看了。
屈云灭倒是不挑:“无妨,换成别的也行。”
他等着萧融的答案,萧融本是想拒绝的,可是望着屈云灭的眼睛,他实在说不出那个不字。
他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了,屈云灭也不会死缠烂打,可就是这种你给行、你不给也行的态度,让萧融忍不住的心软。
闭了闭眼,他呼出一口气,颇为无奈的妥协道:“好吧,如果你毫发无伤回来的话。”
屈云灭眼睛微亮,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更加用力的磨剑刃。
萧融看着他卖力的模样,也无声的笑了笑。
所以变得大度的人不止是屈云灭,还有他自己。
当他利用屈云灭对自己的优待,裹挟着他做出一些他不愿做的事时,他看不到被裹挟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是个坏人,却也是个每做一件坏事、就再往下沉沦一点的坏人,如果有天屈云灭被他推下了悬崖,那他看到的,应该不是屈云灭的坠落,而是他张开双臂,在空中接住自己的身影。……
前路到底通向哪里?与其说萧融不知道,不如说萧融不想知道,因为他是那种喜欢美梦、却无法享受美梦的人,在意识到这只能算一场梦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所以他真的不想知道,让猜测永远都是猜测该多好,但可惜,这美梦之所以美,都是因为梦里有另一个人照顾着他、容忍着他、爱护着他,他可以欺骗自己,却不能欺骗另一个人。……好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别忘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为的又是什么。
在心里强调了两遍以后,萧融再次看向屈云灭,后者仔细观察着螭龙剑上的痕迹,然后开始磨另一面。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萧融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02章去吧
军营的另一边。
在战场上,原百福的马被敌人砍伤了腿,马的受伤程度并不重,但因为吃痛,在战况最胶着之际,这匹马高高的抬起身子,把还在奋勇杀敌的原百福直接甩了下去。
打仗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只是于将士而言,马就相当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些人跟马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的战友还浓厚,因为关键时刻战友不一定能赶到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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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但你的马一定能抓住机会救你一命。……
然而原百福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他的马把他甩下来了,在所有将军都吹嘘自己跟马多有默契的时候,他的马仅仅因为一点小伤,就把他这个主人甩到了地上。
虽说原百福没受伤,但他回到军营之后,还是感觉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解开盔甲,原百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泥炉边,他烦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水入口之后他才发现,这水是凉的。
原百福:“…………”
原百福捏着那个装了一半凉水的杯子,他定定的看着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时候,他的亲兵向他通传:“原将军,屈将军来了。”
原百福一愣,屈云灭怎么会来这里,从他们踏出雁门关开始,屈云灭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然而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不是屈云灭,而是屈瑾。……对,如果是屈云灭来了,亲兵用的称呼会是大王来了,从屈云灭称王开始,就不会再有人叫他屈将军了。
实际上就是屈云灭没称王的时候,他也不允许底下人叫他屈将军,屈大将军是他爹,屈将军是他哥,他留着这两个称呼用来祭奠他们,至于屈云灭自己,他都是让底下人称呼他的职位,比如灭虏将军、镇北大将军等等。
年轻的时候屈云灭喜欢给自己起许多炫酷的称号,这些称呼没一个是别人主动叫起的,也没有南雍亲封的,但他就是有这种本事,让这些中二的称呼变得响亮,让它们传遍大江南北,让百姓认同他的身份,最后,逼得所有人、乃至朝廷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个称号属于他,甚至求着他,让他接受来自朝廷的诏书。
所以这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一听屈将军,原百福会下意识的以为是屈云灭来了。
没人知道,原百福也不会去想这个,他只问屈瑾:“你怎么来了?”
屈瑾不是屈云灭的属下,也不是原百福的,屈云灭把他安排在王新用手下做左都尉,左都尉和右都尉是四军主将之外权力最大的人,而左都尉的地位又比右都尉高一些,所以在王新用被派去带兵前往青峦岭的时候,屈瑾就代替了他的职务,这些天领着后军的人一直都是屈瑾。
他之前因为出言不逊被高洵之罚了一顿军棍,就算他地位很高,那也逃不过卧床休养好几天的命运,等他好了的时候,屈云灭的伤势也好了许多,他犹豫再三,还是亲自去找屈云灭请罪。
屈云灭倒是没有跟他计较他的过失,毕竟屈云灭本人也是个特别容易在言语上得罪别人的人,他们又都姓屈,这可能就是老屈家的特色,所以屈云灭让他回去戴罪立功,罚他一年军俸,从军功里扣。
这其实就是根本没罚他,因为以屈瑾这种地位,哪怕他全程划水,也会有许多军功落到他脑袋上,这就是人们都梦想成为大将军的原因,除了十分威风之外,积攒军功的速度也会比底层将士快上许多,底层将士必须亲手杀敌,杀许多才能往上升一点,而带领这些将士的将军不用这么做,他们的兵杀了多少敌军,他们就能拥有多少功劳。
这是屈云灭给屈瑾的优待,但屈瑾没意识到,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他不在乎,如今的他只记得他去请罪的时候,屈云灭对他说过的话。
“本王是否冒进,何时轮得到你来指责了,难不成在本王重伤昏迷之时,你已经不是左都尉了,而是改当本王的军师了?”
“本王的父母同样是你的长辈!若你连亲疏远近、长幼尊卑都分不清楚,那你就滚回去把屈家的族谱抄上三百遍!还有,罚你一年的军俸,等到此战结束与你的军功一起清算,你也该好好长长记性了!”
之后屈瑾就被屈云灭轰了出去,萧融旁观屈云灭教训人,他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屈家还有族谱?”
屈云灭缓缓扭头:“传了四百六十年,一共二十八代,我们屈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有一位便做过龙城国的相国。”
萧融一脸茫然:“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是龙城国。”
说到这,他突然恍悟道:“龙城是不是之前的北平郡、如今的辽西郡里面的一座小城,因为靠着少海,有人说在海面上见过飞龙在天,所以就叫龙城了。”
屈云灭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但接下来萧融的反应直接让他黑了脸:“这么小的地方居然也能成为封国?哈哈哈,这位亲王一定十分的不受宠啊,这跟直接流放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萧融突然收声,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屈云灭黑漆漆的脸色,抿了抿唇,萧融严肃的开口:“地方虽小,却是一个妙处,数百年前出现过的祥瑞,谁能想到它是在映射今日的境况,龙城从未有过真龙天子,可见它是为了当年的屈家祖宗,也是为了大王您而现身,有点大器晚成,但终归还是赶上了。诶?好巧啊,正好跟屈家的情况对上了。”
屈云灭:“…………”
你是真能瞎扯。……
就这样,谁也没在意被赶出去的屈瑾,本身他们也不该在意,毕竟屈云灭的用词也不算太难听,而且他说的都是有道理的,犯错的人就是屈瑾,这顿骂他就该受着。
然而屈瑾不这么想,他去找屈云灭,他认为自己是去请罪,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希望屈云灭能帮他找回场子,高洵之下令罚了他,他不服气,而全军当中唯一能命令高洵之的人就是屈云灭。
高洵之对屈瑾的评价比较高,因为屈瑾不像张别知那样总是闯祸,甚至他从来都不闯祸,他对外的表现也很稳重,他不以屈家人的身份去打压别的将军,也不会到处说自己和屈云灭的关系让人们对他另眼相看,所以高洵之一直以为屈瑾这人挺好的。
而事实上屈瑾也确实不错,他只有一个问题而已,升米恩、斗米仇。……
屈瑾来看原百福,一开始还只是跟他客套,后来慢慢的,他们的话题就变了。
屈瑾流露出了他对高洵之和屈云灭的不满,他试图让原百福跟自己一起同仇敌忾,他不知道王新用去哪了,但他知道王新用应该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了,而这种任务以前都是原百福来做的。
屈瑾越说越激动,甚至从不满升级成了怨怼,有一点是萧融不知道的事,屈瑾这人虽然同样姓屈,而且有点本事,但这仅仅是对镇北军而言,到了外面他甚至不如东方进有名,他待在王新用的部队里,王新用有多透明,他就有多透明。
因此,史书上没有关于屈瑾的记录。
因此,萧融不知道原百福叛变的时候还有一个同伙,那人就是屈瑾,他姓屈,同样是屈家人,而且他比一心复仇的屈云灭强多了,他冷静且好相处,如果镇北军一定要效忠屈家人,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效忠屈瑾呢?
跟着原百福走,一些心中仍旧忠诚于屈岳的人会迈不过这个坎,但要是屈云灭自己有问题,而他们不得不放弃屈云灭,转而扶持另一位屈家人,那他们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减弱很多。
不过屈瑾心里没有背叛的想法,他跟屈云灭出自同一族,一个家族的人分别属于好几种势力,这种情况当然有,但是很少很少,屈瑾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屈云灭给他的,他怎么可能想着独立出去。
而他之所以来找原百福,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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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原百福平日里对他很好,屈瑾自己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四个将军当中,他一向最喜欢原百福;二他希望原百福能站到自己这边,而原百福过去的言行也表示了他是个理智的人,他会站在公理这一边,屈瑾自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至于三,虽然屈瑾还没想那么多,但他的行为其实就是想要结党,他想将军中分成几派,用来对付和架空高洵之。
还有谁比原百福更合适么?原百福可是大王最信任的人,虽然大王要做什么他拦不住,但起码大王从没对他动过杀心啊。
可怜的屈瑾,希望他下辈子能意识到及时更新情报的重要性。…………
在屈瑾的影响下,原百福想起了自己这些天遇到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好像没有一个让他顺心的,这让他愤怒、也让他烦乱。
但不管屈瑾怎么说,原百福都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流露出想要抱怨的意思,屈瑾最后失望的走了,而原百福沉默一会儿,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去马厩看他的马,马刚受伤的时候其他人还以为马腿被砍断了,后来才发现就是砍出了一道伤,骨头还是好好的,这种马养一养还能继续发挥作用,不一定还能上战场,但平时用来当个坐骑也挺好的。
毕竟这时候马很贵,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也不会放弃它。
兽医已经看过马的腿伤,为了不让马踢人,他还给马用了麻沸散,这药也不便宜呢,寻常马匹都没这待遇,谁让这是原百福的马,将军的马可比某些人都金贵。……
原百福同外面的将士点了点头,吩咐那人再去拿点草料来。等他走了,原百福走进去,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匹马,这马跟了他四年,从两岁开始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四年间他骑着它南征北战,它也数次的带着原百福从必死的险境当中逃离。
原百福蹲下去,摸着马身上顺滑的鬃毛,目光落到被绑好的马腿上,定定的看了几秒,然后他解开上面的布条,他站起身,举起挂在身上的长刀,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伤口狠狠砍了下去。
因麻沸散的作用,马没有醒,但它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大脑袋猛地撞击到后面的栅栏,引得周围的马匹都有些受惊,疼痛令这匹马喘气更粗了,而原百福就这么看着,等马的动作小了一些,他重新蹲下去,又把布条绑好了。*
第三日一早,萧融醒了就去找屈云灭,按照早就设定好的情节,屈云灭今天要带伤上阵,虽然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在逞强,但他还是能靠着一股心气,把鲜卑再往后逼退一里。……
萧融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虞绍燮也过来了,虞绍燮这两天比萧融还焦虑,毕竟萧融看得见屈云灭在哪,而他连虞绍承是否安好都不知道,需等到虞绍承他们到地方了,他们才会悄悄派一个斥候回来报信。
虞绍燮坐下,然后问一旁的卫兵:“早上吃什么?”
卫兵道:“今日有肉羹,伙夫早就给二位先生留好了,都放在灶上温着呢。”
萧融奇怪的问:“一早上就宰羊?”
卫兵摇头:“不是,今早上发现是兽医诊断有误,原将军的马确实腿断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原将军便做主,让伙夫杀了煮肉,让大家伙饱餐一顿。”
萧融:“……”
无法治愈的马宰杀之后变成一道菜,所有军中都是这么干的,别管马肉好不好吃,在军中待上一段时间,只要是肉就都是香的。
萧融也尝过马肉,说实话,他觉得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吃,反正可以入口。
但今天这顿萧融不想碰,不知道是早上他不愿意吃肉,还是刚刚卫兵说这是原百福做主的原因,他实在没有胃口吃这个。
虞绍燮不在乎,一碗肉羹下肚,撑得他直接打了个嗝,萧融吃着自己这边的腌菜,他突然扭头,问向屈云灭:“若是你的马受伤了,我也能尝尝它是什么滋味吗?”
屈云灭:“……”
他沉默两秒,然后说道:“我会给你找来它的同胞兄弟,或是它的一脉血亲,你可以去尝尝它们。”
萧融:“……”
他收回目光,但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屈云灭。
呵,回答得不错。*
当初是一个简单粗暴的计划,如今它变成了复杂粗暴的计划。……不管再怎么精细的执行,还是改变不了这个计划的内核,即屈云灭亲自登上城墙,一路都靠他个人的实力推进,最终打开城门,放镇北军进去大开杀戒。
鲜卑人并不知道镇北军如此狡诈,他们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中计了,但他们知道即使没有任何计谋,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出十日,镇北军就要各种意义上的兵临盛乐城下了。
屈云灭意外的演技不错,他的强弩之末演绎得特别好,因此鲜卑人凑在一起,紧锣密鼓的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不是要孤注一掷,把所有兵力都派出去,跟镇北军生死决战?
镇北王看上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若是让他再激动一些,搞不好他们都不用做什么,镇北王自己就能把自己逼死。
可是他们没有其他骸骨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镇北王出离愤怒呢。
韩清的计策给了他们灵感,镇北王不在乎被辱骂、他就在乎他的那些亲人们。
这不就巧了吗?虽说他们没有屈家人的骸骨了,但是他们有屈云灭的仇人啊。
这话一出,坐在底下的某个人脸色就僵硬了起来。
慕容岾,慕容部贵族之一,也是鲜卑大将军慕容磈的得力手下、家臣、发小、甚至他还娶了慕容磈的亲妹妹。
慕容磈和慕容岾不是亲兄弟,但他俩关系比亲兄弟还亲,确定了要利用他之后,其余贵族立刻制定计划,他们让慕容岾明天就站到大部队的前面去,把他过去是怎么亲手杀了屈云灭亲兄长的事情再讲一遍,而且要狂妄的讲一遍,要是这还不够,那就让他大声的辱骂屈东,这样不愁屈云灭不上钩。
父母骸骨受辱屈云灭都能这么愤怒,死去的兄长被仇人辱骂他肯定更忍不了,毕竟屈云灭都不记得他父母什么样子,但在屈云灭的成长过程中,屈东可是一直都在。
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好,反正他们跟镇北军和镇北王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再得罪他们一点也无妨。
侥幸赢了,那就是天要饶他们一命,要是输了,那他们就想办法把自家的孩子和皇帝一起送出去。
皇帝只听到了自己能活,他当然是立刻就点头了,而其余的贵族自觉十分大义凛然,他们愿意慷慨赴死,也不管那些不愿意的人是什么想法。
商议结束,慕容岾握着拳头跟随慕容磈回去,而大门一关,慕容岾立刻就失控的吼道:“没人问我的意思!为什么我要替他们去送死!屈云灭会当场杀了我,这根本不是可行的计划,他们就是想要我的命!”
他表现的暴怒,但慕容磈知道他其实只是无比的害怕,谁又怪得了他,连那些贵族都说了,赢了才是侥幸,而九成九的可能是,他们会输,输就代表着慕容岾的死。
慕容磈紧紧捏着他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下来:“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慕容岾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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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慕容磈盯着他的眼睛:“其他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陛下想要保护自己,这群人都是孬种!他们不配延续慕容部的血脉!你和我,我们才是值得活下来的人,即使活着会变得非常痛苦,我们也要忍受!”
慕容岾愣了:“你什么意思?”
慕容磈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以前是中原人对我们奴颜婢膝、磕头求饶,如今我们也要对他们这样做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向中原人低头,但记住,这是暂时的,慕容部永远不会做他人的奴隶,我们才是主人,我们拥有天赐的皇权,所有欺辱过我们的人都会被打断骨头,变成草场的肥料。所以我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来,即使那代价是背叛慕容部,我会跪在屈云灭的脚边,像个牲畜一样听话,直到我找到机会,割下他的头颅。”
慕容岾:“背叛……你是说……”
慕容磈:“我会把陛下献给他,如果这不够,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打动他。”
慕容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亲自把皇帝交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背叛,而是要被所有鲜卑人都恨到骨子里的程度。
但……他愿意这样做。
慕容部就是杀了上个皇帝、甚至灭了整个皇族才成功上位的,如今鲜卑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以后还有没有鲜卑都不好说了,那他为什么要考虑别的鲜卑人的想法。
更何况慕容磈说得对,这样的活比死更艰难,这才是鲜卑勇士该做的事。
慕容岾跟慕容磈一拍即合,接下来两人开始商量如何躲过明天的死劫,慕容磈需要人帮他,而慕容岾也不想死。……
他俩商量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慕容岾才离开,而慕容磈又思考了一会儿各方面的细节,然后他才在亲卫的簇拥下去往军营。
这俩人都是满腹心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第二天慕容岾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因为不管是他们还是鲜卑,都已经没有第二天了。*
慕容磈前去城外军营的时候,一个尖尖的东西刚好从盛乐的某面城墙上冒出头来。
那是雪饮仇矛的矛尖,被屈云灭用一块黑布罩住了,这样它就不会再反光。
矛尖先露出来,然后屈云灭的一双手扒着城墙,他屏住呼吸,认真听附近的动静,直到确认没人,他才一个提气,翻身站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动静,他警惕的看着周围,然后贴着城墙垛子,掏出萧融亲自挂在他脖子上的鸟哨。
三短一长,是伯劳的叫声,也是可以前进的信号。
如果有人在这经过,他就会看到这片城墙有点奇怪,等到云雾散开,月光普照下来,他才会发现,原来是这城墙上足足挂了五个人,他们依次挂在同一条直线上,一动不敢动,仿佛就是这城墙自带的挂件。……
听到鸟叫,这五个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可没有大王的体力,能一直在这城墙上撑着,大王再不吹哨,他们就快要掉下去了。
而爬这城墙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艰难,就跟当时爬树一样,他们也嗖嗖嗖的全都上去了。但并非是因为他们都足够厉害,而是屈云灭给他们行了便利。
这是土夯的城墙,如果是石砖垒的,总会有缝隙出现,那也就没这么难爬了,当时用土夯,鲜卑人就是防着被人攀爬,而如果多费些工夫,这样的土会跟石砖一样坚硬。
但前提是不能碰到屈云灭这种奇葩,他怕那几个人爬不上来,所以每爬一步都用自己的手徒手扒出一个缝隙来,然后再用自己的胳膊肘狠狠的砸,最后扑掉那些碎土块,就这样,一个可以踩上去的着力点出现了。……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爬上来之后,屈云灭便朝北走去,然而刚走了没几步,旁边的一扇门突然开了。
这应该是城墙上放武器的地方,屈云灭没想到这里也有人,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反手将背上的雪饮仇矛抽出来,然后猛地往前一刺——屈云灭刺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发不出叫声,只能发出血液咕嘟咕嘟的声音。
幸亏他离得近,要是离得远了,即使是屈云灭也没法阻止他惨叫出声。
后面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一眨眼大王就取了一人的性命,而且完全不需要他们的配合。……那他们上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直到靠近北门了他们也没想出来,这一路上的意外并不多,多数都是屈云灭出手解决,即使少数是死于那五个人之手,可他们依然认为,哪怕没有自己,大王也能解决他们。
事情顺利的很,直到快到北门的时候,后面才出现了追兵,因为巡逻的人发现了那些尸体。
而屈云灭瞬间加快脚步,到了城门处,他甚至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楼上的五人定睛看过去,结果屈云灭已经在砍杀森*晚*整*理北门守卫了。
对,不是打起来了,就是他单方面的砍杀。
楼上的五人:“……”
他们赶紧追下去,同样加入到战况当中,而在守卫被杀的差不多的时候,楼上的追兵也马上就要下来的时候,屈云灭怒吼一声:“去开城门!”
同时,他拿出鸟哨,用他最大的力气吹响哨子,尖锐的声音瞬间冲破云霄,惊醒了森林中的鸟兽,还有这一城安睡的鲜卑人。
那五个人终于明白自己的作用在哪了,一个人没法开城门,需要好几个人合力才行,甚至五个人都不够,需要十个才能把城门推开。
但没关系,因为来的不仅仅是他们五个,还有外面的一万四千个。
在他们五个的合力之下,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楼上的追兵看到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沉重的城门发出悲鸣,而且这悲鸣越来越响,因为外面的援军到了,几百双手放在城门上,共同去推它,缓慢的进程瞬间被加快,虞绍承第一个冲进来,他哈哈大笑,直接就朝着那些追兵奔去。
东方进等人倒是没有虞绍承那么不管不顾,他们先找到屈云灭,确认他没事,然后把他的马交给他。
但屈云灭没有立刻上马,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条白布,那是萧融之前发放给全体将士的,而屈云灭给自己也留了一条,他忘了自己上一回为什么没拿出来用,但显然,留到今天是对的,今天才是真正的复仇之战。
慢条斯理的将这个白布缠在自己手上,他从虎口处缠,恰好也遮住了他爬墙时留下的细小伤痕。而紧紧的缠好以后,屈云灭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激烈厮杀,然后他慢慢笑了一下:“去吧,杀光这些人,但是记得不要毁坏这里的东西,因为从这一刻起,这座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03章万千变幻
丑时二刻,这应当是一天当中人睡的最熟的时候,但鲜卑的皇帝躺在他的龙床上,眼皮震颤的非常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一般。
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在鲜卑的文化当中,他们根本不知道龙是什么东西,但慕容部当年举兵夺走宇文部皇位的时候,说自己看到了吉兆,鲜卑山上有龙环绕山顶飞了三圈,然后才缓缓离去。
所以慕容部的这群人一直自夸,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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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赐的皇权,是上天引导他们统治这一片土地,虽说他们的高光在打完宇文部以后就渐渐消失了,宇文部好歹还真的统一过中原,慕容部却是数次南下,每回都铩羽而归,即使如此,他们的中原梦也从未断绝过。
难道这看起来不可悲吗?数代人、好几位皇帝终其一生就为了侵略别的国度,看看地法曾,他的目光不曾放在中原之上,但他同样取得了全球都没几个人比得上的成就。鲜卑是有过机会的,他们的皇帝比地法曾起点高太多了,可惜他们非要继承先人那可怜巴巴的遗志,最后把自己也活成了这遗志的一部分。……
这个皇帝跟过去那些皇帝都不一样,他不好战,谁也说不好在他的治理下鲜卑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会更好,或许会更糟,然而他出生的时机太不好了,从他登上皇位的那天开始,这场权力的博弈桌上,就已经撤掉了他的位子。*
慕容岦在做噩梦。
慕容岦就是鲜卑这一任的皇帝,鲜卑人因为出身在大鲜卑山,那是他们最初的故乡,所以在学习了中原文化以后,他们特别喜欢用木石偏旁的字给自己取名,这样能显示他们有多坚强,也能显示他们不忘初心。说起来他们一开始其实跟布特乌族一样,都是山民,后来下山了,经历几百年的变革,才慢慢变成了游牧民族。
但这跟慕容岦没什么关系,几百年前的事都太遥远了,他如今只能关注眼前的事。
比如他现在做的这个噩梦。
他梦见盛乐城中火光冲天,他的身体变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候,但他穿着不合身的龙袍,龙袍拖地,他跑不快,最后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在床底下。
外面都是尖叫、惨叫,好多人都死了,慕容岦看不到,但他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紧跟着,他的房间被人闯了进来,他看着那双坚硬、满是泥泞的鞋子慢慢朝自己走来,顺着鞋子往上看,是两条非常粗壮的小腿,这个人比大将军还要魁梧,慕容岦突然明白这人的身份了。
这就是他从未见过、但每个噩梦里都出现过的镇北王。
粗粝的滑动声响起,那是镇北王的武器落在地面,慢吞吞的被带着走的声音,它离慕容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停在他的眼前——
“陛下!!!!”
慕容岦猛地睁开双眼,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呼呼喘着粗气,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思考,他惶惶的看着闯进来的人,那人一脸悲痛的看着他,带来了一个他根本就不意外的消息:“陛下,北门破了!!!”…………
对于居住在盛乐的鲜卑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镇北军是怎么进来的。
而他们进来已经成了事实,镇北军们兵分两路,一路粗暴的踹开附近的每一扇房门,揪着里面人的头发,把他们全部赶到大街上,老实的就绑起来,不老实的直接一刀杀了。
另一路则继续在主路上推进,和前来负隅顽抗的鲜卑军队厮杀在一处,刀光剑影之间,那些被绑起来、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的鲜卑人,他们看向两军对垒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镇北军的阵型呈三角状,鲜卑人像是一块布,被他们蛮横的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而在三角的最前端,他们能看到一点亮银色在不停的挥舞,有时候那亮银色会消失,因为染上了鲜血,它短暂的失去了自己的光芒,可转瞬,鲜血落到地上,一丁点都没有残留在上面,亮光重现,又有人丢了命,就这样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命都要没了,可是这群人却没法将眼睛从那一点亮光上挪开,这是什么样的杀神,又是什么样的战神,他们从未像今日一样清晰的认识到过,鲜卑是真的完了。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安静,大街上的哭声和辱骂声不绝如缕,不过镇北军听不懂,因为他们说的都是鲜卑话,比起这些无能狂怒的,鲜卑皇宫显然更乱。
皇帝的近卫军集结在一起,即使北门破了,他们还是存了侥幸心理,或许把大军召集进来,还能把这些镇北军重新赶出去,然而近卫军的首领一问,却得到了更加绝望的噩耗。
“南门也在鏖战当中?!可恶——中原人这是有备而来!他们派了多少人?!”
对面的人看起来已经快要哭了:“将军,天太黑了,斥候看不清,可能、可能有三十万人!”
近卫军的首领愣愣的看着他,久久失语。
三十万人?那是什么概念。镇北军全军出击了,他们抱着今晚就要让鲜卑灭族的志向,大军被他们拖住脚步,即使回到城中来,也不可能再挽回什么了。……
皇帝的寝殿中,几个年长的贵族簇拥着小皇帝,他们一直都在等消息,然而近卫军的首领进来以后,立刻就拽上了皇帝的胳膊:“陛下,去密道!”
皇帝和贵族们全都愣了,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迫不得已的办法。从北门破的消息传来,这些人一直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今这感觉终于消失了。
慕容岦踉踉跄跄跟着近卫军的首领跑,那些贵族只一瞬就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再交谈,而是全都急匆匆的离开,显然他们也有要做的事。
慕容岦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可能是保护自己家的孩子,也可能是临时改了主意,决定不管孩子了,先管自己。慕容岦的眼神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这个他住了几年的寝殿,看着那个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躺上去的时候有多兴奋的龙床。
鲜卑人经常嘲笑八字还没一撇时,就已经屁滚尿流的南迁的光嘉皇帝,淮水之北的人称现在的雍朝叫南雍,而鲜卑人称雍朝已经灭亡,光嘉皇帝就是亡国之君,如今的南雍政权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只会苟延残喘。
光嘉皇帝是否是亡国之君,慕容岦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已经是了。*
同一时间,南门。
萧融和屈云灭约定好了,月上中天之际,两边同时发起攻击,这边简峤原百福等人偷袭鲜卑大军,而那边屈云灭登上城墙,快速的往北门进发。
因为鲜卑大军离真正的南门还有几里的距离,这样即使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时间差也足够屈云灭等人打开北边的城门,而再等北门破的消息传过来,这边已经鏖战最起码半个时辰了。
这时候再想撤,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没人能提前预料到这是两线作战,即使鲜卑大将军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镇北军一改前几天的态势,疯狂往前推进,一副恨不得今天就冲破南门的模样之际,鲜卑大将军也抽不出手去关注别的地方了,他一点懈怠的心都不能有,因为即使没有屈云灭,这三十万的大军也不好对付,一着不慎,南门可能就破了。
两边都在全力以赴,萧融一个眨眼,可能就有几百条人命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了。
萧融站在军帐之前,虞绍燮站在他身边,两人都神情凝重的望着前方,如今已经是丑时三刻,但没人能在这种时候还感到困顿。
突然,一直游离在战场之外,不停观察混战态势的卫兵跑了回来,他骑在马上,朝萧融嘶吼:“萧先生,鲜卑人要撤!”
一瞬间,萧融既感到了心脏落下,又感到了心脏高高抬起,因为鲜卑人撤了,代表屈云灭的行动成功了,然而他不能让鲜卑人撤,大军若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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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回到盛乐城,那里面的人就有危险了。
萧融立刻跑到一旁,以他曾经都没有过的速度翻身上马,这马没有马鞍,但他早就不在乎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马术课上的学生,他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骑术不是他的爱好,而是他的生活。
他朝战场奔驰,同样用近乎撕裂声带的声音朝那边喊:“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回去!大王他们已经入城了,鲜卑城破了,众将士,留住鲜卑人,保护大王!!!”
三十万人,再加上鲜卑的二十万,五十万人的战场有多庞大,这是一般人根本计算不出来的东西,萧融的声音只有他面前这一片能听见,撑死了也就是几百人,但在萧融喊完以后,斥候跟着重复,那边的斥候听见了,也再次重复。
直到战场的核心圈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公孙元把刀从一个鲜卑人胸口抽/出来,他都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的脸上全是血,眼神也疯狂的很。
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公孙元畅快大笑,看着跟个疯子差不多:“鲜卑城破!这些胡虏今日全都要死在这!儿郎们,随我杀,杀!杀!杀!”
公孙元已经被肾上腺素控制了,而其他将士也差不多,连简峤都已经杀红了眼,他听到公孙元的声音,狠狠的砍向身边的敌人,他同样朝天大吼:“拦住那些要跑的人,杀敌多者,本将军重重有赏!”
这种情况中,连原百福都高声怒吼,以言语激励自己的兵马,萧融心脏高速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看,他只能听到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大王入城的消息给了大军极大的信心,没人喊累,他们已经沉浸在了最原始的狂欢当中。
这样能拦下所有鲜卑人么?萧融不知道,而他也没法再去做什么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萧融回头,看见虞绍燮追了上来,虞绍燮见他停在外圈没有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真是要吓死我,我还以为你要冲进战场去了!”
萧融:“……”
他摸了摸挂在自己腰上的螭龙剑,他把剑带出来了,但没想过要用,他这个胳膊腿能杀几个敌人,反而会给那些留下保护他的人带来麻烦。
萧融没说话,虞绍燮也不在乎,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战场,连他弟弟的安危他都想不起来了,如今的他满脸都是痴迷和兴奋:“三百年……”
萧融看向他,听着他的声音从微弱,逐渐变得变态。
“三百年的屈辱,终于在今日了结了,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萧融:“…………”
你应该知道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吧???
显然虞绍燮认为到了这个程度,基本就等于结束了,萧融没他这么有自信,他转过头,继续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
除非屈云灭站在他面前,除非他亲眼看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不然他永远都放松不下来。*
当初定这么一个时机,为的就是能把鲜卑大军拦在城外,如今他们成功了,但也不是完全成功,毕竟鲜卑人那么多,总有漏网之鱼会回到南门那边。
但是南门的城门没有开,鲜卑人又不傻,大军没回来,这时候把南门打开了,那镇北军也该欢呼着冲过来了。
慕容磈这一夜就没合过眼,他刚回到军营没多久,就传来了镇北军偷袭的消息,从那以后他一直都在战场上待着,死在他手下的镇北军不计其数。
跟着大将军,鲜卑的精锐们便拥有勇气,殊不知他们的大将军脸色却是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鲜卑大军要被拖死在这,而镇北王的部队也该打到皇宫去了。
慕容磈的内心无比煎熬,他不想放弃自己的兵,可是……可是……
突然,战马高声嘶鸣,周围正在拼杀的人听到动静,他们转过头,发现是慕容磈突然勒紧了马的缰绳。
慕容磈朝他的亲兵喊道:“陛下有难,尔等速速同我前去支援!其余人都听征东将军的号令!!”
说完,他立刻就让马掉头,慕容磈的亲兵是为他马首是瞻,他们不会质疑慕容磈的命令,立刻就跟着他走了。
而剩下的人看着大将军离去的身影,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他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饰不了他此时的行为,光嘉皇帝放弃了整个淮水之北的百姓,所以他被全天下的人唾骂,而慕容磈放弃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背弃了他曾经发过的、不会抛弃一个鲜卑同族的誓言。
人性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得到完全的展露,不管慕容磈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以后光复鲜卑,对此时的这些人来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不可原谅的叛徒。……
又是一段时间后,慕容磈跑的消息传到了萧融耳朵里,但他一个人跑的,最多带走了几百亲兵,萧融才不在意他跑哪去了,反正他跑不出镇北军的范围。
没了大将军,鲜卑人的士气更加低迷,见状,镇北军一鼓作气,酣战时间太长,好些人的兵器都卷了刃。
一个时辰之后,萧融在寒风里待了太久,冻得双手都快没知觉了,他平日怕冷,但今天根本没带他的护手,就是带了也没用,他的手一直都拉着缰绳,哪怕别人让他放开,他也不会放的。
他一直都在警惕着意外的出现,如果真的出现了,那他才不管身后的护卫会怎么想,他会直直的冲进战场,一路莽到盛乐城去。
屈云灭的底气是他的一身本事,而萧融的底气是各种意义上的屈云灭,他会保护他,即使是他自己根本不清楚的时候。
墨菲定律在哪个时代都适用,想什么就容易来什么,寅时将尽的时候,战场上突然发生骚乱,已经肉眼可见的鲜卑城门居然开了,重重铁骑从北门冲出来,为首者执一把雪色长矛,刚一露面,就割下了城门边两个守卫的头颅。
原来这不是今夜的终止,而是黎明之前的又一个高/潮。
“大王来了!”
“大王把城门打开了!”
“冲啊————”
隔着那么远,萧融都看不清屈云灭的脸,在他的视野中,屈云灭的身影跟别人一样,都是蚂蚁般的大小,萧融看着他冲进混战的局势里,之后就再也追逐不到他的位置了。
虞绍燮正在看自己弟弟在哪,突然,他听到旁边的萧融笑了一声。
很轻,非常轻,要不是他离得近,估计就这么淹没在血腥味浓厚的空气当中了。
他转头去看萧融,发现萧融垂下了眼,他已经不再笑了,但是他看起来……好开心啊。
萧融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张开自己一直握着缰绳的双手,他张开的很缓慢,因为他感到了点点刺痛。
这刺痛在他回到温暖的环境以后会更加剧烈,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重新抬起头,明明还是黑夜,可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之后的曙光,察觉到身边的目光,他看向虞绍燮,而后者微微抿着唇,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萧融愣了一下,不解的问:“怎么了?”
虞绍燮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突然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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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他究竟何德何能,才能让融儿这样的担心他,他和承儿是亲生兄弟,仿佛都比不过大王和融儿之间的感情。
君臣之间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卯时三刻,天渐渐亮了。
朝霞是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出现的东西,如今天上甚至没有太阳,深蓝色的天空深邃且迷人,月牙依然挂在天幕的一角,高高的俯视着一成不变的人间。
地上的尸首不计其数,激烈的战况也渐渐停歇,鲜卑人到底还是有骨子里的骄傲与执拗,他们没有投降,十几万的鲜卑大军被杀的最后就剩下两万人,援军部队倒是投降的十分痛快,仅剩的这两万人也并非是主动放下了武器,而是他们人太少,不得不被俘。
雪饮仇矛笃的一声戳在地上,屈云灭摘掉头上的盔甲,他微微喘息着,看向这一片的尸山血海。
这是他的血债,也是他的荣耀。
还有余力的人开始打扫战场,简峤命令他们把伤兵尽快的都送回去,军医和阿古色加他们都已经过来了,就驻扎在一里以外的地方。
公孙元和原百福被派到盛乐城,去帮王新用的忙,王新用随着屈云灭一起攻陷了鲜卑皇宫之后,屈云灭立刻就出发去了北门,至于鲜卑皇宫,还有大街上那些俘虏,就全都留给王新用镇守。
至于虞绍承,他当然是追随在屈云灭身边,毕竟屈云灭去的地方才有敌军可杀。……
敌军变少以后,屈云灭就看到萧融在哪了,但是他抽不出精力去关注他,如今大战结束,屈云灭浑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今日他到底浴了多少人的血。
全军几十万人,就属他出力最多,到了这时即使是他也感到有些疲累,他一边恢复自己的精力,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去找萧融。
而还不等他纠结出个结果来,他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身子比脑袋动得更快,他迅速转身,看着萧融迈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首,朝自己慢吞吞的走来。
隔着大约五步的距离,萧融停下了,他细细看着屈云灭的身体,但上面都是血,也看不出来到底哪有问题,既然萧融的身体没事,而屈云灭也奋战了那么久,估计不会有大问题。
萧融:“我以为大王是要我入城去寻你。”
安静片刻,屈云灭道:“谁寻谁都一样。”
萧融笑起来,他看到屈云灭手上缠着的布条,这时候已经是血条了,上面的血都干了、也硬了,摸一下甚至会往下掉粉。
萧融拧眉,他伸手去碰,想要给它解开,而屈云灭见状,突然往后躲了一下。
萧融一愣,他看向屈云灭,后者张了张口,最后说了一个字:“脏。”
萧融顿了顿,依旧伸手,这回屈云灭没躲了,而萧融托着屈云灭的臂甲,慢慢把这布条绕了下来,他说道:“我不觉得脏,我觉得大王今日真威风。”
屈云灭挑眉:“就只是今日么?”
萧融还未开口,他把整个布条解下来,然后想要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去,但在布条解下来之后,他的指腹碰到了屈云灭的掌心,那冰块一样的温度让屈云灭瞬间反客为主,他拧着眉攥紧萧融的手,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冷。
萧融吓一跳,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别——凉!”
屈云灭不管,他只想问他:“你在外面站了一夜?为何不带个护手?”
“萧融,你真是——”
说一半,他突然不说了,他抿着唇,把萧融的另一只手也拿起来,紧紧的用自己的双手裹着他,屈云灭还说道:“你说的,你不嫌我脏。”
萧融:“……”
他本来要拒绝的,被屈云灭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还学会倒打一耙了,萧融愣了半天,最后被气笑了。
冰冷的双手正在逐渐变得温暖,刺痛也随之而来,更加难熬了,萧融需要很用力的忍着,才能不去乱动,而此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终于露头,这就是旭日初升之时,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入城,在这城外的一片血色荒芜当中,渺小的他们面对面站立,只为这短暂的取暖。
圣德六年九月十二,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鲜卑灭亡了。
但史书的记载不会停留在这一天,世间的万千变幻仍在继续。
平城之外的一段野长城上,韩清,或者说韩良如,他站在这上面,昨日半夜他闻到了空气当中的血腥味,却看不到盛乐城里那本应出现的冲天火光和浓浓烟雾。
入城、杀人、放火、劫掠,这是如今天下各势力的默认流程,过去的镇北军也没什么两样,他们只是不抢中原的自己人,面对胡人,他们抢的比谁都快。
但如今没有了,镇北军不再泄愤,自然也不会再像蝗虫过境一样,搜刮那些平民的财富。
看来镇北王想治理盛乐,连对盛乐都是这样,那其他的城池,大约也是一样的待遇。
韩清抿唇,然后转身走下这段破败的城墙。
作者有话说:
第0104章敲门砖
得知大战结束了,弥景从军营里走出来,他婉拒了卫兵要给他牵马的提议,从镇北军驻扎的地方走到盛乐北门,一共有五里多、将近六里的路程,弥景安静且坚定的徒步前往,而走出一里多地以后,地上就遍地都是死尸了。
有鲜卑人,也有镇北军,还有镇北军始终都看不上的援军,弥景将念珠搁在身前,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保持着匀速的步子往前走。
大约一刻钟之后,弥景到地方了,不远处就是巍峨的盛乐北门,而这里的战况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惨烈,弥景几乎能看到这些鲜卑人是如何绝望又顽固的保护着他们的城池。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战士总是值得尊敬的。
这一幕触动了弥景心中的某些记忆,死在这里的人,或许就是九年前屠杀遵善寺中僧侣和百姓的元凶,他们杀光了遵善寺里的所有人,然后又冲到大街上,再一次血洗整个长安,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以为只要听话就能勉强活着的百姓,最终还是成了鲜卑人泄愤的牺牲品。
弥景是应该痛恨这些人的,但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或匍匐在地,或半睁着眼的尸首,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会对他们的遭遇感到高兴,也不会对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
他能想到的就是两个字,因果。
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尝到了报应的果,但世间真有一分一厘都不差的报应吗?一夜过去,十年前的因果已经被彻底终结,那新的因果,是不是又被种下了?
弥景发现自己又有些茫然了,八年前他因为茫然,选择西走朝圣寻求一条正确的道路,而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怎么还会变得茫然呢。
弥景拧了拧眉,然后迈出脚步,他本想直接入城的,但视野中有一个特别刺眼的亮光突然一闪而过,弥景扭头,发现是坐在地上的大王。
弥景:“……”
此处就是人间炼狱的最佳诠释,而屈云灭居然在这尸山血海里找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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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萧融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人正在低声说话。
弥景有点好奇,他便朝那边走了过去,但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就僵在原地了,因为他居然看见,屈云灭握着萧融的手。
弥景:“…………”收敛一点吧。
求求你们了……*
萧融也不想在这里挨冻,但是城外的大军被清理干净了,城里还没有,盛乐也是个很大的地方,不知道哪里就藏着鲜卑的小股部队,万一萧融刚进去,那些人就冲出来决定跟他们同归于尽了,屈云灭不在乎他们自己找死,但如果他们伤到了萧融,屈云灭觉得他可能就做不到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所以等着简峤等人回信的时候,他们俩就坐在这,一夜没睡,精神又一直都高度紧张着,萧融此时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耷拉着眼皮,问屈云灭接下来的打算:“那些战俘,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屈云灭捏了捏萧融的手指,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的手指会这么细,而萧融瞬间拧眉,嗖的一下就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屈云灭条件反射的抓紧他,然后萧融就发出一声惨叫:“疼!”
屈云灭:“……”
他赶紧心虚的帮萧融揉了揉,在萧融满脸怨气的情况下,他也不敢道歉,只能迅速的改变话题:“战俘……战俘当然是杀了!”
萧融缓缓一眨眼,然后就对着屈云灭开炮:“两万人,都杀了?!那城里的鲜卑人你打算怎么办,也杀了?!”
屈云灭:“平民百姓和将士不同。”
萧融:“你收走这些战俘的武器之后,他们跟平民百姓也没多少区别了!不行,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杀了他们,坑杀战俘那是什么年代才会发生的事,既然大王不打算对整个鲜卑都赶尽杀绝,那同样也不能如此粗暴的对待这些俘虏,不过两万人的确是多了些……就是平城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战俘。”
屈云灭:“所以我才说都杀了,鲜卑人数太多,留着这两万人,万一有逃走的鲜卑高官,这两万人很可能就为他所用了,哪怕没有鲜卑高官,你以为柔然、高车、库莫奚就没有想法么?等他们联合起来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鲜卑。”
萧融扭头,望着屈云灭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忍不住笑道:“说得还挺有道理。”
屈云灭:“本王说得一向有道理。”
萧融再次轻笑,然后却摇了摇头:“即使如此,也要留着这两万人的性命,不止是为了大王的名声,更是为了留一条底线。如今我还不清楚鲜卑究竟有多少人,但从他们的兵力来看,大约是不到一百万人,纯靠武力镇压的话,这一百万人早晚会生事,不是我们渐渐杀光他们,就是他们反过来压制我们,留下战俘的命,这也是传给其他鲜卑人的信号,投降便不杀,纵使两国之间有深仇大恨,也不会波及到平民与战俘的身上。”
鲜卑的大城一共就三个,盛乐、朔方、西海,其中前两个集中了整个鲜卑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口,西海占了百分之十,剩下的就全都零零散散生活在草原和大漠上,用南雍的话说,那些人还过着靠天吃饭、茹毛饮血的生活。
如果从地图上看,这三个城池是有共通点的,盛乐和朔方都在黄河附近,而西海靠着居延泽,还有一条弱水流经此地。没办法,游牧民族也是需要水源的,没水的地方就是鲜卑人自己都懒得去管理,萧融甚至都怀疑那些零散生活的鲜卑人,对慕容部有没有像盛乐居民一样的强烈归属感。
打下盛乐,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以后,屈云灭就该去隔壁的朔方转一转了,连朔方都打下来,那就要往沙漠进发,沿长城走,经张掖到酒泉,然后北上跟着弱水流淌的方向,等看到一大片湖泊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最后一站,西海。
至于那些零散的……咳,鲜卑人都不管,那萧融也不想管。于此时的人们而言,沙漠就是一片死地,毫无利用的价值,就算萧融知道里面有矿藏,他也不可能去挖掘,那么恶劣的条件下,投入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而且让人长期驻扎在沙漠里,那真就等于是彻底流放了。……
草原的矿藏则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尤其是那些铜铁富矿,但矿早晚都有挖完的一天,萧融也不想让草原上的人们全都变成矿工,总有人做不了这种活。
对于那些做不了的嘛,嘿嘿,可以去做他们的老本行啊。
牛羊马,这三样东西是亘古流传的消耗品,屈云灭是将军,哪怕他称帝了他也还是一个大将军,旁的朝代可能会让将士们解甲归田,对于马匹的需求不那么大了,但在屈云灭这里,这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他会一如既往的重视军队的培养,那也意味着他们需要很多很多马。
牛更不用说了,如今因为是乱世,没有不让宰杀牛的规矩,但小农经济做基础的社会,一旦平和下来,这条规矩肯定要重新现世,萧融真心不希望走到那个地步,因为他觉得牛肉好好吃。……
所以大力推行养牛,这是必须的,萧融甚至为了这个,打算修一条官道出来,就叫耕牛道,体力好十分健壮的,送去做耕牛,惨遭淘汰的,那就等着上餐桌吧。
然而畜牧业不是那么容易发展的,里面有许多的弯弯绕绕,同时还有许多的伴生行业出现,比如兽医,比如牧草的种植,比如卫生防疫,一旦在游牧民族当中引进了种植业,让这群习惯了放牧的人尝到种植喂养的甜头,那新的问题又会出现,草原上也要出现地主了,而地主手里的地变得特别多的时候,他就成了那一片土地上实际的王。
所以这些问题都要提前解决,萧融朝着屈云灭巴拉巴拉,把后者说的神情僵硬,他不明白,一开始不是说杀不杀战俘的问题么,怎么就变成引进牛种的问题了,而且萧融说要去哪引进?比利其卡?这名字听着可真怪。
在萧融的滔滔不绝中,他的右手已经便暖和了,屈云灭默默松开他,然后朝他招了招。
萧融把自己的左手递过去,同时继续讲述他心中的肉牛、奶牛、耕牛一体化大业。……
弥景站在他们后面听了半天,老实说后面那些他也没听懂,他已经算是去过很多地方了,但萧融一张嘴,他就会有种自己还是少见多怪的羞愧感。
默了默,弥景转身离开,但这回他不迷茫了,他甚至是轻轻笑着的。
管他什么草原人还是中原人,只要到了萧融的治下,那就全都是打工人,萧融天生有一种对什么都不满意的态度,旁人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而萧融觉得这群人全都生活在猪窝当中。
他看不到仇恨,只看得到贫乏的环境,在萧融眼中,每个人都应当忙碌又充实的活着,累得要死,但却活得更滋润了。……
而这不是弥景所擅长的,他筹备了许多东西,然后才踏上重返中原之旅,可那时候他怎么想得到,他还没正式的大展拳脚,就被一个不速之客偷偷拦截在了安定城外,他不讲道理、还满嘴谎话,被他盯上以后,弥景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但不得不说,他开始有点享受这些不速之客的闯入了,让他这一潭死水的人生,突然就变得好鲜活。
弥景往前走了两步,而对面,虞绍燮突然快步走来,他看见弥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四下寻找萧融的身影。
看见萧融,虞绍燮当时就要喊他,而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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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再次加快,但下一秒,虞绍燮愣了一下,因为弥景挡在了他面前,通常来说佛子不会离他这么近,他把后面的萧融都挡住了。
弥景朝他微笑:“虞公子,盛乐城内情况如何?”
虞绍燮:“……”
他表情怪怪的,因为他们俩很少有单独的交流,就是他们共同商议什么事,也都是他们先告诉萧融,然后萧融再把对方的意思传达回来。
眨眨眼,虞绍燮不甚确定的说:“已经安定许多了?”
弥景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真是太好了,我打算入城,同那些顽固的敌军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回心转意,虞公子能帮我带路吗?”
虞绍燮:“……行。”
他本来找萧融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他冷不冷,冷的话让人送些暖粉过来,既然佛子有求,那他先帮佛子好了。
说完,他俩一起离开了,虞绍燮没看见屈云灭握着萧融的手,也没看见萧融说累了,还有点烦,于是收回自己的手,转了半个身子,用脊背微微靠着屈云灭。*
镇北军忙活着,而镇北王光明正大的偷懒,鲜卑人着实无法理解这是什么行为,难道镇北王不关心这一战获得了什么战利品吗?他们这些鲜卑慕容部的贵族,都不值得镇北王亲自过来看看吗?
从愤怒到害怕,再从害怕到折磨,有些人甚至希望周围的将士能给他一个痛快,天亮了,阳光都洒进来了,还要等多久啊!!!……
主城总算是清理完毕,皇宫也被排查了好几遍,终于能确定这里的安全了,简峤得知以后,立刻亲自去请屈云灭和萧融,原百福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这一屋子的鲜卑贵族。
在过去,他们都是动动脚就能让鲜卑和中原抖一抖的人物,如今他们和大街上的平民也没什么两样,再色厉内荏,原百福也知道,实际上他们很害怕。
公孙元推门进来,对着地面骂了一声:“杂种!”
原百福问他:“出什么事了?”
公孙元:“慕容皇帝跑了!我和王新用里里外外的找了好几遍,最后从那个什么什么殿里找到一个暗道,暗道通往城外,人早就跑了!”
一听这个,原百福居然有点高兴,因为这阵子屈云灭一直在强调不要对慕容岦动手,他留着他有用,这回慕容岦不见了,屈云灭一定很生气。
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出声安抚公孙元:“他们跑不远,王新用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公孙元无语的看向他:“王新用哪还敢回来,大王留他镇守皇宫,结果慕容家的小子跑了,他是主责啊,他非要亲自去追,这时候估计都已经跑出去二十多里了。”
原百福:“……”
事实证明,王新用跑的很正确,因为屈云灭进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鲜卑皇帝关在哪,得知慕容岦昨夜就已经不见了,他简直出离愤怒。
“昨夜就不见了?!昨夜什么时候不见的!”
公孙元暗道一声倒霉,他为什么要跟着王新用一起追查,他就该跟原百福一样,留在这看管犯人。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他只能低眉顺眼的回答:“卑职不知……”
屈云灭:“你干什么吃的!!!查了这么半天,连这个都不知道!”
公孙元觉得委屈,这关他什么事,昨晚上他一直都在城外杀敌啊,那皇帝是晚上跑的,而他进城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
公孙元为自己辩解,但屈云灭此时格外的生气,他根本不想听公孙元的解释,他张口又要斥责公孙元,而这个时候,一旁安静的萧融突然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屈云灭瞬间扭头,他两步就走到萧融身边,紧张的问他:“怎么突然咳嗽,你是不是着凉了?”
萧融后退几步,离公孙元越来越远,直到靠上了墙,他才柔弱的点点头:“应该是。”
屈云灭的表情更紧张了,他当机立断:“找个地方,先让你休息休息,然后我再找人,把罗乌请过来。”
萧融:“……”
你罗乌正忙着救死扶伤呢,把她在这关键的时刻请过来,那我可就罪过了。
萧融继续柔弱的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撑得住,大王你继续骂公孙将军吧,我听完再走。”
屈云灭:“…………”
他幽幽的瞥着萧融,片刻之后,屈云灭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公孙元:“算了,我知不是你的错,只是慕容岦这个懦夫,跑得也太快了些!不行,我要去追他,绝不能让他从镇北军手中逃脱!”
没想到大王这么快就放过他了,公孙元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他对屈云灭抱拳:“卑职愿与大王一同前往!”
屈云灭:“……”
就你?每回独自行军超过五十里,就得迷路一回的你?
屈云灭都担心到了半路上,他还得回去找跟丢的公孙元。
屈云灭表示敬谢不敏,他看都不看公孙元,而是对后面的原百福招手:“原百福,你跟我一起去。”
原百福应了一声,接着这两人就要往外走,但这时候,简峤突然跑了回来:“大王!慕容岦现身了!”
屈云灭足足反应了一秒,然后才一脸惊喜的反问:“他居然回来找死了??”
简峤:“……”
额了一声,简峤连忙补充道:“他不是自愿回来的,他是被慕容磈,就是鲜卑大将军押回来的,慕容磈绑了他,还威胁说,一定要见大王一面,不然他就杀了慕容岦。”
萧融从后面露出一个脑袋来,他嗤笑道:“真是新鲜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败军之将挟持他们自己的皇帝,用来威胁打了胜仗的大王,他是输了以后彻底失心疯了吗?鲜卑皇帝正好是个麻烦,要是他能帮咱们杀了慕容岦,那还省事了呢,你这么告诉他,大王不见他,让他想杀就杀!”
简峤去看屈云灭的意思,而屈云灭低吼一声:“不行!”
萧融:“……”
他诧异的看向屈云灭,这还是屈云灭头一次这么明确的跟他唱反调。
而屈云灭没看他,他已经往下走了:“慕容磈在哪?带我去见他!”
简峤愣了愣,连忙跟上他,萧融站在门边,一时之间都无法确定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公孙元挠挠头,还是跟着屈云灭一起出去了,拜家里一堆女人所赐,他十分清楚一点,如果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那就什么都别说。这对女人是管用的,估计对士人也管用。……
等他们都走了,萧融抿了抿唇,而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原百福望着他,关切的问他:“萧先生,您还好吗?”
萧融:“……”*
外面,慕容磈单手执刀,另一只手抓着两股战战的慕容岦,他面前全都是全副武装的镇北军,只要屈云灭不在乎慕容岦的死活,那他就该交代在这了。
但偏偏是这么离谱的一个人质,居然真拿捏住了镇北王,屈云灭到来以后,他近距离看着慕容磈,然后咬牙切齿的开口:“把他们带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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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磈没有反抗,他带着慕容岦一起进去了,除了简峤、公孙元,还有屈云灭的亲兵之外,剩余的人都没有跟进来。
而到了里面,屈云灭没有要求慕容磈放开慕容岦,他阴沉的望着慕容磈:“你想做什么?”
慕容磈:“我想活。”
屈云灭:“你怎么知道把你们的皇帝带来,我就会让你活。”
慕容磈:“我不知道,皇帝是让我见到你的敲门砖,既然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懦夫见我,那我就猜对了。”
屈云灭没说话,他只是眯着眼睛看慕容磈。
而后者这时候突然推开慕容岦,慕容岦摔倒在地,他又疼又难过,同时,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慕容磈居然朝屈云灭跪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屈云灭说道:“鲜卑已经不存在了,我没有地方可去,镇北王,我愿意向你投诚,慕容岦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投名状!”
慕容岦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即使从他把刀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就知道慕容磈不是什么好人了,可他没有想到慕容磈要背叛鲜卑!
不是背叛他一个人,而是背叛鲜卑啊!
屈云灭没关注慕容岦,他只问慕容磈:“第一个投名状,那第二个是什么?”
这时候慕容磈抬起头,对屈云灭咧嘴一笑:“就是你想要的那个东西。”
后面的简峤和公孙元互相看看,满脸茫然。
萧融正在不高兴的往外走,他要找个地方睡觉去,接下来的事他都不管了,屈云灭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不行,这真是太过分了,一点都不顾及他的面子!讨厌,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说吗!
一脚踹开地上的石子,正要往前再迈一步,萧融突然感到熟悉的晕眩。
他赶紧站直身体,闭上眼,慢慢把那阵感觉熬过去,然后他才缓缓回头。
望着眼前大片的宫室,萧融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又跑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05章心慌
没人知道屈云灭想要的是什么,但慕容磈居然知道。
简峤惊愕之余又感到心情有些复杂,他总算明白消息泄露的严重性了,就像现在,大王长久不吭声,显然是已经被慕容磈说动了。
不可啊!鲜卑皇帝或许都能留下,但这个鲜卑大将军绝对不能留!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慕容磈却知道,难不成继他不再是萧先生最信任的将军以后、他也不再是大王最看重的属下了?……
萧融走了以后,原百福就过来寻屈云灭等人了,经过通报,在大王许可以后,原百福走进屋子,发现没人说话,而且气氛凝重又紧张,他有些疑惑,却又不好在这时候出声问询什么,于是,他只好走到一边旁观。
屈云灭已经说过他不会再冲动了,所以此时他的想法挣扎的很激烈,慕容磈能做出挟持鲜卑族皇帝来求活路的行为,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又或者他到底还有没有底线这种东西。别说是屈云灭了,就是阴险残暴的黄言炅都不敢用他,但他又扎扎实实的捏住了屈云灭的命脉,他真的很想要那个东西。
屈云灭不是那种会纠结很长时间的人,能像如今这样稍稍思考上一会儿,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他就已经做出了决断,看向地上的慕容磈,屈云灭缓缓张口:“若你没有骗本王,那东西当真在你手中,那本王就——”咣当!——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萧融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不行!!!!”
屈云灭:“……”
呆滞的其他人:“……”
门口欲哭无泪的守卫:“……”
萧先生,这世上没有大王不让你去的地方,你用手推门就是了,何必用这打家劫舍一般的架势啊!……
其实萧融也很尴尬。
因为他本来好好的,还算是冷静,可刚到门口,眩晕的感觉就又来了,而且加重了许多,要说之前萧融还不确定这回是不是跟屈云灭本人有关,那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了,除了屈云灭本人,没有一件事能对他的身体造成地震带余震的效果。
萧融的神情还很愤怒,胸口也起起伏伏,他森*晚*整*理的一只脚甚至抬在门槛上,还没落下去,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除了地上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之前都是远距离的看,如今近距离了,萧融才感到十分吃惊,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脑袋啊……一般人的头也就十斤重,而这个人,最起码能有十五斤!
萧融的眼神有点僵,他慢慢把自己的脚放下去,然后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这个可能也就九斤沉的头颅,为了达到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效果,他的脑袋总是承受了太多。……
其他人还在瞪着他,萧融垂下手,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好,然后迈着矜持的步伐走了进去。
仿佛刚才那个大吼不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来到屈云灭身边,很是恭敬也很是和颜悦色的说道:“大王刚刚说就什么?大王是要对这个鲜卑叛徒许下什么诺言吗?不可啊,万万不可,背信弃义之人万万不能启用,哪怕他再有本事,大王也不能将他收归己用。”
慕容磈一听这话,自然要为自己辩解,他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怎么能看着一切功亏一篑。
慕容磈:“我并非背叛了鲜卑,是慕容岦借地道苟且偷生,不顾其他鲜卑人的死活!他先背弃了我们,那我抓住他换一条生路又有何不可!”
萧融扭头看他,其实萧融可以问他过去的两个时辰他去哪了,慕容磈逃跑之后都没回过盛乐城,盛乐的大门一直都是紧闭着的,在根本没见过城内情况的时候,他怎么知道慕容岦借地道偷生去了。
不过慕容磈也可以反驳他,慕容岦逃跑是之前就定制的计划,他知道这件事,所以去提前截住他了。……没有监控就是这么麻烦,只有慕容磈知道发生了什么,萧融无法证明他在说谎。
所以他干脆不理慕容磈,只继续看向屈云灭。
只要屈云灭改主意就行了,他改了主意,慕容磈说什么都没用。
而屈云灭在萧融的注视下,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对萧融说道:“这事你别管。”
萧融:“…………”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屈云灭:“我别管?”
屈云灭的神色依然很坚持。
他甚至不看萧融,而萧融立刻走了两步,站到他面前,站到他眼皮子底下,由下至上的看着他:“这么大的事,你叫我别管?!”
萧融指着慕容磈:“他是鲜卑的大将军,大将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这十几年的累累血债,他是最大的那个刽子手啊!”
慕容磈绷着脸,即使萧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也毫无反应。
而下一秒萧融又指向受了打击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的慕容岦:“他爹恶贯满盈,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慕容磈就是他爹身边的小鬼!”
慕容岦恍恍惚惚的看向慕容磈,后者的脸色更加尴尬了。
但感到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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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边的三位观众。
简峤等人:“……”
想走,但这时候走太显眼了。
屈云灭:“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道理吗,真要论起来,哪个将军手上没有血债,王新用也曾杀过镇北军!”
萧融:“王新用跟慕容磈怎么能一样,王——”
说着,他又指向旁观的那几个人,但说到一半,他突然转头,发现这里只有三个人,没有王新用。
萧融突然卡壳,因为他不知道王新用去哪了,这时候公孙元小声替他解围:“王将军发现鲜卑皇帝跑了,去追他了。”
萧融:“……鲜卑皇帝不就在这吗?”
这回回答他的人是简峤:“但王将军不知道啊。”
屈云灭突然开口:“那你们还不去告诉他?”
简峤呆了呆:“王将军独自带兵出去的,我们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哪。”
屈云灭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迸起来了:“那你们不会去找?!?!”
“盛乐城破之际,到处都需要人,怎么就你们三个这么闲,在这里看本王的西洋景?!赶紧滚,下午之前不把他找回来,你们三个也别回来了!”
三人:“…………”
他们赶紧低头应是,麻溜的滚出了这里。
出去以后,简峤默默咽着口水来平复心里的忐忑,公孙元比他好一点,但他也挺害怕的。
缓过来以后,他有点纳闷的问简峤:“西洋景是什么意思?”
简峤:“……可能是笑话的意思吧,我也不清楚,萧先生经常这么说,萧先生说的时候很自然,但从大王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有点怪了。”
原百福:“大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怎么办,兵分三路去找王新用?”
简峤直接笑了一声,他没有嘲讽原百福,但原百福听了就觉得不舒服,仿佛简峤在鄙视他不知所谓。而公孙元也摆摆手:“不必,让一个人去找,做做样子就是了,大王不是真的让咱们去把王新用带回来。”
简峤:“对,大王这是恼羞成怒了,没关系,用不了多久他就恢复了。”
原百福纳闷的看他,“你怎么知道?”
简峤和公孙元一起回答他:“因为萧先生在啊。”
原百福:“…………”两个马屁精。*
那三人走了,但这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好一点。
因为慕容磈和慕容岦还在,而存在感更低的东方进,他也还在。……但正因存在感很低,而且他站在屋子的另一边,所以屈云灭没有迁怒到他脑袋上。
当别人的怒气超过自己的时候,自己的怒气就会渐渐平息,萧融不懂这是什么道理,但他确实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了。
他看向屈云灭:“大王,借一步说话?”
屈云灭冷哼一声,也推门出去了。
萧融跟上他,同时转身对东方进指了指那两人:“把他们关起来,严加掌控,记得关在不同的地方。”
这时候,萧融背后传来一声紧张的低吼:“但不准杀了他们!”
萧融:“…………”
他磨了磨牙,手都下意识的放到了螭龙剑上面,他心里想着,再说,再说!再说一句,我就替你动手!……
好在屈云灭没再吭声,那俩人也短暂的保住了性命。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皇宫,而且因为这皇宫是比着当年的长安建造的,比金陵皇宫还大许多,屈云灭一通乱走,压根不知道自己走哪去了,反正他推开一扇门就走了进去,而萧融快步跟着他,进去以后,萧融和屈云灭一起沉默在原地。
挂在房梁上的摇床、镶了金子的浴桶、还有挂在墙上那足足四排的动物尾巴,以及直接摆在桌上的大大小小玉/势。
萧融:“……”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鲜卑皇帝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大,没看出来啊,玩得还挺花……
屈云灭沉默是因为他觉得这间屋子很怪,先看了一眼那奇怪的摇床,屈云灭突然觉得以后在陈留也可以做一个,他在金陵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唯一让他觉得比较新鲜的,就是睡在船上的那些时光,晃晃悠悠的,很助眠。
这东西正好代替船了。
在心里记了一下,然后屈云灭又看向墙上的几十条狐狸尾巴。
什么花色都有,有的似乎还不属于狐狸。
把猎物摆屋子里?不臭吗??
屈云灭猎到狐狸只要它的皮子,尾巴都是直接扔了,他可没想到有人把这东西当装饰品,还一下子摆这么多,不理解,猎到狐狸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么,要摆也应该摆老虎尾巴啊。
不过想想鲜卑皇帝那个德行,屈云灭又释然了。
估计他只能猎到狐狸。
之后,他的目光又挪到那些玉/势上面,这东西不是那么的写实,所以屈云灭一时之间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他还纳闷的想要拿起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差点碰到的时候,啪!一只手打了他一下,他的手纹丝不动,而萧融的手红了。
萧融:“……”
他的脸也红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什么东西你就乱碰!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脏不脏!”
屈云灭本来是不懂的,但是看着萧融这个气到跳脚的反应,他这辈子头一回,在战争之外的事情上迅速开窍。
屈云灭恍悟:“哦…………”
萧融:“……”
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更想跟换季时候收被子一样,连推带搡、最好再邦邦给屈云灭两拳的、把他塞到地缝里去。
萧融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他条件反射的想坐下,但在屁股差一丁点就挨到椅子的时候,他突然又拔地而起,僵硬的站在原处。
屈云灭抿着唇,他有点想笑,但他知道这时候笑了,萧融最起码三天不会再搭理他,所以他忍了,还倒打一耙道:“如果不是你非要我出来,咱们也不会进这个屋子。”
萧融呵呵:“如果不是你非要招降慕容磈,我如今早就已经睡下了,根本不用操这个心。”
屈云灭又垂下眼睛,萧融一看他这个消极对抗的架势就来气,但他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既然屈云灭一反常态,那他就要弄清楚屈云灭一反常态的原因在哪里:“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屈云灭不吭声。
萧融看看他,又问:“慕容磈手里有你的把柄?”
屈云灭还是不吭声。
萧融:“……跟你的家人有关吗?”
屈云灭眼皮又往下耷拉了一点。
突然,他发现萧融不说话了,屈云灭心里一紧,他登时抬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萧融来到了他面前。
萧融的眼睛微微上抬,屈云灭和他对视,心里有些茫然。
下一秒他就不茫然了,因为萧融突然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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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抬腿,然后跟个钉子一样猛地把自己的脚踩了下去。
屈云灭:“…………”
铁人也受不了这种攻击,屈云灭疼得脸都有一瞬间的扭曲,萧融还不觉得解气,他继续往下用力,恶狠狠道:“你不说是吧?好啊,那咱们就耗在这,你不是无话可说吗?有本事你别张嘴,反正现在鲜卑打完了,接下来也不需要你必定到场了,你就是骨折了都没关系!我算是看清楚了,让你到处跑、让你随便张嘴这就是我的错!我就该想办法让你变成哑巴,变成瘸子,最好让你爬不起来,免得天天给我惹祸!”
“你有本事闯祸没本事说话是吗?对着慕容磈你倒是一句接一句,怎么到我这就什么都不说了!我难道还不如慕容磈招你的待见吗!”
萧融真的很生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那是针对小孩子的,屈云灭又不是小孩,他们认识那么久了,屈云灭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点脑子都不动的镇北王了,就算是上一次他差点把自己害死,那也是事出有因,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细算起来其实不是他的错。可这回呢?这么低级的错误,就是张别知也不能犯啊!
再加上后来屈云灭闭口不言,显然他想瞒着萧融,虽然萧融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一想到屈云灭背着自己,有他自己的秘密,萧融就怒不可遏。
萧融对屈云灭也有自己的秘密,而且有很多很多,但他就是这么一个双标的人,他知道自己双标而且不打算改,而屈云灭也是,知道他双标,但又完全不介意。……
不过真的有点疼,屈云灭默默忍了一会儿,发现萧融是真的气上头了,完全不打算放过他以后,屈云灭深吸一口气,干脆伸出双手,掐住萧融的肋骨,跟端东西一样,直接把萧融从地上端起了两寸左右。
萧融的神情立刻变得错愕,但很快,屈云灭就把他放下了,终于拯救出了自己惨遭蹂躏的脚,屈云灭不得不投降:“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你历来如此,对别人大方得很,对自己却相当吝啬。”
萧融:“…………”
他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他一个大男人,被屈云灭端起来了。
跟端个花瓶一样……就这么轻易地……端起来了。
而且屈云灭的动作特别稳当,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屈云灭手里的玩具。……太离谱了,难道这个时代没有地心引力吗?!
萧融的反应还很迟缓,而屈云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很是疲累的模样:“罢了,让你知道也无妨,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定要拿到这个东西!即使要我饶过慕容磈也没关系,大不了日后我可以再打慕容磈一次,但锡比浑神草世上只有一个,若是这次得不到,以后我就休想再找到它了!”
萧融:“……”
他慢半拍的问:“锡比浑神草是什么?”
屈云灭运了运气,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回答:“鲜卑的宝物之一,大鲜卑山出现神迹的时候,飞龙在天是其一,锡比浑神草是其二,据说这神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当年乌桓国的国王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用三座城池跟鲜卑皇帝换,他们都没有把神草拿出来,因为这东西鲜卑人也只有三株。前两株已经用了,最后一株是鲜卑的圣物,他们始终没动用过。”
萧融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这一听就是骗人的。”
屈云灭:“…………”
萧融摊手:“首先这世上……也罢,或许过去是真有龙,但如今,最起码是几百年以内的如今,真的没有龙了。慕容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造势,还有蒙骗中原人,龙是中原的图腾,它要是真现世了,为什么会飞到大鲜卑山上去,就慕容部如今的德行,大王你觉得他们像是被真龙庇佑的模样吗?”
屈云灭:“……南雍如今也衰落了,或许衰落之前他们有。”
萧融被噎了一下,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怎么会知道。
他抬手:“好,那就不纠结龙的问题了,这神草……大王,请你相信我,这世上没有独一无二的草药,有一有二有三,那就有整整一大片,就跟盐女参一样,丹然姑娘说过,盐女参是长在盐女湖附近的,数量稀少且很难采摘,所以布特乌族的存量不多,你说的这个神草可能就是跟盐女参一样的东西,慕容部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创造出一个夸张的神草出来,一是显示他们得天所授,二是用来骗别的国家,那个什么乌桓王,不就被骗的很惨吗?”
屈云灭面色紧绷,他看着萧融,萧融也期待的看着他,但片刻之后,他对萧融硬邦邦的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相信锡比浑神草真的存在。”
萧融:“……”
怎么还说不通了呢,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迷信了!
他张口想要继续反驳屈云灭,但屈云灭又说了一句:“我也相信这神草能治好你身上的病。”
萧融一愣:“治病?给我……治病?”
屈云灭:“不然我要这神草做什么,就是年纪最大的高洵之,身体也比你硬朗百倍。”
萧融:“……”
他难得没有在意屈云灭的语气:“所以你下令不让他们斩杀鲜卑皇帝,还有情愿饶过慕容磈一命,就是为了给我治病?”
屈云灭纠正他的说法:“不是‘就是为了给你治病’,把就是这两个字去掉。”
萧融:“为什么?”
屈云灭抱胸站立:“因为我不喜欢。”
萧融:“……”
他心里有点乱,过了一会儿,萧融才再次开口:“但不管这东西存不存在,它都对我没有作用。”
屈云灭抱胸的姿势一僵,很快,他的气势又重新出现:“你怎么知道,我看你平日也不怎么关心你的身体,说不得你就是唬我的。有没有用,试试就清楚了。”
萧融抿了抿唇,他放缓自己的语气,尽量温柔的对屈云灭说:“大王——”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屈云灭突然后退一步,还用很是抗拒的眼神看着他:“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萧融一愣,“哪种语气?”
屈云灭:“就是刚才这种,像是哄骗一样的语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一个慕容磈而已,他就是这时候活下来了,我以后也有办法再杀他一回,我并非是冲动行事!”
萧融眨了眨眼,他说道:“我没有说大王冲动。”
屈云灭:“是,你没说,但你的语气说了,你的语气告诉我,你觉得我在做无用功,你觉得我在浪费时间,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不在乎这点时间!我也不在乎慕容磈和慕容岦!旁的事都可以交给你来管,但你的事必须交给我管!我不想再看你变得孱弱了,也不想听你说什么吐血还能排毒的屁话,不管你强调多少次你没事,在我眼里你彻底好了才叫没事了!”
说到这,他攥着拳头逼视萧融:“所以,别想让我改主意,我要看你长命百岁——即使把世上所有的神药都试一遍,我也不在乎,反正天大地大,到处都有能人异士,就算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假的,但只要有一个真的,那这就不叫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屈云灭都没发现他的呼吸有些不畅了,他喘/息的幅度加大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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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仿佛跟萧融说这些话,是一场比昨夜还艰难的战争,敌人太过强大,哪怕是他也没有必赢的把握。
萧融始终不说话,屈云灭心里发紧,却还是语气强硬的问他:“本王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萧融敛着眼皮,顺从的点点头:“听明白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
屈云灭的心脏咯噔一下,他条件反射的往前追去:“你去哪?!”
萧融回头,朝屈云灭笑了笑:“去做一个臣下该做的事,大王不是想要神草吗?那我就去找神草,只要我找到了,大王也就没必要留着那两个人了。”
屈云灭张了张口,但萧融已经走了。屈云灭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这场战争里,他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他不想让萧融生气,却也不愿意就这么妥协于他,萧融的反应让他有点心慌,因为他看不出来萧融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或许这两种都不是。
心里乱得很,屈云灭安静了许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周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待在鲜卑皇帝的情/趣屋里。
屈云灭:“…………”
刚刚跟萧融一起待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萧融一走,他就觉得这里恶心的要命。赶紧走。
作者有话说:
第0106章量级
屈云灭出去的时候,萧融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站在鲜卑皇宫的甬道上,屈云灭感到十分忐忑,他不知道萧融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处理好这件事,萧融会不会又对他失望了?
这个忐忑一直持续到他回到众人之前,他先让人去把那个情/趣屋烧了,然后才问他们:“萧先生去看犯人了吗?”
守卫们眨眨眼,异口同声道:“没有,萧先生去睡觉了。”
屈云灭:“…………”*
着急的人是屈云灭,又不是萧融,反正慕容磈都被关起来了,那个神草就待在某一处,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诚然,得知屈云灭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萧融感到有些暖心,那他也不至于立刻就要把这件事办妥了,他都一日一夜没合眼了,再不睡觉,他怕自己猝死在异国他乡当中。……唔,对了,以后不能再叫这里异国了。
三个时辰以后,萧融打了个呵欠,从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妃子的床上坐起来,他还有些困倦,但还是稀罕的摸了摸身下的布料。
真柔软啊,绸缎和绸缎之间也有区别,这位宫妃用的绝对是最顶级的蚕丝。
又摸了两下,萧融突然对着这张床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当初在金陵的遗憾,这回都可以填补上了,他要把所有鲜卑皇宫的好东西都带走,别说这床单了,就是这个床,他都得想办法拆解开,一并带回陈留去。就算他用不上,也可以给家里的老太太用嘛,反正老太太不介意这张床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从宫室中出来,萧融正要眯着眼去找人,东方进就已经快步来到了他面前:“萧先生。”
萧融一愣:“东方将军,你怎么在这?”
萧融记得东方进升职了,就是记错了也没事,对东方进这种潜力股,称一声将军准没错。
东方进完全没注意萧融是怎么称呼他的,他只老老实实复述屈云灭的话:“大王让卑职跟随在萧先生左右,如今城中还不算完全安定,若是萧先生想去什么地方,卑职愿一同前往。”
萧融哦了一声:“也好,那你知道佛子在哪吗?”
东方进看着他。
醒来第一件事不是问大王在哪,而是问佛子在哪,嗯……
东方进谦卑的笑了笑:“知道,萧先生随我来。”……
弥景这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不光超度镇北军,他也超度鲜卑人,鲜卑的信仰有些复杂,一部分信佛教、一部分信萨满,还有一部分因为接触了中原文化,对黄老之道颇有研究,鉴于清风教数次跟鲜卑联络,可能他们连清风教的信徒都有。
这么复杂的信仰环境,导致不是所有人都领弥景的情,有些人沉默以待,有些人看到弥景席地而坐,为死去的同胞做法事之后,他们居然朝弥景吐口水,而且污言秽语辱骂个不停。
镇北军听不懂鲜卑人说什么,但弥景听得懂,他是会说鲜卑话的。
他们说弥景虚伪、说他惺惺作态,分明是跟镇北军一样的恶魔,却还要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来。
弥景是个精神强大的人,但他也没强大到能脱离人类的范畴,得到如此明显的恶意和抵触,他也会产生一些不美好的心情。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还是要坚定的继续做自己的事,要不是萧融突然找过来,估计等到入夜他才会回去休息了。
不知为什么,弥景不想让萧融看到自己被鲜卑人辱骂的模样,萧融是个聪明人,纵使听不出来,他总能看明白那些人的意思。
念完最后一句经文,弥景快速从地上站起来,稍微扑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然后他就过去见萧融了。……
已经是申时了,天气不热反冷,萧融把手塞进护手当中,他披着一件灰色的熊皮斗篷,这也是从鲜卑皇宫搜刮来的,虽说战利品们还没有正式瓜分,但萧融已经默认这件衣服是他的了。
坐在佛子对面,萧融也不客套,直接就问道:“你听说过鲜卑族的圣物吗?”
对面的萧融像个球,而弥景只穿两层单衣,隔着一张桌子,他俩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季节。
弥景默了默,“你说的是哪一个,安谷面具?飞龙权杖?还是锡比浑神草。”
萧融:“……”
他复杂的看着弥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鲜卑的圣物怎么听起来都像是游戏道具啊。”
弥景:“你说什么?”
萧融赶紧摇头:“没什么,我只听说了神草,还有面具和权杖?”
弥景嗯了一声:“是慕容部从宇文部手里抢来的,鲜卑族用它来祭祀,这两样从部落时代便是权力的象征,戴着面具的人可以和天神沟通,拿着权杖的人可以号令所有鲜卑部族。”
萧融啊哈了一声,是的,每个国家都有这种象征物,萧融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值钱吗?”
弥景:“……”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但他还是好好的回答萧融:“通体纯金,镶了许多宝石。”
萧融拧了拧眉,那也就是不怎么值钱的意思,黄金他有的是,就算这个面具好几斤沉,在如今的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
鲜卑的传家宝,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融了,但要是留下来,他又有点担心会引起鲜卑人的注意,既然是权力的象征,鲜卑肯定想再抢回去,这是鲜卑人最后的念想了。
罢了,先跟于阗国王后的王冠放一起吧,看看以后能不能再搜集几样,凑个展出出来,拿去卖点门森*晚*整*理票也好啊。……
做好决定,萧融又看向弥景:“听起来你好像见过这两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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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景:“的确,我在盛乐做客的时候,见过鲜卑皇帝手持权杖、主持祭祀。”
一听这个,萧融的身子都往前倾了一些:“那你见过锡比浑神草吗?”
弥景:“……”
事实是,弥景他真见过。
弥景的名声可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九年前他就已经是举国闻名的高僧了,鲜卑当时的皇帝把他半请半威胁的带到盛乐来,就是为了收拢弥景,让他以佛子的身份去劝说那些冥顽不灵的百姓,那个皇帝觉得,弥景能帮他更快的入主中原。
中间有多凶险就不提了,鲜卑皇帝数次对弥景动了杀心,但最终他都没有这样做,而且他还让弥景走了,弥景心里担忧着遵善寺的情况,当然是立刻往回赶,但在他赶路到一半的时候,噩耗传来,遵善寺没了。
由于所有认识弥景的人,基本都死在那场血洗当中了,外人不知道他去过盛乐,也不知道他压根就没有经历那场血洗,他们还以为弥景是自己逃出去的,惊愕又佩服之余,还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神通,不然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就他能毫发无伤的活下来呢。
而加速回到长安的弥景更是对这些只字不提,因为这是他心里永远的噩梦,他不知道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是因为他没有答应鲜卑皇帝吗?所以他才杀光了遵善寺的所有人。
每个地方都有幸存者,偏偏就遵善寺没有,弥景甚至不敢去确认这个答案,如今他也无法确认这个答案了。……
总之,在拉拢弥景的过程里,那个皇帝无所不用其极,除了显示他们鲜卑的得天独厚,那个皇帝还给弥景送来许多礼物,除了钱财,居然还有女人。
这些都没法打动弥景,他就举行了一场祭祀,还把锡比浑神草拿出来,给弥景讲他们慕容部是怎么被上天选中的故事。
弥景的情绪不外露,萧融也看不出来他都有什么想法,他只关心那神草长什么模样,据弥景所说,是一株灰青色的草,即使过了百年,叶片居然还是柔软的,只是蔫哒哒的垂了下去,至于叶片的长相,锯齿状、一片叶子有人的三分之一手掌那么大,叶子很多,一株上大约有十几片。
萧融一边记一边问:“用什么东西装呢?”
弥景:“一个以白色丝绸为底的木盒,大约这么长、这么宽。”
弥景比了比,萧融点点头,又问:“盒子是什么木头做的?”
弥景:“……可能是乌木,我也不怎么记得了。”
萧融抬起头,朝弥景笑了笑:“这些就足够了,多谢佛子的帮助。”
弥景也对萧融笑:“希望萧公子能早日找到这些东西。”
说完,弥景起身离开,东方进也是一脸的期待,他连忙催促萧融:“萧先生,咱们去找吧!”
萧融:“找什么?”
东方进愣了:“找、找神草啊。”
萧融轻嗤一声:“找什么找,都说了那是骗人的,或许这草真有点不同的功效,但也绝没有鲜卑人吹捧的那么厉害,如今大家都忙着,谁有时间找一死物。这样,你去城外转转,给我找一株跟刚刚佛子形容的差不多的杂草回来。”
东方进:“…………”
他整个人都呆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狂乱的摇头:“不可啊!萧先生,万万不可!”
萧融:“……”
谁允许你说我台词了?!
萧融直接站起:“可!大王对神草志在必得,难不成你想看到慕容磈的阴谋得逞?大王一旦答应了他,以后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是鲜卑的大将军,他的地位太高了!招降了他,那就是招降了一个大/麻烦,你以为到时候事情还能受大王的控制吗?此时杀了慕容磈,没人会说大王什么,但要是招降以后再去杀他,道义之上大王已然输了一层,而且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投降镇北军?投不投降的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