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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你个小财迷,少不了你的生辰礼物。”

李治被许圉师气得头疼,总算在这子女对比中找到了点安慰,又哪会在此刻计较女儿的诸般说辞。

他想想,近来似乎也并未从安东都护府方向再多传来什么消息,反而是那前来恭贺蓬莱宫建成的金法敏,已算是这其中最为特别的一件事了,便也只当她是从辽东带回了什么土特产吃用之物。

可若是那辽东之地能有什么格外特殊的东西,那头又如何还会保持着这样贫穷的状态?

不过她送礼物能想到他这个做父亲的,而且是当先说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有长进了。

还是先看看她到底要送些什么再说。

……

蓬莱宫中给安定划定的居所距离皇后的含凉殿不远,同样毗邻太液池而建。

当然,李治其实不太喜欢这一带的水汽旺盛。

好在如今已是入冬,北面的窗扇又大多关闭,少有池上冷风吹入殿中,倒是没那么重的霜露寒冻之气。

更不用说,当他迈步踏入那殿门的时候,里头就已点好了炭火驱寒。

随即而来的还有一件黑色的毛皮大氅。

“都已在屋内了,哪有这么冷。”李治有些无语地看到,自己这边才将风氅给脱了下来,那头李清月就已将一件新的送到了他的身上。

虽说这件新衣的毛皮颇为完整,品相绝佳,在那漆黑的颜色上还流转着一层油润发亮的质感,显然在制作手艺上下了些工夫,但也实在犯不着在这个时候上身。

“可这是我给您送的第一件礼物啊。”李清月伸手,阻止了李治想要将其脱掉的意图。“我刚入长安就听说您打算将今年的冬季田猎给取消了。那敢情好!”

李治疑惑地看向了她,想到此前媚娘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奇怪,为何女儿对田猎的态度和皇后所说的有些不同。

却紧接着听到她说:“我原本是想在田猎之上再来一次大显身手。但现在这情况也不错,京郊能狩猎到熊罴猛兽的地方只有秦岭和禁苑,可入冬之后山中难行,原本就没那么多人肯入山,更别说是长安城中的贵胄子弟。这样一来,我送上的熊皮大氅便是独一份的了。”

她一脸得意,“阿耶不知道吧!这可是我在太白山中亲自狩猎得来的。”

“你自己打的?”李治震惊发问。

这熊皮分量不轻,足以让人猜到这不会是出自一头小熊。

可谁家不满十岁的孩子自己去打成年黑熊的!

但想想她此前的战功中本就已有斩杀敌将之事,又好像并没有那么奇怪……才怪。

这还是太过吓人了一些。

李清月却是当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那是当然,我骗您这个做什么!”

“彼时我带人入山测试辽东防寒之物,也顺便看看山中能不能找到几株人参,带回来给阿耶阿娘补气,哪知道半路杀出了一只黑熊,还想趁着我在那里取人参来袭击于我。”

“但它也未免太小看我的本事了。”说话间,她比划了个弯弓搭箭的动作,眉峰轻挑,“我三箭取了它的性命,还都在咽喉、双目,那黑熊抢食不成,就成了这件毫无破损修补的熊皮大衣!”

“此事辽东地界上都传遍了,说我这位安定公主果然是凭真本事当上那大都督位置、领到这封地的。可惜没法将那么多人全带到阿耶的面前,讲讲我当时的表现。”

她说到此地,眉目间好一派少年意气。

这一份傲然的光采,更是让李治都不由觉得自己为之所牵动,只觉这熊皮大氅上,好像也在这一刻流动着一层烈焰。

在这样的语气面前,没有人会怀疑她所说的话有什么弄虚作假的成分。

李治甚至觉得有点后悔,为何自己已提前将取消田猎的话给说了出去。要不然,让女儿再来一次当场献宝,只怕当即就能变成长安城中的美谈。

不过,如今这样倒是也不错。

三箭射杀黑熊啊……

他与皇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对安定此举的担心、意外与骄傲。

这真是好一个武德充沛的小将军!

在收回目光的同时,他伸手摩挲了两下这毛皮内里,又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觉察出了几分不同。“这皮质好像要比寻常的柔软一些?”

“阿耶好眼力,不过这一点我要先留个悬念,之后再说。”李清月一边说一边朝着李治伸了伸手,示意他落座之后再谈。

“好啊,你还学会玩神秘了……”李治笑道。

这头一件礼物便因出自安定之手而尽显心意,李治原本的期待顿时往上被拉高了几分。

在他与皇后相继落座后,就见李清月拍了拍手,当即有宫人将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给带了上来。

在这托盘之上,蒙布之下,赫然有着一块不小的凸起,若是观其形态,似乎是一个……罐子?

当红布被揭开的那一刻,李治便发现,他并没有猜错,在下头藏着的确实是个罐子,还是个在形态上有些特殊的罐子。

那罐子由打磨到只剩薄薄一层的白水晶组成,虽然因为体积不小的缘故稍有几分杂质,但若整体去看,便宛然一大块寒冰放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其中,一支根须完整的人参就躺在透明微黄的液体之中。

珍稀的药品,李治这样的身份见得不少,在他患病在身后也就更是如此,但他可以确定,在他所经手过的人参中,能达到面前这一支品相与年份的绝不多。

更不用说,大多的人参为了避免超过其保存的时间还没派上用场,还会被晾晒炮制成干参,哪像是在他面前的这一根,除了上头并没有残存的泥土外,几乎还保留着它刚刚被挖掘出来的状态。

李清月说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进太白山脉本就是想要去找人参的。碰上那黑熊的时候就是在挖掘这一支。”

“幸好啊,那黑熊还没来得及扑上来,采参人也没因为这出意外就将根须给截断了,正好用来给阿耶阿娘泡酒喝。”

这人参珍品倒没让李治有太多的意外,但李清月的后半句话却当真是让他有些奇怪了。

“泡酒喝又是什么特殊的服用方式?”

“自然是因为市面上一种新酒的出产,让孙神医有了新的想法。”李清月解释道,“人参虽然是大补之物,对于阿耶来说却是药力太猛了一些,像阿娘这种身体康健的,也没必要将其当菜去吃,所以他冥思苦想之下,想出了个居中过渡的方案。”

这个人参泡酒泡出的结果,在她途经洛阳的时候拿给孙思邈看过,所以套用上孙思邈的名头,李清月是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心虚,更没觉得是在给自己下头的酒业打广告。

这些话在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或者说是在她决定了要以人参配酒后就已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讲得不是一般顺口。

“这个方案,就是用烈酒将人参之中的药性给浸润出来,然后以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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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的方式将药性混合在酒力之中下肚。对了,这种酒是越放口味越柔和,而人参的药性也需要时间才能被取用出来,所以最好再放上三四个月,到了开春之后再行饮用。”

“不过现在嘛,倒是可以先让阿耶阿娘品尝看看。”

在那放酒的托盘上还有两个和“酒坛”同一材质的小酒杯,李治随即便看着女儿将这装满的酒坛给小心打开,用酒勺将里头的酒水舀出到了杯中。

“酒性偏烈,人参又补,按照孙神医的意思就是,等到酒水再次启坛的时候,阿耶每日最多只能喝这么多。”

别看李治抱病,他气性还不小呢,“光这一口能喝出个什么味道来。”

“那您也不能把药当汤水喝。”李清月一边示意宫人往酒坛里重新补了点酒,这才将其重新封口,一边朝着李治提醒道。

“行,我记住了。”遵医嘱这种事情他做得一向不错。

见武媚娘朝着他做出示意,李治也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将其一口饮了下去。

当酒水入口的那一刻,他顿时意识到了为何安定会说此酒有些特殊。因为这果然是一口“烈酒”!

比起长安城中能被称为烈酒的酒水,此酒入喉之时的烧灼之感还要更强,但在继续淌过之时,又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醇香滋味泛了上来,混合着人参的药香,以及酒味辛辣过后的回甘,一并交错在了唇齿之间。

“好酒啊!”李治都不由感慨了一句。

他非好酒之人,他的身体也不支持他大量饮酒,可这并不妨碍他从这一口烈酒中品尝出它的前景。

但刚才阿菟说的什么来着?

这酒竟还要再封上三四个月才能更显醇香?

哪有吊胃口吊成这样的!

李清月却像是没瞧见李治脸上一闪而过的郁卒,已邀功一般朝着李治问道:“阿耶,我这第二件礼物也不错吧?”

李治朝着她投来了赞许的一眼。

这何止是不错!若是那酒水能够实现大量产出的话,恐怕都能来当御酒了。就是不知道阿菟所说的这个新酒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又不便在此时将其问出,还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耽于享乐,不如随后再问。

他便只答道:“确实令人惊喜,不过我看你那后头还藏着东西?”

“那是当然!”李清月回他,“别人送礼,可能讲究的是个什么好事成双,那我得给它翻个倍,就叫……辽东四宝吧。”

武媚娘扶案笑道,“阿菟,你这名字是现想的吧?”

“您不要戳穿我。”李清月转头卖了个乖,又转了回来,正经地介绍起了自己的东西,“阿耶你看第三件。”

有点意思的是,这第三件和第一件还得算是成套的,仿佛是有了衣服就该有鞋子。

但如果说熊皮大氅在这长安城中还算贵族家中常见,这鞋子就有些特殊了。

李治接过鞋子自己穿上,就发觉这鞋中的内絮居然是以草编而成的。“这是?”

“这是黑水平原上生长的一种草。”

李清月介绍道:“将此物捶打柔软垫在鞋中衣服中,能起到远比寻常草类更强的保暖防寒效果。那些辽东百姓在过冬之时没有条件用上炭火,只能凭借着寻常手段御寒,但今年,在我离开泊汋之前,此地的百姓已是每人都有一双这样的鞋子,有一件用此草填充内里的衣服。”

“也要多亏安东都护府的李将军和营州的周将军愿意协助帮忙,让我们能自黑水平原上采摘来一批红根子草。虽然此次拿到的数目不能让三处地界上的百姓全都用上,起码,今年那里应该能少冻死一些人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治隐约看到,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孩子眼中有一点闪光,又很快湮没了下去,让她重新变成了能担负责任的稳重模样。

可这一瞬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虽然风疾影响到了他的视力,但并不影响他在这个距离下的判断。

相比于漠视人命的王公贵胄子弟,女儿的品行真是让李治都有种恍惚的感觉,不知她到底是如何在转眼之间就已长成了这个出众模样。

不,拿那样的人去跟安定对比,实在是对她的侮辱了。

当她问起这算不算是第三件礼物的时候,大概也没人会觉得这样的一双鞋子过于简陋,不像是该当送给天子的礼物。

李治又将脚下的鞋子往地上多踩了两下,很是给面子地准备将其多穿两天,体会体会辽东百姓的新鞋。

当然,这还有另一个理由:这东西拿出去,还能去和那些武将商讨一番,黑水靺鞨部所在的黑水平原,到底有没有希望在这几年间收入到李唐治下……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闻到室内传来了一阵饭香。

当他抬头之时就见宫人已在李清月的指挥之下,将一碗米饭放在了他的面前。

迎着李治有些疑惑的目光,李清月朗声说道:“这就是我给阿耶准备的第四件礼物了。”

“稻米?”

在上一个草垫靴子之后,这最后一件礼物看起来更加不正常了些。

但李治打量了一番这碗米饭,又旋即意识到,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关中和江南各有一批进贡到宫中的稻米,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和面前的这一碗稍有不同。

李治接过了筷箸将其夹了起来,就发觉这卖相确实是比他之前见过的好上不少,入口之后,这种差别不但没有削减,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稻米饭入口颇有韧性,还有一种特殊的米香,对于他这尝遍了珍馐的老饕来说,此物与平日所用饭食的优劣之别,真是好生明显。

“这米……”李治脸上的惊讶之色越发浓重。

他此前还说安定往辽东封地去的时间太短,应该折腾不出个什么东西。

哪知道这四件东西却是一个比一个惊人。

李清月:“我在去年出征高丽的时候就在想,从大辽泽到鸭绿江沿岸,都是这等湿润的土地,又有河网在周边分布,若是要用来种地的话,是不是能种稻米?”

“虽说此地的气温确实不高,但要让稻米长成也不难,我甚至觉得,若是让它长得慢一些,也还能算是……嗯,欲速则不达。”

李治都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俗语乱用,就见她将手一拍,“事实证明,我猜得真是一点没错!”

“这辽东新米是我带人开垦出的田地,开水渠、建水车、施肥除草长出来的第一批,种植的时间比起江南和关中长了一两个月,但长出来的稻米却个个饱满。”

武媚娘看得分明,女儿说到这开田种地之事,眼睛里方才对辽东百姓闪过的垂怜,都已在此时变成了大展拳脚的闪光。

那是她若今年留在长安,绝不可能会有的满足。

真好啊……

李清月则已接着说了下去:“阿耶阿娘若是喜欢这个米,此次我带了几百石新米回来,就算是我这辽东四宝中的最后一件了。”

李治笑赞:“我看啊,不是辽东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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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五福,也得把你给算进去。对了——”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问道:“边上那是什么?”

怎么将没煮熟的米和另外一个陶罐也给放上了。

李清月拍了拍罐盖,答道:“这就是我之前和阿耶说的留有悬念之事。”

“今年四五月间,在泊汋周边的山岭里我们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矿物,在孙思邈弟子的帮助下,最后制作出来了此物,这东西目前找到了三个用处,一个便是药理上的消肿,因为能取代这作用的药物不少,我就不多说了。”

“一个是用于鞣制皮革,能让皮革更为柔软厚实,这才有了阿耶身上的这件衣服和这双靴子。”

李治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个好用处。

但饶是他已在心中有了几分预期,也万万没想到,会从李清月的口中说出随后的那一句来。“第三个功能就是增产。”

增产?

李治的面色遽然一变。

听得李清月继续说道:“今年我选了几块地将其实践了一番,最后确认,有此物的帮助,田地之中能增产约莫两成,这碗没煮熟的米就是从那块增产的地中取来的。您没发现吗?若是将它煮熟,可能要比您刚品尝过的那一份还要颗粒饱满、品相优良。”

李治端详了一番,发觉真是女儿所说的情况。

可这发现真是过于吓人了,让他在端起那米碗的时候,手都有一瞬的颤抖。

李清月叹了口气,“但可惜……”

“可惜什么?”他追问。

“可惜眼下还不能确定,通过这种方式增产出来的粮食到底有无危害,所以正在尝试将其长期投喂给牛羊猪狗兔鼠这些畜类去吃,辽东那边的医官都还在追踪观测呢。不过阿耶您放心,最迟两年,我一定给您一个结果。”

她说得信誓旦旦,李治也相信她真能做到。

但在粮食增产这样的大事面前,没有哪个做皇帝的是能坐得住的!

有更多的粮食,也就代表着有了人口扩增的可能啊!

就算李清月还随即跟他解释,这农肥的生产成本也不低,寻常百姓肯定是用不起的,最多就是用在一些品种特殊,价值不太低的东西上,也没能打消掉李治对此物的热情。

新农肥的研发,无疑是已远远超过了送礼之事,更是远比那辽东四宝还要重要得多。

“不,不必按照你那边的计划推进,你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李治之前总觉得,安定作为一个公主,无论是其权柄还是封地户数又或者是她的下属,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公主该有的规模,现在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出了这样一句话。

在他来得及收回这话前,他又已经下达了指令,“速召仓部和太医署官员前来。”

“是司庾。”武媚娘提醒道。

李治连忙改口,“对,我糊涂了,速召司庾与太医署众人前来。”

安定这边的人手可能不足以快速判断出此物的效果,那就由他这边多增派一些,来看看这东西!

倘若真有她所说的那般神奇,此物的意义必定非同小可!

得令的奉宸卫当即前去请人。

可等到那些司庾和太医署的官员被紧急征调来此地的时候,他们却有点傻眼了。

请问,这是什么新晋流行起来的风尚吗?

只见他们的这位陛下在本就已有炭火加热的殿中身披熊皮大氅,脚上穿着一双奇怪且质朴的皮靴。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罐人参酒,一碗吃了两口的稻米饭,还有一碗刚刚脱谷的稻米,以及一个装着不明物体的药罐。

看起来……同样有些朴素。

这样的一身打扮,若是放在辽东的军营中可能还算正常,放在金碧辉煌的蓬莱宫中,却怎么看都很是违和。

偏偏李治自己浑然未觉,自己已在无形之中当了一回安定公主的活招牌,一见被喊来的官员停在了进殿后的不远处,当即开口,“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此物!”

第162章

陛下都这么说了,他们就算再怎么好奇李治的装束,思索着自己在回去后需不需要效仿一二,还是该当先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在看到李治面前的这份辽东新米之时,那司庾郎中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作物,确实没错。这辽东土地若是当真多年不曾开发,只偶尔用于放牧,还满足了水泽灌溉条件,确实要比关中更适合于种植稻米。不过恕我多问一句,安定公主当真没怎么接触过农事?”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

但他转念又想,其实这完全能解释得通。

北地到了九月末,就很有可能因飞雪天气冻坏庄稼,若是稻米再成熟得晚一些,很可能就会面临颗粒无收的结局,所以,原本身居辽东的那些人并不敢做出这样的一番冒险。

在已经习惯了渔猎为主的生活模式后,他们也很难做出改变。

反而是安定公主初来封地,想要在此地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还敢于去做这样的尝试。

李清月答道:“确实没有。”

——上辈子看过的一点又不适配于此地,远程指导唐璿干的,也当然不算是她自己在做。那么辽东土地上的水稻种植尝试,就是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行动。

“但我请来了不少老农,在区田、插秧、沤肥之事上遵循往年经验,也令长于器械制作的缮工监官员分配好了田间水道,确保稻米都能得到足够的灌溉。临近江水结冰之时,还让江边水车保持田中水流,防止结冰之后损毁稻田。这样一来,要想将田种好也不难。”

司庾郎中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如安定公主这么说,她其实没干出什么胡乱指挥的事情,反而将专业人士都用得恰到好处,能成功将稻米种植出来是应得的。

他便以笃定的语气接道:“我看这日晒时间和土地水文都促成了稻米长出的状态,让其优于关中,说不定再多经过几年的筛选良种,还能发展成更加优越的品类,公主不妨一试。”

“这几年间的天象表现得很明显,比起二十年前,冬日要更为温暖,太史局也有类似的判断。若是今年辽东那边能让水稻安全生长到收获之时,明年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就是这么想的,”李清月回道:“毕竟,我还盘算着将其再多种植优选几年,将它培养成贡米的,是吧阿耶?”

“……啊?”李治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听着李清月和仓部官员的交流,忽然被喊到还微微一愣。

贡米?

他转头就对上了女儿认真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仿佛是在说,她都亲自负责耕作了,种出来的稻米从品相到口味也都已经让李治体验过了,给她个在辽东种地的体面名目,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哦,贡米啊……”李治心中快速思索,答道:“此事确有可行之处,过几日再具体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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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到时候我让外府寺的人来找你。”

以李治看来,安定估计是想要这个贡米的名号,给辽东多个对外可说的物产,也用来吸引当地的百姓参与到耕作之中。

这个名目,对她掌握封地颇有好处。

再便是,当这品相确实卓越的贡米出现在关中时,也能身价翻上几倍,让她将封地的进项往上提一提,不枉费她亲自参与的谋划。

反正李治自己也不太在意这小小一笔收获,给她无妨。

何况,如今的大唐财政虽不需要依靠土贡制度来从旁补缺,但岁贡的存在,其实也代表了当地被划归在大唐境内,对于岭南、西域等地就有宣誓所有权的意思。那么,安东都护府也确实是需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贡品”的。

可惜这安东都护府长史李谨行却光顾着为他戍边,忘记了此事,反而是阿菟在这上头更有几分敏锐,提前将其说了出来。

李清月可不知道,李治这会儿还无声地对李谨行做出了一番埋怨,在收到了那句答复后当即笑逐颜开:“那我就先多谢阿耶了。”

李治好生无奈:“你这算是个什么表现?我看你在听到能赚钱的差事时,比见到我和你阿娘还高兴得多。”

“您这话就说得没道理了,”李清月据理力争,“您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我都已选了这么一片贫瘠的封地了,只是想带领此地百姓发家致富而已,哪里有什么问题。我那分明是在为民生有望而笑。”

“再说了,他们吃饱了才能让更多高丽出身的百姓归心,真将自己当个大唐人啊。”

李治抬手,“行了行了,算你说得对,但你要将其充作辽东贡品,外府寺那边的质量、重量标准都先得商定出来,要是有滥竽充数的行为,别怪我让他们给你退回去。”

“当然不会,”李清月答应得很是果断。“您刚才不是听到司庾郎中说了嘛,这东西说不定还能一年比一年好呢。”

只要有了这个名头,她能操作的余地就大得多了。何况,别看这大唐境内有这样多的贡品,由公主送上来的贡品,和为了凑够当地份额的贡品可大不相同。

这辽东新米,她也自有一番仰仗水运的兜售方式!

而且,退回去又不是她吃亏。

李治发誓,他还没有耳聋到这个程度。他听到安定在此时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到时候不要我这米当贡品,我还正好昧下来呢。”

他连忙掩唇咳嗽了一声,也顺势转移开了话题,“行了,说说那农肥吧。”

别提这辽东新米了,他都有点担心再说下去,这米可能就不止是当贡品这么简单了。

李治话音刚落,那头就有人出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早在司庾郎中在和安定公主讨论那一碗已经煮熟的辽东稻米时,司庾部门下头的员外郎和同来此地的太医署官员就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肥料上。

现在听到谈论到了这里,那位司庾员外郎当即说道:“若只从粮种的表现来看,这份用了农肥的,确实要比已经煮熟的这一份更为饱满,想来公主也不会拿粮食产量开玩笑。但我有一个问题,陛下同我们说,此物是从矿石之中提炼出来的?”

李清月答道,“更为确切的说,是一种在当地的矿石经过煅烧,和绿矾油混合在一处,经过一系列处理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此地,那司庾员外郎的眉头已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石头如何能用来当肥料?”

这听起来未免过于儿戏了一些。何况还是在安定公主口中所说的增产两成。

若说这是因为当地的气候与地理条件特殊才有了这样的飞跃,或许还能解释得通,可现在用的是石头……

李清月却没因为这一句质疑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反而向那司庾员外郎问道:“敢问你一句,庄稼种植在何处?”

“自然是土中。”

李清月追问,“土下有什么?”

“自然是岩石。”

“那么你怎么知道土不是从岩石演变过来的,或者你怎么知道,当庄稼种植于土中的时候没有从岩石之中汲取到养分?”

司庾员外郎卡壳了一瞬,发觉这个问题他还当真回答不上来。

今时之人对于土壤的认知还只停留在郑注版本的《周礼》里那一句万物自生为土,人耕树艺为壤。安定公主所说的土壤会不会由岩石演变而来,他还真不知道。

更别说是庄稼到底能不能从岩石中汲取养分了。

他至多就是知道,山石缝隙中还真能长出草木。

要这么说的话……

李清月已信誓旦旦地说了下去,“所以你又怎么知道,这两种特殊的岩石产物混合在一起,不是作物生长所必需的东西,只是恰好在辽东土壤上没有呢?现在,不过是通过人力的手段将其补全了而已。”

“人尚且会觉得,山泉水比起寻常的河水更为清冽甘甜,作物又怎么不能觉得这种石头更好吃呢?”

司庾员外郎:“……”

这,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在安定公主那一串连珠炮一般的问题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问出那句肥料为何能来自于岩石之中,过于迂腐愚蠢了。

但也就是在此时,他又听见李清月和缓了几分语气,像是退让一步说道:“不过说句实话,在我刚得知孙神医弟子将其用在了种植之道上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是惊讶。要不是看到了实际的效果,我也不敢做出这个猜测。”

李清月将目光转向了李治。

意识到李清月先将司庾官吏先后说服,已是给他下达指令节省了不少事情,当即接了下去,“诸位存有疑问也是应当的,朕也对公主所说的肥料效果格外好奇,更想知道此物的催生到底有无害处、能否用在其他作物之上。”

“辽东乃是苦寒之地,更苦于人手不足,既然东西是在那头研究出来的,我想派遣诸位往那边走上一趟,将此事给探寻个明白。不知道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可说?”

还有什么想法?

众人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大略看出了态度。

那司庾郎中对于公主在辽东的田地规划有些兴趣,更好奇她已确定了计划的连年选种,最后会种出什么样的贡品来。

司庾员外郎则被公主这番土从岩石中来的说法给说懵了,在既觉其有理的情况下还觉得此事有些荒诞,打定了主意非要去实地看看。

至于那些前来的太医署医官就不必说了。

听到此物居然是由孙思邈弟子折腾出来的,他们是真想去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能从救人往救植物上完成了一出匪夷所思的飞跃。这新肥料,或者说是新药水到底是否对人有害,他们也想参与一测。

司庾郎中当先一步朝着李治行礼答道:“我等愿往。只是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启程?”

“听安定公主的安排吧。”李治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倒不是他真对这农肥之事不够上心,实在是他有点怕,万一说什么明年二月出发,当场就要听到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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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媚娘控诉,说他这个当爹的又嫌弃女儿在宫中。

这话吧,在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放在朝臣面前说——

成何体统啊!

看看有些人蹬鼻子上脸的技术,李治就觉得自己可以预计到,这话她是真的敢说出来的。

只听李清月紧接着便问道:“那阿耶打算调拨给我多少人?”

今日被传召来到御前的,可只有司庾和太医署的代表,但只带着这六七人前往辽东,那也未免太过磕碜了一点,李清月更要觉得自己的礼物送得不大值得。

在人数上,她可得多索要一点!——

“我看你阿耶今日头风病都要被你给重新气出来。”

武媚娘眼看着女儿将她拽着留在此地,声称今晚要和她睡,又将陛下给推了出去,着实没忍住,在殿门一关后便笑了出来。

“怎么会呢!”李清月无辜地说道,“他身上还穿着我亲自给他狩猎的熊皮大氅,脚上还穿着我那辽东四宝之中的草絮长靴,必定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我对他的孝心。那人参酒也是我亲自安排泡上的,正是为他的病症考虑才采用了这等和缓进补的方式。等到新农肥被验证可行,我还要送他一份政绩上的大礼呢。”

她只是想要一点医学人才、农业人才、挖矿人才来尽快完成那出验证而已,那李治说需要调拨统筹考虑,她就让他去安静考虑呗。真是再贴心不过了。

天下哪有她这么孝顺的女儿!

当然,其实她也看出来了,阿耶那纯粹就是想将具体安排人手之事交付有司来清点计算一番,以防被李清月将人带走太多,影响到关中这边的事务运转。

但这并不妨碍她趁机将人给推出去,来达成自己和阿娘的二人世界。

武媚娘刚想开口,就见女儿已直接冲到了她的怀中。

虽然阿菟没有如同去年凯旋之时一般,问及有没有想她,但在她的这个动作中,武媚娘并不难看出她的意思。这里应当有一句和去年一样的问题。

“又长高了。”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有些欣慰地想,这孩子在外头显然只会委屈别人,不会委屈自己。这一点,在她的身量、面色上就表现得很是明显。

而且,她连在陛下面前都能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权力,在封地应当更是如此。

“那是当然,”李清月仰头答道,“迟早能长得比阿娘高,然后为您排忧解难的。”

“你现在就已在为我排忧解难了。”武媚娘认真地回道。

起码在如今,当朝堂上的官员权衡她这位皇后殿下的势力时,绝不会将安定公主给忽略过去。

这份尊重,阿菟她身在边地的时候或许感受不到,武媚娘却看得明白,更能借此再分辨出一批可用之人。

若有人觉得,这实打实的战功也不过是巧合,那这人真应该去看看眼睛,而不是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还不够呢……”李清月在心中嘀咕道。

当她想做之事还遭到着重重限制,当她想要更多人活在盛世之中的夙愿,也还有着那样漫长的路要走的时候,她就比任何人都希望,阿娘能继续往前走一点。

再往前走一点吧。

在方今的时局之下,只有她们两人都再多往前走一点,才有可能将自己的声音诉诸天下,带来更大的改变。

所以今日的这一点排忧解难,又怎么足够呢!

不过现在是好不容易的母女相处,就不要提这种“还差太远”的丧气话啦!

李清月拽了拽武媚娘的衣袖,目光发亮,“阿娘来看看我给您带的礼物。”

武媚娘跟上了她的脚步:“我还以为你光顾着给你阿耶准备礼物,没顾得上我呢?”

“才不会!”李清月一边答道,一边从一旁抽出了一个箱子,将其推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她伸手将其打开,就见其中金光夺目,赫然垒着一层层的金条。

武媚娘扶额,“阿菟,你这礼物……好实在啊。”

原谅她只能用实在两个字来形容。

李治收到的礼物,看似将他从头武装到脚,可与其说是在为他分忧,不如说是阿菟在拿他当个展示架子。这金条送礼就不同了,那更像是在说,她想要买什么东西那就自己去买,合乎心意最是要紧。

武媚娘觉得自己也可以确定,比起送给李治的那些,若是让阿菟自己选的话,她肯定不要什么熊皮大氅,更愿意要这一箱金子。

能将自己都喜欢的东西送人,那是真能看出对谁更为用心了。

她神情柔和地听着女儿继续絮絮叨叨:“今年从那边金矿里开采冶炼出来的金条,有一半都在此地了。虽然阿娘贵为皇后,需要什么都有人来添置,但钱这种东西,还是不走国库记录的钱,总是多多益善的!。”

武媚娘佯装严肃地问道:“那这样一来,就全都偷偷地用吗?”

李清月仰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就得劳烦阿娘费点心,顺便想个销赃的门路了?”

听听这话说的!武媚娘闻言失笑,伸手就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啊!”

这孩子哪里是来给她送礼的,根本就是来贿赂她的。

但怎么说呢,有本事的人做出这举动或许也不能叫贿赂,而叫双赢。

她也偏偏就吃这一套!

“行,我帮你想这个办法。”

第163章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

见阿娘拿出了正经谈事的架势,李清月也连忙端正了神态,“阿娘你问。”

“你阿耶身上的东西里,熊皮大氅是很难重复获得的,该当有其独一无二的地位,我猜你也不打算花大量的心思在狩猎辽东黑熊之上。”

李清月点了点头。

三箭杀黑熊的事情,有这一次就足够了。

阿娘没去过她那封地不知道,在那头已传成了她自己都不认得的样子,若是再来几次,姑且不说会不会贬值吧,在她封地上的人可能都要觉得熊跟她有仇了。

至于这种有仇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不想了,感觉会让人比现在头疼的。

“他脚上的草垫皮靴,最为适用的还是辽东严寒之地,以就近取材之法制作,不会兜售到长安来。若非要说的话,那东西还有个作用,就是让安东都护府能有个保境安民的旗号出兵黑水靺鞨。”

李清月继续点头。这东西确实能量产,但是经过黑齿常之出兵后,李清月也确定了这东西的限制。红根子草在草甸上的生长范围有限,还有不少牧草和红根子草的样子相仿。若要供给几万人还算不难,但若要供给几十万人,就压力很大。

光是辽东境内要做到人手一衣一鞋过冬,可能都还需要三两年的时间,自然不可能将其作为商品售卖。

她将此物凑成礼物送到李治的面前,是要为她定期往北部巡猎打好一个提前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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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李治也不会对白山、粟末、黑水靺鞨之地全无兴趣。

有她先将一个近似于“请战”的信号递交到他的面前,李治在派遣将领的时候也该当先想起她才对!

“那么能用来售卖的,一个是可以浸泡出人参药力的酒,一个是你打算套上贡品名号的米。”

短短半年的时间,在女儿的手底下又多出了两种能发展成支柱产业的东西,真是让人既觉意外,又不免为她骄傲。

虽然这酿酒之事,早在女儿为唐璿归化梁州百姓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但直到今日方才有了一个和市场上其他酒水同台竞技的最大底气。

方才被传唤到御前的太医署官员,已大略将那人参酒查验了一番,又带走了一部分回去研究,想必很快就能拿出一个更加明确的功效判断。武媚娘猜测,以阿菟办事的踏实完备,这些人的反馈应当不会成为对她的阻碍,反而能让她再得到一份酒水名头上的助力。

至于那辽东新米,不仅有帝后亲自品尝确认的好滋味,更是行将拿到一个贡米的名头,只要能将其产量日益扩增,送到中原境内,怎么想都不会缺了销量。

见她的三条判断都得到了女儿的点头同意,武媚娘问道;“这个酒,你打算怎么卖?”

李清月答道:“有阿耶的人参酒在前,肯定是要借助于养生之名的。以此为噱头,不怕人不买账,天子同款的名号也能先打开上层贵族的门户。在此之后,才好根据不同的酒水烈度以及酿酒所用的材质、酒水存放的年头,分出不同的阶层,将其销售往千家万户之中。”

“至于要如何经营得到足够的钱财,这一点上葛萨比我有本事,我还是准备交给他来办。但是……”

李清月话锋一转:“这桩生意从酒水的酿造技法改变开始,就没之前那么简单了。我虽然相信自己在大唐境内能压制得住那回纥商人,却不能保证他能始终处在听话的状态,尤其是当我身在边地的时候。而在洛阳、长安这样的地方和上流人士打交道,以葛萨的回纥出身,显然也不够资格。”

武媚娘总结道:“所以,你需要给葛萨找一个合作之人。而这个人最好是能在明面上扩展酒水的销售门路,又能对于葛萨做出制衡。”

“对,就是这样。阿娘有什么建议吗?”李清月发问。

武媚娘沉吟片刻,回问道:“我记得你在将酒敬献给陛下的时候说,这个酒是越放越香醇的?”

“不错,现在虽然能入口,但是放上半年一年的话,口味会远胜过如今。”

“那么,你让那个回纥商人在半年后做一件事。”武媚娘说道,“今年五月,洛阳元氏家主元义端的同胞兄弟喜得麟儿,在满月宴上就已为其取名,取大音希声之中的后二字,显然对其很是重视。到了明年五月,应当会在洛阳筹办一场周岁宴。就让葛萨将这批能用于药酒的烈酒,放到此次周岁宴上正式问世吧。”

李清月心中一转,顿时明白了阿娘话中的意思,“洛阳元氏子弟的周岁宴,到访的达官贵人必然不少,也让品酒变得顺理成章。元氏早先就对阿娘的示好态度明确,也不妨给他们一点分出的利益!”

葛萨的生意中心原本就已经从长安搬迁到了洛阳,孙思邈的东都尚药局也在洛阳,那么和洛阳世家合作,才是最合适的。

而这份世家助力还不能太强,否则就是将一个极为暴利的行当变成了给予世家的利刃。

出自北魏拓跋氏的洛阳元氏缺了几分中原的认可,又有早早向阿娘示好的眼力,无疑就是最为合适的。

在官场之上他们还需要依托于皇后的帮扶,也就意味着,在这出合作中他们还是处在相对被动的一方,正好和葛萨相互制衡。

武媚娘颔首,“正是如此。”

李清月大喜,“好!就按阿娘说的这么做。”

“那么,你的稻米又该怎么卖?”武媚娘旋即问道。

“这个倒是不需要阿娘帮我出主意了。”李清月笃定答道:“我有意在辽东选出几个在商业上颇有头脑之人,在泊汋到青州,青州到洛阳,洛阳到长安的这几段水路上相继建立转运储藏的仓库,发展出一条单独握在我手中的上贡、贸易渠道。”

这条路线最开始可以只是上贡,但不需要两年就可以买下合适的商船,招募到合用的人手,变成一条新的贸易路线。

“既然澄心为我管着手底下的账目,这一条商业路线我就打算由她主管,将辽东的那些人手分拨到她的手下,作为负责各方枢纽的头目。”

比如说那高丽少年阿左,就可以是一个合适的负责人。

她补充道:“沿途招募的人手里,也可以优先考虑被从高丽迁居到中原境内的人。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帮阿耶解决掉一些迁居人口的就业问题了。”

万一这些被迁入中原内部的高丽人不适应当地生活,可能还会引发矛盾,可现在,她要用此法充当一个缓冲的媒介,说不定还能发挥出一点奇效呢。

“行,那就由着你。”武媚娘并未对其做出反驳。

阿菟说是说的什么她对商业一窍不通,但起码,在什么人可用这件事情上,她的头脑清楚得很。

不过也对,若非如此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在半年的时间里,给辽东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现在阿娘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来销赃了?”李清月目光发亮地朝着母亲看去。

结果她这话刚刚问出,额头上又重新挨了一下,“好好说话,不要老用销赃这个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呢。”

李清月嘟囔了一句,“没有土匪的气势,怎么去从天子手里抢人嘛。”

武媚娘无奈,“可抢人又不是只有你那一种法子!”

天天这么豪横的,像个什么样。总得有收有放的吧。

见女儿摆出了一副乖乖听讲的样子,武媚娘又不由轻笑了一声,“行啦,我又没觉得你今日的表现不妥,只是你带人去辽东已用这等强硬手段了,另外的就得顺着你阿耶一些来办。但非要说的话,这个黄金收益过明路的法子,其实还是在跟你阿耶抢人。”

跟李治抢人?

李清月听到这个可就不困了,也毫无负罪感地答道:“阿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吧。”

“你可不要先答应得这么爽快,我这个法子还有些成事的风险,到时候是要由你来担的。”武媚娘抬手,拦住了李清月打算直接答应下来的举动。

这才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宫女被遣放出宫的事情。为了彰显天子仁德、节省宫中开支,往往会将宫中已过成婚年龄、甚至是已经年迈的宫人放出。每次放归,不下千人之数。”

她目光有一瞬变得悠远,像是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上一次宫人放归,还是我刚刚成为皇后不久的显庆元年,距离如今,已经有快七年的时间了……”

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一转眼,经过各种渠道入宫的宫人又已超过了当年的人数。再加上,这两年间蓬莱宫的修建占据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倘若陛下真有缩减用度之心,大有可能要再放归一部分宫人。

可这些宫人放出去,当真是躲开了宫闱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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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在和家人团聚之后享受清福吗?

起码在李清月所知道的情况里,不是的!

这些宫人,有一部分是因为父兄获罪才被充入内廷,就算她本人能因为宫人放归的“优待”而得以出宫,她的家人却未必在历年大赦的名单之中,甚至大有可能因为流放的缘故已然过世。

还有一部分因时过境迁、天灾人祸影响,同样在离开宫闱之后无人可依。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会因为女子立户持家不易,被收容进了长安周遭的寺庙之中。

但难道她们真的已到了手脚不便,“颐养天年”的年纪吗?

恐怕同样……不是的。

李清月想到这里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意识到阿娘到底为何要提及宫女放归,又为何要提到这是在和天子抢人。这个猜测,让她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抹惊喜。

“我看你已经有些想法了。”武媚娘心中暗道,跟聪明孩子交流就是让人舒坦,继续解释:“我方才问你如何卖米,你的售卖方式我觉得可行,但这个收益进项的去路,我却觉得可以再改改。”

“你的封地情况特殊,你自己是应该知道的。哪怕是亲王,其实也没有对封地治理这么大的权力,除非是如同当年的李忠一般,在领梁王名号的同时还有梁州都督的官职,所以当你的封地收益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你就需要担心会不会出现一个情况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清月眼皮一跳,发觉阿娘所说的情况当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她也确实需要为其做好准备。

只听武媚娘继续说道:“我会在一两年内建议陛下,以奉行节俭之名将一部分宫人放归,届时你便提出,要将自己售卖米粮所得的一部分钱财,用于资助其中无家可归的放归宫人,令她们能有经营谋生的门路。”

“挖矿所得的黄金就混在这部分资助中给出,到时候,你是要为她们兴办纺织行当也好,是要购置田产让她们能参与农桑也罢,要让她们汇聚在一处居住、防止有宵小之徒觊觎也好,是要让她们各自自由、前往别处也罢,总之投入多少都是在缓解国库支出,你阿耶管不着,要在账目上动手脚也容易。”

“这些有了谋生手段的宫人在每年依照律法上缴税赋之后,还愿意偿还给你这位恩人多少钱财,你阿耶同样管不着。”

武媚娘问:“你觉得,这算不算是一条可行的销……过账手段?”

算!怎么不算!

这可不仅仅是在销赃了,而是在给她准备了一条光明正大的门路,再开拓出一条产业!

李清月由衷地赞道:“阿娘好生厉害,这样一来,就是化整为零,又化零为整了。”

这种做法中,她确实需要承担一点风险,那就是这些宫人出宫后投入的产业会不会亏损。

但要知道,她们曾经任职于阿娘主持的六宫二十四局,都各有其培养的方向。正因唐宫之中的宫人也可参与到识字进学的课业之中,就让她们比起寻常百姓的文化程度高出了不止一点。

这是一批原本被废置,却有真本事的人才!

或许她前期投入的黄金还不能立刻见到回报,但最迟三年,那就可能是一笔稳定而高额的收入,用于回馈她的其他产业。

也能让她和阿娘的手底下,培养出一批与民间接轨的女性团队。而这一点,尤为重要。

这样的一件事,唯有皇后能办得妥帖,又在她这位资产充裕的公主手底下,发挥出其惊人的效果。

“干嘛那么看着我?”武媚娘好笑地看着女儿目光灼灼的模样。

下一刻就见女儿又解除了那端正的坐姿,靠在了她的身边,“我在想,幸好我有阿娘。”

有这样一个不仅有本事,还对她报以万分支持的阿娘。

武媚娘拍了拍她揽住自己的那只手,“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跟我撒娇卖乖……”

李清月听得出来,阿娘这话是这么说的,但口是心非的意思,那可不要太明显。

她分明也是对女儿的偏心、敬仰和亲昵很受用的嘛。

李清月便顺口接道:“撒娇卖乖怎么了?阿兄阿弟他们能天天往您这里跑,您肯定没嫌弃他们烦,我都出去半年了,当然要把这个时间给补回来。”

武媚娘笑道,“那你这次在长安待着的时间里,我陪你比陪他们多,总行了吧?”

“不不不,不只是时间多。”现在又不是在谈论大事,李清月一点不要脸皮地顺杆子往上爬。

在洗漱完毕重新坐回来后,她便将自己在回来路上就已想好的种种盘算全摆了出来。

“我还想要阿娘陪我去田猎,给您看看我在近来的箭术骑术长进。”

“想要您陪我去置办新衣服……您看,我又长高了不少,好多衣服都不能穿了。”

“明年生辰的时候,我还想阿娘陪我一起去长安城里闲逛一趟,看看民间的新年风味。”

这么一算,她想趁着这个“冬日休假”做的事情,有好多呢。

“还有还有……”

“……”

武媚娘听着这些一条条掰着手指说出来的话,唇角轻快的笑意不由越发分明。

这孩子啊,又怎能不让人对她偏心呢?

但听着听着,她又发觉李清月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阿菟?”

李清月含糊应声:“……嗯?”

这个慢了半拍的回应让武媚娘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这个白日里还言辞老练的孩子,这会儿已经端不住那小大人的形象了,靠在她的身边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在她这里还有点催眠安神的作用。

但在眼见这样一幕的时候,她又不觉在神情中更柔和了些。

她轻轻推了推女儿,“上床去睡吧,冬日容易着凉。”

李清月原本就没彻底睡着,听到这一句后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凭借着回来两天在这新宫殿里走出来的印象,摔在了床上。

可做完了这一步后,她是真的很困了。

虽然脑子还在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想着得到了那样一批人手后该当如何去用,本能却已经在驱使着她赶紧入睡,免得耽误她的长高,便陷入了更趋近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在她倒下去后,好像有阿娘帮她扶得正了一点,然后将被子盖了过来。

还有屋外,好像又开始落雪了,落在窗棂上一阵阵的窸窣声响。

这些动静没有让她清醒过来,而只是朦胧地睁开了点眼睛,朝着一旁的身影喊了句“阿娘晚安”,而后彻底睡死了过去。

她便没能看到,在听到这一句后,母亲脸上的愣神。

晚安?

武媚娘疑惑地看着已经安分睡着的女儿,不知道这又是哪里来的词。

但……从这语境和语气里,好像并不难猜测出它的意思吧。

要这么说的话,有女儿在身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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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感觉安心了许多。

在掖上被子躺下去的时候,她也对着身边回了一句。“嗯,晚安。”

第164章

可能是因为被阿娘解决了自己的心头大患,让她在明年回返辽东之时能够放手去开采金矿,不需要担心这些金子会因为来路不明,无法换到足够的物资,李清月竟然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转过来。

见阿娘早已经出门办事去了,殿中的宫人也没有前来打扰她,她干脆在床上打了个滚,继续保持着摊平的状态,趁着此刻头脑清醒,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按照阿娘给她提出的建议,有一些事情她都可以不必急于去做。

比如说,酒水的营生不用急于在冬日就进行推广,反正葛萨那头经营普通版本的酒水也还能维持在梁州的采购,在资金上没有那么欠缺。现在若是步子迈得太大,成全的不是她,而有可能是别人。

不如等到陛下皇后饮用人参酒的传闻传开,再在洛阳元氏元希声的周岁宴上一鸣惊人,而后正式登台。

总归是能在几年内达成横扫酿酒业的结局。

而辽东新米的经营收入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挖掘金矿所得一起投入到放归宫人的培养中。既然这项说辞要等到阿娘促成宫女出宫,才会被搬出来,那么也没有那么着急。

这么说的话,她今年年末和明年年初需要做的,就只有四件事了。

第一就是如同阿耶所说的那样,去找外府寺将辽东新米作为贡品的标准给敲定下来。

外府寺在龙朔二年之前的名字,是太府寺,专门负责各地的上贡之事。但别管是叫哪个名字了,反正有陛下的那句口谕在,应当不会有哪个想不开的在这件事上为难她。

同时,还需要将预备带往辽东的人手给谋划到手,再从阿耶这里申请来一笔研究新型农肥的资金,以填补她的小金矿没法当即变现的亏空。

如果她没能在生辰的时候从阿耶这里收到足够的“厚礼”,她会让阿耶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头疼的。

第二就是趁着她人还在长安,找机会给那几个下属申请一下官职。

唐璿和阿史那卓云的情况好说。

地方官员的考核资料已经在十月前递交到了朝集使的手中,而后由朝集使将这些述职材料带入京中。

唐璿成功剿匪、阿史那卓云平定继往绝可汗之乱的表现,也都作为政绩被算在此次“考解”之中,已经随同朝集使的奏报呈递到了中台(尚书省)。

有皇后在上头盯着,不会有人能对这两人的材料动手脚,那么可想而知,今年的上等评价是没跑了。

只要到了大考,唐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升迁。而相对的,只要出现了作战的需求,现在只是伊丽道行军副总管的卓云也有机会升官。

所以她需要帮忙请官的,是黑齿常之和马长曦。

前者,最好能在辽东的军事体系拿到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官职。方便李清月在与周道务、李谨行等人配合作战的时候,能拥有更多的主动权。

后者,则是能力和地位完全不匹配。

就算惯例以来并没有女子担任外朝官员,最开始李清月为她请官的时候也打了一手信息差,在她做出的贡献面前,也该当以实绩来评判官职。

如果改良那指向罗盘还不够的话,在她的建议下制作出曲辕犁总该够了。

要知道,农事在民生之中的地位本就是重中之重,否则阿耶何必对农肥有这样大的兴趣。

没错,就是这样!

她得找个机会去争取,总得对得起马长曦做出的贡献,也对得起她在年节前后还要回返海州去收尾罗盘之事的尽职尽责。

第三,便是提前寻人考察好放归宫女有可能从事的业务,做好接洽的准备。

倘若真如阿娘说的那样要从纺织业入手,也得选好纺织的品类和安置的地点。

这件事不能交给自己的小管家去做,毕竟李清月还得带她回辽东呢,那就得麻烦阿娘帮她从六局二十四司内找到一个合用的下属。

好在,无论是选人还是考察,都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

而第四,就是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悠闲时光啦!

起床!——

“等等,这东西不是应该先送到皇后那边吗?”

李治看着由内侍送来的一沓朝集使考解资料,稍微翻了两页,又看了看这厚度,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心闷。

但更让他心闷的显然是内侍给出的回答,“安定公主说她好不容易回到长安,觉得这里都有点陌生了,想让皇后殿下陪同她在长安城中闲逛一阵。”

“皇后殿下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拗不过公主想要出行,便将这些东西都先送到陛下这边来。”

李治哽塞了一瞬,不知道该当从何处吐槽起。

这半年时间里,在长安发生的最大变化可不是街巷有何处出现了扩建,而是蓬莱宫完成了修缮。

安定想要往外跑也没关系,但她能不能稍微找个正常一点的理由?

还有皇后所谓的“本想拒绝”,让李治很怀疑,那也是说来糊弄他的。

但……

“罢了,皇后与公主都在这两年间为我大唐殚精竭虑,也是时候该休息一阵。”李治回忆了一番,“算起来,上一次皇后随同安定一起出宫,便装行游,还是在洛阳的水陆法会之时了。”

这么一看,确实已经有了些时间,想要一起出去走走,体察一下民间风物,也是理所应当的。

将人重新找回来,说这等方式的出宫不合上位者体统,反而是他这个做人丈夫当人父亲的过于不近人情了。

只是,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一沓文书,他又忍不住问道:“皇后是不是答应了回复中台的时间?”

内侍点头,“说是明日正午之前给出校阅反馈。”

李治郁闷地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上官仪,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真是生动地诠释了何为“由奢入俭难”。

上官仪却不免在接到这道目光的时候心中一跳。

他此前就反对陛下因为疾病的缘故将过多的权力挪交到皇后的手中,也反对陛下对安定公主给出逾越的官职敕封,就算一度因为带头发表这样的言论遭到了陛下的斥责,他也没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也比谁都敏锐地意识到:习惯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啊。

当皇后与公主出行,将这份权力重新交回给陛下的时候,陛下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觉得自己该当尽快将其处理完毕,而是觉得,对他已经适应了慢节奏公务的身体来说,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实在很麻烦。

也就意味着,他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权力为外人所分割。

那么想要劝阻陛下改变这个授权于皇后的决定,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难。

偏偏另一面的皇后也根本没有还权于天子的想法,反而正在凭借着这个特殊的位置给自己身上层层加码。

比如说,在那场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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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是否需要致拜君主的集议之后,皇后的威望就往上攀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然而上官仪看在眼里,却苦于没有这个办法能对其做出阻拦。

他很清楚,起码在安定公主刚刚为陛下带回来了不少喜讯的龙朔二年年末,在这个对陛下来说乃是一家团圆的大好时候,他绝不适合旧事重提,再问陛下为何不担心大权旁落。

便是当真要劝,也得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

不是现在!

他只是一边从李治的面前将其中一部分朝集使公文接过来,摆到了自己的面前,一边说道:“陛下若是觉得此事处理起来麻烦,不如多让太子往外走走,先行参与到京官的考察之中,往后地方官员的考解奏报,他也就能在东宫官员的辅佐之下处理起来了。”

“皇后若是有事外出,这部分的公务直接送到东宫就是。虽说陛下近来身体有所好转,但还是以静养为上。”

“你以为我不想吗?”李治瞥了他一眼,回问道。

上官仪说的是分权于太子,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让李治舒坦了不少。但也没舒坦一会儿就已意识到了个让人苦恼的事实——

说得好像这个“太子参与到京官考察中”,是什么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一样!

李弘的身体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

比起李治是因为头风而苦夏,李弘就是因为体虚而在天寒时节常常抱恙。

京官考察在十月,外地官员的考解评等在十一月,都是李治直接放弃让李弘办事的月份。

李治时常在想,让李弘这个由皇后所出的长子作为继承人,到底是对长子的恩宠还是盘剥。

但李弘做太子到如今,早年间过分仁厚的脾性其实已稍稍改过来了一些,无论是在修编文书还是协助监国上都未曾出错,还有着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优良品行——

李治又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让自己陷入烦恼之中。

“算了,也就是偶尔忙一些而已。”有安定送他的熊皮大衣和人参泡酒,他总不能连这点政务都需要皇后协助,甚至就因为皇后和女儿出宫游玩,便要推迟将回复递交中台的时间。

但他看着自己桌案上的另一份文书,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后协助打理的政务里,可不包括这等决断三品以上朝臣生死去向的东西,还是由他自己来批复诏令的。

而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许圉师的那桩案子。

一度想要将此事压下的司宪大夫杨德裔被革职查办后,许自然的田猎杀人案被转入详刑寺审断,在近日已对各方人证物证做出了详细的罗列。

因其中还涉及了许圉师对许自然的包庇,在核录口供的时候花费的时间就要多一些,以防这位左相的下台引来非议。

可再怎么需要罪证清晰,口供完备,在陛下已明确表达了对许圉师勾结宪台、包庇子嗣之事的憎恶后,详刑寺诸人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直接先将其他的事务都给推在了后头,就为了确保这出案件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案。

该当尘埃落定了。

李治再怎么珍惜许圉师这个人才,也绝不允许这等官官相护之事直接在他的面前上演,所以如今,也必须对他予以重判。

杀人的许自然,按律判以处斩。

如今正是十一月,还不是一个处斩刑罚需要往后推迟的时候,完全可以当即执行。

这就意味着,许自然没有这个好运等到天子大赦,只能在近日领死。

至于许圉师……

这份官员勾结、包庇案犯的罪名成立,念在他终究年事已高,李治的笔尖有一瞬的停顿,最终还是写下了流放虔州(江西)的决定。

但对于杨德裔,李治就不必给他留什么面子了!

他之前弹劾郑仁泰、薛仁贵的时候不是说,他们纵容士兵劫掠是有损李唐军纪,冒险出兵追逐铁勒叛军是让李唐遭遇了自建国以来的最大战败?

好得很,那他自己就流放庭州,去西域戍边吧。

看看那西域的风沙到底能不能吹醒他的脑子,让他知道一下结党营私到底是多愚蠢的事情。

冬日上路艰难不错,但这两人都让他这个当天子的不痛快了,又何必享有什么优待。

不日之内启程上路便是。

不过,在正式将天子玺印盖在诏令上的那一刻,李治望向许圉师的名字,还是不免有几分心绪起伏。

彼时的龙朔改元,有四方州郡官吏上呈见龙吉兆,这其中也包括了从梁州宣旨回返的许圉师。按说,作为见证之人的他身上,也该当有一份龙神的福泽庇佑,他顺利升任左相,好像就是这个福运到来的证明。

但谁又能想到呢?他最光辉荣耀的时候居然会这样快过去。

龙朔年号都还没结束呢,许圉师就已经从原本的朝堂支柱,变成了贬官流放的刑徒。

……

李清月邀请武媚娘随同她再一次出宫,行猎归来的时候,就正好在长安的东郊遇上了踏上流放之路的许圉师。

她此前和这位左相有过几面之缘,约莫就是在年初的时候还见过他一次。

但相比于年初,他在此时简直不像是李清月记忆之中的那个人了。

丧子之痛,和从宰相高位上跌落,再加上天子对他信任的崩塌,其中的每一条对他的打击都极其致命,以至于他看上去已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真是很难不让人心生感慨。

“仕途的不顺真是很容易磋磨人啊……”在二人与同行的随从一起回返到宫中后,行在太液池边漫步之时,李清月便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被流放出去的李义府因为连大赦都没有他的份,就在激愤之下病死于嶲州了。”

武媚娘没有接话。

李清月转头朝着阿娘的脸上看去,就见她好像有点走神,还有几分愁绪。

“阿娘你怎么了?”

被李清月凑到面前的脑袋打断了思绪,武媚娘轻叹了口气,答道:“我在想许圉师给人的警示。”

“这教子之事,自古以来便是需要谨慎的大事。许圉师放纵宠溺儿子,造成了今日结果,既要怪那杀人的许自然,也要怪他自己。”

“但这跟阿娘也没什么关系啊?”李清月嘀咕道。

武媚娘慨叹:“或许吧。”

今日狩猎归来本应该是兴致尚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看到了许圉师的结局,又或者是因为这稍显寂寥的冬日景象确实容易让人滋生愁绪,武媚娘便将自己的思绪往外飞散了一些。

见女儿没被她那几个字的答案给糊弄过去,她摇了摇头,“没事,我没有在担心你的问题。”

三岁看到老这句俗话在阿菟这里估计是能成立的。

这个女儿已经完全可以当做成年人来评判心性,就算有时行事鲁莽,但种种表现还是让人安心的。

反而是现在脾性还没有完全定格的几个儿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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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在想,会不会有一日,我的儿子也会如同许自然一般,成为给我带来麻烦的元凶。”

这种奇怪的想法其实本不应该产生,但大概是李唐皇室已连续两代不太健康的亲子关系,让她在子女年岁渐长中,也不免有了一些烦恼。

毕竟,按照身体素质来看的话,她大概不会像是窦皇后和长孙皇后一样,能死在皇帝的前头。

那么这份困扰说不定就是要由她来经受的。

然而还没等她再继续想下去说下去,她就听到李清月快速打断了她的话,“那这简单呀。”

“怎么就简单了?”武媚娘好笑地看向了女儿,不知道她这语气里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李清月语气跳脱地答道:“怎么不简单了,若是我加上阿娘只有两个人,管不住三个的话,那阿娘就再生个妹妹,三对三,保管将人给压得死死的,休想给您带来麻烦。”

武媚娘:“……”

这算是个什么建议!而且,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刚冒出头的教子担忧,就被女儿这一句不正经的话给扫去了大半。

阿菟却仿佛没瞧见她脸上凝固的神情,继续说道:“那您要是觉得上面那个建议不可行的话,我倒是还有个建议,就是您但凡发现一点他们表现不对的苗头,就把人送到辽东来。”

“到时候,没有长安城里的阿耶给他们撑腰,事情就好办啦。我让他们去狩猎黑熊,打不到完整的熊皮不让回来,再让他们亲自下地去种辽东新米,种不出媲美老农的不许回来。还可以让他们去跟着辽东的高丽人一起住,只能靠稻草铺床来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说白了就是,总有些人没吃过足够的苦,却觉得自己能担负起远超能力的重任……”

那多简单啊,直接让人去劳动改造就好了!

但她刚说到这里,忽然被母亲扯了扯衣袖。

“怎么了?”李清月止住了话茬,顺着母亲拉拽的方向看去,就见年幼的李旭轮一脸呆滞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显然是将她们这边的对话给听了个全。

下一刻,他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跑。

“阿耶!阿姊欺负人了!”

李清月:“……?”

干什么啊!她只是做个假设,也没有要直接付诸实践吧。怎么就给吓哭了还去告状了?

李清月无语地看着那个还有点肉墩墩的身影已朝着林荫道间穿了过去,很快消失了踪影,转回头就对上了母亲戏谑打趣的神情。

“你自己去跟旭轮解释吧。”武媚娘拍了拍李清月的肩膀,“没事的,姐弟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啊。”

见平日里稳重非常的女儿僵直在了原地,她方才的那点担心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嗯……今日天气也挺不错的。

说不定,这几日还能看到点有趣的戏码。

但她倒是没想到,女儿居然选择先往宫外躲了一阵,免得听到魔音贯耳。

这番表现让李治都笑了半晌,直呼总算是找到了克制阿菟的妙招。

可若让李清月自己来说的话,她这可不叫做退避三舍,而叫——

蛰伏之后一击即中。

因为并未过多久,就到了年末李贤的生日。

……

才用过早膳,李贤就惊喜地看到,常年在外的阿姊指挥着宫人将一尊大木箱给扛进了他的寝殿。

光从这木箱的体积和重量上来说,这箱中的东西应该就不寻常。

他连忙发问:“阿姊,这是……”

李清月见东西已平稳,拍了拍木箱,答道:“给你的生辰礼物。我找工匠专门定制的。”

该说不说,这件事还要感谢一下马长曦。

要不是李清月听卢照邻说起,马长曦有一张很有意思的待客茶桌,她也不会想到结合现代的巧思和当今的文化背景,给李贤弄出一个这样的东西。

当这张茶桌被从木箱中取出的时候,李贤便发现,这显然不是一张普通的茶桌。

不仅仅是因为在这茶桌之上有山水人物雕刻于上,细节相当丰富。

还因为,当李清月让人将水当真装入这茶桌之上的时候,那凹陷的水道就真的成了流动的山溪。

“你看这个。”李清月取过了一只竹杯,倒了点水将其放于水上的时候,因水流在一旁机关的带动下流动,那竹杯便也飘动了起来。

“这是……曲水流觞!”李贤目光当即亮了起来。

他前几日还学到过兰亭集序,对于古人风雅格外向往。

他原本还觉得,以他的年龄不方便出宫去折腾此事,哪知道姐姐直接给他换了个方式实现。

“还不止呢,你看这里。”李清月伸手指向了其中的一处木雕。

李贤这才发觉,这一处木雕乍看起来是个人,实际上却不是,而是一只人首鸟身的迦陵频伽,乃是北朝壁画中时常出现的佛教元素。

他又凑近了些再继续细看,就见水流途经此地的时候,竟不是直接从这雕像的前头经过,而是穿雕像而过,以细小的水流喷出。

李清月指着此处解释道:“传闻中,迦陵频伽的嘴上有七个音孔,通过不同的音孔能发出不同的单音,这才得到了一个别名叫做妙音鸟,成为音乐的象征。”

“可惜这雕像小了些,没法将这些音孔给全做在脸上,所以我让工匠在其全身开出了七处孔洞,一旦下方踩踏的水车速度变化,让水流从不同位置经过的时候,就会发出不同的乐音。”

她朝着李贤说道:“怎么样?你有办法让其演奏出乐曲吗?”

李贤侧耳听去,果然听到这流水发声随着速度有变而出现了音调的转变,当即大喜:“能不能让其演奏出乐曲还不确定,但阿姊的这份生辰礼物,我很是喜欢!”

他可太喜欢这东西了!

李贤如获至宝地看着面前的这份礼物,随即便听李清月说道:“我听阿娘说了,你在听到左相有异后就告知于她了,虽然她发觉左相那事还是要比那个……那个叫袁公瑜的家伙晚了一点,但总算你好好执行那个赌约了。你就当这礼物里,还有给你的奖励吧。”

李贤高呼了一声“多谢阿姊”,便直接钻到了那脚踏水车机关的前头。

一想到那赌约还有这好处,他便盘算起了在阿姊生日的时候要不要再输一次。

不过在今日,他先继续研究这个礼物!

当李旭轮在宫人的陪同下来到此地的时候,李贤还沉浸于调试流水发声,根本没顾上接待他。徒留看出礼物特殊而眼馋的李旭轮站在了一边。

在从李贤的下属那里得知这礼物是李清月送的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挪移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李清月抱臂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调侃道:“你现在不怕我了?”

怕,还是怕的,李旭轮才不想去住冷屋子,还要干苦力活,但听闻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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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能拿出好玩的东西送礼物,他就又把恐惧给压下去了。

“阿姊,我的生辰礼物……”

李清月佯装惊讶,“生辰礼物?可是,我回来长安的时候,你的生辰已经过了啊?一个人,一年不能过两次生辰吧。”

李旭轮嘴巴一扁。

……

李治陪同武媚娘踏入殿中的时候,只见一个还在抹眼泪的身影迅疾地冲了过来,挂在了皇后的身上。

李旭轮抽抽搭搭地仰头发问:“阿娘,我为什么不能在您的肚子里多待两个月?”

要是往后两个月,他就是十一月的生辰。

这样他就能等到阿姐回长安的时候过生,能得到她的送礼了。

“可生辰已经不能改了呀。”李治在旁给出了一个权威答案。

然而他这话一出,李旭轮顿时哭得更厉害了,“那我……那我想跟阿姊去辽东!”

武媚娘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女儿朝着她摊了摊手,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顺带比划了个口型:“您看,他不怕我了。”

阿娘说的没错嘛,姐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现在不就没了?

他都愿意主动去辽东了。

第165章

虽说好像确实是不怕了吧,但……

“这个姐弟相处的方式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李治眼看着李旭轮在三两句间就被李清月重新给哄了过去,又止住了眼泪,有点怀疑自己的这个幼子若是将来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帮别人数钱。

贤儿好歹还得是当真见到了好处,才会将自己的亲近给表现得很明显呢。旭轮却真是太容易被说动了。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安定最像他与皇后,在将人耍得团团转这方面,简直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能有什么问题?弟弟不怕姐姐了,总归是件好事吧。”武媚娘答道。

李治:“……”

他努力将自己想控诉皇后过于偏心的话给吞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不是在说弟弟怕姐姐的问题,我是在担心,旭轮会不会当真想着往辽东跑。”

李治想想方才小儿子那一句哭嚎,就觉得有点头大。

李旭轮虽然不算是个过于莽撞的性格,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很容易想一出就是一出。

他思虑道:“就他这么点的身高,想要把自己偷偷藏进阿菟的行李里,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猜测,让人更觉忧虑了。

万一李旭轮真凭借着这份优势,登上了前往辽东的航船,要想再追回来,大概就跟安定当年往青州跑的情况一般,有些艰难了。

结果转头一看,皇后对此显然没有太多的危机意识。

李治扶额,“媚娘是否也过于心宽了些。”

“可我看,这是陛下能想得出来的办法,不是旭轮能想得出来的。”武媚娘轻笑了一声,点评道。

别看旭轮嚷嚷着想要去辽东,但他到底能有多少行动力,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清楚。

所以眼下闹腾归闹腾,武媚娘是一点都不担心真的闹出“公主拐带皇子远赴边地”的大事。

李旭轮他就没这个胆子!

“……我也做不出来这事。”李治努力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再想想儿子平日里的表现,好像当真是如皇后所说的情况。

“当然,”武媚娘抿唇一笑,“陛下是个稳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李治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稳重二字听起来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他从中品出点什么意思,就见武媚娘又朝着那姐弟互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您就当,这是阿菟先在两个弟弟面前树立威严,往后给他们两个做个榜样好了。”

“榜样吗……”李治低声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品味了一番,姑且认可了这句说法。

若将来李贤和李旭轮能学学阿菟为他排忧解难的本事,倒也未尝不可。

此前李清月说什么让他将人参泡酒再多放置一段时间,让酒味变得更加甘醇一些再行饮用,但李治记挂着那一口特殊的烈酒滋味,在太医署那边确定了人参药力和酒水品质均为上品后,便已按照每晚睡前小酌一杯的方式将酒喝起来了。

或许真是这等温和进补的方式起到了效果,在这龙朔二年的尾声,李治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此前舒坦了不少。

以至于近日在御前见驾的官员大多知道,陛下对于安定公主所送的熊皮大衣、人参酒都格外满意。参与常参的官员还曾经在廊下食中尝到了辽东新米。

哪怕李治没将其直接说出来,但自认擅长揣摩陛下心意的官员都不难做出个判断,陛下这是要将安定公主树立为李唐的孝道典范啊。

公主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太子与其余皇子又该当如何呢?

李治刚想到这里,忽然见李旭轮朝着他跑了过来,将思绪转回到了眼前。

“你又怎么了?”

在李旭轮脸上,哭闹的痕迹其实还没有彻底消除,只是现在已被新鲜玩意引发的求知欲给遮掩了下去,看得不太分明。

李治起先还有点担心,是不是阿菟又想出了要来上一出分边组队比赛的花招,让李旭轮来负责请人,但当李旭轮开口的时候他便发觉,情况比他想的还要麻烦一点。

只因李旭轮上来就问:“阿耶,阿姊说,那流水茶桌之类的东西将作监也能做,那能做出直接帮我完成课业的机关吗?还有还有,能做出那种和我一起玩蹴鞠、斗鸡的人吗?”

李治:“……”

这小子的想法是怎么跳跃到这里来的?

他朝着女儿看去,就见对方也朝着他投来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显然是对此问题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复更为恰当。

她便干脆不说了,以免引发李旭轮的情绪波动,到时候好不容易转为“正常”的姐弟关系又要谈崩了。

遇到小孩子天马行空脑回路下整出来的难题怎么办,丢给阿耶就好了。

然而这等问题迎头,李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他想了想,干脆答道:“术业有专攻,将作监更擅长的,是将蓬莱宫中剩余的宫殿给规划建造完毕,你想要的东西恐怕有些麻烦。”

“而且,你若想走捷径,将人力所能办到的事情推给机关,你自己应该做什么呢?”

“我……”李旭轮咬着下唇沉思,忽然蹦出来个答案,“我负责跟着阿姊去辽东增长见识!”

见识个鬼!

李治觉得自己的额角更疼了。这个问题居然又绕到了原本的地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你与其想跟着你阿姊去辽东,还不如问问,她举荐的那位工匠有没有点奇思巧构,能解决你的问题。”

李旭轮仰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又发出了一句直击要害的问题:“可阿耶手底下的将作大匠,不是应该比阿姊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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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更厉害吗?”

李治语塞了一瞬。

在直接铁拳教育告诉他收起那点妄想、将难题抛给阎立本、和将麻烦从哪儿来整回哪里去之间,李治为了自己往后的清静考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因为你阿姊找来的那个工匠才当官不久,没到升迁的时候呢。”

“真的吗?”李旭轮转头又看向了李清月。

“真不真的不重要。”李清月弯下腰来,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道,“重要的是,你知道马匠师眼下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吗?她负责的都是军械农具的改造,要造福的是士卒与寻常百姓。你想要个木人玩伴之类的东西没关系,但你凭什么让她先放下那些东西,让她先为你制作此物呢?”

李旭轮鼓了鼓腮帮子,似懂非懂地答道:“所以,我得先比很多很多人加起来都重要。”

对于成年人来说,必然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要做到这一点,可远比制作出机关木人还要艰难得多!

但对李旭轮来说,他却觉得自己达成这个条件之后就能和阿姊去谈条件了,起码也算是有了一条门路,当即心满意足地跑了开来。

留下李清月和李治在这里安静对视了一瞬。

还是李清月率先出口打破了平静。“阿耶,你这劝人的本事怎么还没我强?”

李治能说什么?说他不像是阿菟一样是个小孩子,所以更明白孩童的想法吗?

他干咳了一声,转移开了话题,“你刚说的农具是什么?”

“我之前没跟阿耶说吗?”李清月一脸诧异,“因为辽东那边的耕地是水田,但土地又要比江南那边的结实一些,为了方便在那边犁地精耕,我让马匠师帮我改良出了一种短曲辕犁。”

“今年辽东秋收之后,我已让人将制作出来的几只投入到了的土地翻耕中,发觉确实能大大节省人力。和《齐民要术》中提到过的长曲辕犁相比,也在回转上要更容易得多。”

“所以,我离开辽东的时候,已让人在冬日农闲时多打造上一批,等到明年一二月间,就用它们将农田全部再精耕一遍,也好让明年的辽东大米品质更高。若是在那头使用情况没什么问题,我便将其送到阿耶面前来。”

她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之前是想说的,但反正阿耶要让司庾官吏随我一起往辽东去的,到时候还能让他们帮忙斟酌一二,也不急着现在说。”

李治:“……”

这种事情到底是不是应该当即奏报的,李治相信以安定的判断力不会认不出来。

哪里有必要非要留到明年再给他个惊喜。

农肥重要,农具也同样重要啊!

李治心中急转,当即下令:“司庾那边的官员我会多派几个跟你一起往辽东去,无论是农肥还是农具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至于你举荐的那个工匠,我会向缮工监传旨,以罗盘完工之功,将其升迁到中校署令的位置。”

对方既然确实有这个惊人的本事,若是还让她处在正九品下的官职,确实是有些低了。比起他这个天子的名声能凭借着农事上的变化得到提升,这小小官职根本不算什么事!

李治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若是她在农具改良上另立功劳,自有其他奖赏。”

“对了。”

见李清月几乎是在听到这话的下一刻,就对此安排露出了个格外轻快的笑容,想想今日怎么都是个庆贺生辰的好时候——哪怕不是阿菟的生日而是李贤的生日,也不如将阿菟生日前的好消息都给一并宣读出来算了。

“正日的大朝会,你也参与吧。”

李清月目光一亮。

阿耶所说的元月正日大朝会,其实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帝后接见百官,一部分是内外命妇参拜皇后。

可现在能被他单独提出来,显然不是在说后者,而是破例让公主参与到前朝的正日大朝会之中!

虽然在参与到军事议会的时候,李清月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在这句话被正式说出的那一刻,她依然不免感到一阵心绪沸腾。

这比之敕封大都督、邀请军事议会还要清楚地代表着,在正式场合下她这位公主已走向了前朝。

哪怕那“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的外朝大朝会,汇聚了高低品阶的京官、留守长安的武将、各地朝集使、他国使臣等等,而在这与会的数千人中,能在功绩上跟她相提并论的并无多少,甚至早在今年元日她就该当有此机会,但有资格和得到许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算是阿耶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吗?”李清月问道。

李治转头往皇后那头看了一眼,笑道:“你看看这绝不吃亏的鬼灵精!”

这问题一出,李治若是想要将给她的其他生辰礼物都给吞了,那可就没道理了。

武媚娘朝着李治挑了挑眉头,仿佛是为了回应李治对她的偏心且心宽评价,接下了话茬,“阿菟放心吧,你阿耶还没吝啬到给不出生辰礼物的地步。”

光是个大朝会参与的许可算什么生辰礼物,那也不过就是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这也只能算是个开始……对吧?——

但李清月倒是挺重视此事的。

在生辰到来的当天,她直接起了个大早,将代表熊津大都督的官服往自己身上套。

更让她觉得自己去年一年没白干的是,在她还在梳理鬓发的时候,李治的第二份礼物已让人带到了她的面前。

为核验农肥与农具的效用,陛下特许,将安定公主的封地人口临时新增千户。

这不意味着她当真已经有了两千户的实封,而是在需要扩增田地的情况下做出的破格特许。

可在李清月看来,人都已经批给她了,想要她把吞下去的田和人吐出来,那也太小看她的胃口了吧。

反正这龙朔三年,算是有个极好的开端了。

当李清月踏上那含元殿前的四百步广场等候大朝会举办之时,恰好与她一并到达的英国公李勣就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小公主脸上的意气激扬、踌躇满志之态。

在这雄浑壮美的蓬莱宫正殿面前,人与大殿相比总难免显得有些渺小。然而初来此地参与集会的安定公主,却好像自有一番卓然醒目的气势。

“小将军不感到紧张吗?”英国公上前打了个招呼后发问。

“那些前来朝贺的他国使臣都没感到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李清月从容答道。

她朝着李勣后方看去,见他后面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二十多岁青年,“这位是?”

“忘了介绍了,”李勣答道,“这是我的长孙李敬业。在司驭寺任职,所以此前应该并未和小将军打过交道。”

李清月眸光一闪。

李勣的长孙李敬业?

那么,这位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傲气的青年,便是历史上扬州起兵反叛,让骆宾王写下《讨武氏檄》的李敬业啊……

英国公在废王立武之时站对的立场,和其随后的稳健表现,都险些让李清月将这个家伙给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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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算是让她逮住真人了!

耳闻英国公说到“此子擅长骑射,可惜距离武能安邦的公主相差太远”的时候,李清月端着一派商谈正事的面容建议道:“既然如此,何不让他来辽东磨砺一二?”

“……啊?”

英国公李勣正讶异于安定公主居然会回出这样一句,就听她格外有理有据地说道:

“不经历一番实战始终还是纸上谈兵,以英国公本事,想必也更希望子嗣成长为朝廷栋梁。”

“这是自然。”李勣自己是跟随先帝打天下走到的如今这一步,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只能靠着祖辈名望度日,起码也得有着立足于朝堂的真本事。

所以也难怪他的长子李震年已四十五岁,也才做到泽州刺史的位置,又因为外放做官的缘故并不在此地。

李清月笑了笑,继续分析道:“西域那头有吐蕃蠢蠢欲动,与吐谷浑屡屡交战,甚至将手伸到了西域都护境内,今年的龟兹反叛还是出自他们的挑唆,那么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其他举动。这足以见得,吐蕃兵马犹如狡狼,不是易于相与之辈。”

“若只如此也便罢了,偏偏那头的各方势力林立还当真复杂,就连被阿耶外放到西域的那位清河崔氏子弟,到如今还有些水土不服。”

“若我未曾记错的话,铁勒九姓在郕国公的努力下重归于大唐,但还有残部外逃。西突厥内部继往绝可汗的叛乱虽已被平定,但阿史那弥射的威严不足以震慑诸部,各处动乱不少,还大多执掌有地势之利。这么一算的话,确实是更适合由老将带兵清查弊病。”

“相比之下,辽东就更适合新人得多了。至多就是倭国有从旁觊觎之心,北边的靺鞨为图生存时而南下。可相比我方戍防,这两方的实力都还远不够看,只需定期袭扰,剪除祸患而已。”

“您看,我方的出兵演武,就像……”李清月指了指道旁的灌木,“就像是修剪新芽一般。”

“好一个修剪新芽!”英国公朗声一笑,“我喜欢小将军的这个比喻!”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长孙,越发觉得他和公主的气势也差了太多,当即接道:“那么倘若小将军不觉得多带个人往边地麻烦的话,元月旬假结束,我便向陛下提请此事!”

李清月答道:“英国公说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

把脑子不好使的纨绔子弟送去辽东改造,在李清月看来大有可为。

奈何李旭轮的年纪太小,不适合这么早就参与进来。

但,今年二十七岁的李敬业可不能算是个孩子了,肯定是能扛住这等磨砺的!

总得先拿出个改造的标杆,往后才好继续扩展队伍啊……

李勣浑然不觉李清月背后的算盘,只觉安定公主果然是个可靠之人:“好,就这么说定了!”

……

不知为何,李敬业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第166章

明明祖父是抱着让他成才的想法,才接受了安定公主的建议,又明明安定公主也是因为和祖父交好、理性分析了一番东西局势,才有了这样的一条建议——

李敬业就是觉得,他现在的处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但说句实话,若能在辽东立下战功,谁愿意在祖上有军功荫蔽子孙的情况下,只在那司驭寺,也就是太仆寺任职呢?

要这样算的话,暂时只有小规模作战的辽东,确实是他上手军务的最好地方。

可他这种心头打鼓的直觉示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李敬业还没从中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忽听一阵礼乐齐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定公主也已快速将探寻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去,将视线转向了那晨光笼罩的含元殿。

朝会要开始了。

再有多少闲话,都得等到之后再说。

含元殿在前,一时之间各处的嘈杂声响都消失在了乐声中。

此地刚刚建成不久的时候,荣国夫人看到的还是沉寂之中的朝会正殿,尚且已觉此地浩然威严至极。

那么今日李清月所见,便是为朝臣所簇拥的金鳞殿阙,在愈发齐整嘹亮的太和之音中,显示出其正处王朝鼎盛之地的辉煌。

李敬业早已闭嘴垂眸,老实地跟在了英国公李勣的后方。

李清月则是与苏定方打了个招呼,站定在了翔鸾、栖凤二阙之间的候场之地。

“众臣入殿——”

礼官高呼声中,李清月深吸了一口气,跟上了前方诸人的脚步。

在顺着台壁之下龙尾道登临而上的时候,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殿上屋檐的瓦当上。

晨晖镀在瓦当边缘的金光,连带着屋顶上特制绿釉琉璃瓦的反光,混合成了一种金绿红交汇的绚丽色彩,让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瓦当之上的图样。

反倒是近前,陆续入殿的朝臣身上所穿朝服颜色,在视线中很是清晰。

倘若有人能自两方子母阙楼之上朝着龙尾道上看去,便应当能瞧见一片紫朱绿青之色,像是一串流动的色彩有秩序地踏入含元殿中,而后一个个在殿中归属到自己应该站定的位置上。

帝后与礼官早已到了。

礼乐队伍之中的一部分也已身在殿中。

或许是因为含元殿面积庞大的缘故,当这上千人陆续入殿后,提前摆有仪仗与宝器的大殿都还并未让人感到有多拥挤。

但即便如此,这人头攒动的景象在前,也已将殿中仅剩的冬日清寒之气都给驱逐了出去。

在乐声鼓声行将结束的响动里,列席之人甚至能感觉到一阵有幸置身此间的沸腾热血。

也包括李清月。

不过说不定更让她生出这等心绪的,是她抬眸朝着李治和武媚娘所在的方向望去,正见阿娘也正在朝着她的位置看来,越过这众多的人群,清楚地锁定住了她的位置。

在看到女儿的一瞬间,她甚至在唇角多了几分笑意。

身着帝王十二旒冠冕与衮服的李治,和身着皇后朝服的武媚娘,显然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可若要武媚娘说,阿菟又何尝不是今日列席之人中最为特别的一个。

外朝的大朝会,除却皇后被准允出席之外,哪怕是一品国夫人、长公主,也都像是与此地存有一份难以逾越的隔阂,并不被允许前来此地。

但在今日,终于出现了一个破例。

在李清月仰头看来的时候谁都能看得出,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她都还是一团孩气,但以武媚娘所见,她站在这里,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什么违和感。

在她前列的苏定方、李勣,在她后方的薛仁贵等将领,绝无一个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当她并不是以皇亲国戚之中的特例,而是以一位成功将领的身份来此的时候,战功就是她最好的准入门票,也和她周围的将领形成了气质相合的一个整体。

武媚娘甚至看到了一个很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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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的画面。

礼部尚书李博乂奏表诸番贡献,又由各方使臣继续朝着陛下道贺的时候,身在长安的高丽王高宝藏和新罗王的使者,在途经安定公主身边的时候,脚步都有一瞬可疑的停顿。

在走回到自己原本位置的时候,高宝藏甚至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要高宝藏说的话,这也不能怪他胆子小。

安定公主提剑闯入高丽王宫的画面,大概已成了他的梦魇,哪怕知道大唐天子对他有所优待,给出了三品尚书的官职,也准允了他迎娶皇后的外甥女作为自保的底气——

再看到这位协助苏定方灭国的煞星,他还是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只要他别犯傻想要复国,皇后与安定公主站得越高,他的夫人地位也就必然会水涨船高,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应当很稳固。

虽然他的夫人似乎心气有点高,对于嫁给他这个亡国之君稍有几分不满,但总还是没到安定公主这等能与外朝群臣并肩的地步。

这是个好消息……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比起死在蛇水河畔以身殉国的渊盖苏文,他的情况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右相上奏地方贺表——”

听到这一句,高宝藏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今日的这一关。

至于接下来如何,那就往后再说吧。

难道还寄希望于他这个身居李唐腹心之地的人能翻腾出什么风浪吗?

看看这位右相许敬宗在念着的东西吧。

李唐境内三百多个州,各州长官中能出席于今日大朝会的,才只有五分之一。余下的各方都在以“礼到人不到”的方式向陛下献上致辞。

比如许敬宗现在所念的那一份,就来自于距离长安很远的福州:“臣等守土,列在东隅。空怀捧日之心,望云何及……”①

奏表中的意思很是明确。

人来不了,但心意得到。

既是新年伊始,那便表达一番对陛下的拥戴之心,以及为陛下守护疆土的忠诚。

不错,这各方官员的上奏,哪怕经过了许敬宗的一番遴选,最后念诵在御前的说辞依然有些大同小异。但对李治来说,这一方方州郡稳定、长官效忠的奏表,当着这些与会官员念出,正是他这位天子最合适的彰显权柄之法。

他也当然不会觉得这些上奏官员的文采有缺。

毕竟,谁会指望一句“新年快乐”,说得不够花里胡哨呢。

黄门侍郎献上的祥瑞吉兆奏报、司元尚书呈递上贡名目、皇太子与各位宗亲也相继献上贺表,也都在一步步地将这场大朝会推向顶峰。

当休和之乐在殿中响起的时候,礼官也陆续将天子赐酒送到了与会官员的面前。

这场含元殿内的大朝会典礼,终于接近了尾声。

天子与百官还要在随后移驾举办大陈设之地,皇后则要去接见内外命妇。

也不知道是因为殿中过于人员密集的缘故,还是因为确实是头一次参加此会,不知道这持续的时间居然会这么长,李清月在走出含元殿的时候,感觉后背都有几分微汗了。

好在,她马上就有机会蹭上了阿娘的鸾辇,免得被冬日冷风吹出风寒病症来。

“第一次参加大朝会,是个什么感觉?”见方才还站得笔直的女儿现在又恢复到了一副活跃跳脱的样子,仿佛是从桎梏中解脱了出来,武媚娘不由好笑地给她擦了擦脸。

李清月顺势接过了武媚娘手中的那块绢帕,歪头答道:“阿娘这语气真像是去年那会儿问我,参加军事议会是什么感觉。”

“那答案一样吗?”

李清月思量了一瞬,答道:“上次我跟阿娘说,改变已经到来了,但我今日又觉得,这个改变还不够。”

这偌大一场大朝会中,除了皇后之外,竟只有她这一桩特例。

而她能站在此地,还是靠着不容质疑的战功,和天子所给的“生辰礼物”。

当她置身其间的时候,一面觉得自己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真是该当为自己欢呼的重大进步,一面又觉得……

她们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与会的千人甚至不是大唐官员的全部,而仅仅是一万五千多个入流官员之中的部分。然而就算她让卓云和马长曦都成为了外朝官员的一份子,那也依然是可怕的五千比一。

或许,从零到一,是很难迈出的一步,当她已成为这个先驱之人的时候,后面的路会更好走一些,但她也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和阿娘想要对抗的,是方今时代怎样的一种洪流。

她也不免想到,在她为得到了大都督封官、开府权力而雀跃的时候,阿娘付出的努力也可能要比她所想象的更多。

而这些想法,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和她近在咫尺的武媚娘已经能读懂了。因为在方才,她脑海中生出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

她握住了女儿的手,答道:“那么,就从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开始吧。也从……从你这个榜样开始。”

在随后的这场内外命妇大朝会中,安定公主显然又成了其中最为醒目的一个。

旁人穿着的都是命妇朝服,唯独她身上还穿着官员的衣服。

当她站定在席间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哪怕各位与会之人都在尽可能地遵守规则,让自己表现出更为得体的一面,还是有着一道道的目光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投注过来。

那是一道道或是探寻,或是钦佩,或是惊疑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会不会有人如同刘夫人一般,生出一些想要做出改变的想法。

可惜,大概是因为身处宫闱的缘故,敢上来跟她搭话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她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会找上来的,也就只剩了一个……

“我说你也太不够义气了,之前躲出宫的时候居然不带上我。你都回来几个月了,我见到你的机会屈指可数。”

李清月一转头就看到了李素筠那张佯装嗔怒的脸。

一年不见,她的身高长了不少,李素筠也是如此。今日公主朝服在身,居然看起来还多了几分稳重。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稳重,听她说出来的那番话就能猜出来了。

李清月原本还有些紧绷的神情也忽然一松,“那我还有更不够义气的事情。我刚才在参加大朝会之前答应了英国公,要将他的长孙带到辽东去磨砺一番……”

“好哇你——”

李素筠刚出口了三个字,就被李清月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茬,“小声一点。”

虽然现在仪式结束了,但也没到私底下的聊天环境。

李素筠连忙将音量一收:“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见问话之时,周围的人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们这边,她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李清月反问:“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她盲猜还差着一点火候。若非如此的话,早在她从辽东折返回长安的时候,李素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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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来她的面前炫耀了。

而不是现在忽然低沉下来了一点声音说道:“差一点。”

但李素筠又忽然目光明亮地直视着面前之人,“你放心,一年,最迟一年!我一定达成你去年的要求。”

李清月的目光隐晦地在她的手上扫过,并不意外地见到在她的左手虎口和右手食指中指处,都有着相当明显的老茧。这足以见得,在李清月前往辽东的大半年中,她从来没有在此事上偷懒。

那么这所谓的“差一点”,以她的天赋来说,可能还是高要求之下的结果。

李清月眼底闪过了一缕笑意,当即接道:“那一年的话正好啊。你是不知道,我阿耶给我布置了不少在辽东种田的要求,若是你今年要跟我一起去,我可能还要抓着你陪我一起给水田施肥。”

李素筠瞪大了眼睛:“施……施肥?”

“对啊,就是施肥,还要去选取合适的木材和铁片,将阿耶需要的农具给制作出来。不过如果是明年的话,你来辽东我便能陪你去塞上狩猎了。”

“而且吧,”李清月言之凿凿:“先有李敬业去那边开荒,有了精神面貌上的改变,我明年若是要将你带去,才更为顺理成章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中默默做出了个决定。等李敬业正式落在她手上之后,她必须要让对方体验一把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总得让他先经历过打击,才会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但李素筠可不知道李清月这会儿在脑子里闪过的魔鬼计划,她只是在听着李清月的这番说辞后,忽然平添了几分信心:“我信你,那我今年只需要继续努力就行了。”

“对了,”她忽然又压低了一点声音,顺带朝着周边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道:“我……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这么扭捏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李清月脸上的笑意一收。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李素筠脸上说正事的神色并不作伪。这个“求”字,也几乎不曾在她和李素筠的相处中从她这里听到。但今日她却说了出来。

她道:“你说来听听吧,若是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收到李清月鼓励的目光,李素筠心中的紧张情绪缓解了几分,“我听说皇后殿下近来在过问,宫人之中是否有因为年龄缘故,需要出宫养老的。我阿姊猜测,这可能是皇后殿下想要发起一次宫女放归的举动。是不是这样?”

“不错。”李清月点了点头。

她和李下玉接触得不多,但看来对方能得李淳风看重果然不是全无道理的。她也并不是在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方式做学问,而是依然保持着对于宫中的观察,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那个……”李素筠又犹豫了一瞬,方才咬了咬牙,说了下去,“我阿姊想托我告诉你,能否求你帮忙带个话给皇后殿下,就说,她……她还不想出嫁。”

李清月疑惑:“宫女放归跟你阿姊出嫁有什么关系?”

但忽然之间,她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等等,你阿姊是担心,我阿娘是想要展现皇后的仁德,所以有了放归宫人的举动,在此之外,还有可能会想要将适龄的公主出嫁?”

嘶……要说这个推论,虽然想得有点多,但对并没有父母庇佑的公主来说,这还真是说得通啊!

李素筠也当即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想说的不仅是我阿姊,还有我呢。”

李素筠今年也已经十四五岁了,她阿姊比她还大个三岁,放在如今这个朝代确实是接近出嫁的年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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