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象宗宗主陆阳山,邀约宗主十日之后于白象山庄见面!”
无相宗弟子抬头望着那趾高气扬离去的元象宗众人,心中正惴惴不安着,这份消息却迅速地传遍了整片白家族地。
一时间,错愕,惶恐,震惊,诸多情绪充斥着无相宗所有弟子的心灵。
任谁都知道,这场邀约不会是把酒言欢的宴会,绝对会有舞刀弄枪的环节。
原先的散修白家众人还算镇定,但那些新并入宗门的弟子,却是无比担忧。
那陆阳山可是成名已久的强者,李,吴,陈,三大家族也在他威名辐射的范围之中。
这些人几乎都是听着陆阳山的传奇长大的。
如今宗主就要对上这样的强者,还是在对方的主场,究竟能否占据上风?
其实就连白家众人也没有百分百的信心,更何况是他们?
“新成立的宗门,难道就要这么散了?”
“早知道先前就按太上教的意思,并入青阳宗算了,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一天……”
“或许,散修家族真的到了末路了,在这魔门出世的动乱年代,无条件服从那些顶尖教派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对话,时时刻刻都在白家族地之中上演着。
…………
钱照弘低着头,怔怔出神。
眼前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几盘点缀的花花绿绿的糕点。
这些景象在他的视野中很模糊,好像分别带着重影,直到一声和煦的询问在他耳边响起:
“夫君?夫君?”
声音恍然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才猛地惊觉起来,抬头望向眼前一袭素衣,微笑甜美的圆脸女子,她眼角有些细纹了,但总还算漂亮。
见钱照弘没有开口,她接着说道:
“夫君有心事?”
“没有。”
钱照弘愣了一会儿才说话,随后望向厢房一旁的梳妆镜,略带苍白的阳光映出他的身影。
有些虚浮的脸庞上夹杂着不安,代表着无相宗执事的衣衫散乱,没有平时那样理得服帖斯文,眼眶显得有些凹陷,气色很差。
他在说谎。
钱照弘原本是李家一位散修,修为还算不错,达到了筑基圆满的境界,而今加入无相宗已经有些日子了。
原本他是很庆幸的,因为他的妻子只是炼气境界的修士,他那刚刚五岁的孩子,也没测出什么优秀的天资。
若是要并入其他修行宗门,按他家里的这个情况,或许只有他本人能够勉强满足加入宗门的标准。
在这个魔门出世,肆虐杀戮的年代,若是孤身在外没有修行势力的庇护,那可以说凄惨无比,即便只是想要活下去,都要看自己的运气。
但无相宗却给了他一个带着家人安稳生活的机会,他也一直十分感激。
钱照弘想继续过着当下这美满的日子,但随着元象宗的种种行为,一个个坏消息却纷至沓来,一场宗门间的争斗似乎就要即刻开启,那陆阳山对宗主的邀约更是令他非常不安。
妻子笑了笑,好似要舒缓压力般打趣道:
“昨日晚上夫君还说些梦话呢,说什么不要死……”
还未说完,钱照弘脸上便露出惊恐之色,已经是伸手打断了她,妻子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道:
“夫君,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钱照弘正要回答,想到眼下局势,却是犹豫了一下,郑重说道:“把家里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但不要被别人发现。”
妻子重重点了点头,钱照弘方才起身,到里屋看了一眼尚还熟睡的儿子,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在白家族地之中失了魂一样走着,耳边还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白长老,武长老好像都闭了个小关,如临大敌一样……”
“是因为要和宗主一起参加白象山庄之约吗?”
“不至于吧,那陆阳山真的如此厉害?”
“岂止是厉害二字能够形容……”
钱照弘越走越觉得心里烦躁,猛地抬起头,目光朝远方扫去。
白家族地里诸多建筑好像都没有往日那样有“生气”,像笼了层雾霭,灰蒙蒙的。
各条干道上的人流也面色无比凝重,心里好像都有事。
他看了又看,最终眼神停留在了远方的族地出入口,眸光闪烁了几下。
良久之后,方才长叹一口气,发觉自己竟是找不到路了,四处张望了一下,才见得旁边建筑上的三个大字:
“酿酒坊。”
钱照弘摇了摇头,迈步离开,只余那三个雕刻的字体缓缓积起晨露。
酿酒坊中,白安心不在焉地舀着酒,就连珍贵的酒液洒落地面都没有发觉。
面前的上官胧月立时斥道:
“想什么呢?酒都溢出来了!”
随后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酒葫芦,以袖袍擦干净上面的湿痕,稍稍转着酒葫芦打量了一番,这才朝白安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
“不好意思,有些走神!”
白安连连道歉,随后搓了搓手,盯着面前的上官胧月,斟酌了几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少主,你觉得家主这次能不能……”
上官胧月极不耐烦地眉头一皱,下一刻,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只余下那笃定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废话!”
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前方,白安先是愣了愣,随后哑然失笑,以术法抹去了地上青砖的酒液,缓步离开,坐到酒坊前屋的椅子上,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
昏暗的空间中,有些腥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方景然感受着那令人不适地潮湿,眼神不安地在四处扫动着。
不知是什么灵铁铸就的栏杆,泛出深沉的冰冷光泽,一排排密集地分布着,将他困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之中,
这里是牢房,元象宗专门针对修士的牢房,外围还有阵法加固,即便以金丹实力也万万逃不出去。
而且此处灵气稀薄,种种术法不可施展,即便修士也只得像凡人囚徒那般狼狈。
方景然从迦楼山被抓到此处,已经过了好几天。
蓦地,身旁一道颇有中气,夹杂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这鸟地方,灵酒没有,菜肴没有,你们元象宗就这么抠抠搜搜?”
“元象宗的孙子们,还不把爷爷放出去?”
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地牢之中,久久不散,越到后面越是微弱,好像风声,显得有些诡异。
方景然紧张地屏住呼吸,见良久之后也没什么人过来,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望向身旁的林山,这位和他一同被抓来的白虎堂金丹修士。
他本就不修边幅,如今关了几天更显邋遢,胡茬已经布满了下巴,身上一股怪味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林山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口道:
“怎么了?你怕啊,放心,元象宗既然没有杀我们,肯定是有所图谋的,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骂两句也好过过嘴瘾,你难道不恨他们吗?”
方景然沉默,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想在矿洞里侦查矿脉的走向,想在家里看看云儿的笑容……唯独不想被这样关在牢里等待发落。
只是他更怕,一不小心若是触怒对方,自己有个意外,怎么对得起家里的妻儿?
他要回去,继续过他自己的生活,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林山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大吼:
“孙子们!还不来人?小心等会儿我们宗主杀过来,将你们全都……”
然而这一次,一声铁门与地面摩擦的“嘎吱”声却是将他打断,方景然的心立刻紧绷起来,随后便是一道不耐烦的斥责声响起:
“嚷嚷什么?还宗主呢!那白老魔恐怕自身难保咯!”
声音是逐渐靠近的,不一会儿出声者的身影已经是从黑暗之中显现而出,只见他身着元象宗弟子辈服饰,一双三白眼显得极凶,此刻正捏着鼻子满脸嫌恶。
方景然知道他,他算是元象宗的一位“狱卒”,这些天偶尔能见到,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林山听到宗主被辱,已经是怒而骂道:
“放你的屁!”
方景然却不像他那样义愤填膺,反倒是思索起对方的话。
宗主自身难保?难道他们要针对宗主做些什么嘛?宗主可是元婴圆满的强者,又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那“狱卒”不屑地砸吧了一下嘴,说道:
“马上就没什么无相宗了,你们好歹也是金丹境,再过阵子就是自己人咯!积点口德吧。”
自己人?
方景然有些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来得及细想,“狱卒”已经是再度开口:
“喏!这次的牢饭,别死了,到时候老子不好交待!这些灵气够你们辟谷几天了!”
说着便是随手扔了什么进来,方景然低头一看,是一枚已经干瘪的丑陋灵果,上面还有着道道虫子啃食过的痕迹,分外恶心。
做完这一切,“狱卒”便是赶忙朝入口处走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林山张口欲骂,方景然却是伸手拦住了他,严肃地问道:
“什么叫马上没有无相宗?”
过了良久,也没有人回答,方景然觉得对方可能不会理他了,一道不耐的声音却忽然从黑暗中传出:
“告诉你们也无妨。”
“白老魔已经被宗主约到白象山庄了,那乾清宗……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总之无相宗会解散,你们这些人会挑出来些还行的并入我元象宗,但要从最底层开始做起,明白了吗?”
语毕,便是传来牢门闭合的“咔嚓”声响,之后周围再度回归寂静。
方景然愣住了。
林山望着那呆滞的脸庞,心中好像有火在烧,他握着拳咬牙道:
“这群畜生东西……”
下一刻,他便是讶异地看得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到脏污地面上,拿起那枚丑陋灵果,掰成两半,递了一份过来。
方景然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宗门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要先活下去。”
…………
宁静的院落里,假山假水考究地搭配着,一株株四季常开的灵花不知疲惫地绽放,伸出花团锦簇的枝丫将下方的玉桌笼进浅浅的阴影中。
齐源光枯木般的指节轻敲着眼前的桌子,吸了一口烟斗,八字胡抖了抖,舒畅地从鼻孔中吐出淡蓝色的雾气。
若是有先前迦楼山开采队之人在此,定能认出,这就是那个主使元象宗弟子抓人,被称为“齐长老”的人。
他捏起眼前的纸张,皱了皱眉头,他的修为足有金丹圆满,放在外界算是极高了,但在元象宗,比他强的长老还有不少。
这就意味着,他要屈尊去管一些宗门里的“杂事”,包括像先前去迦楼山抓人,亦或是眼下的任务。
“白象山庄的酒席还需安排安排,光是金丹妖兽的珍馐,起码也要准备八十八道才妥当。”
“幸好宗主拿下无相宗的庆功宴也可以省事一起办了……”
“既如此,按照庆功宴的规格来摆就好了,让下面的弟子去筹备吧。”
“职位也先调出点空缺下来,给无相宗的人留点位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对了……吸纳进来的人数清单也要核对一番!”
齐源光将烟斗放在玉桌之上,以手拖着下巴,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伴随着他轻敲桌面的声响,时间缓缓流逝,待得烟丝都燃尽散出缕缕雾气,他长舒了一口气,阴恻恻的低语声响起:
“麻烦,过了这阵儿估计也轻松不得,宗门的势力又要大上不少,爷得抓紧找个人来替这份差事!”
齐源光拍了拍手,便是有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弟子恭敬地走入院中,他低声说着什么,那女弟子耐心聆听,随后连连点头。
一份份命令如雪花般自院落中飘飞出去,将元象宗这个庞大的组织开动了起来。
霎时间,整个巨象山都忙碌了起来,烟雾缥缈的仙山之中,也多了几分人气,时不时有着驭使飞剑,神虹在山间飞行的修士,各司其职。
在这一派气象之下,却是有一位弟子显得格格不入。
巨象山临近山脚的位置,蜿蜒道路靠近山体的一侧,有着一座青砖围成的小小院落。
寒酸的小屋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宛若凡人村落中的建筑。
肖尘盘膝坐在院中简易的聚灵阵旁边,脸上时不时露出痛苦之色,一声清脆的啼鸣骤然间响起,他猛地起身从修炼状态中退出,抬头望向天空。
彩色羽毛的灵鸟在山腰间盘旋,缓缓降落在他的手臂之上,肖尘取出灵鸟脚上的信笺,缓缓打开。
“杂役弟子肖尘,即日起调为丹房火工,前往山下采购……”
调职了?
所谓丹房火工,就是炼丹时提供灵气助长火焰的,算是个苦差事,往往都是那些没什么潜力的弟子才做的事。
不过他本来的职务也算不上好,这也就无所谓了,令他讶异的则是后一项采购任务。
大致看了看,都是些礼器,祭祀用具,若不是发生了宗主继位,彰功显绩等等需要参拜先贤的事情,平日里是不太需要的。
肖尘摸不着头脑,却仍是迈出了自己院落的大门,朝山下集镇走去。
山间道路颇为险峻,不过这对他一个筑基修士来说自然不成问题,只见苍郁的树海随着山风微微荡漾,朝下方绵延。
道路之上竟有不少元象宗弟子行走着,这是往常难以想象的。
肖尘目光扫动着,那些弟子启了香炉,鼎器带着,相互之间有说有笑。
“上头怎么突然要我们干这种事情?”
“这都不知道吗?那无相宗主受邀马上要来白象山庄了!”
“哦?原来如此……”
“说不得我们的修行资源又要涨上几番咯!”
“嘿嘿,我得挑个好位置去看看,听说那白老魔很是张狂啊,不知到时他脸上的表情如何,元婴圆满的大人物的窘迫表情,可不常能见到啊……”
“现在才想起来,晚了!好位置早就被人占了,有人都已经预定好庆功宴上座次了,就好比那……”
无视了这些声音,肖尘一步步继续向山下走去,他还要赶紧完成采购,回来继续修炼。
…………
数日之后,巨象山天空之上。
一个身着杏黄袍服的中年人,面朝滚滚流动的云海,怔怔出神,眼眸中金灰两道光芒不断吞吐,好像在演化些什么。
此人自是陆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