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雅说这话时,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些颤抖,她满怀期待地望向裴景诚,心内因紧张而剧烈喘息了起来。
胞弟不能再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了,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将胞弟送进宫来,也好让姨娘在天之灵有个慰藉。
裴景诚瞧了一眼安若雅,见她眼里满是祈求,随即摆了摆手道:“爱妃为朕解了燃眉之急,朕自然不舍得爱妃与胞弟受骨肉分离之苦,明日朕便下旨。”
安若雅险些喜极而泣,她这般谋算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胞弟不必在两广总督府里受嫡母的磋磨了。
裴景诚离去时,脸上的沉郁之色,已消散了大半。
只要给苏姐姐找些事做,她便无暇再想着出宫之事了,自己也不必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
翌日一早,裴景诚的旨意便到了慈宁宫里。
安若雅也在清音殿里等着内务府的人送胞弟进宫,可就在这时,慈宁宫传出了一道懿旨,险些让安若雅嚼碎了银牙。
只说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又忧思伤身,如今连榻也起不了身了,这些孩子皆被慈宁宫退了回去。
第45章
◎生病。◎
裴景诚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苏姐姐这一回是当真冷了心,这般伤心之下,连身子也看着不好了。
他去了慈宁宫几次,皆被婉儿以太后身子抱恙的理由挡了回来,担忧之下,他只得以天子的威势胁迫婉儿:“太后身子抱恙,朕作为儿子,理当进去探望一二才是。”
谁知婉儿却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若是想让太后病情愈发加重,便硬闯慈宁宫吧。”
经过了前头的这些事,婉儿与小吴子的情分也消失殆尽,她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只要太后日子顺遂,她便会喜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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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帝王威势非同一般,可她婉儿连死都不怕,只想让太后过的顺心自在,自然不会害怕。
而裴景诚也同样忌惮着婉儿的话,若是苏姐姐当真不愿意见自己,他贸然闯进慈宁宫,只怕真会让苏姐姐病情加重。
思及此,裴景诚便长叹了口气,又吩咐小吴子去将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到慈宁宫里守着,自己则站在外头的宫道上静默不语。
哪有儿一国帝王站在宫道上发呆的道理?小吴子正要劝解之时,裴景诚一个眼刀便飞了过来。
“陛下,奴才去替您弄个椅子过来,下午可还要去郊外狩猎呢。”小吴子诚惶诚恐地说道。
而裴景诚的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只道:“去和内务府说一下,狩猎取消吧,让宫中上下都停了歌舞,一起给太后祈福。”
小吴子不敢多说些什么,虽则这狩猎大会是联络臣子的好机会,可眼前太后病着,陛下自然得表表孝心才是。
“是,奴才这就去。”小吴子起身告退。
裴景诚站在慈宁宫殿外,瞧着慈宁宫外头来来往往的宫人,见了自己时总会屈膝弯腰,眉眼里满是害怕。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和母妃战战兢兢地活在无人殿中的日子,那时候,那些宫女太监见了自己都要绕道走,生怕沾染上了什么晦气。
裴景诚想,那些年若是没有苏姐姐的鼎力相助,自己不过是个被幽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的命运罢了。
是苏姐姐给了自己这无上皇权,也是苏姐姐弥补了自己心上被挖空的那一块情感。
只是,自从婉仪死后,自己与苏姐姐之间的关系就变质了,苏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有些若有若无的不忿。
苏姐姐在不忿什么?
他其实知道,可他强逼着自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便必须要明白苏姐姐惆怅的眼神里向往的是宫外自由自在的身后,若是知道了,他便会狠不下心来将苏姐姐留在身边。
苏姐姐怨他也好,恨总比爱长久。
裴景诚站在慈宁宫外看着远方的日头缓缓升起,泛着暖意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睛,听到了慈宁宫大门开启的声音。
婉儿面色沉郁,只上前给裴景诚行了个礼,嘴上说道:“陛下,太后有请。”
苏姐姐愿意见他了?
裴景诚心下一喜,立刻跟着婉儿走进了慈宁宫。
如今的慈宁宫里满是浓厚的中药香味,那些伺候的宫人见了裴景诚俱都跪下来行礼磕头,连那药炉都撂在一旁不管了。
裴景诚沉了脸,只道:“都围在朕跟前做什么?还不快去煎药?”
被点名的小宫女浑身一抖,随后便垂着头回到了药炉旁边。
裴景诚这才跟着婉儿去了内室。
隔着轻薄的帘帐,裴景诚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苏嘉沐,眼神中的戾气瞬间一扫而空,只怔怔地出了神。
婉儿替裴景诚撩开帘子,又福了一福:“方才太后娘娘已喝过药了,如今正醒着,陛下进去吧。”
裴景诚看着婉儿冷淡的侧脸,又忆起从前他住在凤藻宫偏殿,婉儿柔声带自己荡秋千的时候。
如今已时过境迁。
裴景诚走进了慈宁宫的内室,略过那一台百鸟朝凤的屏风,就来到了苏嘉沐的床榻前。
此刻苏嘉沐正躺在床榻上,双目望着头顶上的床帐,眼神空洞疲惫,面容虽仍俏丽端庄,可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心如死灰的颓丧之气。
裴景诚心下一痛,随即便出声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苏嘉沐迟钝地移开了自己望着头顶床帐的视线,转而望向了裴景诚,她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地说道:“陛下方才在外头可是发落了哀家宫里的小宫女?”
裴景诚不语,等待着苏嘉沐接下来的话。
“陛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苏嘉沐的话里满是嘲讽之意。
裴景诚仍是那一副恭顺缄默的样子,他瞧着苏嘉沐惨白的病容,心下愈加哀切,只道:“母后既身子不爽,很该好好养病才是,旁的事就不必挂在心上了。”
裴景诚这话的本意是劝苏嘉沐好生养病,不要因为旁的事而劳心忧思,可苏嘉沐听在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立刻强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横眉立目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连自己的慈宁宫都做不了主了吗?”
说完,苏嘉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虚弱。
裴景诚连忙欲上手替苏嘉沐顺一顺胸膛里的气,可他的手刚抬起来,苏嘉沐就吓得缩作一团,眼神里满是戒备。
裴景诚尴尬地放了下手,转而说道:“母后何必动气,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希望母后能少操点心罢了。”
说完,他便敛下了眸子,将心内的哀伤尽皆掩去。
可苏嘉沐却拧着心里的那股郁气,盯着裴景诚说道:“是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整个后宫皆在你的掌握之中,闲暇时便让安嫔来哀家的慈宁宫里打探消息,若是心情不好了,就责罚哀家宫里的小宫女,陛下何必一口一个母后?没的让我膈应。”
裴景诚不语,只是苏嘉沐说这番话时神情太过激动,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裴景诚犹豫踟蹰了许多,最终还是抬起头,对着苏嘉沐胀红的面容,缓缓说道:“苏姐姐,朕心爱你。”-
完-
第46章
◎施针。◎
苏嘉沐听了这话,却撑起手臂,眼神里都是颓丧之意:“哀家是你的母后。”
她这话里蕴含着深深的痛心与失望,她不是不明白裴景诚的心意,可这点心意却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
他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他喜欢上了自己的母后,因着无上的权势,他便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将这点隐秘的情思诉之于口,而不去管这点情思是否不容于世。
是了,他是皇帝,他要什么没有?自己不过是个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后”罢了,他如何会在意自己的感受?
“苏姐姐,当初您护着我一步步登上这皇位,受了不少的委屈,从今以后,我不想让您再受一点委屈。”裴景诚上前握住了苏嘉沐的柔荑,眼神中带了些压抑着的迷恋。
苏嘉沐冷不丁被他一触碰,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立刻要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换来的却是裴景诚愈发炽热的眼神。
“留在这一寸天地的皇宫里,对我来说就是受委屈,陛下能放我走吗?”苏嘉沐抽不出自己的手,反而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瓷枕上说道。
裴景诚沉默了良久,而后才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没有一分动容之意,“苏姐姐,宫外头有数不尽的危险磨难,您吃不了这个苦。”
话毕,苏嘉沐则咬牙朝着他的脸扇去了一巴掌,脱力之后,她方才觉得自己的手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饶是身体孱弱,也让裴景诚的脸上现出了通红的五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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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可裴景诚却好似感受不到脸上的疼痛一般,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道:“苏姐姐仔细手疼。”
苏嘉沐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随后才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裴景诚。
可裴景诚却坐在床榻边上,近乎迷恋地望着苏嘉沐的侧颜,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眷恋。
这样火热的视线让苏嘉沐心内倍感不适,平复了一阵心情后,她才转头对裴景诚说道:“到底是哀家吃不了宫外的苦,还是你不想让哀家去宫外吃苦?”
裴景诚沉默不语,他心内压抑着极大的失落感,转而一脸真挚地对苏嘉沐说道:“母后,在宫里究竟有什么不好的?”
“宫外有什么不好的?哀家送你登上了皇位,很该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了,你为何就是不肯?”苏嘉沐痛心疾首地说道。
在这深宫内,虽则嫔妃宫女们皆对她万般尊敬,一点不敢得罪,全天下的奇珍异宝皆排着队往她的慈宁宫里送来,可苏嘉沐来到这古代十二年,却从未忘记她是个鲜活有血肉的现代灵魂。
她讨厌封建制度下卑躬屈膝的阶级制度,也讨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闺训,更讨厌这为了争取皇帝雨露而明争暗斗的宫内氛围。
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从早到晚都是一模一样的作息活动,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若是说这古代还有什么她向往的东西?那必是秀丽宜人的大好河山,还有人流如织的市井烟火气。
可这些在这逼仄狭小的宫里却永远也无法见到这样的画面,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往宫外去过一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裴景诚静默良久,随后好似做了什么妥协一般,语气哀切道:“苏姐姐,我知晓您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也不喜欢那些嫔妃日日夜夜来叨扰您,只要您愿意待在宫里,所有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您。”
可苏嘉沐却不吃他这一套,她再次背过身去,话音里满是失望之意:“罢了,不必和我说这些了,陛下请回吧。”
裴景诚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可苏嘉沐却只肯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裴景诚不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转身离去,只是刚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后,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婉儿的悲怆之声。
“太后娘娘。”声音撕心裂肺,在空寂的宫外甬道中显得愈发清晰。
裴景诚心往下一沉,连忙推开挡在跟前的宫女与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慈宁宫中。
婉儿凄厉的哭声仍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他隔在帘帐外,望着内室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心愈发的下沉。
他颤抖着身子撩开了眼前的帘帐,走进内室,才看清了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苏嘉沐,此刻她脸色煞白,洁白的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表情痛苦难忍。
床榻下的太医一脸的疑惑,只道:“老臣已千叮咛万嘱咐,太后切不可再伤怀,如今大悲大怮之下,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如今需得施针才可。”
裴景诚控制不住由心底升起的寒意,他忍着心内的慌张,走上前去,询问太医道:“如何施针?”
太医被冷不丁出现的威严男声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发现说话之人是皇帝后,更是吓得跪倒于地:“老臣参见陛下。”
裴景诚却皱起了眉,语气里全是不耐:“如今太后的病要紧,你快将那施针之术细细说来。”
那太医这才捋了捋自己的羊须胡子,说道:“太后这病是极难治的妇人病,因忧思伤脾,烦思伤肺,又因食不下咽引出了肠胃上的毛病,如今又因大喜大怒而加重了病情……”
话未说完,裴景诚就冷下了脸色:“别在这儿给朕掉书袋,就说如何治,怎么治?”
那太医一被呵斥,说话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太后忧思过甚,体内盈结了不少郁气,如今要紧的事还是要在少育穴和阳溪穴下几根银针,将体内的郁气逼出来才是。”
裴景诚听了这话,立刻吩咐道:“既如此,你便去准备施针的东西吧。”
那太医立马称是,只是在离去前,仍是有些不安地看了裴景诚一眼,眼神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局促。
“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裴景诚倍感不悦。
那太医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苏嘉沐,纠结了半晌,仍是说道:“这施针,得褪去太后娘娘的外衣才行。”
话音一落,裴景诚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无比-
完-
第47章
◎病重。◎
老太医也犯了难,陛下如此摆脸色,明摆着是不愿意让太后脱衣针灸,他只能颤颤巍巍地下跪道:“启禀陛下,太后这病来势汹汹,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会危及性命。”
裴景诚依旧铁青着一张脸,眼里满是滚烫的怒意。
太医不敢再说话,只得觑了眼他的脸色,朝着侧方的婉儿使了个求助的眼色。
婉儿听太医说‘危及性命’这四个字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她知道太后娘娘这几年过的很是心伤,却从没设想过太后因这些心伤而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她“噗通”一声跪于冰冷的地上,对着裴景诚磕头道:“陛下,太后娘娘得此病前,以好几日都食不下咽,如今身子越发虚弱,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说完,她就低声啜泣起来。
可远处的裴景诚仍是沉默不语,婉儿那颗炙热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来,她抬起泪眼看了一眼伟岸又俊秀的裴景诚,心内自嘲一笑。
这便是帝王之爱吗?婉儿冷眼瞧着陛下与太后之间越来越厚的隔阂,心里不断嗤笑裴景诚的自私无情。
他哪里是爱太后娘娘?若是当真爱太后,如何会放任太后在这后宫中枯萎凋零,陛下明明知晓太后向往宫外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却要硬生生地折断她的羽翼。
直至此刻,太后娘娘病重孱弱,陛下却不让太医为她脱衣施针,究竟是太后的性命重要,还是陛下自己的颜面重要?
婉儿冷笑一声,随即便擦干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她如今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人,便是太后娘娘不幸殒命,她自会抹了脖子殉了主。
婉儿不再哭泣,老太医更不敢多说些什么,只留下板着一张脸的裴景诚,双眼微愣地注视着床榻上的苏嘉沐,最终还是纠结万分地下了决定。
“婉儿伺候太后,针灸吧。”裴景诚如是说道。
婉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裴景诚行了个礼后,便与太医商量着该如何给太后施针。
忙碌了一夜后,苏嘉沐昏重的病情才和缓了不少。
裴景诚一夜未眠,一直候在慈宁宫的耳房内,直至鸡鸣天亮,小吴子才奉上了龙袍:“陛下,上朝的时辰要到了。”
裴景诚眼带眷恋地看了一眼慈宁宫的正屋,踟蹰了许久后,才点头任凭小吴子伺候他穿衣。
离开慈宁宫时,他不忘吩咐小吴子道:“太后若是醒了,即刻让人来通传朕。”
小吴子连忙应是。
裴景诚离开没多久,候在苏嘉沐床榻边的婉儿便发现太后的手指有点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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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欣喜地喊出声道:“太后,您可是觉得好多了?”
苏嘉沐只觉头脑昏昏沉沉,身子也有些轻飘飘的,可五脏六腑里却好似有个滚烫的火球在窜来窜去,她瞧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依稀听得几声熟悉的女声。
似乎是婉儿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彷徨与害怕。
苏嘉沐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想出声劝慰一下婉儿,可喉咙却好似被火烧过一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婉儿看着昔日风华无双的苏嘉沐变成如今这幅孱弱盈虚的样子,心里好似被针扎般疼痛无比,她掉下泪来,对着苏嘉沐说道:“娘娘,您若是不舒服,便不要说话了。”
苏嘉沐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清楚婉儿的样貌,可除了喘息声加重外,竟浑身使不上一点气力。
她如同被陷在沼泽中的鱼儿,被污泥缠住了四肢,任凭她如何挣扎,被只能被再次吞噬覆盖。
婉儿心酸不已,只能上前轻柔地替苏嘉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眼里满是疼惜,“奴婢知晓娘娘想说什么,如今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说完,想到如今苏嘉沐虚弱的样子,婉儿也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苏嘉沐听到耳边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声音温婉甜润,应当是婉儿在为自己哭泣吧?
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苏嘉沐心里竟生出了几分快意,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曾经的世界里去了?她想念父母亲人,也想念幼儿园的小朋友,更想念那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日子。
如此想着,苏嘉沐眼中的热泪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婉儿愈发心酸,连忙用帕子替苏嘉沐擦拭眼泪,哭声汹涌零碎:“娘娘,您若是觉得辛苦,便别再硬撑着了。”
婉儿如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苏嘉沐身边服侍的时候,那时候小姐还是个笑得肆意鲜活的明媚女子,后来遇上了贺云洛,生了少女情思,走了不少弯路。
好在先皇在一次花宴上对小姐的美貌一见钟情,这才颁下了圣旨,将中宫之位赐给了小姐。
小姐入了宫,却事事躲避,不与先皇交好,反倒想尽了法子与宫外的贺云洛递信往来,先皇因此冷了心,宠幸起了林贵妃。
小姐从那以后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手中没有半点实权,被林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后更是为了避开林贵妃的锋芒而去了冷宫。
先皇崩殂前,小姐终于想明白了贺云洛的狼子野心,全力扶持六皇子,在贺云洛手下夺取了皇位。
小姐本可以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过着尊贵无比的日子。
可如今呢?
陛下对小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一意孤行地将小姐锁在这深宫的牢笼中,时不时地在小姐的宫殿里安插眼线,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又许以安嫔重利,要她接近小姐,劝服小姐。
那根本就不是爱,而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
这样束手束脚,荣宠与幸都活在他人一念之间的日子,有什么意趣?经过昨日的事,婉儿愈发厌恶裴景诚,若是太后病情转好,陛下是不是要使了法子将太后纳进后宫中?
这样的日子,婉儿都不敢深想。
她摸了摸苏嘉沐苍白的脸颊,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您若是累了,便闭上眼睛睡了吧,闭上眼睛就能去宫外游历大好河山了,再不会有人将您锁在这深宫中了。”
泪水随着话语一同落下。
“小姐,您先去,婉儿随后就来。”
第48章
◎谥号。◎
裴景诚下朝了之后,就被守在金銮殿门口的小太监给吓了一大跳。
那小太监满脸是泪,低头瞧见裴景诚的黑底暗纹龙靴之后,猛的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
“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裴景诚听了这话之后,足足怔愣了好几秒,待回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对小吴子说道:“摆驾慈宁宫。”
等裴景诚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落进耳朵里的却是一阵阵哀切的哭声。
他颤抖着身子,命小吴子推开慈宁宫的大门,还喝令御前侍卫将那些哭泣的宫女太监严加看管起来。
“太后娘娘好端端的,这些人哭什么?莫不是存心想咒太后?”裴景诚红了眼圈,眼里氤氲起的泪雾险些模糊了他的视线。
小吴子早得了消息,如今瞧着裴景诚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里想好的规劝之语也不知该不该出口。
裴景诚进了慈宁宫后,便发现自己安插在慈宁宫内的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连声痛哭,他愈发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跑进内室后,就听见里头属于婉儿的凄厉哭声。
婉儿……
她为什么要哭?
裴景诚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进慈宁宫的内室,等他撩开帘帐,瞧清楚躺在床榻上了无生气的苏嘉沐后。
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心内的忧伤,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等裴景诚再醒来的时候,满京城已传遍了太后薨逝的消息,苏嘉沐的棺椁摆放在先帝停灵用的万圣殿里,只等着陛下赐下谥号。
小吴子已候在裴景诚龙床前一天一夜,看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裴景诚,鲜少流泪的他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早朝的工夫,陛下就与太后娘娘死生不复相见了?
还有他心爱的婉儿,竟也随着太后娘娘去了,临走前还趴在太后娘娘的棺椁上大哭大喊道:“太后,都是陛下误了您。”
这般纵情肆意、不管不顾的婉儿,他从未见过,亦或者,到了临死的这一刻,婉儿才抛开了世俗的桎梏,将心内的爱恨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
小吴子正在细想的时候,身旁的裴景诚却发出了些微小的动静。
他立刻对着外头的太医喊道:“陛下醒了,快进来伺候。”
太医们鱼贯而入,替裴景诚整治后,也只说了句:“陛下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因为太过伤心才会昏死过去。”
太医退散后,小吴子招呼外头的小太监们守着乾清宫的门,自己则错眼不落地在一旁守着裴景诚。
眼看着裴景诚双目涣散无光,只盯着头顶上的龙纹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动作也不做。
就像是个破损且没有生气的布娃娃一般。
小吴子心下叹息,陛下登上皇位至今,当真是应了那句孤家寡人,先皇后死了以后,太后又离他而去,当真是可怜。
而裴景诚也的确是提不起劲来多说一句话,他至今仍无法相信,苏姐姐怎么会死?那不过是个比风寒略严重些的小毛病罢了,苏姐姐怎么会死?
是不是有人要害了苏姐姐?
思及此,裴景诚立刻坐直了身子,对身旁的小吴子吩咐道:“去将太医叫进来。”
小吴子不敢不从,立刻将候在外间的太医唤了进来。
裴景诚懒得再听那些迂腐的太医掉书袋子,他拎起太医的衣领,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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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如何会病死?可是你医术不精,那针灸之法定是损害了她的身子。”
太医被吓得瑟瑟发抖,只听他为自己辩白道:“陛下,为臣便是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后娘娘不敬啊。”
裴景诚却不管不顾,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如何会轻易放过,更何况,即便是杀了他,他也不承认是他的自私逼死了苏姐姐。
“小吴子,送他去慎刑司,若他不肯说实话,就把他的皮活剥了。”裴景诚猩红了一双眼,愤怒地说道。
可小吴子却没有迈动步子,而是流着泪,一脸祈求地望着裴景诚。
裴景诚越发愤怒,对着小吴子提腿就是一脚,直把小吴子踹了个仰倒:“怎么了,难道朕还差使不动你了?”
小吴子俯在地上低声哭泣,只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长居深宫二十年,从不曾无故冤枉过一个奴才,也不曾对谁用过刑罚。”
这话一出,暴躁癫狂的裴景诚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冷水一般。
他颓然倒地,深陷在小吴子的哭声中无话可说,好半晌,他才对着地上的太医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
太医捡回来一条命,连忙行礼告退。
而倒在原地的裴景诚却又哭又笑了起来,哭的是苏姐姐离他而去,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关心自己,笑的是自己是天子,掌握全天下之人的生杀大权,却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会。
他在冰冷的地砖上肆意大哭,似要把心中的悲切与哀伤都哭个痛快。
小吴子不管相劝,等裴景诚宣泄完后,才上前战战兢兢地请旨道:“陛下,太后娘娘的棺椁还未下葬,内务府正在商议要给太后娘娘拟定一个谥号,还有太后娘娘和先皇合葬一事,也要请陛下示下。”
这话便是要请裴景诚拿主意的意思。
可裴景诚听了后,却根本抬不起一个力气说话,他苦笑着说道:“太后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爱这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不爱先皇,要让她和先皇合葬,岂不是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
“让太后和先皇后葬在一起吧。”裴景诚说完这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平常批阅奏折的地方,写下了这道旨意。
太后与皇后合葬虽于理不合,可如今是陛下当家做主的时候,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
小吴子立刻领了圣旨而去,独留下裴景改诚一人待在乾清宫中。
他盯着自己奏折上的字迹瞧了许久,忽而想起了幼时苏姐姐陪自己练字说笑的日子。
那一日,风暖花开,书房的南窗半开着,外头的紫藤花架也被风吹散了花藤。
那是他最开心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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