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乌恒目眦尽裂,然而回应他的,是蜂拥而来的杀手。冷铁长刀,砍进侍从躯体之中,迸开滚烫的热血,喷了他一脸。
他瞳孔紧缩,而在远处,萧凤岳已然掸了掸袍袖,在侍卫的簇拥下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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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离开了。
他感觉到了绝望。
此时此刻,耶律乌恒迟钝的小脑瓜尚不能让他明白自己为何忽然惹来杀身之祸,但已经开始下意识的保命。他这辈子在战场上都没这么敏锐过,在最后一个护卫的拼死保护下,忽然发现有一处地方的杀手人员稍微稀少,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赤红着眼冲过去,血肉横飞之中,冲出那条破口,一肩撞开大门,夜风幽凉,他瞳孔一颤——
暗巷之上,是密密麻麻泛着冷光的箭矢。身着夜行衣的杀手半蹲在墙头,弓已半张。
完了。
他不想死。
弓箭齐射而来,耶律乌恒就地一滚,护住要害,腿上胳膊上顿时中了数箭,在彻骨的痛楚中,他听到了一声爆响,震耳欲聋。
不知是何处存放的烟火炸了,从隔壁庭院里一直炸到巷子口,颇有年代的砖墙一整面倒塌,烟花卷着尘土咻咻咻往上冲,火花噼里啪啦四处飞溅,过年似的。
谁也没料到有这出,巷子本来就昏暗,此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杀手乱射一通,待到烟花爆竹燃尽,巷内只剩一片碎屑,还有满地的箭矢。
耶律乌恒不见了。
杀手们对视一眼,顿觉不妙,领头人反应过来,立刻下令四处搜寻,他则立刻赶去通知萧凤岳人跑了。
谢岁看着不远处噼里啪啦烟花乱窜,轻轻放下茶杯,“来来来,干活了。”
他一手揽一个,在小五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勾着林雁的脖子,将三人的脑袋凑到同一水平线上,认真道:“师父,你要打架。”
林雁嗯了一声,颇为高冷。
谢岁手拍拍他的肩:“待会儿我咳嗽一声,你就去打人。”
林雁弓着腰:“打谁?”
“揍带头的。”谢岁满脸不在乎,“待会儿谁带头查问,你打谁,气焰越嚣张,你下手越重。”
“小五,你去找官,别去京兆尹,去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其他的也行,官位越大越好,绑也给我绑过来凑热闹。”
小五看着谢岁黑沉沉墨一样的眼睛,打了个哆嗦,“谁都行?”
“皇帝都可以。”谢岁拍拍他肩头,“只要你叫的过来。”
小五握拳,感觉自己身上肩负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谢岁吩咐完后,他拍拍胸口,转头跑下楼,咻一下没影了。
长街之下,封锁来的很快,谢岁手搭在眉骨上往街尾看了一眼,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忽然后悔今天出门没带把扇子,不然捣乱时也能更风流倜傥些。
叶一纯手指搭在刀上,跟在谢岁身后,他脱了道袍,一身劲装,看起来也有几分军爷样。见小五走了,他脸上的肃容稍稍一缓,随后漫不经心地贴近,凑在耳边轻声道:“元夕,你派谁去救的人?”
谢岁眉尾轻微一挑,头也不回,背着手往下走,“自然是王府的暗卫,不过今日当值的倒不知是谁,怎么?师父您怕遇到熟人?”
林雁:“…………”
他冷笑一声,大步向前,“我会怕?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会怕!”
巷子尾,叶一纯扛着人灰头土脸从里头窜出来,他蒙着脸,身上的衣服被火星燎了好几个洞,暗处有人手下接应,两个暗卫刚靠近,叶一纯像是嫌弃血污污了衣裳似的,将刺猬似的耶律乌恒往地上一丢,“抬边上去,给他喂口药吊着,别死了。”
耶律乌恒已经晕了,出气多进气少,趴在地上死狗一样。两个手下在旁侧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失血过多,给人粗粗处理了一下伤口,往他喉咙里塞了一把吊气的,两人数了数他身上的箭头,啧啧作叹。
“老大,抬走?”一个暗卫从高处蹦下来,“我看他们要搜过来了。”
“绕一下圈子,等他醒。”叶一纯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丢大街上就行。”
从西北回来的人,多少对异族有些意见,叶一纯就是其中之一,当年战场上不死不休,以至于他到现在看到这张胡人脸都有些手痒,想一刀砍了。
如果不是如今边疆不易再起战事,死八百个耶律乌恒都不关他事。
*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乌恒从剧痛中醒来。
他半睁开眼皮,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逃出来了,身居暗巷,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如坠梦中,不远处,是一街明光,来来往往都是大周百姓,提着灯笼走来走去。
但是他不敢出去。
萧凤岳是禁军统领,敢在金陵杀他,必然是有了开战的准备。而如今朝廷会如此恨他的……只有裴珩!
他感觉自己想通了所有关窍,整个人也随之绝望。
如今身在敌人帝都,他便是插翅也难飞,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他死定了。
浑身打着颤,耶律乌恒靠在阴暗的巷角,忽然淌出两行长泪。
他就不该来这里,哈,裴珩的地盘上,他只会死的更快。
巷子外,等了半天没等到耶律乌恒出来的谢岁缓缓停住脚步,看向刚刚从另一侧回来的叶一纯,颔首微笑,“叶统领,辛苦了。”
叶一纯在外头晃了一圈,如今摘下面罩,换了一身衣服,行至谢岁身后,看见抱着刀的林雁,脚步顿了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走过来,站在了林雁旁侧,只不过隔了一尺远。
两人不发一言,谢岁便也权当他们不认识,寻了个茶水摊坐着,盯着那处巷子慢慢的等。
身后叶一纯也不坐,双手环胸,面沉如水,林雁眉头一蹙,啧了一声,将头扭去另一侧,手指在鼻尖扫了扫,一副被什么熏到的模样。
叶一纯侧头在身上嗅了嗅,方才他炸了烟火,身上沾了硝石味儿,为了避免坏事,特地换了袍子后,还往头发上撒了些桂花水,应当是压下了的。
林雁如此矫揉造作,无非就是想气他。
叶一纯神色更冷了。
谢岁举着陶碗喝水,身后两人的小九九他暂时还没有时间管,今日也不过是借着让叶一纯当值,在干活之外,给个见面的机会。
毕竟往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直这么憋着也不好。
三人这么不尴不尬的坐着,只看着人来来往往,一杯水都饮尽了,终于有人在巷子口发现半死不活的耶律乌恒,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随后便是响亮的,“来人啊!杀人了!”
早就在四处搜查的禁军得到消息,立刻朝着这边靠近。谢岁将茶碗搁在一边,起身,凑热闹似的走过去,自人群中挤进一个脑袋,正对上耶律乌恒晦暗的眼,而后一脸惊讶,“耶律殿下?!您怎会如此?”
耶律乌恒靠着墙,气若游丝,他看着谢岁焦急地靠近,嘴角张了张,喉咙中只能断断续续憋出两声咳嗽,哆嗦着求救,“本王……遇刺,救命……”
“遇刺?”谢岁半撑着他的胳膊,不顾自己衣裳上沾染的血渍,目光凝重,“殿下可见到那行刺之人的模样?天子脚下敢行此恶事?本官定要上达天听,给您一个交代!”
不远处,禁军已经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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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群驱散开。耶律乌恒半死不活靠在谢岁肩头,胆战心惊的看着他身后,一身盔甲的萧凤岳,嘴角颤抖,抓着谢岁的手指,求救道:“就……就是他……萧……”
“谢大人,使臣遇刺,此乃重案,此事当移交给刑部处理。”甲胄轻响,萧凤岳行至谢岁身侧,一掌按住他的肩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此处血腥,切莫污了王妃贵体。”
“都愣着作甚?没看到耶律殿下受这么重的伤吗?还不快将人抬一下医治!”萧凤岳回头喊人,另一手要将谢岁从地上拉起,只是拽了一下,没拽动。
萧凤岳肩头一重,一把带鞘的冷铁长刀压在了他肩上,他冷然回头,就瞧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着,门神似的,为首的青年手劲极大,笑着冲他道:“王妃金贵,还望这位军爷挪手,不然伤了贵体,手可就不保了。”
第97章
此处偏巷,灯火晦暗,萧凤岳脸沉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他依旧按着谢岁的肩,手劲越发重,几乎能够听见骨骼被压迫时的咯吱声。
林雁放在他肩头的长刀亦然施力,刀刃割破衣裳,陷入血肉,他肩侧的衣裳被深色的血迹浸没,萧凤岳像是浑然不觉,他四周的兵士们抽出武器,行成一个包围圈,将谢岁等人堵的严严实实。
气氛凝滞,一触即发,仿佛下一刻就要捅过来血溅当场。
谢岁施施然看着萧凤岳,面上没有一丝痛色,还是保持着世家一贯的体面,皮笑肉不笑道:“萧大人,您的手重了。”
此时耶律乌恒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吓得,已经晕了过去,谢岁单手扶着,身体被他的体重带的些微倾倒,一副弱不可支的模样。
“事关使臣生死大事,一时着急,得罪了,还望王妃海涵。”萧凤岳轻笑一声,又摆出了日常那副随和的模样,他松开钳制谢岁的手,后退一步,让开道来,“事关两国邦交,耶律殿下切不可出事,还需尽早带去救治才是。”
“我知道。”谢岁一脸诚恳,“萧将军放心,王府有神医,区区皮肉伤并无大碍,如今刺客流窜,人心惶惶,您还是快些去抓刺客罢。”
“这……王府今夜可是要将人带走?”萧凤岳脸上堆了个笑,语气为难,“不知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漠北与王爷向来不对付,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影响王爷清誉。当然,王妃今日若非要带人走,在下一个小小的都尉自然拦不住。只是明日朝堂若是有人不分黑白参我,还望王妃在王爷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不然怕是要吃挂落。”
“至于后面两位大人,虽说我这项上头颅不值几个钱,但当街行刺朝廷命官,传出去怕是也不太好听吧?”
他一脸无辜,抬起双手,身后原本剑拔弩张的侍卫见状,亦是让开一条道来。虽不言语,但脸上愤愤不平,大有狗仗人势,摄政王以权压人,太过猖狂的意思。
谢岁给了个眼神示意林雁放开萧凤岳,将耶律乌恒沉重的躯体交给对方,他动了动生疼的肩,笑道:“那是自然,萧将军放心,明日定然问清楚幕后主使,也好快些结案。”
“唉,这杀千刀的缺德鬼,也不知怀了什么坏心思,这么好的夜色用来杀人越货,全让刺客毁了。”
谢岁甩了甩指尖上沾着的血,同萧凤岳擦身而过,夜风卷着血腥气,与风同来的还有一句幽微的嘲弄:“说起来方才耶律乌恒还没晕,他倒是机灵,对我说的刺客是谁来着,啊,好像是姓萧……”
萧凤岳:“……”
一阵风过,只听得两声甲胄轻响,他猛然抬手一爪,勾向谢岁后颈,说时迟那时快,叶一纯抬手格挡,两人飞快过了数招,萧凤岳几次抽刀不出,干脆弃了长刀同他肉搏。
四周侍卫大惊,直接冲上来帮忙,到底还是记得在街上,没敢当街杀人,只是一群人开始乱斗,噼里啪啦打作一团。好歹还有理智,不敢打他,谢岁让人群挤去了边角处,只能在旁侧呐喊助威。
他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去偷袭林雁,不过被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林雁一脸困惑,不懂谢岁为什么要去挑衅。
谢岁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安心,片刻后,叶一纯以一当十,侍卫倒了一地,萧凤岳被掀翻在地,鼻血长留,他抬手擦掉血迹,呸了一声,狼狈道:“王妃今日是故意同我过不去了?”
谢岁正在啪啪给叶一纯鼓掌,闻言笑道:“哪有?萧大人您可别恶人先告状。莫非方才伸手不是为了打我,是要请我吃酒了?”
萧凤岳脸色铁青,他哈了一声,抬手摆开架势,“不敢,谢二公子身边卧虎藏龙,有贵人相护,你的酒我可喝不起,方才不过想例行询问,倒挨上一顿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有仇呢。”
“不然您现在问?”谢岁摸着下巴,眉眼弯弯,“萧大人,方才耶律殿下昏迷前,向我吐出一个人名,那名字听着耳熟的很,定是我相识之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嘶,叫什么来着?您多问问,我定然就说出来了。”
萧凤岳:“………”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谢岁,心头凉了半截,但拿不准对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呵了一声,嘴硬道:“谢岁,你如今的话还有人敢信吗?谁知道你能攀咬到谁身上?”
“无事,待耶律乌恒醒了,再行复核便知真假。”谢岁似笑非笑看着他,只是那神色不论如何都透着股算计。
今时不同往日,萧凤岳忽然生出后悔之意。当初就不该纵容幼弟胡闹,本以为谢家就剩下个谢岁,翻不出什么风浪,萧凤岐想玩便玩了,所以对掉包出天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当初早些杀了,哪里还有如今这些麻烦。
他现在进不得,退不得,卡在半空,只是不知谢岁到底有什么目的。
报仇?还是往上爬?
他喉间动了动,正欲再行试探,忽然身后传来马蹄震动声,他头皮一麻,顿觉不妙,转头看去,只感觉一道黑影从马上一跃而下,自身侧穿过,大步向前,然后一把捞住谢岁,抱了个满怀,上上下下打量,“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会有血?”
“不是出来看灯?怎会同人打起来?”裴珩的声音有些细喘,想来是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来。
谢岁此时倒是没了方才的气焰,浑身一软,倒在裴珩怀里,虚弱的像是失血过多,他仰头,眼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王爷,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好怕。”
萧凤岳:“?”你在怕什么?你有怕过吗?
裴珩刚从宫中出来,身上带着酒气,他一把搂住谢岁的腰,看了一眼遍地狼籍,远处生死不知的耶律乌恒,近处一身狼狈的萧凤岳,还有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杀手,眉头一抽,心里知道了个大概,但还是将人护犊子般环在怀里,扭头怒喝:“这是怎么回事?”
叶一纯顿时跪下,有模有样的禀报:“回主子,有刺客,使臣重伤,王妃救下人后被萧大人围堵,属下为护王妃周全只能与之交手。”
“城中禁止械斗,”裴珩头也不抬,“今日犯禁者全部押回去处置。另请太医院案首过来替使臣诊治。今夜使臣遇刺一事,着大理寺彻查,不得有误。”
“陛下觉得如何?”
小五架着马车小心翼翼地靠近,垂帘之后,小皇帝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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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摄政王说的做。”
顿了顿,他又安慰道,“谢卿今日受惊了。”
谢岁拭泪,柔弱谢恩,表示受宠若惊。
于是本该带去大理寺例行询问的谢岁,因受到惊吓,不便耗神,便直接跟着裴珩回府修养。
一进屋子,方才还要死不活靠在裴珩胸口装可怜的谢岁一个激灵爬起来,抓着裴珩的手提醒道:“王爷,不管你有多厌恶胡人,一定要保耶律乌恒性命!”
裴珩看着谢岁大变活人,反而松了口气,用沾了水的湿帕子擦掉谢岁手上的血,两人对坐着,静静听谢岁分析局势。
“萧凤岳想杀了耶律乌恒,然后嫁祸给你。”谢岁回忆着剧情,斟酌道:“此事绝非一人可为,萧凤岳背后另有主使,恐同塞外有所勾结,需要严加拷问,最近边关动向如何?不知王爷可有什么头绪?”
裴珩将谢岁十根手指头一一擦干净,连指缝也细细清理好,看着掌心那双饱受摧残的手,轻轻握住摩挲,“我倒是没有什么头绪。”
“一直以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他抬头,眼神清澈,夸奖道:“元夕真厉害,此次还得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被算计了。”
“不用担心。”谢岁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反扣住裴珩的手,“我会陪你的。”
一定不会让你如书中所写那般兵败垂成,下场凄惨。
第98章
耶律乌恒被安置在了驿馆,太医院案首医术高明,虽然他失血过多,但医治及时,好歹保下一条小命,只是人什么时候清醒就不好说了,少说还要晕上个三五天。
毕竟是漠北来的使臣,他遇刺之事被裴珩强压下去,并没有大肆声张,对外只说忽然病重,至于使团的其他人,都被严加看管起来,禁止他们与外界沟通。
谢岁则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提审萧凤岳,人如今被关在大理寺,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就能知晓到底是谁想同裴珩下手。虽然他知道大概猜出是哪几个,但裴珩当局者迷,未必能看清。毕竟他总不可能告诉裴珩自己知道剧情吧?
总得提个醒,不然一天□□堂上挨骂,私底下被算计,既要上前线拼命,又得养孩子,想想就怪累的。
不过今天的裴珩好像有点不太上道,谢岁再三暗示不要浪费时间,迅速审问抓人一条龙服务,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裴珩都像是听不懂一样,只将他身上沾的血迹擦干净,然后长舒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往浴室走,一副要去洗洗睡了的样子。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明月清风,一庭院雪似的白,而且中秋日,本来是合家欢庆的日子。如果没有刺杀一事,他们俩本可以找个幽静的地方喝酒赏月,互诉衷情,情到浓处顺水推舟巫山云雨什么的……
谢岁赶紧打住,将脑袋里的杂念甩开,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王爷,你现在不去审萧凤岳?”
“太晚了,明日再去。”裴珩半垂着眼睛,一副浑浑噩噩的死样子,他身体侧过来一点,抱住谢岁的腰,整个人贴近,没骨头似的靠着,低着脑袋有些蔫蔫的,“反正人也没死,等他醒过来指认就是,我今日不想招惹晦气事。”
“迟则生变,你就不怕他们翻供害你?”谢岁急的脑瓜疼,推着裴珩的肩往外去,“今日事今日毕,别想偷懒!”
裴珩:“………”
他不情不愿,谢岁推两步他走两步,一摇一晃,提线木偶一样。
生死攸关的事还在这里嘻嘻哈哈,谢岁恨铁不成钢,看着裴珩精神困顿的模样,估摸着这位大老爷根本没把刺杀当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趁人不注意,忽然抱着裴珩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温热的指尖贴上皮肉,一路下滑,探进了中衣里。
裴珩一下子清醒了,过电一样蜷缩手指,下意识要往后蹦,却被谢岁死死抓住手腕,不让他跑。
“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你怎么能,怎么能……别在这里脱衣服,咱们不如回房……”裴珩后背发麻,他睁圆了眼睛,眼神游移又被拉扯过去,看着谢岁脱掉外袍沉浸松开衣襟,宽大的衣袍松散,流泻月光下显出半边肩膀,雪一样的白,上面却浮现乌紫几根指印,十分碍眼。
裴珩慌张游移的目光被那片淤紫吸引,神色凝重,眉头紧蹙,“受伤了?”
“萧凤岳弄的,我要打回去。”谢岁告状似的背过身去,向裴珩全方位展现自己身上的淤青,“我不想等,珩哥哥会为我出气的,对吗?”
裴珩:“………”
见裴珩没有动静,谢岁顿了顿,将怀里那颗被他刻成四不像的狐狸摸出来,塞进裴珩手心,贿赂道:“就忙这一回了,我们过去一会儿,马上回来,好不好?”
裴珩:“………”
摩挲看着掌心的小雕像,又看看谢岁小心翼翼的眼神,他长舒一口气,将东西收在怀里,侧头朝后问道:“几时了?”
“回主子,不到子时。”角落里装死的手下回答。
“还行,不晚。”裴珩看了看月亮,将谢岁一拉,也没套车,直接带着人出去,抱人上马,翻身而上——
“走了,报仇去。”
动刑这种事,裴珩算不上专业,他向来都是直接抹脖子,叶一纯倒是个中好手,刚巧他方才顺口一句,将这几个人都关在一处,也免了跑来跑去传唤了。
大狱阴暗,刑房炭火赤红,裴珩坐在主坐,一手撑着腿,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身上玄袍同这阴冷氛围倒是相和,一派择人欲噬的修罗之相。
本来还在同林雁冷战的叶一纯让狱卒卸了锁,他甩了甩手,站在被吊起来的萧凤岳身前转了一圈,啧声打量。
火光明灭,天气本就还热着,此刻更烫得人如同身处火炉。萧凤岳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汗湿重衣,神情紧绷。
在看见叶一纯袖手取出刑具后,眼神微动,提醒道:“王爷,萧某尚有官职在身,今日不过因误会同人起了些小争斗,怕还到不了上刑这步吧?”
“哦?”裴珩的声音清淡又冷漠,出口时尾调上钩,显得嘲弄,“你说那是小争斗?”
萧凤岳额头冷汗滑落,他唇瓣开合,但又不知裴珩知道了多少,多说多错,只能将话咽进去。
他离得远,只能看见主坐上高大的人影,还有人影旁侧的一抹红,起初还以为是炭火,现在才发现是谢岁,他在笑,躬身凑在裴珩耳边说着听不清的小话,红唇白肤,像是志怪异闻中常随大雾出来的狐狸精,妖娆艳丽,剥人皮囊,食人心肝。
今夜之事本该是天衣无缝,却偏巧被人撞上,更巧的是谢岁——
谢岁谢岁谢岁……
将这两个字嚼了千百遍,萧凤岳只尝出悔意来。
若是没纵容阿弟乱来,早杀了他,又如何有今日之差。看他们那模样,明显心中早就有了计较,裴珩今日审问是假,杀鸡儆猴才是真。
他今日怕是很难活到天明了。
“去,看萧大人有没有什么想同你说的。”裴珩轻微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将审问权交给谢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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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纯搬动案板,上头从细到粗摆了一排长针,还用什么刀剪锉子锤子之类的玩意,锋刃处还凝着暗色的附着物,不知道是陈年老垢还是没洗干净的血迹。
他冲着谢岁细声细气介绍刑具的用法,左手提着一条带倒刺的长鞭,右手握着一把尖锐的小刀,献宝似的放在谢岁面前,“公子,是先拔指甲还是先抽几鞭子?烙铁也烧红了,不然烫一烫,醒个神也不错。”
谢岁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错眼去看萧凤岳的脸色,但是镇定,只是冷汗却是一层层地往外冒。
“先来十鞭给萧大人解个乏罢。”谢岁开口,“再看看大人有没有兴致聊天。”
谢岁对于折磨人并没有太大的爱好,毕竟自己曾经也是被折磨的其中一个。萧凤岳若是打死不说,便是把人的肉片下来,也只是多听几声惨叫罢了。
萧家大公子,从小被丢进兵营,他远不是京中那些世家公子能比的。
拿捏他得用别的。
叶一纯鞭子用的极好,十鞭下去,皮开肉绽。萧凤岳喘着气,汗水混着血水,一塌糊涂。
谢岁贴心地往他身上泼水,边倒边若无其事同他聊天,“萧大哥,我记得你从前同我兄长关系不错,念在从前的交情,我不太想对你下重手。”
混了盐的水淌过伤口,将人刺激地一阵阵发抖,萧凤岳喉咙里冒出含糊的痛音,谢岁手一顿,惋惜道:“王爷如今想知道什么,你一清二楚,你若将幕后指使说了,我可保你萧家无虞,但你若是什么都不说,这会让我很难办。”
萧凤岳抬起眼睛,看着谢岁近在咫尺的面容,少年早已不是胭脂山上时那副羸弱单薄的模样,身上裹挟着与裴珩如出一辙的戾气,择人而噬的凶兽,一只已经够难缠,如今成了一对。
“谢大人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那就聊点好懂的。”谢岁莞尔,“令弟对我的照顾,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来凤岐与我一同长大,他自幼便对你这个兄长仰慕的紧……不然这样罢。”谢岁搁下淋水的瓢,“反正中秋,就让你们兄弟二人团聚。都说兄弟同心,我想萧凤岐也很乐意还了欠我的帐。”
“他将我捆在马后拖拽数里,我便将他背上的肉剃下来,你该受的刑,就让萧凤岐帮你全受了可好?”谢岁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孩子,兴奋地抬起身,将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林雁喊过来,从萧凤岳身上割了片带血的衣袍,着人带过去,“记得同萧二说,不想让他哥死的话,就一个人过来。”
林雁得令转身抓人去了。
铁链晃动,萧凤岳愤怒挣扎,“你这是公报私仇!”
谢岁玩着刀,看着对方骤变的脸色,轻靠在桌案边,笑道:“是又如何?萧家离这里倒是不远,萧大哥。你还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不然等萧二来了……我先砍他一根手指怎么样?”
“勾结蛮夷,嫁祸当朝摄政王,怎么看你们萧家都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啊。”
“真可怜,耶律乌恒没死,还将消息暴露,到时候事是你干的,你后头的人可还安稳无忧的坐着。”
“只有你们萧家,家破人亡。”
“刚巧没个传话的,萧大哥下去后,若是见到我兄长,帮忙问个好。”谢岁将小刀钉在桌上,笑得瘆人,“就说他弟弟在上面过的很好,从前害过我们谢家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99章
萧凤岐甫一踏入大牢,潮热的水汽便卷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待眼前适应后,便看见他兄长吊在刑台中央,垂着头,不知死活。
刑台旁侧还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化成灰他都认得——
是谢岁。
手提长鞭,鞭梢如蛇,呼啸着咬上受刑人的身躯,噼啪一声,便溅起一道刺目殷红,他兄长囚衣之上已见不到几分白。
“谢、岁!”
萧凤岐目眦尽裂,他听到自己的咆哮声,拔腿就冲过去,然而不等靠近,身后一股巨力传来,他被人踹在膝弯,拧着胳膊重重压在了地上。
铁锈的气息涌过来,熏的人作呕。他向来不喜欢血腥味,这总让他想起百姓惶恐的哭声,一拨接一拨的兵乱,以及皇城内乱时那种朝不保夕,随时都会死的日子。
一只手按在他头顶,有如千钧之重,他抬不起头来,肺腑呼哧呼哧喘着气,拼命瞪大了眼睛,却也只能看见一道描金的衣摆在面前垂落,遮盖住白底的皂靴。
随后谢岁的声音在他脑袋上方响起,“萧二,好久不见。”
确实许久不见。
自谢岁得势后,萧凤岐便被父兄耳提面命,深居简出,半点不敢露头。本来他爹打算偷偷给他寻个先生,将他发配到深山老林研学去,这样过个三年五载,说不定谢岁就将他忘了。
只是如今人还没走成,孽债却找了过来。
沾血的长鞭贴在他脸上,萧凤岐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谢岁,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我来,当初把你从天牢提出来的是我,绑在马后拖你的是我,打你的是我,折辱你的也是我,和我兄长没有关系!”
“你放了他!”
谢岁却不搭腔,反而着人将他提起来,压在桌案上,分开五指,一刀钉下去,没入刀柄,少年人身躯弹动,惨叫出声,又死死咬牙忍住。
萧凤岐冷汗涔涔,迷蒙中看见谢岁贴近的脸,弯着那双狐狸似的眼睛,露出狡诈而凉薄的笑,“疼不疼?还受的住吗?”
萧凤岐手指痉挛,一把小刀抵在他指尖,些微探进肉里,锋刃冰凉。
“萧大人,你看,令弟这是代你受过。”谢岁叹息,“多可怜。”
随后,萧凤岐看见自己的指甲盖儿飞了出去,血流如注,冷汗从额头淌进眼里,他倒抽着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怎么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见谢岁慢条斯理的审问声,“如今只是撬指,萧大人若是再不招供,待到耶律乌恒清醒,萧家可就是勾结外敌的灭门之祸了。”
“可怜萧二公子,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苦,若是进了诏狱,也不知撑不撑得住刑审。”谢岁的声音传进耳中,像是隔了一层水波,摇摇晃晃。萧凤岐看见一只素白的手,举着刀压在他的拇指上,“虽然萧二你的字写的不如我,但我记得你的骑射不错。要不然你求求你哥?手要是这么废了,还怪可惜的。”
萧凤岐:“………”
他颤抖着抬头,看着谢岁,对方居然在笑,笑意不达眼底。
刀尖与桌面形成一个闸刀般的夹角,只待一个动作,他便永远拿不了笔,握不住剑,挽不了弓。
萧凤岐忽然想起来当初将谢岁从牢里带出来时对方的样子,也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一双手,直到如今都布满狰狞的疤痕。
确实很疼,钻心的疼。
血滴滴答答漫出去,他听见他的兄长还在同谢岁争辩——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动他!”
“谢岁你这是公报私仇,就不怕遭天谴吗?”
“明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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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参你一本!”
“你这样屈打成招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
“行吧,还真是郎心似铁,兄弟情谊也不过如此。”谢岁冷笑一声,“先切个指头让萧大人冷静一下。”
重重往下一压,萧凤岳瞳孔紧缩——
“我说!”
咔嚓一声,刀刃擦着指端斩在桌案上,一道深痕。
萧凤岐虚脱般趴在桌案上喘息,嘴角抖了抖,将眼睛闭上。
谢岁唇角微勾,抬手将萧凤岐满脸的冷汗擦干净,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将萧凤岳放下来,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温柔道:“萧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来,奉茶,磨砚,请上坐。”
萧凤岳:“……”
黑暗里,裴珩无声的笑。
片刻后,起身到牢狱外等人。
月上中天。
谢岁用清水洗净了手,身上却还是有一股腥味儿,他有些嫌弃,拷问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别人干,现在粘了一身血,裴珩方才都白擦了。
他拿着名单出去找人,里头的名字确实同他猜的大差不离,只是没想到他的老师也会横插一脚。
这下好了,还真是举世皆敌。
回去后得同裴珩好好商量如何处理,总不能全杀了,能拉拢的拉拢,拉拢不了的便胁迫,至于先生……还得他出面解释。
谢岁揉了揉眼睛,待久了,被熏的有些酸涩。
回去还能睡几个时辰,只是又得抱着裴珩哄一哄,该怎么哄呢?亲一口太浅薄,不然还是亲两口罢,要是过了头那就别想睡觉了。
一脚踏出门去,谢岁却发现大牢外如今热闹的很。
已是下半夜了,昭华长公主半夜不回家睡觉,带了一群人站在长阶下正同裴珩对峙。
裴珩搬了个椅子靠着,双手环胸,眼神嘲讽,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母亲,使臣刺杀一案已然审出来了,你得多感谢感谢你儿媳,不然靠着那群酒囊饭袋,还不知查到猴年马月去。”
“来来来,你我一起同看?看看是哪些心怀叵测之人妄图动摇两国邦交。”
裴珩手一勾,从谢岁掌中接过名册展开,折子呼啦一声拉长,他看也不看,直接翻转册页,试图邀人共赏。
“字有些小,来,我念给大家听,第一位,啊,是我们傅……”
“裴、珩!”
昭华长公主厉声打断,裴珩噤声。
两人遥遥相望,谢岁看到昭华长公主蹙起的眉头和握紧的拳头,裴珩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良久,他听见长公主疲惫的声音响起:“今夜无事发生,漠北的事我来处理,萧凤岳我要带走。”
顿了顿,她继续道:“明日有家宴,你带上谢岁,我们聊聊。”
昭华长公主越过裴珩去牢中捞人,谢岁直觉不好。若是翻供或者萧凤岳死了,那可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
正犹豫间,裴珩却将他的手握住,冰凉的五指贴在他的掌心,谢岁无端打了个冷战。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谢岁抬眸偷偷打量,裴珩的神色却很平常,他拉着谢岁回府,就像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在晚上出门晒月亮一样,带着一种无事发生的淡定。
摄政王和他母亲之间的争斗,原文中并没有明写,不过昭华长公主在书中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保皇党,对主角团多有提携。
当然这也代表着最后的母子反目。
谢岁自幼父母亲和,他从未在家人那里受过什么委屈,对于这种仇人似的母子关系其实不太能理解。
看裴珩的样子,他好像毫不在乎,他便也噤默不言。
两人上了马车,回了府,一直到洗漱时,裴珩都挺正常,直到一切事毕,躺在床上后,裴珩忽然手脚一伸,缠绕到谢岁身上,侧身将人抱住,随后一颗脑袋便挤在了他颈侧,幽怨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岁:“……”
“明日记得给单子上的大人送些礼品‘赔罪’。”他伸手拍拍裴珩的肩膀,“我知道的,王爷心善,放他们一马是因为如今朝中缺人不好乱动,但他们敢动大逆不道的心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需要敲打敲打……”
“不是这个。”裴珩脑袋拱了拱,“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娘这么恨我?”
谢岁敏锐察觉到关键词,恨。
裴珩鲜少与他谈心,谢岁转了一圈,同人面对面,握住裴珩的双手,揣进怀里,“好奇,请讲。”
明明帐子里是黑的,裴珩却觉得谢岁双眼在发绿光。
裴珩:“……”
他无声勾唇,手指沿着谢岁的衣襟边缘伸进去,冰冰凉凉,如蛇一般,贴在了心口,谢岁猛打一个哆嗦,随后耳侧贴上了一张唇,“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她儿子。”
谢岁:“……”
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脑袋里过了好几遍豪门恩怨情仇,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裴帅偷腥之类的事件,然后他飘飞的思绪被裴珩手上的动作拉回,整个人弹动一下,缩成虾米,“呜……等等……”
裴珩堵住了他的嘴,手指往下褪了中衣。
吧嗒一声,谢岁脑袋里那根弦断了。
被人拖进沉沦深渊的时候,他还在迷迷糊糊的想,不对呀,书里有写裴珩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吗?
他明明记得裴大帅洁身自好,裴珩野心渐长同长公主母子关系渐行渐远,而且他们相貌那么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不过书中性格与现实裴珩的性格的确大不相同。
他没有那么暴虐阴冷敏感,反而好相处爱笑喜欢偷懒……
若真是两个人,那会是什么?鬼上身么?
耳垂被咬了一口,谢岁打了个哆嗦,听见某人控诉,“你好不专心……”
感受到某些变化,谢岁:“………”
后半夜,只能专心。
第100章
翌日,谢岁睡眠不足,被裴珩从床上刨起来时感觉灵魂有半边还飘在天上。
裴珩精神倒是不错,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仿佛一只吸干人精气的妖怪,抖着尾巴哼着歌,哄着谢岁用了一碗加了补药的清粥,满含爱意的看着人吃完,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谢岁婉拒。
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昨夜就不该那么放纵。反观裴珩,他像是没一点心理压力,连干两碗粥后又胃口很好的吃了一笼早点,伸伸胳膊,跑去庭院里喂鱼去了。至于谢岁,他捧着一碗粥食不下咽,在脑子里思考裴珩和长公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皇室秘辛,恐怖如斯。
如果他们二人真没有血缘关系,那昭华长公主确实对裴珩的态度就说的通了。
谢岁全然没了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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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他看着不远处撒鱼食的裴珩,搁下了筷子。
他最近时常回忆那书中的内容,越想越觉得剧情怪异。之前就疑惑,为何明明是母子,长公主却完全不护着自己儿子,对他还和仇人一样。起初只当长公主是全然的保皇党,所以才会大义灭亲,成为捅往裴珩命脉的一把利刃,如今却是明白这是为何了。
若裴珩只是收复河山的一把刀,磨砺朝廷的一块石,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用着确实会更顺手,在最后也抛弃的果决。
书中并为详写之处,却是裴珩一生悲剧的起点。难怪他的性格如此割裂,洒脱又暴戾,懒散又警觉——自幼在他人的掌控下存活,自然会生出真真假假不同的面孔去进行伪装。
谢岁想到此处,心中感概之余,又油然生出不少怜惜。
他的王爷啊,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年少戍边,父兄战死,这么多年瑀瑀独行,无人可依,边塞数年的风霜刀剑,吃尽了苦头,收回到朝堂却又是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人人视他为洪水猛兽,都当他乱臣贼子,所有人都提防他,恨不能将边防肢解,断他羽翼。
如今就连唯一剩下的“母亲”也是敌非友。
谢岁不知裴珩这么多年如何过的,若他身处在这般环境,别说勤王救驾,只怕早就想方设法改天换地了。
偏偏裴珩如今毫无反应,还见天的任劳任怨,给小皇帝安排老师,教他政务,不见半分反心——如今的裴珩着实算得上是大周第一忠臣。
谢岁揉了揉脑袋,对忠臣两个字感到几分好笑。
罢了,那书里写的东西也不能全信,反正他已经选了裴珩,便再不能再叫别人害他。
去公主府赴宴的路上,裴珩感觉身侧的谢岁精神了许多,明明早上还蔫似一条咸鱼,眼睛都睁不开的困顿样,现在倒是精神烁烁,跪坐的姿势相当端正,身姿笔挺,双目粲然有神,眼神坚定,周身萦绕一股说不出来的凛然之气,整个人仿佛都变得威武了不少。
一顿饭就能满血复活,果然年轻身体就是好。
裴珩心中略有遗憾,昨夜大约不该留手,可以试久一些的,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要不然下次就不熄灯了……
“威武”的小谢郎君不懂身侧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紧紧握着裴珩的手指,眉头微蹙,认真道:“王爷,萧凤岳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珩懒洋洋靠着,他满脑子风花雪月,勉强从犄角旮旯腾出一小片地方思考了下正事,摩挲着谢岁手指上的疤痕,随意道:“里通外敌,构陷同僚,不然杀了?”
谢岁:“………”
此事可大可小,毕竟耶律乌恒还在他们手里,如今刺杀这锅脏水泼在谁身上都可以。小小一个萧家,也不过是摆在最明面上的棋子罢了,但若真要深挖下去,牵扯到更多的人,只怕他们狗急跳墙。
但若就这样放过,又会助长朝中构陷的风气,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顶不住他们天天想着法子挖坑,那时防也防的心累。
“怎么?很难处理?”裴珩支起身子,“若是不能动,不杀就是。”
他撑着头,语气随意,仿佛处置的是什么小鱼小虾。
将手指头缩回来,谢岁有些头痛的按了按脑侧,“不行,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斗的人头疼,但也不能杀,长公主明摆着要救萧家……”有些忧愁地看了眼裴珩,谢岁心中顿时柔软,“罢了,且看她手中还捏着什么谈判的筹码,届时见招拆招便是。”
出于对裴珩身世的同情心,谢岁忽地抬手,抱住裴珩的脖子,安慰性地蹭蹭,“放心,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你。”
裴珩:“?”
面对忽如其来的安慰,虽然不解,但某人十分受用,环抱住谢岁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头,撒娇般掐着嗓子道:“当真?元夕,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论我是人是鬼,是善是恶,都不能反悔哦。”
“那是自然。”谢岁摸摸他的头,语气发誓般坚定,“九死无悔。”
本以为会是场鸿门宴,不想去到公主府上,却不见多少人。谢岁想象中的什么百八十的侍卫,屏风后隐藏的刀斧手,全都没有。
只昭华公主一人,身着常服,不施粉黛,坐在庭院里喝茶。她向来打扮的明艳华丽,甚少有如此素雅的时候,林荫下神色暗淡,乍一看甚至有一种清苦感。
“不必行礼了,坐吧。”昭华长公主头也不抬,倒了两杯茶水,随后开门见山道:“萧凤岳是我的人,本欲用些手段好降你部分职权,如今弄巧成拙,倒把自己栽进去了。他们不必再审,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是。”
谢岁:“………”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承认……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裴珩衣摆一挥,大大方方坐下,大约是渴了,不等谢岁反应过来,举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
意料之外的动作,谢岁浑身一颤,差点蹦起来将茶水从裴珩嗓子眼里扣出来。不是,这祖宗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就不怕水里有毒吗!
桌下,裴珩按住谢岁的手腕,安抚性地在手背上拍拍,示意自己无事。
好在长公主并没有在茶水中做什么手脚,裴珩喝完茶,咂摸了一下滋味,道了句寡淡,便丢了杯子,双手环胸往椅子上那么一靠,拽的二五八万,语带嘲讽,“结党营私,勾结外族,豢养私兵,构陷同僚……本王数数,这么多的罪名,够普通人灭几回满门?母亲,可别什么罪都往身上揽,就算您是长公主,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裴珩甚少唤出母亲二字,乍然开口,就算是带着讽刺的意思,也让长公主晃神片刻。
不过也只是那一瞬而已。
“你若彻查,朝中必乱。”她很快回过神,捏着茶杯,声音淡然,“你我都不愿见大周乱下去,不是吗?你若放过萧家,金陵世家不会再找你麻烦,并且我会着人上奏,重启谢氏一案,还谢家一个清白,如何?”
谢岁指尖一颤,抬眼却发现长公主正看着他,一双漆黑的凤眼说不出的幽深。
“元夕跟着你到底受了委屈,你既爱重他,便该多为他着想。”昭华长公主语气软了下来,“当年太子谋逆一案疑点重重,只可怜谢家被牵连,先帝驾崩那夜,谢相和谢大公子连宫门都未出,便被……唉。”
她以手掩唇,隐下剩余的话语,表情瞧着倒像是同情的模样。
宫变那夜,昭华长公主在宫中侍疾,她也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但若用这个做筹码,谢岁不为所动。
他早就从那书中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皇位之争,杀兄弑父,血流成河的一条路。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灵帝上位后已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清理干净,谢岁不认为昭华长公主手中会有什么重要证据。
多半是耍诈。
不过气氛都到这里了,谢岁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遂转头,做单纯柔弱状,抱住裴珩的胳膊,“回殿下,微臣不委屈。能够长伴王爷左右已经是我三生有幸,比起这些,还是大周国律更重要,王爷如今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若真被构陷成功,江山社稷如何能安?谋害王爷的人其心可诛,可千万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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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谢家一案,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等到朝政稳定,他多找些帮手,翻案也只是时间问题。谢岁并不急,何事该做何事,他心中自有计量。
不过一边的裴珩不这么想,他点了点桌面,“先帝遗诏在你手里?”
谢岁悚然一惊。
“是。”对面的长公主施施然放下茶杯,“一次小小的交易而已,你安抚耶律乌恒,我给你们遗诏,各取所需,如何?”
“可以。”裴珩干脆点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想再在金陵看见姓萧的。”
“侯爷年迈,给他们挑个好山好水的去处养老吧。”
三两句话达成一致,谢岁跟着长公主去取遗诏,裴珩留在庭院里吃茶。
待到看不见青年人影,谢岁忽的听到身前女人冷漠的嗓音,“你倒是对他真心。”
谢岁神色如常,“王爷待我极好。”
“好?”昭华长公主嘁笑一声,“劝你别太投入,万一哪日换了性子,只怕你哭都来不及。”
谢岁一头雾水,却觉得她口中的语气针对太明显了些,试探道:“王爷是您独子,殿下何至于此?”
“他不是。”长公主语气听不出悲喜,“我儿早就死了。”
不同于谢岁震惊的表情,长公主十分淡定,她继续道:“谢大人不妨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若真的爱你,兴许会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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