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裴珩打定了注意,决定去试试,毕竟直男嘛,他自己就是,他再清楚不过了!
第67章
谢岁发现裴珩脑袋好像抽了。
一天天的不去上朝,整日窝在府里事也不干,就坠在他屁股后面晃荡,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谢岁,这两套衣服,你更喜欢哪套?”裴珩举着两套袍子在谢岁面前晃悠。
许蘅之回来后,小皇帝那边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毕竟许太守一颗忠心向天下,和其他老臣完全不一样,他官场沉浮几十载,人却很容易心软,谢岁教了小皇帝几句话,转头许蘅之被触动,慈爱之心大起,一头扎进了御书房,开始往李盈身上用心。
小皇帝身侧有人后,谢岁轻松了不少,加之自己也不愿意同曾经的先生见面,本来就是闲差,现在更是点卯以后就走。
这就导致了某诈死在家的王爷可以见天的往他面前凑。
谢岁近日无事,正在帮忙整理府中账目,听见裴珩的嚷嚷声,抽空看了一眼,只一眼,眼睛快瞎了。裴珩提着两套衣裳站在门口,一套全身漆黑,闷得像掉进了墨汁里,另外一套是极为骚气明艳的烟粉,那个襟口快开到肚脐眼。
谢岁:“……”
他对上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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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晶晶的眼睛,极为艰难的询问,“这是……王爷今日要穿的?”
裴珩断然拒绝:“不!这是本王给你新做的衣裳,你喜欢哪套?”
哪套都不喜欢!和公主府上的衣裳审美差距也太大了!
谢岁心头一抽,看见丑衣服就想抓起来丢掉,但看着裴珩期待的眼神,若是一定要选,他的手指头颤颤巍巍指向黑袍,“还是这套罢,瞧着比较沉稳。况且您也常穿玄袍,瞧起来还……还是有些相配的。”并肩走一起会被当成打手的那种相配。
裴珩心里五味杂陈,将自己选的骚给风衣服丢开,幽幽道:“你从前不是很喜欢穿鲜亮些的衣裳吗?”
花花绿绿,各种各样颜色的袍子好像都能上身,配上华贵的琳琅璎珞,趾高气昂,像只竖着尾巴,抖擞靓丽皮毛的火狐狸,红云一般烧着,恨不能点燃所有人的视线。
“有吗?”谢岁已经记不清了,他少年时期的那段快活日子过得好像转瞬即逝,以至于如今每一次想起都会觉得心头绞痛,所以他尽量不去回忆,才能安稳度日。
听见裴珩提醒,他轻笑道:“少年人喜欢锦衣华服也属正常,不过我如今年岁大了,也该沉稳些。”
“你年岁不大,还是个小孩呢。”裴珩比了比谢岁的个头,不算太矮,但还是比他低了大半个脑袋,虽然表情看着沉稳,总觉得一肚子黑水,但眉眼确实还是少年人的稚嫩,看着看着,裴珩心中某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绪又开始躁动,含含糊糊道:“我记得你小名是叫元夕,那日是你的生辰?”
“是的,元夕一过,就该加冠了。”谢岁安安分分的回答,但对于裴珩方才那一口一个的小孩,心中还是相当不爽,好像显得他有多幼稚一样。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不悦,遂顺着裴珩的问题转了话题,“王爷何时生辰?”
“我不过生辰。”裴珩十分洒脱,“边塞苦寒,人又忙,战场上刀剑无眼,朝不保夕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记这些。”
谢岁:“……”
他正待问清楚日期,却见裴珩忽然靠近,几乎贴在他身上,柔声唤道:“元夕。”
谢岁浑身起了密密麻麻一层小疙瘩,一阵恶寒,“王爷,有话直说。”
“今晚将事情都搁一搁,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裴珩落寞道:“说起来本王在金陵拢共呆了不到一年,京城盛景从来都是走马观花,没好好逛过,我看今儿个夜里天气不错,不若你陪我走走。”
谢岁:“………”他看着裴珩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案上还没算完的账目,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谢岁搁下了纸笔,“只是王爷,今天是普通日子,金陵可能没有那么热闹,玩的东西也不多,我也不会说话,怕是会有些乏味。”
“无所谓。”裴珩手一挥,勾搭在了谢岁肩上拍拍,“人少才好,人少安静。”
谢岁:“……”
他狐疑的盯着裴珩,内心晃过一阵不安。
*
日落西山,暑气将消。
晚间行人渐多,不过都聚集去了花街柳巷,正常的铺子都到了关门歇业的时候。
周记胭脂铺也是如此,门房关了一半,正要歇业时,大门口忽然出现两个漆黑的人影,一个拿着长杆,面如死灰,一个提了可能有七八串东西,戴着个面具,往门口一站,光线都好像被身上的黑衣给吸走了。
可谓是凶神恶煞,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门板拆了砸店的样子。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面前杵着的两个漆黑人影,把自己近期做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都没想到自己得罪了谁,会被人□□教训,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抖着嗓子眼问:“两位大侠找谁?”
“找胭脂!”为首的人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将你们这里的胭脂通通拿出来,供我家小公子品鉴!”
老板:“………”
谢岁:“………”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买个面具戴上了。
“来,元夕,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色?”裴珩在摊子前挑挑拣拣,拿起一盒胭脂放在谢岁面前,“老板说一共十八种色号,从秋山红到凝夜紫,你觉得哪种最好看?”
谢岁盯着眼前的一片他看不出什么特点的红,头开始疼起来。
“王……珩哥哥,你买这些胭脂做什么,送给母亲用吗?”谢岁顶住压力翻看色号,尝试从中选出一些比较特殊的颜色来,刚看见一个清淡的桃粉,就听见裴珩道:“我送的东西她从来是丢掉,送她浪费,选一个喜欢的,送你好不好?”
谢岁:“……”
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将胭脂盒全部推进柜台,“不要,不必,不喜欢,珩哥哥你还是留着自用吧,我分不清。”
裴珩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这么简单怎么会分不清?这不是紫红,这个是橘红,这个颜色浅一点点,涂在唇上应当会比较显气色,你脸色不好,唇色寡淡……”
谢岁:“………”
他带着裴珩从府里逛出来,因为某人说自己好多地方没去过,便捡了些热闹,但是贵人通常不会去的地方,没想到裴珩如鱼得水,从街头吃到街尾,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虽然不用谢岁提,但是走的远啊!
谢岁感觉自己的脚底快要打泡。
柜台边上的裴珩抬手从里头挑了几个颜色,将谢岁捞过来,“这几个你觉得哪个好看?”
谢岁眯着眼睛辨认了半晌,指向了他最开始选中的桃红,“这个。”
调上汁水,画在纸上,应当会是很美一片轻绯。
裴珩:“我也喜欢……你确定?”
谢岁疑惑,“珩哥哥,不能和你选同一个颜色吗?”
“没有。就这个了。”裴珩留银子拍板定下,店老板看着滞销多年的颜色被卖出去,瞧着柜台前那两人的模样,默默把提醒声咽下去。
管他的,这个丑颜色,能卖就行。
裴珩拉着谢岁从糕点铺到胭脂铺,成衣店到酒肆,等到华灯初上,夜色深沉,终于逛够了,提着大包小包,起身回去。此时的谢岁感觉自己已经累的像条死狗,撑住竹竿的手指都有些颤抖,“王爷,回府?”
裴珩回头,“回。你走不动了?”
谢岁挥手,“也没有,就是……有些累,回去躺躺就好。”
裴珩脚步慢下来,忽然半蹲着,“行了,别走了,我背你。”
谢岁晃了晃手拒绝,“也就这几步路而已,不着急。”
裴珩啧了一声,将东西理了理,嘴上叼住绳子,直接上去将谢岁背起来,含含糊糊道:“磨蹭什么,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谢岁:“……”
将裴珩嘴里叼着的东西提着,他抱住了对方的脖子,两人在街上慢慢的走。
烟柳浮动,护城河边清风带着水汽,别样的幽凉。谢岁有些昏昏欲睡,随后他听见裴珩轻声道:“其实我总觉得,你不像个断袖。”
“谢岁,其实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同我直说,不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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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岁闻言一个激灵,感觉裴珩话里有话,大脑重新活动,想起对方最近的种种异象,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定了定神,谢岁稳定情绪道:“王爷,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些什么?我确实不是断袖,因为我只喜欢你。除此之外,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喜欢。您是听他们说了王宝珠的事?我与她清清白白,她是故人之女,我只是依约救人而已。”
裴珩:“真的?”
谢岁笃定:“真的。”
随后,他便听见裴珩忽然拔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太好了,刚才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喜欢你,不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晚上圆房吧。”
谢岁:“……”不是,不是,你死去的白月光呢?宣青呢?你的爱这么短暂的吗?
第68章
谢岁趴在裴珩的背上,在一瞬间陷入了僵直。他的腿弯还挂在裴珩腰上,大腿被人托着,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在裴珩此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忽然就不自在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珩兴高采烈的问:“元夕,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所有的等待和努力都不是白费的,恭喜你,本王被你的真诚打动了。”
谢岁:“……………”
长街上的灯笼一晃一晃,谢岁两边手都提着东西,竹竿也在裴珩手里,属于是想逃都逃不掉。
裴珩脚步轻快,背着他一个男人健步如飞,原本花了两个时辰逛出来,现在这个速度,感觉一刻钟就能赶回去。
这急切的架势让谢岁慌了,他在脑袋里搜罗了好半天,终于找出一个不那么突兀的理由,磕磕绊绊道:“王爷,宣青公子呢?他怎么办?虽然我很开心,但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太公平?”
裴珩理不直气也壮:“斯人已逝,他不会介意的!大家都要向前看不是吗?你上次劝我的,本王思前想后,觉得很有道理,本王的人生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停滞不前,为了他耽误你,也是对你的不公平。”
“况且本王想了想,我对宣青应该不是爱,而是感激!”裴珩睁眼说瞎话,“它从小陪着我,我与它更似家人,算不上爱,直到碰到你,才是真正的喜欢!”
谢岁:“………”不是,你喜欢我什么啊?!那可是为你去死的白月光啊!对白月光的爱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转移?这样会显得你很花心啊!
果然书中说裴珩荒淫好色没有说错,为自己死的人这么快都能忘记,后面自然是见一个爱一个,所有美人通通入宫……亏他以为裴珩与书中的性格有差异,若是加以约束会变得不一样,其实根本就是他本性如此吧!
谢岁想了想往后自己若是住在裴珩的后宫里,和一堆男男女女争宠的日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时有些茫然。
他定了定神,开始思考应对策略,看着前方摇摇晃晃的道路,谢岁嘴张了张,却发现从前所有拒绝的方向都已经被他自己给堵死了。
毕竟那些爱慕的话语和勾引全是自己做出来的,总不能实话实说,“姓裴的,我不喜欢你,这都是骗你的,骗你给我放权,等我真的有权有势了就想办法让你倒台!”
真这样说裴珩不得立刻拔刀把他砍了。
早知道就不该表现的那么痴缠,好歹还有点退路,现下这样……
谢岁趴在裴珩肩头,瞪着眼睛,心里一堆小人打架,脑袋里乱成一滩浆糊,最后被一个小人一刀破开——你在怕什么?你当初在裴珩身上扭他都硬不起来,你怕什么?
谢岁瞬间神思明澈,感觉自己一往无前,毫不畏惧,简称破罐子破摔。
他两手提着在街头买的糕点布料胭脂水粉,梗着脖子磕磕绊绊答应,“好啊。”
“王爷喜欢,小人自然无有不从。只是今夜已经有些晚,若是……若是行房,我需得托人告假,明日就不去上朝了。”
裴珩:“……”
原本轻快的脚步忽然沉重起来,他托着谢岁,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狂奔向虎口的鲜肉。
不是,谢岁的审美也太差了!哪里有断袖和他一个喜好的?他们不都应该是,喜欢花哨一些,鲜亮一些的东西吗?
他抿唇,随后小心试探道:“今天买的东西,你都喜欢吗?”
谢岁一愣,忽然意识到,裴珩扫货是为了送他?心底五味杂陈,有些说不出的纠结,谢岁点点头:“喜欢的,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
迟疑片刻后,谢岁补充,“王爷……我也很喜欢。”
裴珩:“………”
裴珩:“!!!!”
裴珩:“………哦。”
他颤颤巍巍的想动动手指,意识到自己还背着人,便勉强克制住。
裴珩忽然发现,自己与谢岁当真是兴趣爱好一致,再换个想法,那便是……他们天生一对,双向奔赴。
想到这,裴珩心尖一抖,脸忽然就红了起来,风吹在身上,都显得冰凉。他扛着谢岁,掌心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轻和软,但骨骼肌理却透着韧,他见过对方在他怀里汗涔涔,瘫软失神的样子,昏暗光线下,也曾观看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裹着衣裳的,不着寸缕的……裴珩忽然觉得无所适从,手脚都没处放,感觉到落在耳侧的呼吸,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心头一股郁燥之气,又不能把谢岁丢下去,只能背着人加快脚步,狂奔回家。
谢岁看着忽然加速的裴珩,陷入沉默。
不是,这么激动的吗?这是有多急色啊!
门口的侍卫正在值夜,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只见自家出门约会的主子扛着王妃急冲冲跑回府内,几包暗器砸进来落他们手里。
“糕点,自己分!”
待自家王爷的声音传过来时,那两个人已经直接蹿进了房间,灯都没点,只听见咔嚓一道摇床声,随后一个大黑影又蹭蹭蹭冲到房间外面,关门,翻墙,一气呵成,转瞬消失在了夜色里。
王府内的暗卫们:“……”
“王爷这是在练习身法吗?”
“翻墙好像只用了一下。”
“王爷越来越厉害了。”
“不愧是他!”
“向主子学习!!”
谢岁呆呆躺在床上,手边一个包裹散了,里头装的脂粉,瓶瓶罐罐,滚了一床,他看着床顶,还有些没能缓过神。
方才他被裴珩丢在床上,自己都打算脱衣服了,裴珩忽然撩起面具,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没有这样,没有那样,他脑袋里的各种场景都没出现,青年红透了脸,一双眼睛真挚的盯着他,只有他。
裴珩说,“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喜欢你。”
然后对方就咻一下跑了,影子都抓不着,出门时还撞在了门框上,咚一声闷响。
床单都没能褶皱一下,谢岁仰躺着,手指尖轻勾,忽然抬手捂住了脸,翻身将自己埋在了床里。
明明已经亲过许多回,明明最不堪的样子都被人看见过,可还是会因为一双发着光的双眼而感到羞耻。
不是,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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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红什么啊!
而此时,脸皮越来越薄的某王爷正在屋檐上狂奔,夜风吹在身上,越吹越热。面具下的一张脸嘴角勾起又塌下去,勾起又塌下去,他有点想笑,但心中也清楚,单单一点小试探,其实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就是……就是会因为对方一点小小的举动而心跳不已。
他避开巡逻的城防军,三两下跳进了槐花巷,一脚踹开大门,冲到房间内,将警惕拔针的叶一纯从床上拖起来,“太好了,原来你也没睡!”
正在睡大觉,被动静吓醒,举着两手的毒针,满身防备的暗卫首领崩溃:“不是,王爷你有病啊?你哪个眼睛看见我没睡的?!”
裴珩将正睡觉的叶一纯从床上拖起来,“我有急事。”
叶一纯今日刚哄骗了对门的小道士喝了点水酒,偷偷摸了下小手,以慰相思之情,好不容易做了个抱得美人归的好梦,忽然被打断,整个人是火冒三丈,“王爷,你最好有事。”
他起床,点灯,却听得裴珩疲惫道:“你有酒吗?”
叶一纯:“……”
他从厨房搬来了今日未喝完的酒水,又递过去一个酒碗,裴珩一口干了,他坐在桌案边,神色紧张耳朵通红,缓缓说出了今天的重大试探进度:“他说他喜欢我……”
叶一纯:“……”
他深吸一口气,想打人,但看在这是老板,并且给钱给资源给庇护的份上,强行按耐下怒气,放松下去,靠着椅子,睡眼惺忪,“然后?”
裴珩捂脸,“然后我没忍住亲了他一口。”
叶一纯:“……”不是,你都替人解毒了,你到底在这里害羞些什么啊?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回,我感觉他其实并没有很真心,之前问他的时候,他迟疑了,应该是在想应对手段。”裴珩神色有一丝丝低落,“他果然还是比较贪图我的身份。”
“但在我亲他时,他脸红了,不敢看我,手指捏着床单,心跳也快了好多。”
“我感觉他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我,但是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叶一纯:“………”
“王爷,那是谢党余孽,一堆老狐狸里面养出来的一只小狐狸。”他拍拍裴珩的肩,“喜欢可以,但不要太过纵容,还是提防些好,小心被他啃的渣都不剩。”
裴珩又给自己倒了一坛酒,“我何尝不知,他身有血仇,现在就是想借我的势,未来去排除异己,报复仇人。”
“可是他好聪明,说话也很好听,府中这么多的银子也是他谋算来的,还会做账本,长的也很好看,性格也很好,还会下棋,他从前还会弹琴,字也写的好看,对小孩子也很温柔……”
叶一纯:“………”他看着坐在桌边陷入思索的裴珩,默默起身,回房间,反锁房门,随后往床上一躺,闭眼——
去他娘的!炫耀来的吧!
第69章
谢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裴珩靠近的脸,还有那双亮晶晶小狗一样的眼睛。
不是,动手动脚就动手动脚,装那么纯情干什么?从前那么孟浪的事情都做过了,忽然变这样……谢岁感觉自己像个勾引良家的浪荡子。
裴珩一夜未归,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谢岁躺在床榻上,浑身不自在。对方将他丢在了自己的房间,所以满屋子都是他的气息,想避开都避开不了。
谢岁实在是睡不着了,爬起来,将床上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分门别类,一股脑塞进裴珩的柜子头。
又找了几本书翻看,只是心不在焉,坐在椅子上一直翻书到天亮,依旧没能等到裴珩回来,遂大清早顶着双黑眼眶,洗漱整理,再麻溜的上朝去了。
不过今日这个朝,上的注定没那么的平静。
重伤不治身亡多日的裴珩,今日端端正正坐在龙椅旁侧,成功的诈尸了。
朝臣先不说怕不怕吧,反正气是妥妥被气到了。裴珩不出现还好,一出现便让人想起来那日镇北王府奔丧,这厮将他们通通耍了一道,还有脸装成这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当真让人忍不住血压飙升。
不过不等他们发作,昨日一晚上没睡的摄政王率先放了大招。黑着眼眶丢出大理寺的奏折卷宗,科举舞弊案并端王谋逆案,两件大案并行,朝廷,地方,涉事人数高达百人。裴珩半支着头,一手将名单抛至庭下,淡淡来了一句,全部处置。
主谋枭首,夷三族,涉案者抄家流放,朝中与罪臣有牵连者,官位降三级。
傅相一脸淡定的俯身捡起名册,看了一眼,合拢,速递与旁侧的同僚,观名单者,无不面色大变。
好不容易清净了些许时期的朝廷,再次炸开了锅,吵得像是菜市场。裴珩岿然不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岁悠哉站在旁侧发呆,他倒是没打算掺这趟浑水,总不过是如今大理寺将案子一桩桩一件件的审理清楚,裴珩解决了外患,开始磨刀霍霍向猪羊,打算给朝廷大换血了。
只是到底要换多少人下去,又得看几方势力博弈。
至于他的官位,谢岁自然是想升的,不过挪去什么位置,全在裴珩一念之间。
几个老臣又开始嚷嚷着要撞柱,你拉我拽,不知是谁先挑的事,总之,咔嚓一下,打起来了。
谢岁往旁侧挪了挪,免得被殃及池鱼,他身旁届是翰林院的,几个老头颤颤巍巍挤在一块,躲避横飞的鞋子。
一同僚抬袖挡脸,小心翼翼问:“谢大人,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谢岁也跟着躲,他往后挪了挪,一脸无辜,“大人折煞我也,王爷的心思哪里是我这种小人猜的到的?”
“谢大人别开玩笑了,你可是摄政王妃啊!”
“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我是长公主赶鸭子上架安排来的?指不定明日我就让王爷休了,同那群乱贼一同拖出去砍死。”
同僚胆战心惊的看了谢岁一眼,定了定神,“怎会?我观谢大人面相,乃是大富大贵之人。”
随后他偷摸道:“谢大人,你在翰林院,我待你不薄吧?”
谢岁假笑:“大人宽宥,我自然记得。”
同僚轻咳一声:“苟富贵,勿相忘啊!”
谢岁:“……不忘不忘。”
他礼貌的笑笑,然后闭嘴,再不搭理人了。大周武德充沛,文官也打的有模有样,谢岁观摩了一下老头打架,发现看头不大,抽空往上瞧了一眼,发现裴珩靠在椅子上发呆,眼神空空荡荡,神游天外,像个戏外人似的,没给其他人一丁点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随后他空茫的目光忽然飘了过来,正对上了谢岁的。
就像是木胎神像被金漆点上了双眼,只一瞬间,便被赋予灵魂,重回人间。裴珩嘴角悠然上扬,冲着谢岁笑了一下。
就像是背着严肃的长辈偷吃了一颗糖,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点甜意滋长。
谢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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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他有些许狼狈的躲开裴珩的注视,往旁侧挪了挪,将自己彻底从裴珩的视野里摘出去。
毕竟昨夜的事情还没解决完,此时对上裴珩的目光,只觉得格外心虚,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别扭。
裴珩喜欢他……裴珩居然真的喜欢他……
想到这些,谢岁就觉得头晕目眩,没有什么夙愿达成的开心,只觉得慌乱,还有些许的愧疚。
五味杂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只能暂且逃避。
正在底下吵的你死我活,只差脱鞋打人的大臣们看见裴珩无故发笑,忽然齐齐打了个冷战。
“他在笑什么?”
“姓裴的是不是在嘲笑我们?”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有那么好笑吗?”
“你这匹夫确实好笑。”
“我去你妈的,老东西你找死!”
“消停些,都消停些……”
几个臣子又打起来,花白的头发,官帽和笏板乱飞,裴珩发现谢岁已经偷偷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一堆老头堆里,彻底避开他的视线。
见状,裴珩不由得幽幽叹气,把被拉扯走的视线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底下人吵架。
吵吧吵吧,很快大家都吵不起来了。
反正他主打一个没有一个人能笑着回去,除了他自己。
*
今日这个早朝格外漫长,一直吵到了中午,部分凑数的下朝回家,剩下的大臣被请去政事殿接着吵。
谢岁这种闲职便跟着退了朝,直接坐着马车回府补眠。
他回忆着裴珩的模样,越想越发现,对方好像,大概,要和他玩真的。在心中想了一万种推脱方式,但最后发现,好像都没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的,自己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裴珩若是真的喜欢他,那他只能想办法将这份欢喜的时间延长。
深吸一口气,谢岁让小五驱车去了书铺,借着买纸笔的由头,在店家了然的目光中,偷偷夹带了几套画册,带回去藏在了书房最里面的夹层里。
裴珩却是彻底忙了起来,一连好几日不曾回府,他忙得脚不沾地,将整个朝野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朝中乱党撤职的撤职,流放的流放,砍头的一茬接着一茬,科举时舞弊的那一批再刷掉,挑挑拣拣,加上今年考上来的,朝廷人才勉强还算够用,不过职位到底宽松了太多,不少人开始身兼数职。
就比如许太守,谪居多年,摇身一变,参知政事,官居一品。
谢岁打听了一下,这次科举,傅郁离,言聿白,萧凤岐,还有从西北考过来的状元郎颜少清,跟着裴珩回援的那位南横,全部有了官位。
谢岁从前认识的那许许多多的少年郎,也基本被各方势力塞巴塞巴,挤进了朝廷六部。裴珩这里安插,哪里安插,世家不甘示弱,将自己的门生子侄也弄进去,反正你掐我脖子,我掐你脖子,互相卡得死紧。
总之未来一段时间,朝廷大概率不会再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毕竟未来肯定是互相盯紧,一丝不能马虎的。
至于谢岁自己,原封不动,依然当他的崇政殿说书,只是小皇帝现在有了正儿八经的老师,他去不去也就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调令,看这个谢家遗孤,罪臣之子,会爬到什么位置,却没想到,裴珩忽然大笔一挥,给他放了一个大长假。
谢岁去点卯时得了消息,看着上司的表情,沉默的接过调令。
“小谢啊。”上司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这是和王爷闹矛盾了?”
这一次同摄政王有关系的,基本都升了官,怎么谢岁此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反而被踢回了家里。果然如传言一样,这个男侧妃是被长公主安排过去的眼线,如今王爷大权在握后,就该把这个眼中钉给踢开了?
“我不知道。”谢岁将手中的文书资料同人交接,逆来顺受道:“既然是王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卑职无有不从。”
“哦,哦,回去也好。”上司有些怜悯的看着谢岁,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拍拍谢岁的肩头,安慰道:“小谢,做人呢,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宽心,其实在家也挺不错,你看俸禄还发着,躺家里白得银子,总归忙了这么久,休息一下也好养养身体,若是心情不好,可以找我喝酒。”
谢岁笑笑:“晓得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慢吞吞回了家。之前每天都忙忙碌碌,忙着看书,整理政务,想一些策论,典故去给小皇帝讲课,忽然之间就得整天呆在王府,顿时生起一股陌生之感,发现自己彻底的无事可干了。
谢岁在书房里呆着,看着文书上的休假三月,眉头微蹙。
莫非是裴珩察觉到他喜欢自己以后,觉得他抛头露面不好,打算让他在家里相夫教子?
呸,没有子,男人不能生孩子。
又或者他是在换个方向试探他?
谢岁摇了摇头,罢了,先过着,若是裴珩当真要让他呆在内宅,到那时再跑也不迟。
今日裴珩依旧没有回来。谢岁摸去了书房,看着自己前些日子买的那些书,研究了小半个时辰,随后面红耳赤的放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快瞎了,只觉得荒唐,将书随便套了个正经的封皮,塞进了角落里,不愿再看。
夜里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感觉身上似有蚂蚁在爬,闭上眼睛都是乱七八糟的事。谢岁心中烦闷,举着灯去了庭院。往角落漆黑的地方照了照,随机抓出一个暗卫,问道:“会赌吗?”
值班的暗卫:“回禀王妃……会……会的。”
谢岁理直气壮:“再去抓几个人过来,陪我玩。”
暗卫:“………是……是……”
就这样,谪居第一日,谢岁同一堆暗卫在王府里打了一晚上的牌。天色快泛白时方才去睡,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二日,谢岁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拍醒,他含含糊糊的睁眼,就看见许久不见的叶大夫黑着眼圈,坐在床沿旁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闷声道:“伸手。”
谢岁:“?”不是,裴珩这是什么意思,这就开始给他看男科了?
谢岁将手指尖尖全部缩到袖子里,蜷成一团,固执道:“叶大夫好,我不伸,我没病。”
叶一纯咔哒一声展开自己的医药箱,头也不抬,慢条斯理道:“你确定?王爷特地请我过来,说是最近朝中无事,让公子您趁着这个机会,将身上的暗伤治好。”
“现在公子不趁着年轻将有损的骨骼治好,等到岁数再大些,怕是要遭不少的罪,还不一定能恢复原样。”
谢岁:“……”
他猛地翻身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部伸出去,“多谢神医,麻烦先生了,您请,您来,您随意。”
叶一纯:“……”
实在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谢岁忙里忙外,几乎已经忘了叶一纯之前的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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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一顿检查下来,还是平日里没怎么特别留意手和腿,修养效果一般,但身体底子养的不错,余毒全清,健健康康一个少年郎,复骨毫无问题。
“你怕疼吗?”叶一纯拍拍手,收了自己的药箱,开始到旁侧去写方子。
谢岁闻言笑笑,“不怕。断腿的疼都受了,难不成还怕治腿?”
“这可不一样,你这种情况,再接起来会疼好几倍。”叶一纯坐在桌案旁幽幽道:“你的手指头没有对好,我需要将你歪掉的骨头,扭住的筋脉全部敲掉重连,你的腿也是。你从前受的苦要再受一遍,甚至更疼,更难以忍受,确定受得住吗?”
手指尖稍微弯了弯,谢岁毅然点头:“叶大夫您尽管治,我忍得住。”
“好样的。”叶一纯起身,“行,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我去熬药。公子且去沐浴,记得别吃东西。”
不等谢岁发问,就听见对方凉幽幽的声音继续道,“我怕你疼到吐出来。”
谢岁:“………”
可能因为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太好,当初手指被一根根夹断时到底有多疼,谢岁其实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曾经确实是疼的狼狈。
最疼的时候想过去死,感觉只要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可惜疼晕又疼醒,最后只能看见自己扭曲的十根手指头,白骨从紫黑色的手指关节处戳出来,再被他自己按回去。
现在还能拿笔,已经是他运气好,当初误打误撞,接的不错。
至于能够恢复的更好,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岁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裴珩给不给官位已经无所谓了,这已经是给他的最好的奖赏。
*
叶一纯嘴上虽然不情不愿,但心里确实没那么多坏心思,毕竟是裴珩连夜跑过去,在他那个破医馆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再三确定了治疗章程后,才堪堪算了个良辰吉日,让他过来给谢岁接骨。
虽然他如今觉得谢岁心怀鬼胎,但毕竟是裴珩自己乐意,主子乐意的事,他一个手下提醒过一次就够了,不听那就不听,兴许他判断失误也不一定。
所以对于谢岁,他也只是口头上吓吓,真治病的时候,还是会想办法减轻他的痛感。腿还好,打断了重接,施针灸了几个穴位,叶一纯找到断点,寻了几个侍卫过来当帮手,将谢岁死死按在床榻上,重新断了骨。
他动作还算快的,只一下,床上的少年像条鱼一样,身体一颤,随后整张脸就白了,额头冷汗涔涔,汗湿重衣,却愣是忍住了痛呼,仰头躺在竹枕上喘了几口气,缓过来后还有闲情拍马屁,笑着说道:“叶大夫果真是神医,手法甚好,一点也不痛。”
叶一纯不为所动:“多谢夸奖。”
他将谢岁的腿固定好,随后看着床上昏昏欲睡的少年,开始扒拉他的手指头,其实有几根恢复的还算不错,不过有几根着实歪的有些厉害。
“既然不痛,那就还能受的住?”叶一纯摩拳擦掌,“不然今日一口气全解决了。”
“我没问题。”谢岁伸出自己的手指,“躺三个月就够了,总归休息时是干不了别事的,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一劳永逸。”
叶一纯:“那成,我今日给你治了,到时候去王爷那,可别说我坏话。”
指骨一个个断开,有一根生得极为崎岖的手指,被刀锋划开,取出了碎骨,谢岁仰躺着,感觉自己在抽搐,又好像没有,他嗅到了血腥气,还有叶一纯似有若无的声音,好像是在同他聊天。
聊一些兴趣爱好,还有一些诗词歌赋,谢岁尽可能的回答,他疼得有些想要晕厥,恨不能将自己的手指缩回来,团在身下,可是不能,只能听见叶一纯清亮的声音在耳畔愉悦的响起,“你这还挺不错的,筋脉具在,以后写字没什么大问题。”
“对了,小公子会射箭吗?”
谢岁答:“会的。”
“准吗?听说勋贵子弟经常会去围猎,你的技术如何?”
谢岁笑了,似是想起了往昔,眉眼上浮现些许自得:“百发百中。”
“哇,那厉害了。”叶一纯接好一根手指头,开始第二根,“往后我可得过来占占公子的便宜。”
“叶先生治病大恩,谢某无以为报,更别说几个猎物了。”谢岁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似的,浅问一句:“叶大夫医术精湛,不知跟着王爷几年了?”
“七八年了罢。”叶一纯面不改色的撒谎,“一直随行当军医,不过我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沙子,西北大胜后,我就回来开个小医馆,给人瞧点小病小痛的,赚点老婆本。”
谢岁哦了一声,随后问道:“那叶大夫,您认识宣青吗?”
正到下刀关键处,叶一纯干着精细活,头也不抬,“当然认识啊,王爷养的隼嘛。”
谢岁:“………”
“还有宣红,宣白,宣紫。”接上一块骨头,叶一纯随口道:“王爷喜欢养东西,飞禽走兽训了一堆,这只鸟可有意思,吃得多,又懒,军中都叫它胖鸟,不过可惜了,当年王爷被围困,大雪封山,迷了路,宣青顶着风雪为王爷寻到了方向,却让敌军的弓箭手射死了。让王爷伤心了许久。”
谢岁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王爷还真是……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是啊,王爷虽然表面不说,但他重情重义。”叶一纯终于想起来该给裴珩说些好话,“别的勋贵如他这个年纪,早就妻妾子嗣一大堆了,但王爷不近女色,这么多年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活的像个苦行僧,所以公子啊,若是喜欢,莫要辜负他人的一片真心。”
叶一纯口中的裴珩,与书中所写的裴珩,倒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谢岁听着叶一纯的声音,稍稍有些失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还是太疼,谢岁周身的衣裳已经湿透了,他盯着床幔,到后面,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有眼珠子还是转动的。
叶一纯问一声,“醒着吗?”
谢岁眨一下眼睛。
等到最后一根手指尖包扎好,他已经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直愣愣睁着眼睛,瞪着眼珠子,看着重重叠叠的床幔,像是死了。一双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谢岁眼睛稍稍转动回应,发现他没事后,叶一纯抬手在他身上点了一下,谢岁疲惫的闭上眼睛,陷入梦乡,梦里都在受刑。
隐隐约约感觉到房间里人来人往,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又远去,额头的冷汗被人一点点擦干净。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小时候,跟着几个哥哥出去打猎,他拉不开弓弦,只能骑一匹走的很慢的小矮马,兄长们都去山林里猎兽去了,他牵着马匹在河沟沟边翻石头,翻着翻着,扒拉出一只螃蟹,举着两个横行霸道的钳子夹了他的手。
他在梦中都在哇哇大哭,举着手指头东奔西跑,嚎啕声引来了不少人。
他亲哥坐在马上,一脸嫌弃,“我还当你怎么了,一点小伤,哭的惊天动地。”
他眼前朦胧,看着食指尖尖上的两个洞,和洞洞里冒出的几滴艳红,哭哭啼啼,太子哥哥捏着他的手指尖尖,柔声问,“哪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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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岁食指动了动,却发现不光食指,十个手指头,有八个都是疼的,可是看不见伤口,只能竖着爪子,将手完全伸出去,“疼,全部都疼,哪里都疼。”
可是太子哥哥没有靠近,也没有给他包扎,只是笑着望着他。谢岁举着手,找人求救,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最后撞在一个黑衣服身上,对方的衣饰冰冰凉凉,还有朱砂和松墨气,贴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好了,不疼了。”手腕被捏住,那人语气无奈,却还是小心翼翼按着他的手背,“我给你按按。”
“吹吹。”谢岁固执道,“娘亲说的,吹吹就不痛了。”
那人沉默好久,俯身在他指尖吹气,“好,我给你吹。”
“不痛了,不痛了。”
不过效果甚微。
……
裴珩下朝后赶回来,他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看着床榻上脸色煞白,开始发热的谢岁,只能黑着眼圈坐在床边哄人。
谢岁一条腿还吊着,一双手被捆成了萝卜,闭着眼睛,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滑。嘴里嘟嘟囔囔,喊着痛,吹,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小时候。
裴珩给毛巾绞水,贴在少年额头上。
“很快就不痛了,你可以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拿笔再也不会抖,夹菜也能抢过我,真的。”裴珩低头,将谢岁眼角的泪水擦掉,“很快就不痛了。”
谢岁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声音中带着哭腔,“继续吹,别停啊。”
裴珩:“………”
裴珩将就着在谢岁床榻边睡了一觉,毕竟是伤患,迷迷糊糊的,嘴里喊着什么哥哥,爹爹,娘亲,偶尔还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
总之,很不安分,感觉他整个人都气的不行。
夜里他睁着眼睛醒了一次,侧着脑袋盯着裴珩,把裴珩给盯醒了,“看我干什么?”
裴珩伸手探他额头,谢岁将脑袋一扭,他还烧着,整个人有些混沌不清,眉眼间显出几分愚蠢的稚气,咬着牙恶狠狠的开口,“你骗我!”
裴珩莫名,“我骗你什么了?”
“你这个坏人!”
裴珩正要问清楚,谢岁却将眼睛一闭,又睡着了,徒留裴珩一头雾水。
第二日起床继续去上朝,他前些月装死偷的懒,这几日便到了还债的时候,朝政堆积如山,新的参知政事倒是有几分能耐,不过对方很明显看他不顺眼,看见他时,虽然礼貌,但是疏离,说话时云里雾里,全靠猜。
裴珩记得许蘅之是谢岁的先生,他本打算同此人搞好关系,不过看对方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想来是也没可能了。
小皇帝倒是一下子乖了很多,他这小老弟经过几分动荡,刻苦了不少,说话时也不光只冲着他开口了。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面对几位老臣,偶尔也能整出几句囫囵话,人多吵架的时候,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跟个不会思考的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当吉祥物。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裴珩惦记着谢岁最近在养伤,也没心思常在宫里呆着了,处理完政务便麻溜回府。一路出了宫门,正要上马车时,却让人给拦住了。
许蘅之往日总当他是空气,今日不知为何,居然亲自等在宫门口,看这模样还等了好一会儿。
“王爷,老夫有些许要事需要同你商量。”
裴珩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谢岁这时候应该快醒了,他绕过眼前的老头,头也不回,“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谁料对方居然直接跟了上来,裴珩的马车在前面跑,许蘅之的小轿子在后面跟,终究还是让人给追到了家里。
许参知在客厅里喝茶,裴珩端着药碗在房间给谢岁喂汤药。昏睡了一夜,谢岁终于清醒了,只是神色依旧萎靡,他像是将晚上做梦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直挺挺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咸鱼。
腿也挂着,十个手指头全部都裹着,只有脖子能动上一下。
裴珩给他喂药,谢岁一口一口喝了,半眯着眼睛,透着几分乖巧,慢条斯理的开口,“王爷,听说你很喜欢养动物。”
裴珩丝毫没有察觉到谢岁语气的不对,他坦然的点了点头,“是的,养了几只猫,几只狗,还有几只鸟,不过都养在北边,你要是喜欢,等你好了,可以去看看。”
谢岁面色如常,小声答应:“好啊。”
门口侍卫又来禀报了一遍,裴珩将药给谢岁喂好后,起身出门,同许蘅之掰扯掰扯去了。
谢岁躺在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客厅内,许蘅之负手看着裴珩院子里种的花草。
见裴珩过来,这位向来不假辞色的中年人难得对着裴珩笑笑,“王爷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实在是家中人用了心的……”
裴珩看着满院子自由生长的野草,直觉许蘅之有话要说,遂收敛了笑意,“许参知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裴珩让他直说,许蘅之那便就直说了:“谢岁是我学生,更是我的子侄,他是谢家嫡子,自小聪颖,前途大好。”
他缓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让裴珩放手,就见对方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许蘅之:“………”
他嘴角一抽,一股火从心底冒上来,“那为何你将他放在那样一个位置上,还不让他上朝?为何要在他与我儿见面后……处罚他?”
裴珩:“………”他脑袋上冒出一串问号,不是,他什么时候处罚过谢岁啊?
看着许蘅之紧蹙的眉头,裴珩忽然想起那日对方过来找茬,寻他账务的麻烦,他将人忽悠走时,对方曾在他的小花园外站了许久……而那一日,谢岁醉酒,被他放进了澡堂里泡水清醒。
糟了….…看样子多半是被瞧见了。
他看着咄咄逼人的老头,不由得叹气,心平气和道:“许大人,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他浑身湿漉漉站在庭院里罚站,能有什么误会?”许蘅之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来金陵这些日子已经打听到了!他先是被人买进庄子,又被你买走!元夕的性子有多烈!他怎么可能甘心当你的奴?!”
“王爷,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你这样做,只会毁了他。”许蘅之眼睛里满是痛惜,“王爷您已经是权倾天下,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何非得是他,非得将他困在后院?况且元夕实非断袖,你如此强迫……实在是……有违天理伦常!”
裴珩:“………”
“从前老夫身在岭南,鞭长莫及,谢岁举目无亲,无人相护,如今老夫既然回来,便不可能再让他留在此处,让你欺辱!”
“你且将谢岁交出来,你与他的婚事,无媒无聘,算不得数!”
正处于认清内心,想着好好谈一下恋爱的某人,看着面前清瘦的老头,感觉看见了一根正在半空挥舞,打算棒打鸳鸯的大棒。
裴珩心中有一丝丝的窝火,浑身上下的反骨又开始作祟,开口就想怼人,好歹还是稳住了,他看着面前的老头,深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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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疼了起来。
他有没有强迫别人,其实让谢岁亲自同许蘅之解释就行,但一来谢岁如今刚治完了伤,还得养病,二来裴珩其实心中清楚,他与谢岁确实算不得两情相悦。但若当真要对峙,谢岁必定会为了稳住他,说些没志气的丧话去气人,不说将许蘅之气出什么好歹,他自己心里肯定会憋出什么问题。
裴珩看着身前正瞪着自己的老头,按了按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嘀咕,“淦,看样子老子还真就非得当这个反派不可了。”
许蘅之没听清,他正想搬出大周律法,同裴珩掰扯几句,便见面前玄衣的青年忽然冲着他笑了一下,“许大人说完了没有?”
许蘅之:“……你什么意思?嫌我话多?”
“说完啦?那好,来人,送客!”裴珩充耳不闻,手一挥,两个暗卫从天而降,将老头就地一抬。
许大人双肩腾空,胡子都要气飞,“裴珩!!裴珩!你无耻!!你放我下来!我要见谢岁!”
裴珩堵住半边耳朵,对着手下吩咐,“丢远一点,对了,记得轻些,莫要让许大人受伤了,不然明日奏折本王还得多看一些。”
暗卫连声称是,随后扛着许蘅之直接冲出大门,将人塞进了轿子,抬回了他自己的府上。
许蘅之:“………”
解决完一件烦心事,裴珩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往脸上挂了几分笑,又摸去了谢岁房里。
少年静静躺着,双眸紧闭。
从前没怎么细看,如今这般安静躺着,显出三两分娴静,裴珩仔细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谢岁长的真好看啊,越看越喜欢。
谢岁正在假寐,听见动静稍微抬眼,便看见床边趴着一团漆黑的人影,撑着脑袋,目光在他身上不断巡视,像是在找哪里好下口似的。
忽略掉对方眼里的侵略感,谢岁虚弱开口:“王爷,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裴珩伸了一个懒腰,挪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你看你一整天躺着,动又不能动,也没什么乐子,无不无聊?”
谢岁在心里叹气,随后点点头,顺着裴珩的话应声:“确实有些无聊。”
“那不然本王给你找本书念念?”见谢岁点头,裴珩起身,“我去找找。”
轻巧的脚步声往书房去了,渐行渐远,谢岁疲惫闭眼,随后想到一些东西,猛地睁眼——
等等!!裴珩若是拿书,那只可能拿他没看完的书……而他前几日唯一翻了一次的书只有那本……那本小黄书啊!
想起书中内容,谢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侧,裴珩在书架里翻翻找找,看见一本一本折了一页角的册子,抬手抽出来,稍稍一翻……
满眼的马赛克。
裴珩:“…………”
他猛地将书页合上,怀疑自己打开方式有问题。
想想谢岁的脸,又看看面前这本书,裴珩:“………”
他将书重新塞回去,从旁侧选了一本游记,脚步飘忽,飞回房间。
很好,许蘅之果然一点也不了解谢岁。
他的学生,怎么可能是直的!直男会看这?
裴珩反正是不信的!
第70章
裴珩吱呀一声推开门,就看见方才还一脸虚弱的谢岁,此刻已经在床上坐直了,伸着一双萝卜似的手指头,死死盯着他怀里的书集。
嗯,看样子小断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隐私的。
裴珩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将书一字排开,放在谢岁身前,“想听哪本?我念给你听。”
谢岁松了一口气,看也没看,随手指向旁边一个册子,再直挺挺躺下,还好,还好裴珩没发现。不然要是抱着他买的黄书畅读,那场面,他不敢想。
只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随后裴珩轻轻坐在了床侧,书页翻看,好半晌,谢岁没听见裴珩的动静。
他睁开了眼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珩默默合上书册,将自己之前藏在里头的春宫图压的死死的,他面色不改,幽幽道:“这些游记写的都没什么意思,无聊乏味,要不然我还是给你讲故事吧?”
谢岁:“?”
裴珩将书册压作一摞,丢到一侧,清了清嗓子,自顾自的开始,“元夕,你去过西北吗?”
谢岁:“………”迟缓摇头。
他从前倒是想过,不过并没有来得及成功实施,就在离家出走的道路上,被师父一个举报,让人给抓回去了。虽然在金陵过的不错,但活了这么多年,却并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对于大周山河,最多也就是从书籍游记中了解。
他不像裴珩,裴珩自幼长在西北,后来南征北战,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
谢岁眼中泄露出几分憧憬,裴珩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床榻旁侧,说书先生似的,抑扬顿挫,“西北共有三十三城,以渭河为线,越往北走,越是贫瘠。我自幼在北方长大,西北常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不比南方富庶安定,在征北军没有收服十四州前,那里匪盗横生,匪徒杀人如麻,生啖人肉的事常有发生。”
谢岁默默竖起了耳朵,听裴珩讲起他的西北见闻,是八月飞雪的北方,滴水成冰,有拳头大的冰雹和半人深的雪,行军时若是不幸遇上暴风雪,人都会冻成冰雕,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胡杨林和沙漠,沙漠中的绿洲,五颜六色的戈壁滩,能够将人卷到天上去的大风。
半开的窗格内,谢岁听得入神,他在裴珩口中忽然好像看见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有卷刃的刀,生锈的甲胄,茫茫黄沙和滚滚狼烟。还有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其上野狼和乌鸦盘旋,更有全身腐烂,肠穿肚流,在原野上成群结队出现,攻击商队,啃食生人血肉的活尸,只有砍掉头颅,才不会再动弹。
还有大雪后从山上下来的雪鬼,袭击村庄和行人,拖到山顶封冻,等到来年春时,冰雪消冻后,显露出被啃食了一半的尸体……
裴珩压低声音,娓娓道来,从日常见闻,变成了从坊间听来的北方鬼故事,绘声绘色,真真假假,各种各样的怪物被裴珩活灵活现的描绘出来,起先还有些介绍风土人情的意思,后面讲故事似的,开始出现主角。
小小的游侠仗剑天下,斩妖除魔,和一群朋友在最危险的地方游历,为苍生铲除恶鬼活尸。
谢岁听得入神,等到日照西斜,房间里已然是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床畔裴珩孤坐的身影,正讲到游侠上山讨伐雪鬼,同伴一个连着一个被怪物拖走死掉,他终于走到雪鬼巢穴时,遍体鳞伤,剑都拿不稳,却没有发现身后雪色的怪物已经悄悄张开了獠牙——
咔嚓一声,星火在修长的手指中点燃,一片摇晃的晕黄中,裴珩张嘴,牙齿尖尖惨白,恰似雪鬼的獠牙。谢岁猛地回神,他后背一身冷汗,面色稍稍有些苍白,如果不是不能动弹,现在已经躲到被褥深处去了。
裴珩瞎编鬼故事,嗓子眼都讲的有些冒烟了,咳嗽一声,感觉再讲他明日上朝就只能装哑巴了,遂在故事卡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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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时闭上嘴,将房间里的灯一一点燃,跑到桌侧喝了一口凉茶,哑声道:“唉呀,已经这么久了?”
谢岁还沉浸在故事里,游侠亲眼目睹那些被冻死在冰层里的同伴惨状中,听见裴珩说话,忽然意识到故事已经停住了。
他嘴角动了动,很想抓着他衣领让裴珩不要停,继续讲,只是可惜现在自己根本动不了,也不好直接催促,感觉会显得自己特别幼稚。
他躺在床榻上,看着裴珩端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轻啜,忽然感觉此人若是哪一日不当摄政王了,跑去说书说不定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时候不早了。”裴珩润完了喉,径直起身,转了转酸涩的脖子,“记得早些歇息。”
谢岁:“哦。”
看着他闭上了眼睛,裴珩这才起身出门,出去洗漱。只在房间里留了一盏小灯。耳边少了说话声,谢岁一瞬间觉得格外寂静,他在床上动了动,闭上眼睛就是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要不然就是西北的风沙尘土。
他努力往自己的脑子里塞上朝政,想着大周律令,渐渐昏睡。然而当真睡着了,却还是在梦中冒险,背着长剑,在一片风雪中前行。
谢岁听见了窸窣的衣料摩擦声,随后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谢岁默默睁眼,就看见裴珩坐在旁边拧水。他应当是刚洗过澡,身上有着水露的冷香。
“把你吵醒了?”将谢岁的袖子捋下去,一大段雪白的肌理在面前显现,裴珩将布巾擦过谢岁的胳膊,心无旁骛,“马上就好,擦完就睡。”
因着要时常换药,为了方便,谢岁只穿了宽大的袖衫,被温热的布帛擦过身体,谢岁偏侧着脑袋,垂着眼像是极度的羞耻。
裴珩看着他的这副表情,手下动作有些迟疑,忽然就觉得房间里这暖色的光辉有些暧昧。水流滴滴答答,将浅色的衣袍沁湿,贴在单薄的躯体上,有种瓷片似的光辉。
裴珩:“………”忽然下不去手。
他看见谢岁的嘴角颤抖,以为自己的动作有些冒犯,手指蜷缩,忽然就擦不下去。
“我先下去……”裴珩起身,将毛巾扔进了水盆里,一片水流声中,慌乱起身的想要出去,然而不等他离开,身后忽然就传来谢岁冷静的声音,“别走!”
裴珩顿住脚步,缓缓转头,就看见谢岁费力的支起身体,长发披散,碎发下,一双狐狸眼似墨色一般深沉。
少年望着裴珩,咬牙,随后像是起了莫大的勇气,诚恳道:“游侠死了吗?他们出雪山了吗?他的朋友还有救吗?”
“啊啊啊,你别走!”
“故事不要说一半,不然我真的睡不着啊!”
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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