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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常素危对他倒是有几?分惋惜。
他本已经做好开启锁仙阵的准备,却突然感觉到皇宫里那人的气息消失,气?息消失,无非死?或逃,但光从姜庭的描述,也知?道这人是个绝不会临阵脱逃的人。
他脚步停在姜真面前,缓缓跪下来,直视着姜真的眼睛:“头痛?”
姜真缓缓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头痛得几?乎快要炸开,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钻了个洞,疼痛一直往头皮和脖颈蔓延,她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心脏砰砰狂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惊人的忍耐,舒缓了说?话?的语气?。
“我没事。”
“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常素危说?道:“对了,我有事要告诉你。”
姜真慢慢走?到身后的倚榻上坐下,勉强集中精神望着他:“什么事?”
常素危起身走?近她身边,弯下腰,指尖按揉着她的太阳穴:“还?疼?要不要让太医看看?”
“不用。”姜真可以抑制住痛苦的表情,却还?是?透露出?疲惫:“我身体没事,言拙是?北方玄武斗宿化身,他仙解之后,会回归星宿,仙界到时?候就会人尽皆知?他在人间仙解。”
常素危抬起头:“你害怕吗?”
带着幕篱,姜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轻松而带着笑意:“我可不怕与他再战。”
姜真声音轻轻的:“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常素危起身,拍了拍她的手:“你之前在净慈寺,问过我慧通的事,我回去之后,命人去临关?调查了一番。”
姜真听到慧通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皱眉。
“慧通自封离从边关?起兵之后,就在净慈寺消失了。”常素危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来,官府调查时?,净慈寺一直是?座荒寺,破败到一个人都没有,周边的村民,也从未上报过什么异事。”
姜真补充道:“他们的村民说?,只要是?想?报官说?出?这件事,就会离奇身亡,他们应当是?不敢拿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做赌。”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常素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能瞒过官家的修士,又能以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震慑他人,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小寺,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这种让人献祭少女,吸取精气?的事情,连稍微要一点?面子的魑魅魍魉都不屑于做,有了神智的生物,到底不过是?求一个成神升仙,光是?吸取精气?无所补益,他们既然有着这样的力量,却只用来窝在一个破寺里做这种事,实在令人生疑。
常素危估算着青夫人的实力,青夫人实力并不高,只能算个普通修士,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那这寺中真正作?祟的,就是?慧通。
“你说?慧通与女子结阴亲,是?为了吸取精气??”
“嗯。”常素危颔首:“看上去是?这样的,只是?并没有找到其他女子的尸首。”
姜真思忖着,眼睛里突然出?现些不一样的神色:“只是?吸取精气?,其实并不用成亲吧,至少我之前听说?过的妖鬼传说?,成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环节。”
那日上山前,那些村民给她披上的嫁衣,血一层凝结着一层,可见基本上每个被送上去的女子,都穿着这身嫁衣。
这应该不是?慧通的“癖好”。
“的确,”常素危也注意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吸取他人的精气?,不需要结亲也能办到,为什么他非要做这种仪式呢。”
婚约只有在仙界,才意义重大,作?为一种平分一切的契约,不能随意定下。
谁会把?婚约当作?一种手段?
姜真说?道:“或许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女子的精气?呢?”
“那是?什么?”
“气?运。”姜真缓缓道:“人身上除了命数之外,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气?运吗?”
世间万物都有气?运,从不平均,比如世间大部分的气?运,都集中在了某个人的身上,可比起万物,人身上的气?运又不那么渺小了。
她仰起头,没有再说?下去。
以婚约为手段,吸取他人气?运的方法,她早就见过了。
前世的方佳伶。
今世的唐姝。
这么相似的手段,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不过她现在可以肯定,慧通和封离一定有联系。
常素危说?道:“他要气?运做什么?再多的气?运,也比不上切切实实的力量。”
除非像封离那般,有天道气?运护身。
“我总觉得,他想?要的不止于此。”姜真沉思。
“就是?不知?道青夫人和他怎么混到了一起?”
常素危拧眉:“他们不像会认识的人,青夫人实力又远远逊于他,莫不是?被他掳来的,我该留她个活口的。”
一个是?京城挟权倚势的命妇,一个是?看破红尘的方外之人,身份八竿子打不着边。
“不。”姜真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他们都是?顺天帝的身边人。”
“我们其实弄反了,慧通根本不是?因为自身名气?,才得到父皇的宠信。”
姜真因为这句话?茅塞顿开:“因为青夫人的引荐,慧通才得到了父皇的重视,而青夫人利用他的谶言,操控朝廷。”
姜真说?道:“他们早在慧通名满京城之前,就有所合谋。”
“我拿来了手下查的族系情报。”常素危拿出?几?页绢纸,上面是?用小字密密麻麻誊抄的,俩人能查到的关?系网:“但并没有看出?什么有用的联系,你拿着看去吧,或许有什么发现。”
姜真接过来,上面详细地记录着青夫人数年前在京城交往的贵妇、大臣,甚至溯及到家族几?系的名字,而慧通则简单得多,他出?现在净慈寺中,无根无底,与之交往的,多是?顶级的权贵,听他讲经清谈。
姜真的指尖顺着如蝇的小字一路滑下去,在某个名字上一顿。
她母族是?陇西徐氏,她母亲是?徐家长女,名徐謦,青夫人是?徐家次女,本名徐青。
姜真的指尖停在徐青的名字上,微微往下移,落在徐青下面的名字上。
徐白。
下有小字注,徐家三女,享寿十四岁。
常素危俯身,握住她的手,蹙眉说?道:“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姜真的指腹按在那个名字上,常素危也看到了,但不明白她为何在意:“这是?徐家的小女儿。”
徐家的三个女儿,皆是?徐家主母所出?。
姜真语气?越发难以置信:“我从未听我母亲提起过还?有一个小妹,况且,你看这人生辰年月,出?生时?只比唐姝大一年,那时?我祖母年事已高……不可能还?能生育。”
徐家本家在陇西,离京城遥远,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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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徐家护得严严实实,生无声息,死?得也无声息。
常素危也知?道不可能,但一个死?去的孩子,能成什么大事,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有流言说?这孩子是?青夫人的,但不是?左相的,所以只能记在自己母亲名下。”
“什么?”姜真无声张唇,诧异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流言。”常素危半跪在他面前,表情有些肃穆:“你不会知?道——你觉得这个孩子最有可能是?谁的?”
姜真勾起的唇有些僵硬,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父皇。”
她把?那张纸又反复看了一遍,徐白的出?生之日,离青夫人和左相成婚,尚未满五月,之后生下的唐姝,也未必是?左相的孩子。
这孩子死?在封家出?事的那一年。
她不得不承认,青夫人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姜真将纸扔在桌案上,转身就走?,常素危帮她收拾起来,快步跟上她。
姜真头也不回:“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常素危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看着她:“阿真,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
“我没有为任何人生气?。”姜真回首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从未睁开过眼睛。”
常素危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掀开自己的幕帘,垂眸看她。
姜真看到他的脸,一时?火气?全?消,心里生出?些淡淡的悲悯。
常素危抓住她的手,轻轻触碰他那只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周围粗糙的瘢痕。
“阿真,”常素危的那只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她,温柔下来:“每个人在不同的时?候,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我曾经也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至今如此。”常素危嘴角上扬,面庞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但事实就是?,我会失败、会做错事、会输给他人,任何人都是?。”
他侧过脸,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语气?淡淡:“阿真,不管九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一直相信你的选择。”
因为她选择了封离,所以他整整九年,他都不曾提起任何。
姜真缓缓抽回手,眼神已经平静下来:“有剑吗?”
常素危不常用剑,喊过来一个侍卫拿来佩剑。
姜真握住剑柄,抽出?剑刃,剑刃的温度冰冷地划过她的皮肤,姜真语气?如常,对献剑的侍卫说?道:“下去吧。”
她对着常素危颔首:“我要一个人待一会。”
常素危没有问她为什么:“我守在外面。”
她抓着剑柄,走?进宫殿,大门随风而动,紧紧合上,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姜真抬起一直被袖子刻意覆盖住的手,一言不发地用剑将袖边挑开,直至露出?白皙如雪的手腕,娇嫩的皮肤上,蜿蜒着狰狞的红色。
剑尖压在皮肤上,泄出?一丝混沌之气?,姜真手腕轻抖,一声细弱的惨叫,仿佛凭空生出?来一般,姜真停下动作?,冷冷道。
“徐白,出?来!”
水流
那团快要破碎的魂魄从她的手臂里飞出来,细弱的声音轻轻地哭泣着?。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真安静地发了很久的呆,才?重新开口:
“你叫徐白。”
“对……对。”她怔怔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是他本?来就要死了,我才?用了他的身体,我没想害他的。”
姜真的眼神自上?而落,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想听?你说,我问,你答。”
徐白闭上?嘴,不再说话。
“我知道怎么?剥夺你的气运,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姜真说道:“让你魂飞魄散,方便?、省事?。”
“我说,我说。”徐白的神魂被吓得连滚带爬,又?逃不出姜真的禁锢,只能抽泣着?妥协。
“你是徐青的孩子。”
“……对。”
“十四岁。”姜真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徐白小心地屏住呼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她终于按捺不住,重新僵硬地开口:“我自小就有心疾,慧通说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慧通,又?是慧通。
姜真无声捏紧拳头:“所以你死后,是慧通帮你夺舍方佳伶的?”
“我没有夺舍他。”
徐白看上?去并不想说出来,又?迫于她刚刚的威胁,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问我来世想做什么?样的人,我说我想做一个身体康健的人,他就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人比鲛族的身体更强健坚韧了。”
姜真慢慢地跪坐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质问天道:“徐白身上?的气运,也是慧通动?的手脚?”
天道语气有些心虚,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气运要是这?么?好转移,他怎么?不转移到自己身上??徐白身上?有天命,恰好被他发现了而已。”
徐白从小受心疾之苦,又?因为不能让别人发现,被困在?陇西徐家,连房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她所期望的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拥有更强大的、随心所欲的身体。
一个年龄尚小,从未踏出过闺房一步的天真女孩,拥有了方佳伶的身体,却无法面?对诸敝州的残酷,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所有,托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
青夫人殚精竭虑,唯独错算了她这?个女儿的天真——不,是两个。
慧通帮着?青夫人,将她的一个女儿送上?了天后的位置,又?让另一个女儿夺取了诸敝州少主的身体。
真是,神通广大。
姜真抬起剑,剑身反光,折射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这?么?说来,慧通能看出徐白身负天命,帮她夺舍方佳伶,自然也能看出封离身上?的气运和身份,利用这?点,能做很多事?。
她时隔数年,才?明白当年青夫人为什么?要暗中弄倒封家。
从那时起,青夫人便?在?为唐姝计划。
让封离孤苦无依,欠下唐家的人情,好助唐姝一步登天。
是什么?让青夫人有了这?样的野望?
——当然是徐白。
她从慧通那里知道了徐白身负天命,日?后会长生不老,遨游仙界,同为姐妹,唐姝为什么?不能?
青夫人不爱顺天帝,也不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没有为自己打算半分?,死前还留在?凡间供慧通驱使做腌臜事?,所作所为全然是为了两个女儿打算。
姜真的眼眶僵硬得有些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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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白的哭声尤其尖锐,姜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稚嫩。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即便?两世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年,还依旧是十四岁的模样。
“慧通到底是谁?”姜真声线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一个问题。”
徐白声音惶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像神一样,阿娘很尊敬他的。”
她语气不像作伪。
姜真“嗯”了一声,微微抬剑。
徐白感受到她的杀意,神魂颤颤巍巍地挣扎:“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说了你就饶了我的!”
“我没说过。”
姜真平静地闭上?眼,回想起持清和她说的话。
什么?都不要想,混沌就是她自己。
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远远超出自身认知的力量,但这?一次,她并不害怕,没有会害怕自己的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徐白的声音慌乱又?模糊:“求求你,你不要杀了我,你不要杀了我,放了我吧,姐姐、姐姐。”
姜真睁开眼,眼神平静:“你的寿数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那是他的身体,不是你的人生,我会抽走你的气运,你转世投胎吧。”
徐白的声音,在?她的剥夺下越来越弱,越来越轻,但因为是神魂的声音,姜真又?听?得很清楚:“你要……杀了他吗?……不要杀他,他……”
姜真完全不懂,她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为封离着?想,前世给她带来最大伤害的,不就是封离吗?
或许封离在?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比只见?过自己几面?的母亲更重要吧。
但姜真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她响亮地抽泣了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了。
姜真直到完完整整地抽出了她的气运,还是觉得脚踩在?云端一般,并不真切。
气运不像混沌之气一样拥有实体,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抽出气运就像吸了一口凉气,实际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看着?手上?狰狞的痕迹,逐渐散去。
神魂也随着?封印的消失,渐渐地脱出她的身体。
姜真看到了徐白模糊的身影。
徐白年纪确实不大,相貌和她前世看到的那个“方佳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加稚嫩一些。
姜真站起身,看着?徐白那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终于明白所谓“方佳伶”为什么?会和她相像了。
因为那一点让她厌恶的,相同的血。
徐白也回望着?她,稚嫩的脸上?充满茫然,她的神魂散尽了大部分?,这?道模糊残影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本?人的神智,只是消失前最后的投影。
姜真打开门,那道影子在?照进来的光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日?光抹除了她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
“慧通帮她有什么?好处?”
姜真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喃,慧通做这?些事?情,不可能只是为了帮青夫人的忙。
还有,她在?净慈寺看到的慧通,他那半人半鬼的样子一定受过伤,是谁伤了他?
姜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祸乱三?界,如果他要的是徐白身上?的气运,何必又?助她夺舍他人。
她已经和天道确认过,徐白如果自然身死,气运也会跟着?一起轮回,明明那个时候才?更好夺取气运,如果慧通是为了气运,大可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雁雀掠过上?空,天气逐渐放晴,姜真站在?檐下,看日?光将交错的檐顶染成了红色,一番折腾,已经清晨了。
常素危站在?台阶下,遥遥看着?她。
姜真索性坐在?台阶上?:“你回去吧,守了一夜,不累吗?”
“一夜而已。”
常素危语气散漫,也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半晌说道:“你要走了吗?”
他看到姜真的眼睛,就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姜真撑着?脸,静静地望着?他:“我不甘心。”
她不甘心过去的那些年一直陷在?他人刻意营造的虚假之中,她一定要和封离亲手做个了结。
“随便?你。”
常素危的背影挺拔,指尖拂过幕篱的边缘,声音干涩。
“反正……我已经习惯等你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姜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头轻轻地埋在?双膝之间,凸出的膝骨硌着?她的脸,热流顺着?凹陷慢慢地往下濡湿衣服。
胸口逐渐有些痛意,姜真蹙眉,摸索着?捂住胸口,指尖突然摸到了衣物下凹凸不平的硬物。
她动?作一愣,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是鲛珠。
她取出贴身存放的鲛珠,流光溢彩的珠子如今在?她手里,炽热滚烫,姜真摸着?珠子,肌肤隐隐有些发疼。
鲛珠光辉流转,像是隐隐有层烟雾缭绕在?上?方,滚动?着?水汽。
姜真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珠子。
天道提醒她:“这?珠子快熟了。”
“这?是怎么?了?”
姜真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握紧这?枚珠子,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持清看看,除了持清,她也找不到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好像不太好吧。”
天道假惺惺地嘀咕,心里嘟囔,还拿给他看,看持清这?小气鬼等会不把你这?破珠子给扔了。
姜真小跑回客舍,持清并不在?里面?,姜庭也不在?。
她相信持清有分?寸,应该不会和姜庭太计较……吧。
姜真迟疑了。
但是手里的鲛珠越来越烫,热度蔓延上?来,烫得她指尖都泛着?鲜艳的红色,天道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旁边吱哇乱叫。
天道指挥她:“你傻啊,再烫被烤熟的就是你了,这?不有个池子吗,丢下去让它降降温,你还攥那么?紧做什么?,这?珠子又?不会突然长脚跑了。”
姜真向来怀疑它说的话,但它每次说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迟疑了片刻,手攥着?珠子放入了池水之中,冰冷的池水包裹住她的手背,被灼烫的皮肤一下子松快起来。
水流侵入她的指缝,同样裹挟住她手里的鲛珠,炙热的温度在?水流中逐渐平息。
姜真缓缓松了口气。
平静的水面?上?荡出层层涟漪,姜真以为自己看错了,愣在?原地——可是她的手根本?就没有动?过。
中心荡开的小小水涡里,凝聚起一股水柱,水柱一点点地腾空,最后膨胀到了和蹲在?池边的姜真差不多的高度。
姜真看着?和自己平齐的水柱,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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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股涌动?的水柱而已,姜真却觉得仿佛在?水柱上?看到了不满的情绪。
事?实证明,她真的没有看错。
小小的池子里,不断有细密的小水泡冒上?来,越冒越高,水柱突然甩动?,“啪”的一声,打在?姜真的手上?。
“……”姜真猛地缩回手。
原本?细长的水柱融合旁边不断冒高的水泡,汇集了更多的水流,变得逐渐庞大起来。
姜真站起来,一点点地后退。
水柱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如果被其他侍女侍卫看到,一定会以为宫里闹鬼。
她刚移动?,水流就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追着?她的脚步,朝她的方向延展过来。
凝滞在?空中的水流停在?了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庞大、流动?,又?逐渐分?枝伸展的水流,就像是拥有实体的怪物,或某种由液体构成的触手。
姜真眼睁睁看着?水流里,“啵“的一声,飞出了一个彩色的泡泡。
算了
泡泡掠过她的鼻尖,噼啪炸开,水珠砸了姜真一脸,顺着她的脖颈落下,在锁骨窝汇集,把?她领口浸湿。
涌动的水流歪了歪,形状略微弯曲,像是嘲笑。
姜真抬起下颌,抹掉脸上的水迹,一巴掌拍在水流上,水流被她的动作分开,又重新合拢,高度微微低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委屈。
她努力保持心平气和:“方佳伶?”
水流缓慢地上下移动,仿佛点头。
姜真觉得自己可?能是患了癔症,才会妄想一个死在仙界的人如?今变成了一潭水跟她打招呼。
可?人的感觉往往比人的理智更先容易接受现实,姜真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还活着?”
水流上下移动,又左右摇摆。
姜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她本来?没指望谁能回答她,这里除了她和天道就没有其他人了,她很难将希望寄托在本来?就不?靠谱的天道身上。
水流中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隔着模糊的水声,还是能听出来?几分熟悉的清冽:“没死,也没活。”
姜真单手按住眉心,额角浮现青筋:“你能说话,刚刚为什么?不?说。”
水流试探地靠近她,贴到她面?前,声音却很不?爽:“我还以为‘殿下’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了。”
姜真无视他阴阳怪气的话,攥着鲛珠的指节处用力到苍白,过了许久,才微微放松:“什么?叫没死没活,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看来?没什么?事。”
她的目光凝望着形状松散的水流,神情却始终有种紧绷感,仿佛呼吸声稍重,就会打破眼?前的幻境。
“别这样看着我。”
水柱分出一条小小的细流,在姜真眼?前挥了挥,声音一如?既往:“没在跟你开玩笑,我的身体已经和光华鲛珠彻底融为一体,化为诸敝州的一部分了。”
“那你这是什么??”姜真席地坐下来?,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方佳伶分出来?的水流,水流和她的指腹相触,抖动了一下,快速收了回去。
“什么?——什么?啊。”方佳伶拉长?声音:“这就是水,单纯的水,什么?都没有。光华鲛珠是鲛族的血脉至宝,是水的精华,我和它融为一体,就等于,我是水,我能通过世上任何?一滴水和你说话,懂了吗?”
姜真懂了一点,但没完全懂:“什么?水都是你?”
方佳伶的声音略微有些得意:“我无处不?在,你小心点。”
姜真的关注点甚至不?在他的话上:“那我还能洗澡吗?”
她果然还是应该去学除尘诀的。
“我没有那种爱好!”
听了她的话,水流骤然炸开,水面?像是蒸开了一般,咕噜咕噜地沸腾,仿佛无声的怒骂:“你手里的鲛珠,和我的本体有联系,才能牵引我的意识,懂!了!吗?”
水面?划开波浪,刚刚散开的水流重新往上聚集,清澈明净的水流,倒映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逐渐勾勒出一个半人的身影,水流像柔顺的丝绸,覆盖在人影的背后,腰部以下,都没入在水中。
这只是一道凝固的、人形的水流,没有五官,姜真却能大体看出方佳伶的影子?,云彩和日光倒映在他身体的水流中,比天空本身更为绚烂。
方佳伶两手交叠在一起,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奇异地在空中游走:“这样,你就习惯了吧。”
说实话,更不?习惯了,谁会习惯一道人形的透明水流开口说话,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姜真说道:“你能控制水流,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
她常常想到方佳伶一个人留在了千尺之?下的幽暗水底。
“我说了,”方佳伶语气似笑非笑:“还以为你不?太想见到我呢。”
“如?果你说的‘说了’,是指在我洗脸的时候用水打我的脸,或者是在我喝茶的时候自己从?茶碗里跳出来?。”姜真仔细回忆了一下,平静地说道:“那我确实可?能不?太想见到你。”
方佳伶的水影从?池子?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来?:“小没良心的东西,你把?那女人杀了,气运拿到了没?”
姜真抬起手臂抵挡住他扬过来?的水流:“拿到了。”
“那就好。”方佳伶漂浮在池子?上空站定,语气悠扬又冷酷:“现在不?就差封离的气运了?快去,你还在等什么?。”
“我知道。”姜真放下手,沉默地和这个连五官都没有的水影对视了半晌,才移开视线,轻声开口:“还有办法,能让你……”
那道影子?愣了愣,有一刹那的恍神。
“让我活?”方佳伶语气夸张:“我已经没有身体了,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我作为诸敝州的意识。一州的支柱又不?是鱼刺,想剔就剔,你少异想天开了。”
“那,总有办法。”姜真声音很清晰。
方佳伶凝固在原地,突然发现她是认真的:“……什么?办法。”
姜真伸出手指,给他比划:“你既然能代替骸骨,支撑住整个崩坏的诸敝州,那么?用同样的方法行不?行?”
“用一个力量差不?多的东西。”姜真把?自己的手指按下去,又重新竖起一根手指:“代替你。”
“你每天就在想这些事情?”方佳伶的水影微微俯身,语气奇怪:“不?可?能,我的身体加上光华鲛珠才能勉强够得上骸骨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强,而是我作为世间最?后一只血统纯正的鲛族产生的因果,懂了吗?你找不?到能代替我的东西。”
姜真还是说道:“哪怕做不?到,我也会尽力试试的。”
“就算可?以。”方佳伶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语气复杂难辨,蕴含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你救我干什么??”
他和她不?过几面?之?缘,没有哪次给她留下好印象。他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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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姜真对他根本就没什么?意思,这家?伙对封离之?外的人都迟钝得吓人。
“多谢你。”姜真目光清澈:“我才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我不?是为了你。”方佳伶声音僵硬:“你弟弟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无论有没有你,我都会这样做的,只要封离能死。”
“结果就是,你确实帮了我。”
“你只要不?在关键时候对他手下留情,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方佳伶冷笑。
姜真起身,拍了拍裙摆,发现拜他所赐,她身上的裙子?大部分都被?濡湿了:“我还以为你会更想亲自杀掉他。”
“无所谓了。”
方佳伶声音平静。
他当然想杀了封离,一直都想。仇恨支撑着他清醒地去计划、去布局,每一个回想起过去的深陷淤泥的永夜,他都在一遍一遍演练如?何?用手里的剑刺穿那个人的心脏,碾碎那个人的神魂。
杀了封离,一度是他生活中的全部,他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做,包括变强——在冰原中抵抗罡气,淬炼身体,是比修炼还痛苦千百万倍的事情。
他心中的一切都充斥着暴烈的仇恨带来?的火焰,浸染着噬骨的血腥和杀意,甚至早就做好了和封离同归于尽的准备。
诸敝州塌陷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对他来?说,离开倾颓的诸敝州已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大可?以顺势拿走骸骨的力量,直接去找封离复仇。
即便姜真会被?埋在水下,方氏会就此覆灭。
——即便诸敝州的每个人,都会死,他也不?该犹豫的。
他已经恨了两世,等了两世,只等着这一个机会。
恨意总是无师自通,而学会爱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在离渴望的结局最?近的时候,选择了放弃。
姜真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和骸骨相媲的力量吗?”
她其实是在问?天道。
方佳伶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没入水中消散了,他消失在水里,全无痕迹。
天道过了半天,才说道:“他害羞了。”
“……”姜真拍它:“我没问?你这个。”
她指尖拨动水流,发现池水已经恢复原样,方佳伶真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衣服有些湿,外头正好有阳光照进来?,姜真便没着急起身。
姜真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在脑海里不?断搭建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全部推翻重想。
事关天地气运,也许她该更慎重一点,封离和从?头到尾都是凡人的徐白不?同,他如?今,是仙界最?强的人之?一。
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凡人,除了出生在皇宫,和城外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母亲认为她应该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她没有舞刀弄枪的机会,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修炼一事,她一窍不?通,所以才会更谨慎,更惜命。
她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亲手杀了封离,但她必须去做。
姜真仰着头,回过神来?,看见持清站在她身后,影子?倒映在她瞳孔里。
持清神情温润,波澜不?惊,脸上多了一小道血痕。
姜真愣了愣,支起身子?:“你受伤了?”
持清半跪在她身后,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委屈:“他对我拔剑。”
姜真一怔:“姜庭?”
她转过头,想看看他脸上被?伤得怎么?样了,半路却被?他截住手。
他攥着她的指尖,引导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主动侧过脸,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没事,不?疼。”
姜真垂眸,这道伤再晚点都要凝固上了,她也不?觉得有多疼,但还是顺着他的力度,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表示安慰。
持清像只被?她抚摸的猫,眯了眯眼?,微微勾起唇角,姜真侧了侧头,被?他抓住的手腕,施加在上面?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些。
持清突然问?道:“衣服上怎么?沾了水?”
姜真张口,却略微有些迟疑,她要说吗?鲛珠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还有和持清说的必要吗?
她盯着持清的眼?睛,他面?容平静,和平时无二?,没有丝毫质问?或愤怒的神色,姜真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又来?了,这种感觉,被?什么?东西缠上的感觉。
姜真毛骨悚然,想抽回手,使劲半天,发现没抽动。
持清抓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平静地盯着她。
姜真越来?越心虚。
她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就是……没事。”
“是吗。”持清轻轻笑了笑,神色自若:“算了。”
他松开了一点她的手,又没有完全松开,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动声色地扣着她的手指,轻轻吻她的手心。
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舔舐过她手心,姜真却感觉那股柔软藏着钩子?,仿佛刀刃割过肌肤,下意识地想抽手,又被?紧紧禁锢住,手心泛起一阵奇异的刺痛。
勿言
细密的?刺痛划过?肌肤,疼痛从手心慢慢扩散,有股令人颤栗的酥麻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流遍全?身。
姜真掐了一下另一只手,迅速清醒过?来,持清看似温顺无害地贴着她的手,实则把她的手紧箍得动弹不了一分。
那双宛如被雾气弥漫的双眼抬起时,刚刚的?刺痛又仿佛幻觉,他口腔里若有若无的?红色,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姜真缩回手,手心只是有些微微泛红,甚至没有破皮。
可这家伙,刚刚明明舔了她吧。
那并不是?被人的?舌尖舔舐的?滑腻感觉,冰冷的?舌尖像是?带着钩子?,丝丝缕缕的?疼痛,仿佛兽类品尝前的?试探。
姜真后脊一阵紧绷,领口和脖颈之间?的?缝隙,传入一阵微弱的?寒意。
“放开。”姜真加重了一些?力气,却发现这次很顺利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持清还是?低眉看着她,姜真知道只要自己说出不适,他一定会语气驯顺地和她道歉,俯首帖耳,绝对不会反驳她任何一句话。但他,根本就不会改。
她反过?来抬手推了推他的?脸,轻声说道:“很麻,很痒,我不舒服。”
持清应了一声,声音清淡而缥缈,脸上有种超然的?冷漠,越贴近,便越与常人相差悬殊,自己却全?不自知。
姜真恶向胆边生,突然捏住他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
是?软的?,持清的?脸意外的?软,玉色一般白皙的?脸颊被她掐了一下,洇出潮红色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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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清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还往她手上蹭。
姜真微妙地笑了笑:“原来你的?脸也是?软的?。”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持清一双眼睛沉默至极,低头看着她,半晌才说道:“衣袖湿了,难受吗?”
湿了的?布料贴在?肌肤上,自然是?难受的?,姜真点点头,他的?手才落在?她的?胳膊上,指尖抚过?之处,濡湿的?衣服瞬间?焕然一新,没有半分水汽。
“无源之水污秽,日后小心些?。”持清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姜真身后的?池水,面容冷淡。
姜真总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双眉轻轻地皱着,持清指尖抵住她眉心,几不可闻地低叹:“算了,随你心意吧。”
刚刚一闪而过?的?窒息感全?然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微风吹过?他的?衣衫,持清的?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朦胧柔和。
她的?记性还没那么差,但也差不过?快习惯他身上时不时透出的?压迫感了,她从来没觉得持清真的?像他表现出来那么淡然无害。
姜真幽幽地开口:“你……”
话到嘴边,她却有些?不想说了,斟酌了很久,才缓慢地接上:“姜庭去哪里了?”
持清阖上眼,宁静的?面容在?阳光镀了一层斜斜的?光,沉静明透,似是?在?感知什么,片刻后说道:“西南处的?宫殿。”
他话音落下,自己径直往前走,没有等她,姜真跟上他,他又刻意放缓脚步和她并肩。
姜真没有急着走,和他慢慢在?院子?里踱步:“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真正的?记忆?”
“很快了。”持清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到脖子?,再到肩膀,都格外柔软,让他心软地不行。
他想像拥抱孩子?一样密不透风地用双臂缠绕着她,害怕柔软触及到什么尖锐之物,受到伤害,但姜真不是?易碎的?幼童,萌芽时需要空气和雨露。
他或许不懂得如何用凡人的?方式去爱她,但也能感受得出她讨厌什么,所?有的?饥饿、贪婪、占有欲都需要隐藏在?最深的?地方,永远见不得光。
“很快——”姜真慢吞吞地说道:“是?多快。”
“或许,需要某个?契机。”持清牵着她的?手,眉眼温柔恬淡:“你走到了这里,意味着契机就在?面前。”
“我恢复了记忆,会去见封离,你还会留在?人间?吗?”
持清现在?的?身体,显然是?凡人的?身体,能力越强大?,躯体的?负担就越大?,姜真不知道他这幅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持清目光温柔落在?她脸上:“我现在?降身人间?的?媒介,是?你手上的?骸骨,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你之前是?用什么媒介降身人间?的??”姜真心里浮起些?淡淡的?疑惑,她第一次见到‘伏虺’的?时候,骸骨还在?诸敝州好好的?待着。
持清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姜真拉着他的?手,微微向前跑了两步,转过?身来。
十指相扣,她感觉到彼此的?脉搏透过?肌肤贴在?了一起,有些?奇怪,持清是?没有脉搏的?,她不是?第一次触碰身为?尊君的?他的?手,他好像一片冰冷的?雪,又或者一座漠然的?神像。
她突然想起了他真正的?模样,仙界那些?没有任何值得惦念的?回忆,她曾经在?他身边怀疑、忐忑,甚至有些?害怕的?情感,都渐渐地染上了另一种情绪。
她突然很想再见到真实的?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姜真摇了摇他的?手指:“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我想杀了封离,仙界会乱,天地会变,你也不在?意吗?”
持清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眼里的?漠然和死寂被摇晃的?光影覆盖,逐渐显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他的?长发拂过?她脸庞,在?风中?飘荡,身影像一支凄切的?骨,随时都有碎为?齑粉的?可能。
“我在?瑶池等你。”持清低下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贴近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不要怕。”
世间?万物的?消融再生,或许平等。
唯有姜真,是?他唯一的?私心。
·
宫内很快恢复原本的?肃穆宁静,姜庭以雷霆之势撤回表面声势浩大?的?搜捕,将这件事就这样一笔抹销。
言拙仙解,星宿归位,封离肯定已经知道,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常素危帮她暗中?查探慧通的?下落,一无所?获,这个?隐藏在?净慈寺多年的?伥鬼,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人间?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丝踪迹。
姜真还想等一个?持清所?说的?契机,等到一个?完整的?真相。
姜庭不愿她和持清多待一分一秒,恨不得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监督着她有没有和那谁共处一室。
只要接触过?姜庭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他有多胡搅蛮缠,姜真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秉性。
姜真实在?不想当着姜庭的?面说告别,但事情没有解决,她就迟早得离开。
姜真看着他,他就后靠在?椅背上,侧过?脸,也不回视她,表情充满孩子?气的?漠然。
姜真要开口,他就立刻端坐,持起奏章,假装认真研读。
姜真看见了隔着奏章后,他漂移的?眼神和攥得发紧的?手。
“奏章拿倒了。”姜真手支在?桌子?上,对他笑了笑,像是?某种带着露水的?花,有种潮湿的?芬芳。
姜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了,除了在?梦里,他们之间?一直是?越来越远的?,距离远到了他再看她的?脸都有些?模糊,所?有的?一切都能隔在?他们之间?,还有可笑的?世俗。
明明他们才是?这世间?最牢不可破的?关系。
——曾经是?。
姜庭忌惮着那个?叫伏虺的?男人,观察着姜真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此刻的?心思。
那个?叫伏虺的?男人会告诉她真相吗?
姜庭天不怕地不怕,只害怕他和姜真之间?最深的?联系成了废纸,如果姜真发现了他并不是?皇后的?亲子?,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还会把他当成弟弟吗?
他赌都不敢赌这个?可能。
姜真对他的?爱,是?他最大?的?倚仗和底气。
姜真看他仿佛在?发呆,叹了口气:“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姜庭说话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要丢下我了。”
姜真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却仿佛和他隔了一层屏障,遥不可及,她轻轻啜了口茶:“又什么,我从来没有丢下过?你。”
“你又在?骗我!”
姜庭提高声音,含着隐隐约约的?怒音,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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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地撒娇,眼眸里又含着那样深的?怀疑。
他曾经希望姜真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徒劳枉然。
姜庭脸上表情茫然,漠然地盯着她,像个?疯子?一般重复:“别走,别骗我,好不好,阿姐。”
姜真拍了拍他的?头,姜庭猛地抬起头,往她手心里钻,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原本凌厉的?眼睛里,脸部清瘦的?轮廓和她初见他时重合在?一起,那么瘦那么小的?孩子?,一张饿得凹陷的?脸上满是?淤伤,嘴角都裂开了,全?是?血迹。
其他贵族的?小孩跟在?他后头,用火烧他的?头发,说他是?魑鬼,才会有两只眼睛。
他住在?最偏僻的?宫殿,没有人伺候,她却每天都看见有内侍出入他的?房间?,每每都要端出一盏不知名的?东西。
姜真蓦地心软。
姜庭的?房间?里永远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姜真第一次和他说话时,才发现他并不会说话。
宫里没有人教他说话,也没有人会和他说话,他的?嗓子?不用来惨叫,便只能当个?哑巴。
姜真掀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瘦得骨头根根分明的?身体上,肚子?瘪下去,伤疤交错,没有一块好皮好肉。
她愚蒙的?父亲,嫉妒自己的?子?女?,嫉妒一个?弱小的?孩子?,不愿让姜庭好过?,又贪图他的?血肉,以为?人皇之体的?血能滋润他的?龙气,让他永继江山。
姜庭警惕地看着陌生的?她,不断地往后蜷缩,姜真比他大?些?,女?孩又个?子?拔高得快,他知道自己抵抗不过?,以为?她也是?要来打他的?。
姜真闻到了掩盖在?血腥味下的?腐烂气味,那股恶臭经久不散,像是?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姜真一表现出想探寻的?动作,他就异常恐惧和激动,他那么瘦弱的?一丁点,死死地咬着她的?手,他像野性未驯的?小兽,牙齿还没掉,虎牙却意外尖利,将她的?手背生生地咬出两个?血洞。
姜真一边制着他,一边从他的?枕头底下翻找出了已经发霉的?糕点,上面明晃晃两个?带着凸出齿印的?咬痕,他吃了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但糕点是?没办法散发出脂肪分解的?恶臭的?,姜真没办法从他破陋残旧的?屋子?里找到气味散发的?源头,只能掰开他的?嘴,起身时,却发现鞋底有些?粘粘。
黑色浓稠的?液体渗到她脚边,低庂的?床榻下,一个?腐烂到看不清的?人头,和几截断肢堆在?一起,流出黑色的?水痕,越俯身,味道越浓重恶心。
姜真抬头,小孩面无表情地大?口撕咬着她刚刚为?了哄他而塞的?糖糕,神色漠然,两只不一样的?眼神同时盯着她,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感情。
看这尸体的?腐烂程度,这孩子?居然就这样在?尸体上睡了十几天。
姜真缓慢地指了指床榻下的?东西,姜庭冷冷地看着她,脱掉自己身上最后一件单薄的?衣服。
他胸口一道深到几乎贯穿的?鞭伤,还在?往外滴着脓液,旁边翻开的?肉已经不是?红色,微微泛着黄,伤口中?间?夹杂着些?碎土,灰尘簌簌往下掉。
姜真没有问他是?怎么杀了这人的?,坐在?他床边很久,才轻声说道:“伤口是?不能用土填好的?。”
她帮他处理了床下的?尸体,这尸体原本是?看守姜庭的?内侍,消失不见,也没人会相信是?姜庭做的?。
姜庭的?伤过?了很久才好,不能找太医,姜真自己学着书上的?法子?,割掉了他胸口坏死的?腐肉,帮他沐浴,裁了自己的?裙子?给?他做了一身厚实点的?衣服——姜真实在?不精通这些?活,做出来的?衣服只能蔽体。
姜真教姜庭说话,教他识字,在?自己都难以摆脱的?囚笼里,姜庭是?唯一让她宽慰的?解救,她从来没想过?让姜庭回报她什么东西,帮助姜庭只不过?是?在?帮助自己。
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死在?宫中?的?人不计其数,她保护姜庭,也并不全?是?因为?姜庭是?她的?弟弟——一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血亲。
姜庭让她在?疯癫的?母亲和父亲中?,还保有一点“正常人”的?思维和感觉。
从姜庭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跟着她的?声音喊出一声“阿姐”,再到现在?流着眼泪抓着她恳求地重复“阿姐”,到底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人仿佛只活在?那么几个?瞬间?,好像她只是?一眨眼,他就已经个?子?拔高,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姜真恍惚了一瞬,抓住姜庭的?手,阻止他发疯:“我又不是?要死了,也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不在?我身边,和离开有什么区别。”姜庭神情愤恨,声音又出奇的?冷静:“你还不如死了,我和你,一起去死,埋在?皇陵,多好。”
姜真冷静地反驳他:“我就算真的?死了,也入不了皇陵,更不可能和你埋在?一起。”
根据南燕的?惯例,公主要另修公主陵,不入皇陵。
“我说了算。”姜庭阴恻恻地说道,试图盖住她的?声音:“我让你当皇帝,你不就能埋在?皇陵了。”
姜真噗哧一声笑出来:“生前的?事还未算清,你倒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若我死了,只和阿姐葬在?一处。”姜庭冷冷道:“若不能和阿姐葬在?一处,一把火烧了便是?。”
姜真突然摸了摸他的?脸,姜庭的?脸还有些?湿润,他生得个?高,眼锋锐利,打湿之后,又可怜得像只小狗。
“你死后,自然要和皇后合葬。”姜真声音飘渺:“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姜庭脸色由苍白又升腾成难堪的?涨红,泪水不知不觉地又落了下来,慢慢渗进她袖子?里,失去踪迹,他咬着嘴唇,再次开口时,已经有了隐隐的?哭腔:“阿姐?”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抓着她的?手隐隐发抖。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姜庭神情苍白,眼里却闪烁着几乎滴出毒液的?恨意和妒火:“阿姐,我……”
姜真心里五味杂陈,往事齐涌,都混在?一处,百般滋味难以描述,却发现嗓子?干涩沙哑得不像是?她的?声音。
“别说了,阿庭。”姜真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你想说什么,都不要说。”
血咒
姜庭压抑的泣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话都堵在心口,冷沉下?去,他?眼睛通红地看着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带出破碎的喘息声,仿佛无法顺利地呼吸。
姜真指尖抵着额角,嘴唇动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唇角紧紧抿着:“你要?走,就把我杀了吧,杀了我,把我的尸体带走。”
“说什么气?话?”姜真神情露出几分无奈:“好了,别?哭了。”
姜庭小时候还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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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又?野,硬气?得不行,肉掉了也不流一滴眼泪,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爱哭呢?
“你不走,我就不哭了。”姜庭压着眉梢:“你不会回来的——我不信你,封离会自?取灭亡的,你何必去找他?……说到底,就算仙界没了又?怎么样,没了那些仙神,天地的灵气?只会涌向人?间?。”
姜真说道:“天地间?息息相关,你真的不明白吗?”
姜庭哪里不明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则不在乎,人?从生开始就只在乎死,而他?从被徐皇后带回来丢在宫里开始,就知道要?死死地咬住眼前的东西不放手。
堂堂人?皇,发起疯来竟跟个三岁孩子讨要?饴糖没什么区别?。
姜真站起身,想留他?自?己冷静一会儿。
姜庭死死抓住她手臂,踉跄着一步跌跪在她面前,仍尚自?紧抓着她不放,手指发抖。
硬朗锋利的脸上,如今隐隐显出堪称哀求的神情,姜庭抓着她的手,声音低低地咽回去,宛如幼兽无助的低鸣,姜真只好也坐下?来,和他?平视。
“是他?和你说的?”姜庭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复杂的期望:“他?说的都是假的,阿姐,你不要?信他?好不好?”
姜庭向来说一不二,这话说得却单薄得不堪一击。
姜真反倒有些疑惑,她倒是能猜出来姜庭口中的“他?”是持清,可持清能和她说什么有关姜庭的事??无非是隐晦地和她抱怨姜庭蛮横,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罢了。
她幽幽地望着姜庭,仿佛审视。
眼泪顺着姜庭的脸庞淌落,他?上挑的眼睛里,含着仿佛血一样的颜色,而他?的视野中姜真的脸,却越发模糊朦胧。
他?突然扑进她怀里,一下?子抱住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是他?告诉你,我不是母亲的孩子,不是你的弟弟,是不是?”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鼻尖滑落下?来,他?搂着姜真的脖子,指尖痉挛,声音越来越轻:“阿姐,我们要?是真的流着同一条血该多?好。”
如果?他?们的身体真的流着相同的血脉,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姜真闻言,只是微微一顿,随后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背,并没有姜庭想象中那般冷漠,和平时无二。
光影浸透了姜真那张白皙如雪的容颜,她微微低下?的面容,没有任何谴责,苍白、透明,却仍然有种宁静而恬淡的柔和。
“……”姜真良久才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姜庭脸上的表情,因为她的话瞬间?僵硬,他?浑身冰凉,身形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间?某种情绪破闸而出,嘴角颤抖起来,空落落地说道:“阿姐。”
他?神情如梦似幻。
姜真有些不忍地捧住他?毛茸茸的头:“我不想走,也没有想过骗你,我只是……阿姐只是真的不记得了。”
为什么到现在,她都没有像持清说的那样恢复真正的记忆,她缺少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事?的。”姜真捧着他?的脸,轻柔地说道:“但你告诉我,我走的时候,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或许是封离对她动的手脚逐渐失效,她在仙界时还只是模糊的记忆,如今逐渐扩散,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庭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她,那双瞳孔收缩又?放大,冷酷,不甘全都凝结在那张年轻而锐意的狼狈脸庞上,似乎靠着极大的意志,才勉强保持平静。
“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姜庭说完,喉结僵硬地滚动了一下?。
“你只是走了。”
姜真手臂僵在那里,一时没有察觉姜庭更?深地抱紧了她,直到湿热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惊诧回神,一把推开姜庭,黏稠的血液从姜庭的下?颌,一滴一滴,滑落在她脸上。
“你是不是疯了!姜庭!”姜真一把站起来,抓住他?领子,眼神冷凝,姜庭不知何时,生生地用自?己的手在脸上抠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从下?颌延伸到自?己的颈子,血肉翻开,流出汩汩的鲜血,黏稠地流了两个人?一身,衣服像皮肉一样黏在一起。
姜庭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只是笑意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拂过脖间?的血裂,指尖还带着生生被抓下?来的碎肉,姜真忍无可忍地钳制住他?的手,他?却期盼地,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声说道:“血咒,用血咒,我就能成为阿姐最?亲近的人?了,我们可以共享生命,共享气?运,共享一切,这才是我们应该有的联系。”
什么血咒?姜真僵了僵,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什么样的咒语,竟然能厉害到能靠血就共享对方的一切,翻遍了仅有的知识,也没有想到是什么咒语。
忽然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共享气?运。
——不会是仙界的婚契吧?
仙界的婚契,对人?间?的修士来说竟然是一种诅咒么?
姜真脸色一变,想要?抽回手。
姜庭跪在她面前,捂着自?己的伤口,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不知何时已经抓过她的手,刺开了一道小口,死死抵在了自?己脖颈的血洞上。
过了半晌,姜庭呆若木偶地抬起头,勾了勾嘴唇,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真抽回手,吃力地坐起身,垂眸时,声音依旧轻柔如絮语:“冷静一会吧,我叫太医过来给你止血。”
姜庭无力地伏在地上,被血浸透的外袍,清晰地勾勒出他?紧绷弓起的脊背,和突出的肩胛骨,看起来伶仃而可怜。
他?的长发落在血泊里,上面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长生辫不知何时散开了,或许是刚刚自?己折腾的时候弄散了。
姜庭压抑着声音,还是止不住哭腔:“怎么会呢?阿姐,怎么会?为什么血咒没有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