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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
铁栅把过道和牢房分成鲜明的两个部分,被钉死的窗户,在少年的脸上投下一点模糊的光,照出他枯形灰心的模样。
“你?怎么会……进来?”他喃喃,金色的瞳孔微眯,似乎在确认面前的人是否真实。
封离已?经虚弱到连气息都无法维持,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高红,往前走?了几步,支撑不住,半跪在了铁栅前。
牢房里只剩下他细弱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他掀开眼皮,重新聚拢目光,干裂的唇张张合合,最后只是暗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
是他拖累了她,她在京城本?来就?不好?过。
姜真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指尖从间隔穿过:“别说这种话,我不会?退婚的,你?也?不能退。”
她的声音坚定?无比,传进他的耳朵,是那样的冷静:“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其他的交给我。”
封离抬起手,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铁栅,他想触碰姜真的手,却?又觉得自己太脏,血污会?沾到她手上。
他自虐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夜里冰凉刺骨的空气,从喉咙戳进肺里,冷得他清醒起来。
他将头抵在铁栅上,轻声说道:“阿瑶没了。”
姜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睫毛轻轻颤动,她伸出手,盖在封离的手上,堪堪包裹住他的手背。
“我知道……”
“父亲也?走?了。”
偌大?的封家,一朝只剩下他一个人。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切肤之痛,就?被一切推着?往前,走?到了这一步。
“阿真。”他很轻地唤她,被施以酷刑时,封离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盯着?姜真幻影似的脸,却?连声线都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也?许,就?是封家的命。
“只要活着?,就?还有路走?。”姜真声音晦涩,轻轻地抓着?他的手,安抚道:“等我。”
她不敢待太长时间,闭上眼,狠心退开几步,身影消失在走?道里。
伏虺还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过,见姜真走?过来,他将手收到身后,免得她看见他刚咳出来的血。
他带着?姜真离开诏狱,俩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回殿,姜真才说道:“多?谢你?帮忙。”
“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伏虺垂目:“不知道接下来殿下想怎么做?封家已?经?是众矢之的,殿下这般情深义重,恐怕伤及己身。”
连他也?知道,她如果继续坚持和封离成婚,会?有怎么样的流言蜚语。
“我会?去求父皇履行婚约。”
“殿下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从中抽身,另择夫婿吗?”
姜真回眸,淡淡道:“他只要还尚存一息,我都会?救他。”
伏虺一双宛如深潭般的眼睛,奇怪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姜真回屋许久,他还站在院里,在黑暗里,他身上单薄的袍子,被风吹得飘逸,勾勒出他瘦高的身形。
头顶上树枝晃动,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天上冲下来,落在伏虺的肩膀上,羽毛浑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不似人间造物。
它血红色的双眼,不动声色地盯着?伏虺苍白的脸色,坚硬锐利的黑色爪子微微收紧,竟然口吐人声:“你?在做什么?越超出人间合理性的力量,受到的限制越多?,你?明明知道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消散了,还不快点去救他!”
“公主?殿下不是正要救吗?”伏虺在月光下,一派冷清模样,不为所?动:“这本?来就?是他的劫,他死不了的。”
白鹄血红色的双眼透出一点狐疑,看不清他的用意:“你?一定?要时刻注意着?他……他是气运之子,是这个世界的关键,绝对不能再有所?闪失了。”
伏虺漠然不语,白鹄旋即而上,化作一股灰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深夜里男人孑然一身,无神的眼睛望向已?经?熄灯的寝宫,即便没有凡人的视野,他也?能感?受到宫内那个孩子并没有睡,身子蜷缩在帐内,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也?很害怕吧。
伏虺淡然想。
——
姜真在皇帝住的勾颐宫前跪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勾颐宫是宫中正殿,她这样做,不到片刻,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这正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她不是唐姝,她从小就?知道,父皇对她的爱意有限,她不可能通过撒娇耍性子的方式让父皇调转心意。
因为对父皇来说,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只要让天下所?有人知道,她和封离有这门?婚约就?够了,在众人的舆论下,皇帝只能免了封离的死罪。
皇帝和她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但她却?很了解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野心,也?有欲望,但却?没有坚定?的心,既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又怕被千夫所?指。
所?以……才会?被人轻易左右。
她伏身跪在地上,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硌在石阶上,没有任何知觉,疼得已?经?发麻了。
一片如同流云般的裙角拖曳在她面前,上面用金线绣着?鸢雀,金翠交错,布料用得竟然比皇后还好?几分。
来人慢步生姿,停在她面前。
“殿下,何必如此呀。”
女?人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
姜真抬起头,望着?那张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明明五官类似,却?有着?天差地别,神色十分有韵味。
“姨母。”姜真声音淡淡。
青夫人摇着?手中的团扇,眼中含笑?,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你?这一步真是走?错了,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你?父皇都下不了台,以后可就?彻底和封家那小子绑在一起,解不开喽。”
“如此就?好?。”姜真抿唇。
“你?怕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青夫人嘴角上勾的弧度,流露出一丝看戏的从容:“你?母后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常家向你?提亲了?你?这样做,常家哪里还敢要你?。”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在笑?,眼里却?含着?冷意:“真是枉费你?母亲一片苦心。”
姜真瞳孔瞬间紧缩,懵怔间,突然摸到了一丝可能。
她声音颤抖:“常家……何时提的亲?”
青夫人只当她是后悔了:“上月呀,殿下。”
她柔柔地说道:“若你?老老实实待在城外清修,归来之后,就?能水到渠成地嫁给常家那位五官中郎将了,偏偏你?要多?生事端。”
上个月……正是她被母亲找借口支到城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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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夫人掩唇,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你?母后怕是要被你?气死。”
姜真手指抓紧,指尖都在颤抖。
青夫人站在这里,不一会?儿就?有个内侍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公主?,陛下说,你?愿意嫁便嫁,死罪可免,活罪无赦,让您先回宫……自己走?回宫,长长记性。”
说罢,他又转向青夫人,语气谄媚:“青夫人,陛下请您进殿说话。”
青夫人轻笑?一声,微微颔首,从姜真旁边走?过。
过了片刻,姜真支起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腿没有一点知觉,像两根木头似的,插进她血肉里,痛得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实在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重新跌跪在石阶上。
眼前阵阵发黑。
皇帝因为不悦,要她自己走?回宫,周围的内侍、侍女?,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搀扶她。
姜真重新站起来,忍着?钻心的痛意,每往前走?一步,膝盖在衣摆下都剧烈地颤抖。
她像是在刀尖上,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侍女?上前,想要搀扶她到床上,姜真额头上渗出微微冷汗,却?说道:“我,去见母后。”
侍女?面色大?变,脸上带着?担忧:“不可啊殿下,皇后娘娘现在怕是正在气头上,您还是休息休息……”
回答她的是姜真长久的沉默,姜真阖上眼,重新睁开,目光碰上了倚在门?边的伏虺的目光。
或者说,只是她单方面看向他,伏虺只是望着?前方,什么也?看不见。
她有时候也?希望过,自己不要看得那么多?。
看不见,也?许更好?。
外头传来哄闹的声音,侍女?刻意提高声音:“参见皇后娘娘。”
姜真示意身边侍女?将伏虺带回房间,不要让母后看见。
皇后不由分说地走?进来,看见姜真萧索地站在原地,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庭院里,姜真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肿胀的指痕。
殷红的印子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耳根,姜真踉跄地后退几步,勉力稳住身形,重新站直。
皇后眼泪滚落,眼眶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真是疯了,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气得语无伦次,手悬在空中颤抖:“你?就?是个畜生!我生你?到底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心思……”
姜真转过脸,面上漠然:“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青夫人说动父皇,让左相捏造证据,弄倒封家?”
皇后的声音像是被掐断了一般,瞪着?眼睛看她。
“就?因为常素危跟我提亲了?”姜真手指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和哭差不多?的笑?意:“就?因为常家比封家显赫,常素危比封离前途好?些,你?就?能做出这种事?”
“我都是……为了你?。”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想你?嫁得好?一点。”
“那你?有没有想过,青夫人为什么要帮你?。”姜真轻声说道:“你?真以为她想你?好?吗?”
皇后面子上挂不住,面红耳赤,脸上表情跟着?抽动:“她是我妹妹,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你?怎么……”
姜真一步一步地后退,心里五味杂陈,对她无言以对:“这么蠢啊
依譁。”
无愧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皇后瞬间脸黑了?下去,她瞪着姜真,牙齿颤抖着,碰撞出细微的咯咯声。
“母后,你……”
姜真不想指责她,但她做的事太可笑,也太愚蠢了?。
皇后气得脖子上青筋突起,指尖直直地戳着姜真的脸:“你何必这样揣度你姨母,你说她不安好心?,那你说她能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婚事。”
姜真现在确实还不知道青夫人想做什么,但她知道,青夫人绝对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才弄倒封家的。
甚至皇后可能都没发现自己在被?青夫人牵着鼻子走。
姜真知道母亲很懦弱也很愚钝,但如果她真的是这样狠心?的人,那第一个就?应该对一直嫉妒的青夫人下手才对。
若不是青夫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为了?一桩婚事,害了?封家全家上下。
姜真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感觉如坠冰窖,全身发冷,颤抖得厉害。
“如果她真心?为你好。”
姜真缓慢又冷静地?说道:“就?不会在知道父皇心?意的情况下,让你入宫了?,母后。”
青夫人明明知道皇帝苦恋自己,嫁给左相后还与皇帝藕断丝连,却?劝自己的姐姐入宫。
这绝不是真心?的亲人能做出的事,皇后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然这么多年,又一个人暗中和青夫人较什么劲?
皇后被?她掀开最后的遮羞布,仿佛颜面都被?放在脚下撕扯,脸涨得通红,手颤抖着,最后又打在她脸上。
“畜生,我情愿我从来没有生过你。”
姜真在皇帝宫前跪了?许久,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皇后囫囵打在她太阳穴附近,她踉踉跄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就?自己在宫里好好反省吧,真是反了?天?了?,我管不了?你,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毁了?你的名声,让全京城的人笑话,这下你就?满意了??”
皇后失望地?看着她,转身就?走,不作?丝毫停留。
姜真轻轻嘶了?口气,有些头昏脑胀。
她脸上印着一串指痕,火辣辣的,红了?一片,红色的掌印从唇角一直蔓延到耳根,耳朵里蔓延出一点鲜血。
她伸手摸了?摸耳朵,摸到一点潮湿的痕迹,难怪脑袋有些嗡嗡的。
她缓了?片刻,伏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缓缓半跪下,用帕子擦拭过她的脸。
伏虺的手很凉,很冰,也许是因为属于?一个没有多少生机的人,靠近她滚烫的皮肤,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像是用软布擦拭精美珍贵的宝器,轻柔地?一点点擦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角,直到将血擦干,没有一点污渍。
姜真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多谢。”
他?没有说话,空洞的眼睛平淡地?望着她的模样:“殿下,想哭的时?候便?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
姜真弯了?弯嘴角,坐在地?上,用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
伏虺诚实地?说道:“但人在不被?理解的时?候是应该哭的,被?所亲之人伤害时?也是应该哭的,不是吗?”
哪怕是他?,看着她也会心?生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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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她,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的难过?
姜真没有和伏虺对视,始终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眼泪只有在在意的人面前才是眼泪,不在意的人面前,它只是几滴水,何必哭呢?”
伏虺声音淡淡:“殿下,哪怕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姜真抬眼,轻声说道:“我也许会做错,但我不会后悔。选了?就?是选了?,选过又纠结其他?可能——我不做那样的事。”
她别过脸,笑起来:“算了?,你怕是也不懂。”
伏虺是不懂,但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好奇:“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不懂?”
他?语气真诚,眉宇间一派羸弱温吞的神色。
姜真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会:“你很傲慢。”
伏虺的表情顿了?顿。
“傲慢?”
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却?是真真实实地?奇怪。
姜真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好心?安慰她,她却?这样说他?,似乎有些不好。
伏虺说话温和,脾气好,她宫里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觉得的,才屡屡让他?在她身边露脸。
但伏虺给她的感觉,就?是傲慢。
他?像是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疏淡的微笑,温和的举止,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淡漠的伪装。
他?说自己是封家的亲戚,关注着封家的情况,却?又完全不在乎封离如何。
他?看她,又从来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群蝼蚁,那么宽容。
“你们修道之人超然物?外,凡尘之事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姜真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艰难地?,一点点站起来:“你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场折子戏,我不喜欢那种眼神。”
“殿下。”伏虺说道:“我是瞎子。”
姜真莞尔一笑,拍了?拍伏虺的肩膀:“算了?,等?封离从诏狱中出来,你便?和他?一起走吧,远离京城。”
伏虺跟在她身后,伸手想要扶住她踉跄不稳的身体,可想起她刚刚疏远的情态,手只能虚虚悬在她身旁。
他?好似没听到刚刚姜真那一番话,仍旧温声说道:“殿下不是要和他?成亲,为何又要让他?远离京城?”
“婚约不过是让父皇放了?他?的借口。”
姜真疲惫地?坐下:“若他?真的与我成婚,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么肯在京城忍受非议,蹉跎一生?”
“我会尽力用婚约拖住其他?人,然后想办法为他?谋个出京的机会,让他?远离这里。”
姜真指节曲起,揉着太阳穴,慢慢说道:“你是世外中人,也应当懂些五运六气之术,看得出来,大燕命数要尽了?罢。”
她看出来伏虺对所有事情都一视同仁漠不关心?,也没什么忌讳的:“京城安稳不了?几年了?,到那时?,封家的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以他?的武功,自可以闯一条出路。”
“那你呢?”
伏虺站在她身后,云淡风轻地?说道:“殿下算无遗策,原来早就?为他?想好了?生路,可殿下自己呢?”
“殿下留在京城,要空守一纸婚约,受人言可畏。”伏虺慢慢道:“届时?京城一乱,殿下要怎么办?”
姜真心?想,以他?的身体,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倒是很关心?她的出路。
伏虺很有耐心?,就?那样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姜真只好说道:“我有我的办法。”
他?秀眉因为不解淡淡地?蹙着,有些出神:“那你对他?是有情,还是无情?”
姜真奇怪:“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情,你应该趁此机会将他?留在你身边,和他?成婚,而不是让他?离开。”伏虺垂眼,长睫遮住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眸:“但若是无情,你却?为他?安排如此周密。”
“有情无情,岂是你这样划分的?你当真修道修傻了?。”
姜真说道:“我问心?无愧即可。”
——
南军帐中。
灯盏挂在帐顶,晦暗不明,身材匀称高挑的男人走进帐中,解开甲胄,头发披散,昏暗的光映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
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他?肩上,微微卷曲,眼若桃花,嘴角一颗小痣被?白皙的皮肤衬得鲜明。
他?相貌虽美,却?没有丝毫女气,反倒贵气逼人,俊美中带着狂傲之色。
轻薄的单衣下,隐隐显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凸显,锋芒毕露。
他?单手支额,黑眸如刃,泛着寒意。
桌上放着部下的密报,他?看了?又看,两指夹起最上面那张纸,点着火烧了?。
火焰卷着他?的指尖,烧到他?手心?里,在他?手心?化作?一捧灰烬。
下面还有其他?的密报,密密麻麻的小字里依稀可见姜真的名字。
一袭黑衣打扮的人,掀开营帐,跪在地?下,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在殿门前跪了?一日,和青夫人有过一次交谈,表情不大好。之后,皇帝便?应允了?封离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
他?语气有些不悦,但因是姜真的消息,也没有多少怒意:“姜庭这小子……让他?拦着阿真一点,他?表面答应得好好的,怕是什么都没做。”
姜庭是不喜欢封离和姜真的婚约,但也不代表他?就?想让常素危当姐夫。
跪在阶下的暗卫不敢妄议皇储,低着头说道:“左相府里有动?静,青夫人最近频频进宫,皇帝乐不思蜀,应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常素危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一个废物?,要是能察觉到就?怪了?……让他?们闹吧,总要有人第一个打破冰面,他?们不做,姜庭也要做的。”
这样胆大妄为的话,暗卫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色如常地?汇报道:“可要派人把封家之子……”
他?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不。”常素危和气地?笑起来:“阿真想救他?,就?让她救好了?,杀了?他?做什么?他?死了?,只会让她愧疚,成为她心?里拔不掉的刺。”
一个人从死亡开始,缺点就?会被?逐渐遗忘。
而活着,才有犯错的机会。
常素危说道:“青夫人似乎一直打着让唐姝嫁给封离的主意。”
黑衣暗卫惊诧不解地?看着常素危,不知道常素危是怎么看出来的。
封离已经是阶下囚,青夫人为什么要将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他??
况且就?算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封家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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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至此,几乎全是青夫人在背后推动?。
为封家带来灭门之祸,又想把女儿?嫁给封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举动??
“阿真还是太心?急了?。”
常素危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青夫人今日进宫,本来就?是要为封离求情的,她又何必跪那么久……反正不管她跪多久,那人都不会知道的。”
他?眼里浮现出点柔软和心?疼的神色:“把我库房里那瓶药,拿去给姜庭,让他?带进宫里。”
他?站起身,将桌上的余下密报,一并点燃。
“既然如此。”常素危笑容温和,透着爽朗:“如她所愿不就?好了?。”
重瞳
封家的事表面上算是完了,背地里却还在发酵,姜真不?知道青夫人频频进宫是为了什么,却知道丞相府一定在背后暗动手脚。
她看得越清晰,心便越萧索。
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能做到的事,少之又?少。
姜庭进宫看她,从怀里摸出瓶草药,倒出药油,细细抹在她膝盖上,药油有些?冰冷,但当真好了不?少,效果显著。
姜真问他药是哪里寻的。
他双腿盘着,坐在她旁边,笑嘻嘻地说道:“忘了,可?能是谁送的吧。”
姜真将毯子重新?盖在腿上,淡淡道:“这药油里有伏虎浆的味道,是军中常用的烈药,一般人难以弄到手,是常素危给你的吧。”
姜庭拿帕子擦干净手,凑到脸上仔细闻了闻,闻起来只有股复杂的草药味,脸上露出挫败:“姐姐怎么连这个都清楚,我都分不?清伏虎浆的味道。”
“你小时候……”姜真捏了捏他的脸,眼里透出片刻思索:“伤好得?慢,我只能去求常家老爷子,为你寻得?这种药。”
不?知道什么原因,姜庭小时候,受了伤留在脸上,很?多天都好不?了。
历代做天子的,容貌有损也会影响君威,姜真担忧他留疤,也怕他长大后?为此自卑,才想?到常家的秘药。
常家两位长辈都是好人,只可?惜走得?太早,独留下常素危一人支撑偌大的常家。
姜真叹了一口气?:“常素危提亲,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并非要责怪谁,大错已经酿成,若不?是有人包藏祸心,母亲又?这样糊涂,光是常素危一人提亲,怎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姜庭眼睛一转,躺倒在姜真的腿上,抬眼望着她,语气?狡黠:“是常哥叫我不?许跟你说的。”
姜真低头,捏他的鼻尖:“我可?不?信你。”
“你不?信我!那去信封离好了,我看他嘴里也没几句实话。”姜庭恼起来,对上姜真恬淡的眼睛,又?委屈地压着声音:“你就不?能不?成婚吗?”
“别?说这些?小孩子的气?话。”姜真的手轻轻放在他脸上,温暖的香气?若隐若现,熟悉又?让他眼红:“你也该长大了,我不?成婚又?能怎么办,母后?会甘心吗?”
活着便是身不?由己?,谁又?能永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她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现实也从来不?由她选择。
姜庭从喉咙里哼出细细的一声,哑着嗓子道:肆儿儿二吾九幺四七“阿姐,再等我些?时日……我会让世间再无可?以逼迫你之事。”
姜真在他上方,垂着眼睛睨他,闻言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别?说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还好吗?”
“阿姐,你看看我,一定?是流血了。”姜庭抬起脸,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大猫,如儿时一般,眉眼间满是信赖和依恋:“好痛。”
姜真从不?在有关他身体的事情上怀疑,信了他这句痛,拧着眉伸手解开了他的眼罩。
姜庭眼罩下那只眼睛和正常的眼睛完全不?同,一个眼球里,竟有两个重叠的瞳孔。
他眼珠的颜色很?浅,重叠的眼珠微动,有些?可?怕,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定?要吓个半死。
因此姜真才让他戴着眼罩,只对外说他另一只眼视力不?佳——但当年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生的小皇子,天生重瞳。
重瞳并不?是什么不?祥的征兆,生在人身上,反而是一种吉相。
——传说重瞳子是天生帝王的象征。
但这种吉相对姜庭来说不?是好事,因为他有一个一心想?要长生不?老,永享权势的皇帝父亲。
皇帝是如此厌恶和忌惮姜庭,姜真很?多次怀疑皇帝是真的想?亲手杀了他,只是不?愿直接动手落人口舌罢了。
皇后?生性?懦弱,对姜庭也不?亲近,把?姜庭一个人丢在院落里,就像这样,在姜真的照顾下,像一株野草一般长大了。
偌大的世界,在姜庭眼里只是一方窄小的皇宫,他和阿姐像深海中的两只小鱼,相依为命,永远都不?会破碎,也不?会被分开。
姜真的拇指轻轻按在他眼睛下一点的位置,他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
他的眼球下,有一道横贯到眼角的疤,像是有什么东西剜过他的肉,想?要将他的眼珠子从眼眶里剔出来。
姜真触碰着那道疤,松了一口气?:“没流血,快好了。”
姜庭勾住她的手指,声音从鼻腔里哼出来,轻轻的,像是在撒娇:“可?我真的好痛,阿姐,你再仔细看看。”
姜真不?疑有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睛,他眼珠微动,两只瞳孔像是野兽捕猎时重叠在一起,专注地盯着她,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
这只眼睛现在好好的,但多年前差点就在皇帝的授意下被剜了下来。
姜真一想?到这件事,胃里就泛起恶心。
不?知道是谁和皇帝进言,说姜庭天生重瞳,之后?必将掠夺大燕气?运,取他而代之,瞎诌了一门转运之术,竟然要将姜庭的眼珠子剜了,配成药给皇帝吃。
姜真永远无法?原谅皇帝,也永远不?会将他当成父亲。
她微微攥紧掌心,敲了敲姜庭的额头,冷声道:“什么事都没有,快回去吧。”
姜庭瘪嘴起身,披上外袍,撂下一句:“封离已经被释放了,还不?来给你磕几个头,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他就算把?心肺皮肉扒下来,又?能值几个钱,我也知道,他就是个白眼狼。”
“别?乱说。”姜真无奈训他:“你为何?总与他过不?去?”
“我就是不?想?他和你成婚!”
姜庭蹭噌噌地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姜真,掩盖住眼底的戾气?,软声求道:“阿姐,别?和他成婚好不?好,再等等我……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束缚你的东西。”
姜真走出来,声音轻飘飘的,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里:“我本来就不?会和他成婚了。”
母亲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还和封离成婚?
姜真深深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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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抬手间,院子里的槐花,不?经意飘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保持着抬手,就这样看着那朵花,有些?发怔。
秋色已经尽了,满地萧索,树叶都褪了颜色,这时候,怎么还会有花呢?
偏殿里,男人站在窗前,光错着窗棂打进来,照亮他美得?不?真切的面容。
他望着姜真的背影,冷清的面容里显出些?迟钝的寂寥。
落在他肩上的白鹄,打破了一片安静,叽叽喳喳地开口:“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你这躯壳里本来灵力就不?多,还催动生机去开一朵花干什么?”
伏虺没有回应,神色冷淡。
“你!”白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子里小心捧着花的女孩。
姜真垂着头,孑然一身站在那里,平添几分冷清孤寂,仿佛只有她一人时,才褪去了温和的假面,完全属于她自己?。
伏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站着。
她也许更希望身边陪伴的那个人是封离,但他只能为她落下一朵花。
白鹄不?懂:“你干嘛老待在她身边,再过两年她就要死了。”
它老神在在地细数道:“很?快封离就要知道真相,造反打回京城了——就跟上一世一样,她一定?会死,你还不?如跟着唐姝,好监视封离,别?让他在渡劫途中出了闪失。”
伏虺收回视线,看了它一眼,无声勾唇,比月色更清冷。
看他不?应声,白鹄拍了拍翅膀,急了,脱口而出:“持清——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脚步一顿,回眸看向窗外,光影在他空洞的眼睛里折射,瞳孔里积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的雾气?。
他微微挑眉,声音不?同于面对平时刻意的柔弱,像是空渺的余音:“我只答应过你,不?会让封离死。”
白鹄咬着自己?的喙:“这就够了,你也别?做什么多余的事。”
再一看,伏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它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警惕地缩了缩脖子,望向窗外,大惊失色。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依墙攀爬,坐在了院墙的豁口上,他脖子、手腕,都缠着绷带,看上去重伤未愈。
他长发高高束起,侧面被树荫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剑眉飞扬,双眸极亮,唇薄而淡,他腿垂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院子里的女子,晦涩道:“阿真。”
姜真被吓了一跳,心跳霎时漏了半拍,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双熟悉的金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封离一见她,眼圈和鼻尖就有些?泛红。
他的神情,有些?阴沉,还有些?不?自然,姜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脸色白了白,真是要被他吓死了:“你怎么还敢翻宫里的墙!”
南军统领宫廷侍卫,拱卫王城,也就是说,如果封离在宫里被发现,会直接被扭送去常素危面前!
姜真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他们俩要是遇上,绝对要出大事。
封离的语气?有些?轻:“不?会被发现的,那些?侍卫武功都不?如我。”
她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但再见到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担忧地看着他缠满绷带的手。
封离低下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神色晦暗不?明。
姜真站在墙下,封离坐在墙头,这样的高低,她没有注意到封离的表情。
“上药了吗?”她欲言又?止,眼里挂着忧虑:“太医……如何?说的?”
他黯淡的金色瞳孔里,只噙着她的身影,神思难辨。
封离停顿了片刻,复又?若无其事地勾唇:“无事,只不?过是被挑断了手筋罢了。”
当然
姜真抓住他的手,脸上闪烁着不解:“怎么会?”
就算是诏狱也不能动这样的私刑,谁这般狠毒,竟是?要毁了他全部。
她抬头,正好望见封离眼里晦暗的光,漂浮不?定,掩着厚厚的阴影。
姜真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缩回手,后退了几步。
诏狱不?会平白无故下?这样的狠手,这背后定是?有人授意为难,会不?会是?母后做了什么……?
她慌乱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封离却将手放下?,语气?平淡:“都已经?过去了。手托贵人相助医治,活动无碍。”
姜真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愁意。
封离却不?再提这事,从墙头跳了下?来,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眼?眶发红,手臂力道那样大,像是?要把她骨头捏碎,死死地抱着不?肯松手。
少年的肩微微颤抖,声音却冷得不?可思议:“阿真……殿下?,我只有你了。”
他的拇指扳住姜真的脸,她的脸堪堪只有他手那么大,乖巧地被他捧着,嘴紧抿着看着他,眼?里满是?纯粹的忧愁。
封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又酸又痛。
往事浮现,他拨开她的长发,姜真的一如之前脸平和秀美,却因为他的事满是?疲惫。
忧虑让她显得清减。
他和姜真订亲那天,曾隔江见过一面。
而姜真不?知道的是?,那天傍晚,常素危曾避开姜真,悠悠挡在他面前。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戏谑,声音柔和:“你配不?上她。”
他一语成谶,姜真如今这样憔悴,全是?因为他,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条命,给不?了她任何东西。
他心若刀绞,可另一面,却是?青夫人别有深意的眼?神。
左相表面上执掌大权,实际却完完全全是?青夫人的傀儡,真正做主的是?背后这个心机深重的女人。
青夫人为他找来了治手伤的灵药,他不?相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示好:“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个女人将筹码放在他手上,意味深长:“良禽择木而栖,王业须良辅,你封家一家死得何其无辜?君难道真的没有半点报复的想法??”
封离牙关打着颤。
他能报复谁,下?令抄了封家的是?天下?的皇帝,他还能报复谁?
青夫人要他反。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封家世代从戎,边关还有不?少旧部,他只要想办法?远离京城,活着到边关,重新收拢旧将士兵,加上左相里应外合……
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皇帝已经?是?一只纸老虎,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摧枯拉朽。
他不?是?不?恨。
封家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像利刃一般,一刀刀剜在他心头,他的爹娘,他的姐妹,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失去生?命,而下?令的人却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
他的手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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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断尽,如今接上,也疼得蚀骨,但这疼痛让他感?觉自己清醒地活着。
“我身若浮萍,没什么本事,唯有一个本领,就?是?观人面相,我看,君有帝王气?运。”
青夫人向他微微俯身,说道:“我愿倾全力助君成就?大业,唯有一个条件,小女顽劣,还望你事成之后,多多照顾她。”
封离知道她的女儿,那个叫唐姝的姑娘,看上去天真无邪,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应当不?难应付:“好,我答应你。”
她直白地说出自己有所求,封离反倒相信了她一分。
青夫人唇边勾出一丝浅笑,嘴唇张合,对?他低语。
她对?他说完,盈盈道:“皇后做的事情,公主殿下?心知肚明,却无颜对?你说出真相,想必现在对?封公子愧疚至极……你可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份情谊。”
封离的面上骤然?空白,眼?神却像针一般刺向了她。
青夫人泰然?自若,轻咬着说出‘公主殿下?’时,仿佛在嘲笑着什么,并?不?将姜真放在眼?里:“以公主殿下?的才智,运作一番,为你博得一个戍边赎罪的机会,并?不?困难。”
“封公子。”
她看着封离脸色大变的样子,自顾自地笑起来:“我说难听点,你家的灾祸,皆由?她而起,就?算她无心酿就?事端……”
“——你心中现在念着她,想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难道不?会痛吗?”
眼?前光影晃动,姜真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她的手柔软温暖,他身体冷得像座僵硬的冰雕,而她是?他能感?觉到的、唯一的温度。
他们俩在月光下?几乎重合的影子,被摇晃的树影横贯,碎了一地,面目全非。
封离闭上眼?,不?愿直视她的面容:“我……想离开京城。”
姜真愣了愣,语气?温和平常:“我会想办法?。”
她退了一步,推了推封离的肩膀:“快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被发现就?难办了。”
姜真语气?一切如常,神情也是?温温淡淡,听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封离心里却心虚地生?出冷意,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
只那一眼?,姜真站在院中,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等他离开许久,院子里寂静下?来,听不?到一点声音。
她哽咽了一声,又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捂住声音,察觉到手心的冰冷僵硬。
她温和、平淡的表情像是?僵在了脸上,无法?再变换其他情绪。
正是?因为了解彼此,所以无能为力、不?由?自主地难过。
她抿了抿唇,在院子里站了很久,转身拂袖而去,手腕被人骤然?被扣住,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风骤然?大起来,夹杂着碎叶的风掀起她的袖口,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
她抬起头,目光从来人的脸,从上到下?,扫视到他抓着她的,清瘦的手。
“做什么?”
她说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别开眼?神,挤出一丝平常的笑意:“哦,我忘了和封离说你的事情了。”
她近日脑子有些乱,是?真的不?记得还有伏虺的事了,不?过封离既然?还有这一房的亲人,她没有理由?不?告诉他。
还是?再过几日,写信向他说一声吧。
伏虺一哂,言辞并?不?强烈,却是?与平日语气?不?同的认真:“他在利用你。”
她听见了,甩开伏虺的桎梏,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伏虺说道:“你知道。”
“你生?什么气??”
姜真没有回答,反而回眸认真地看了伏虺一眼?,肯定道:“你生?气?了。”
伏虺脸上情绪淡淡,表情一贯温和,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生?气?了,听到姜真的话,也只是?轻轻一笑。
“你知道他在利用你的情谊,难道不?生?气?吗?”
伏虺不?清楚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陪她说这样的话。
凡人的朝生?暮死,荣华富贵权力,爱恨情仇,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渺不?足道,她的爱恨,纠结,甚至痛苦,对?他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天壑。
无论多深刻的记忆,多切骨的爱恨,几百年、几千年之后,都了无痕迹,和脚下?的泥泞,壁上的灰尘,没有任何区别。
姜真和他对?视,眼?里像冬季里漫长的雨,彻骨、潮湿而冰冷,朦胧地润湿了眼?球。
她看得那么明白,封离一开口,她就?清楚他在想什么,她只是?难过,未曾有一丝埋怨。
可他此刻,却在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伏虺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淡晦涩:“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面上明明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神情却带着淡淡的怜惜,仿佛她只是?让他担忧怜惜的孩子。
伏虺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戳破她的逞强。
姜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体靠着廊柱,慢慢蹲了下?来:“什么才是?值得?什么才是?不?值?”
她知道封离的意思,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她能指责他不?该吗。
他家破人亡,难道是?他的错?他想为自己做打算,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错处。
错的是?她的母亲,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但她又能怎么指责生?养自己的母亲?
“我不?知道。”
姜真蹲在地上,低着头,泪水沾在她睫毛上,冰凉地掉在脸颊上:“我只是?真的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从未有人教过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错的。她凭着自己的直觉,跌跌撞撞摸索到现在,走到了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岔口。
没有人告诉她,做错也是?可以的。
所以她只是?笨拙地拼凑着破碎的一切,妄图将眼?前填补。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来,啪嗒落在脚下?的土壤里。
“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我不?想哭……”
但情绪被人掀起一个角,骤然?就?卷起风波,她控制不?住地难过。
有人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将她狼狈的碎发,一点点理好,又拂去她的泪水。
姜真没有动作,也没有反抗,任凭伏虺冰冷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睫毛轻颤,眸光湿漉漉的
伏虺出神地望了她半晌,嘴唇微动,他的肢体比想象中还要僵硬。
姜真冰凉的眼?泪包裹着他的指尖,潮湿柔软,五感?像是?凭空被放大了千百倍。
他轻声开口,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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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面无表情,灰蒙的眼?睛没有落在任何地方,却又包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那就?不?要想了。”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他俯下?身子,半揽过她蜷缩的身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姜真木然?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真会开玩笑,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
看着伏虺的眼?睛,她仿佛被烫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脊骨爬上一点冷意,她身形微顿,将心里那点异样驱散。
“你告诉我,我就?能为你做到。”
伏虺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轻柔。
若其他人说这样的话,姜真只觉得可笑,但伏虺用着这样的神情说这样的话,却让她觉得害怕。
未干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的弧度,缓缓流过湿润的脸,冰冷刺骨。
姜真不?自然?地勾起唇,笑得很是?勉强,想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我若是?想长生?不?老,当天上的神仙呢,你难不?成也能为我做到?”
她随口胡诌了几句,想借此打消他奇怪的念头。
没想到伏虺跪在她面前,脸上露出一点温和又古怪的神情。
姜真惊然?察觉,她已经?和伏虺独处了很久,四?下?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走过,看不?见侍卫和侍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诡异极了。
伏虺轻叹,手指不?轻不?重捏住她的脸,将她走神的视线扳了回来。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钻入她的脑中,疼痛到发麻。
他微微笑起来:“当然?。”
花灯
伏虺说话?时的吐息,如同冰冷的蛇鳞,游走过她的手?、胳膊、脖颈,像是一种刻意的纵容和引诱。
姜真怔怔地盯着他,含着雾气的眸子失神了片刻,打?开?了他的手?,声音冷淡:“……别拿我寻乐子。”
伏虺不在意她的抗拒,弯下身?子,手?臂环绕着她。
男人的长发倾泻下来?,贴着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战——抱着她的,不像一个人的身?体。
伏虺的脸上显现出某种陌生的,她不熟悉的气息。
他轻声在她耳边低语:“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她嗅到了伏虺怀里清淡的气息,才惊觉他们离得这么近。
伏虺抱着她,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着世间最华贵的珍宝,怕把她惊碎,手?却稳稳地钳制住她的挣扎,让她动?弹不能。
姜真放弃挣扎,眼里浮现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为什么?”
伏虺避而不谈:“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爱。”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似突然领悟了些什么重要的诀窍。
他可?以爱她,比这个世上一切不真诚的人都更爱她,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做到,不是吗?
唐姝的母亲青夫人,苦心经营,只为了给唐姝的未来?和幸福铺路。
而她的母亲,只把她当作一枚随意搬弄的棋子,像一株金灯藤紧紧攀附在她身?上,吸尽她的骨血。
她寄托情意的少年,会因为权力而放弃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地发展,一年后封离谋反,以屠城威胁她说出姜庭的下落,她才会彻底心死,为了保住满城百姓自刎。
她那么真诚地爱着每一个人,却永远无法得到相同的回应。
凡人身?处俗世之?中?,受种种困扰,就永远不可?能将她放在第一位。
但?是他可?以,只有他可?以。
他可?以当她的母亲,她的朋友,她的爱人。
无形的、巨大的窒息感涌上肺腑,姜真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灰蒙蒙的眼睛里,不复淡然沉静,透出血一般噬人的红色。
她眼睛里是茫然的神色,嘴唇张了张:“你说你爱我?”
伏虺还?没有说话?,她笑起来?。
姜真语气里含着复杂的自嘲:“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怜悯我,伏虺,你是不是没有爱过人?”
伏虺没有说话?。
他确实不懂什么是爱,更别提“爱人”。
她望着他,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和他有些瘆人的瞳孔直直对上:“怜悯不是爱,只是人的本能。”
“伏虺,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语气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也?不需要谁的爱。”
姜真被他抱在怀里,像是很小的一团,柔软、孱弱。他看到了她所有的彷徨、挣扎和痛苦,却无法真实地触碰她。
伏虺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将眼中?神色全?部遮挡,只余下透不进的,混沌的光:“对不起。”
“没关系。”
姜真觉得修道之?人大抵心思单纯,况且他还?活不了几?年了,说话?才会这么夸张:“你与其和我说这样的空话?,不如好好练功,让自己多活几?年,太医说你的身?体像个漏风的筛子。”
伏虺顺势抵唇,轻咳了几?声:“我身?子向来?如此,已经药石无医了,生死有命,殿下不必为我担忧。”
……她根本没在担忧他。
她还?是觉得伏虺身?上,有股让她不舒服的气息,有种被蛇缠上的感觉,无声无息,但?是致命。
姜真推了推他的胸膛,小声说道:“你别离我那么近。”
他听了抱怨,移步站起,还?紧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身?子扶起来?。
他不愿意放手?,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手?心被她染上一点温度:“殿下,今晚不去想其他事,好吗?”
姜真全?身?上下都柔软得像是一捧水,唯独嘴很硬。
“我什么都没想。”
他神情愈发温柔,眼神透过高墙,听见了远处细碎的爆竹声,这在平时是没有的。
姜真也?听到了:“平日里都有宵禁,上元附近三天?,不用遵守宵禁的规矩,外头会热闹些。”
“殿下想看看吗?”伏虺说道。
“我在禁足。”
姜真无言以对,而且她也?没有那个心情凑热闹。
伏虺牵着她的手?,缠绕着她细细的手?指,冰凉而微妙。
因为身?量不同,她的手?比伏虺小得多,伏虺的手?几?乎比她长一个指节,把她握在手?里,还?会轻微地晃荡。
他晃了晃她的手?,声音柔软得像是在撒娇:“殿下,是我想看。您施恩布德,就让让我这个……将死之?人吧。”
伏虺唇色殷红如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来?,她看着他那张苍白又美丽的脸,终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伏虺一点点攥紧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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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她往前?走,周围的景色跟着一步一换。
姜真若有所感地回头,低声道:“我好像听见了很大声的鸟叫。”
伏虺语气平静:“殿下的院子里,怎么会有鸟?”
姜真也?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但?这声鸟叫真的很尖锐,也?很洪亮,已经有点刺耳了。
姜庭之?前?还?和她说,在她院子里看到了一只大鸟。
伏虺余光看见她的神情,眉梢柔了几?分,原本淡漠的神情,转化为一种无声的柔软。
他捂住姜真的耳朵,手?上的薄茧冰凉地贴在她耳廓,他低下头,手?圈着她,像是一个拥抱。
“闭眼。”他说。
姜真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伏虺背后的夜幕里,绽开?一朵比一朵更绚丽灿烂的烟火。
她愕然地望着他,眼里倒映着天?际、星辰和璀璨的光。
伏虺在刹那,心中?一动?。
紧接着,又是无数道彩光拖曳喷出,染得夜幕流光溢彩,燃烧殆尽的白烟,像是云雾一般在身?边流动?。
姜真缓慢地眨了眨眼,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才统统涌入耳中?。
她站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擦肩而过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小孩从大人们的间隙中?钻来?钻去,时不时推了这个,搡了那个。
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人语喧哗,与高墙后一片死寂的皇宫,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姜真怔怔地走入了人间。
伏虺和她安静地穿过这条街道,灯笼在门匾上摇晃,投在他们俩身?上,是一圈朦胧又奇怪的光。
上元节游街看灯,是历来?的习俗,街上几?乎人人都戴着面具,前?呼后拥。
伏虺侧过脸看她,不知何时停在了一家首饰摊前?,拿起上面挂着的彩绘傩面,随手?放在了她脸上。
姜真说道:“很丑。”
“不丑。”伏虺说道,手?指剐了剐她的面具:“戴着,可?以给殿下驱邪去晦。”
姜真将信将疑地摸着脸上的面具,宽大的面具几?乎遮挡了她的整个脸,只露出眼睛处的两个洞。
她站停在小摊的铜镜面前?,光滑的镜面倒映出她脸上的面具,看不大清楚,只看见黑黑红红的,像是一张鬼脸。
“……”
姜真重复了一遍:“好丑。”
卖面具的摊贩是个和气的大婶,闻言探出身?子。
伏虺在她后面说道:“她年纪尚小。”
“噢噢,啊呀,小孩儿说话?,莫怪莫怪!”她双手?合十,拜了两下,对着姜真解释:“这可?是圣祖。”
大燕修仙之?风盛行,各门各派的,只会拜自己祖宗,拜神的并不多,姜真没听说过,觉得这可?能是某种民间信仰。
她没在意,脸凑近了一些铜镜,映出脸上面具的纹路,那黑色,竟然是一片一片细致画就的蛇鳞,而红色,是面具上勾勒的眼睛。
伏虺在她身?后,俯下身?帮她调整了一下面具的系带,语带迟疑:“真的很丑吗?”
姜真吓了一跳,细看倒也?不是丑,就是吓人,她摇摇头,嘟囔道:“……为什么是蛇,这不是神仙吗?”
那边的傩面老板又卖出去一张面具,心情好好地转头回来?:“圣祖化生万物,自然是人首蛇身?喽,小妹子,你没听过吗?”
姜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这样宽大的面具,倒是很有安全?感。
伏虺支着脸看她,转移她视线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灯?”
姜真果然被他的话?轻松转移。
来?都来?了,她放下悬着的心,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琳琅满目的花灯,她没怎么见过,只觉得都很新鲜。
她想了想,说道:“那个兔子的吧。”
她看见唐姝养过兔子,养得又肥又圆,雪白蓬松的毛都炸开?了,看上去手?感很好,她也?很想养只兔子,或者鸟什么的,但?她连自己和姜庭都养不好。
伏虺给她买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上,苍白劲瘦的手?指抓着灯竿,上面青紫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很脆弱。
姜真的目光不由得从花灯放在了他的身?上。
伏虺一无所觉,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兔子灯的灯芯,兔子像活过来?一般,灵活地动?起来?。
里头的灯芯摇曳,光晕从白色的灯纸里透出来?,映出梦幻般的景色,小小的花灯里,仿佛放进了整条繁华的东街。
灯影里花灯如海,川流不息,再放大些,就能看到街上格格不入,相对而站着的一对男女。
“殿下,看。”
“街头街尾,不过一盏灯罢了。”
伏虺的声音在一派敲锣打?鼓中?,仍然清冽:“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世上,远有比此处更大的地方。”
伏虺的声音很慢,很轻柔地在她耳边响起:“皇宫之?外,尚有旷野,人间之?外,也?还?有天?地。”
“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愿想的事情,不必逼着自己去面对。”
他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
她不愿做的一切,他乐意效劳。
他将灯柄放在姜真手?上,让她亲手?提着,兔子灯两爪活灵活现地动?起来?,里头攒动?的影子,和背后热闹而繁华的街道交相辉映。
有人在大声起哄:“要放花筒啦。”
他看着她,浅勾的唇角,含着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的笑意,也?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间:“殿下,很美。”
他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在说这人间很美,还?是说什么别的。
姜真迷迷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视野越发朦胧起来?,生出一层厚重的水雾。
她的眼泪流得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声音,甚至没有一点表情,所有的水痕,都被掩盖在那张面具之?下。
花筒的引线被点燃,发出刺耳的哗啦和轰鸣声,巨大的烟火在天?幕燃烧,周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和雀跃声,地上未燃尽的滚滚浓烟,铺得街道像是仙境一般。
她轻声说:“你说人间之?外,是什么模样?”
她知道人间之?外尚有仙界,凡人修道的最终目的,就是羽化登仙,谁也?不知道仙界是怎样的福地洞天?。
但?姜真自言自语:“我觉得,不会比这里更美了。”
留恋
姜真这晚没有辗转反侧,而是做了个好梦。
柔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有股清冽好闻的味道,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
伏虺坐在她?床边,用桌边的绢纸叠了几下,他这身子里没有多少力量了,但借符咒的力量,还能让她睡得安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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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纸在他的手指间翻折,他想了想,折出?了一只兔子的形状,放在了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