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云看着他:“你言未曾去过黄氏房间,为何换在房间里的衣服上,沾有檀息香燃烧才会产生的金粉香灰?”
“我……”
薛谈吞了口口水,他解释不出来。
朝慕云又道:“按理,这种香只要点燃,插到香炉中,便不会灭,风来甚至燃的更快,但死者房间却未燃到一半就熄了,为何?可是你翻箱倒柜,寻找黄氏藏匿起来的金子时,心中着急,难免动作过大,不小心碰到了这只香,把它压熄了?”
薛谈难掩眼底震惊,为何连这种事,这病秧子都能猜!
朝慕云:“黄氏人已不在,你连敷衍都不必,自不会替她重新点燃,庆幸的是你只不小心碰熄了香,并没有把香炉推翻,只将香重新摆正,便又继续自己的事。”
另外还有,约哈里窗户理论——
“聪明人很懂得怎么发现自己的盲点,寻找信息潜能,这么快被官府提调,是你不希望发生的事,你想试探周围,是否有其他嫌疑人,是否有机会推锅,就得扩大自己的信息面。恰如其分地暴露自己,有时并不是坏事,你可以借用机会,顺便了解别人的信息,遂你一直在出头,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引导舆论方向——”
“你认为你在套路别人,其实也方便别人顺便了解你,只不过大家的聪明程度不一样,关键程度不一样,进度就不一样,你以为别人是你彀中之物,其实你也不过是捕蝉的螳螂,做过的恶事,早已留下痕迹。”
朝慕云眸底姝静,似有皎皎月华流淌,光芒不盛,却能照亮每一个阴暗角落:“你因黄氏威胁,起了杀心,计划完备,可以提前很久过去,时间充裕,她也会帮你留门,只要樊正达睡了,你随时可以出发。看当时天色阴沉,你认为定会下雨,那离开时如何掩盖行迹就很重要了,你准备了巨大纸鸢,让春日山谷的风助你自上而下的一段逃离,你急着回房间吵醒樊正达帮你做不在场证明,以致于路线经过奇永年窗外,声音略大,被发现了也不知道,回房后故意踢响恭桶,吵醒樊正达,却注意不要点灯,因你一身湿透,会暴露。你甚至准备了假的滴漏声,误导樊正达的时间感知,是也不是?”
“你是榴娘娘的人,你很聪明,大多时间只是在装傻,一来浑水摸鱼,看看案子到底审到哪种地步,二来,杀人逃跑这样的事,怎会是一个蠢人干的?薛谈——”
“以上种种,我说的可对?”
第27章卑微的奢望
大殿阳光灿灿,堂官官威湟湟,连一个病秧子,眼神都带着月光般残酷微寒的犀利,照的人心内惶惶,仿佛无处可藏。
朝慕云负手站在殿内,看着薛谈,声音清越,如珠玉相撞,润润有声,每一个字,都能让人灵台清明——
“你是榴娘娘的人,做的是保媒拉纤的活,专门做别的正经冰人不好做成的单,奇永年的妻子,是你拉的机会,虽未陪伴相看,但一应采买,准备聘礼,替男方张罗迎亲事宜,你都有参与,此次陪伴樊正达相看,自也不是陪伴友人那么简单,更像是负责想办法让这桩亲事落地——这是组织派给你的任务,对吧?”
樊正达面如土色。
事到如今,他哪里不知道,是他言不密,才被官府的人抓住机会,让这个病秧子逞了大能!
他有点不敢看薛谈的脸,声如蚊呐:“对不起……”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薛谈视线扫过薛谈脖颈,胸口澎湃的都是杀人恶意。
这次大意了。
香灰金粉这个证据砸的太实,他没法说清,只恨阴天落雨,不好清洗,他怎么没扔了算了!还有金子上残留的黑色油渍,那时他刚刚保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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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笛,手虽用水洗了,却难以洗的太干净,金子这种东西谁不爱?尤其马上要送走的时候……他很难忍住摸一摸,碰一碰。
栽赃给别人,难度又太大。
大理寺少卿堂上正座,看着病秧子指证,态度明显是纵容支持,而今所有嫌疑人看向他的眼神都相当笃定,连樊正达这个傻子都信了……
薛谈心中思绪翻滚,没忍住,又看了堂上大理寺少卿一眼。
夜无垢端坐高处,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所有人,朝慕云的精彩表现,他一点都没有错过,薛谈现在的窥探眼神,自也察觉得到。
他伸手拿起皂吏呈至案前的物证——冷春娇身上的匕首,漫不经心翻看,似观察,又似把玩。
“这个匕首很有意思。”
看起来用料普通,制作工艺也普通,低程度也称不上良兵利器,只是一般防身之物,似乎哪里都可以买到,可以是现场任何人的,但——
“刀柄处的花纹有些特别,本官依稀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薛谈瞳孔一紧:“不错,黄氏是我杀的!因为她该死!”
竟然认了!
凶手就是他!
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点,在场所有人情绪都被调动,看过来的眼神各有意趣,唯有厚九泓骄傲的不行,瞅瞅瞅瞅,这就是咱们病秧子,多厉害!太牛了哈哈哈——
他一边得瑟,还一边朝病秧子使眼色,快点表现啊!这当口不说几句话,怎么让人膜拜!
然而病秧子相当不懂事,平时那么精灵的人,现在竟然一言不发,由着薛谈表演!好像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成功,不是炫耀功绩让人膜拜,只是破案而已。
太气人了!你算计老子时那气场呢,拿出来啊!
薛谈目光阴阴:“黄氏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顾,和旁人没什么区别,急着把自家姑娘嫁出去,她亲口跟我们说的,只要是个健全男人,不缺胳膊不少腿就行,不求对方大富大贵,甚至不求脾气好,只要不给自家丢人,耽误了后头弟弟妹妹们的亲事,她是没要求,但她那个女儿脾气怪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要,我们为人成全喜事,总得顾着些,尽量让人满意……”
“我帮了黄氏大忙,按理她该千恩万谢,红封包多大都不算过,结果她怎么对我的?忘恩负义,倒打一耙,简直脏心烂肺!”
这些回忆都不美好,薛谈想起来仍然怒火中烧:“黄氏人精明,为女儿婚事四处找门路,得到的小道消息不少,先前可能听说过我们的事,没想到一块去,但这一回,来往联系,她突然想明白了,还不知从哪找到了我的把柄,直接找上了我——”
他冷哼一声:“你道她为何宿了一晚后并未离开,真的只是体恤拉肚子女儿和下人?她才不会管别人死活,她是想留我谈事呢!她一个内宅妇人,平时出门机会不多,合适的说话场所也难找,这时不同我把事谈了,哪还有别的机会?”
视线阴阴滑过朝慕云,卸去伪装的薛谈,全无急赤白脸往前冲的暴躁蠢相,锐戾眼神里也有了压力:“你倒是聪明,猜的不错,黄氏是个极会找机会钻营的人,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行当,可以为她积攒人脉,同我自荐加入,说要一起干,说她能帮忙——”
“她倒是高看自己,我们哪里用得着她帮忙?她只是想借用我们的人脉,我们的渠道,并不能给我们提供太多东西,她行事风格偏激,风头太盛,我们这里并不需要这样的官夫人。”
“可她竟然敢威胁我。本来谈买卖,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我客客气气的拒绝,她竟然不高兴,扬言将我的秘密扬出去,说看以后谁敢再找我们接单,真真不要脸!”
朝慕云:“你同她谈的,只是冷春娇亲事?”
薛谈:“除了这个,还能谈什么?”
朝慕云:“你怎知她上山,随身携有金子?”
“她自己跟我露了啊,”薛谈眯眼,“她自己说的,求我帮忙从中引荐,她有重礼送予上峰,也能匀我一二。说的那般笃定,好像当下就能拿出来,我能怎么想?试探几句,她虽未直接吐口说有,现在就随身携带,但就是这个意思。”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把金子藏在哪里,她也并没有拿与我看,但并不妨碍我后来搜出。”
他凉凉看向厚九泓:“别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人怎么藏金子你能找得到,我也瞧出来了,你是黑风寨的人吧?我早说过,黄氏这妇人不检点,早年名声不好,曾失踪过几日,不知遭了贼,还是被人掳走,你们之间必有龃龉,她是不是应了你封口费,约定这日偿还?”
厚九泓眯眼:“少用你的脏心烂肺质疑别人,什么龃龉不龃龉的,我看你才是这样的人!”
薛谈冷笑:“有没有龌龊的事,你二人都必有暗中之事,不能与外人道。你不如反思反思,为何应了你的金子,转头她就能挪作它用,一点都不怕被你报复,被你杀害?你在她这里,根本没那么重要,就耍赖了又如何,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敢样她不成?”
“你少他娘——”
厚九泓话还没说完,薛谈就阻了他:“我就不一样了,也比你狠,当下准备动手,过程么,就和这位病公子说的一样。”
朝慕云:“提前赴约,虚与委蛇,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下毒于其茶盏中,之后静待人亡。人死之后,你只需要做两件事,其一,处理这盏毒茶,其二,找到金子。寻找金子很简单,整个房间搜索就可以,处理毒茶也不难,雷声阵阵,大雨将至,你只消将剩余毒茶泼到排水沟附近,雨水就能将其冲走,了无痕迹,之后你将杯子摆好,再把自己饮过的茶推到黄氏面前,看起来就像她独自在房间内,独自赏雨饮茶,从始至终,未出现过第二个人。”
“可惜,你金子找到了,却耽误了很多时间,冷春娇过来寻母亲,你不想暴露,便把她杀了,毒茶痕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茶水能被雨水冲走,但茶中有毒,侵蚀了排水沟附近的新草,蔫死了一小圈。”
薛谈:……
竟然还有这个?
朝慕云淡淡看着他:“你用了什么毒?”
薛谈本不想说,但感觉也瞒不过,大理寺这群人什么都能找到,说谎没有意义,越说越被打脸:“谁知道,没名字,坊市上买的,说是剧毒,取毒虫毒液调制而成,毒性剧烈,但先期有麻痹效果,不易让人察觉,待发现不对,为时已晚。”
“因有先前拒绝,后假装考虑,又勉强答应这个过程,我说要提点她一些细节,机会难得,她唯恐再招惹到我,听得很认真。当然我也真说了很多秘密——反正她都要死了,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她听的认真,就会忽略身边细节,我下毒很容易。”
朝慕云:“黄氏死后,你找到了金子。”
薛谈冷哼一声:“我并没有翻箱倒柜,自认还算谨慎,但也的确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小香鼎里燃的香,将其压熄了。好在香鼎并没有翻,周遭很干净,我便把那半只香重新插了回去,并未意识到其香灰特殊,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他面色不佳的看的武僧嘉善一眼,若知道这招提寺的檀息香香灰易查,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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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并不难找,房间里能藏的地方不多,我本来可以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但冷春娇来了。她倒是聪明,知道不能喊,被我发现了必会灭口,她悄悄从窗下矮身经过,沿着天井往外,试图逃跑——”
“她其实没错,只要能不叫我发现,逃出门口,她便能呼救,那个时间,正好是招提寺武僧夜巡的点,可她还是小瞧了我,我的确没什么身手,算不得会武功,当时雷声大,也能遮掩她的脚步声,可她忘了,她是个姑娘家,大家小姐,身上都是会用熏香的,她的味道不能说太特殊,我即见过,自然是有印象的,又甜又暖,像刚刚做好的点心。”
“我追上她时,她刚刚好警惕的往后看,我看到她的脸刷一下白了,尖叫出声,眼底满是恐惧,可惜了,老天助我,她并未逃出院子,当时雷声太大,直接遮了她的声音,我拿出匕首,杀她,再轻易不过。她不是不敢喊?很好,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声了!”
言及杀人时刻,薛谈眼底泛着诡异的光,最后那一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有了一种掌控别人生命的快感,他并不惧怕那个时刻,他享受那个时刻:“她的血甚至没溅到我身上,只脏了我的手。”
厚九泓有些后背发凉,不过不是对这个杀人凶手,而是病秧子。
在看过案发现场,偷偷潜入停尸房,翻阅仵作的尸检格目,他就曾提过这个疑点,如果一切按病秧子分析,冷春娇是捂着嘴往外跑的,那为什么被伤害时侧卧在地,胸口匕首角度偏移,病秧子没答,只反问了一句——你若山间遇到猛虎,奔逃拼命,就只会一股脑的往前跑么?
他摇了摇头,说不会,总得时不时看下老虎的位置,万一老虎不追了,或者狡猾善变,改了方向,从别处包抄而来呢?他继续没头苍蝇似的往前跑,岂不是正好送命?
所以冷春娇一定是会回头的……
她的死法如病秧子所料,如眼前凶手所说,就是这样死的。
病秧子甚至连雷声遮掩这一点,都猜到了。
薛谈语调幽慢:“再之后,我就不能耽搁了,必须得快速离开,我来前就想好了可能会遇到下雨,怎么离开最为方便,提前准备了特制纸鸢。我幼时家穷,每到春日,祖父便带着我做纸鸢卖,我对此颇有心得,可自制,也可改装,弄一个可以承风,借一小段力的纸鸢,于我而言并不难。”
“至于回去了,樊正达不要太好骗,我随便找节竹子,弄个滴水声,都能让他误以为是寅时正点,我甚至不用真的方便,就踢个恭桶,他也分不出任何异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能猜到?”
一个病秧子而已,他不相信朝慕云能猜的这么清楚,全部都知道了,他漏了什么?明明那截竹子他已经处理好,夜雨肆虐过,山间溪流里飘的竹节不知凡几,他用过的那截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他都找不到,认不出,因何对方能猜到?
朝慕云的确没有找到那截竹子,也并不需要找,现有证据已经足够锁定凶手:“逻辑推理,我说过了,一个人想要做坏事,不被人察觉,必会想各种办法,进行各种演练。你的不在场证明,指向性目标太明显,类似犯罪逻辑浅显易理,经验丰富者看一眼就能明白。”
厚九泓大笑:“哈哈哈听清楚了么!是你太笨!还自作聪明,杀人栽赃,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其实你就是个弟弟!”
薛谈没看他,只盯着朝慕云,眼神不善:“当夜风向不易,我借用纸鸢助力,从上往下跳跃的过程稍稍有点偏,的确经过了奇永年房前,被他看到了,第二天他便来威胁我。”
朝慕云:“四外每次一有动静,奇永年就会出现,他其实并不是冲着黄氏的死,对这个案子好奇,他是冲着你去的,是么?”
薛谈嗤了一声:“不错。他大概是想看看我对这个命案重视有几分,害怕发现有几分,好准备讹多少钱。他整整一日都没动,只是说话时不时重音,让我心绪翻腾,直到天黑,才有行动,勒索我,要金子。”
“他的确握有我的把柄,若换了旁的时候,我会犹豫,可当时不行,这案子刚好撞到了大理寺官员,想要相安无事过去怕是有些难,正好缺一个给他们交差的凶手,奇永年既然敢这么撞上来,我当然不会客气。”
朝慕云:“你同他约了时间,偷了他的香烛纸钱,把之前藏好的金子带到那个偏僻院子,准备好现场,静待他来。”
“是。”
薛谈冷冷一笑,眉目间满是讽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一个人,偶尔会被夸一句端方君子,实则不是什么好东西,奇永年一看到我拿着金子,就走不动道了,还不是我怎么引导就怎么引导,我往哪个站,他就跟着转往哪个方向,我说什么话,他就会附和,适时推他一把,让他脚滑摔倒,刚好磕破头摔死,并不难。”
朝慕云:“但你准备了备用方案。”
薛谈:“我点了迷香,提前服好解药,骗他说就是一般的香,因为杀了黄氏母女心中有愧,将香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一点都不觉得不对,神思不属,更易控制。”
原来还有迷香的事。
朝慕云抬眸看了眼夜无垢,眼底直白极了——
大人的工作是否做得有些不到位?东西都没说出来。
夜无垢假咳掩唇,遮住笑意,眼神也给的直白,颇有些不要脸——
朝公子多担待,着实是我身边,人手不太够啊。
“我有什么错?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我是在帮她们,是在做善事!我辛辛苦苦给冷春娇挑选夫婿,苦口婆心劝说,调解母女关系,她们是怎么回报我的?黄氏要用我,必须嫁出她女儿,还以秘要挟,逼着我不得不下杀手,冷春娇一点情面都不念,要跑出去大叫揭发我,她但凡同我聊聊呢,不就是叛逆不想嫁人,许我会放她一条生路!”
薛谈怒不可遏:“奇永年,若不是我牵线搭桥,他连妻子都娶不上,是他自己不珍惜,才成了鳏夫,于我何干?他竟然恩将仇报,只因当时成亲花销巨大,就记恨于我,要讹我的钱,简直狼心狗肺!我是在帮他们,他们全部都该死!”
巨大声音在大殿回响,朝慕云垂了眉。
没有劳烦皂吏,他亲自行至殿侧,从证物盘里拿出一份纸页散落的手札。
是冷春娇遗物。
之前小姑娘拾芽芽提起冷春娇,以很羡慕的神情口吻说冷姐姐写字很好看,很喜欢写字,好像有多少烦恼,写写字就能消失不见……他当时就怀疑冷春娇有类似写日记的习惯,是这种倾吐心声的东西不好被发现,会很羞耻,便悄悄藏了起来。
他提醒夜无垢去找,果然在其房间角落松动的砖墙里,有所发现。
“冷姑娘其实并不排斥成亲,她甚至期待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同夫君有商有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朝慕云修长指节在宣纸上滑过,冷春娇的字是簪花小楷,写的很漂亮,笔锋不犀利,有一种特殊的柔软绵长感,看起来很舒服,像春日斜阳边,棉花团似的云朵。
“……可为什么,挑选夫君的标准一定要这样,千百年不变?本身德行不考虑,脾性不考虑,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有钱可以买到这些权势,说出去体面,只要有其中一点,就是好男人,是否拈花惹草,是否妻妾成群,是否脾气暴躁爱打人,是否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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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女人必须跪着伺候,是否吃喝嫖赌……都不重要,反正世间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这种条件难道委屈你?爷们每天在外面烦心事那么多,你就不能担待一下?挨两下打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朝慕云念着纸上的话:“为什么‘富贵’两个字,就能覆盖所有缺点,为什么‘贫穷’两个字,就能打翻所有家世不好的人,为什么这个标准……不能是我喜欢?”
“是我要成亲,不是么?为什么要让外面人满意,为什么要在意外面人指指点点,难道我嫁之人谦和友善,处处皆好,只是家中财产不丰,就让爹娘丢了面子,我就不是爹娘的女儿了么?”
“我的人生,只有十八年么?十八年之前,我就是珍珠,偶尔任性也可以,到了第十八年,我陡然变成了鱼目,什么人都能指摘,家人亦嫌弃,但凡敢顶嘴就是忤逆,但凡有意见就是该死,到了十八岁,我便不配活着了么?”
“我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么?只要求未来夫君随和善良,尊我敬我,为什么是异想天开,男人们……竟然连这个都做不到了?”
“……你们都说,我家世好,人要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我这么优秀,为什么要往下掉,是啊,我家世这么好,本可以选择过得舒服自在,为什么要被‘富贵’两个字困住,以后余生,再不得自由安眠?”
“赵家,李家,王家……我为什么要拒绝,爹娘你们真的不懂么?你们扪心自问,他们真的是好男人?娘亲总是说,从小到大,别人家姑娘有的,家里都给了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我,让我这么不听话,可我也想问问,从小到大,别人家姑娘能做到的,我有哪一点没做到,为什么我连个相求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我今年已十八,我真的没有不想嫁人,我可以不再妄想,不再期待幸福,但我可不可以,有一点点拒绝的权力呢?”
纸上字字句句,都是一个姑娘微不足道的请求。
但在这里,是奢望。
她连叛逆都不敢,只是卑微的希望婚姻这件事,别那么霸道强权,别那么较之利益,给她一点点空间,一点点就可以。
朝慕云视线掠过薛谈,掠过樊正达:“她们想要的不多,只是一点点尊重。她们并没有嫌贫爱富,也没有非高门不嫁,你们但凡有一分尊重,坦率真诚交流,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用鼻孔嘲讽,告诉她们我愿意娶你是给你脸,她们都不会那般冷漠。”
“你们不是在帮助她们,你们是在逼迫,在摧毁她们。”
第28章你想让我念念不忘
殿内阳光灿灿,怎么看都是一个美好春日,充满希望,可这个案子,却压得人心口沉甸甸。
凶手是恶人,黄氏心术不正,奇永年有奸相,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案子里罪案里黑暗人性的淋漓尽致,可谁注意到了案子背后,这些香消玉殒姑娘?
眼前案子里的冷春娇,奇永年过世的妻子,还有可能存在的,消失在黑暗里的一些人……好像她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男女结为伴侣,成亲繁衍,开枝散叶,亘古以来便如此,没什么不对,可这个过程,是不是不应该有压迫,不应该有强霸,可不可以给予一些尊重?
的确有些人就是爱钱,爱富贵,想要衣食无忧,可有些人只想寻个知心人,过得舒服自在一些,甚至不那么知心也可以,只要被尊重,有一定的自由,什么时候起,这种要求竟也成了异想天开?这种事很难做到么,为什么不能给一个机会?
你说孩子不懂事,没吃过生活的苦,以后一定会后悔,必须得听父母的,可你也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就算吃了苦,不能更坚韧更挺拔,成长为竹林中最优秀的竹子?
为什么十八岁变得这么面目可憎,明明大好年华,未来有千万种可能,却因为‘还不嫁人’,变成了巨大污点,自此生命中再无赞声,再无鼓励,到处都是批评指责——
怎么,你们过了十八岁就随时准备见阎王爷,不着急不行?
别人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你就禁锢了她所有蓬发的可能,何其残忍。
可惜,这些事这些人,所有人都眼瞎了一样看不到,大殿这么大,人这么多,唯有一个人看到了。
殿内静了很久,才又有人在说话。
还是朝慕云,他眉目淡淡,看向薛谈:“奇永年妻子的死,是怎么回事?”
薛谈冷笑:“你何不派个人过去问他?我们只保媒拉纤,双方看对眼成了亲,以后怎么过日子,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知道?谁也不会日日躲在别人床底听动静,你不能什么都怪到我这来。”
朝慕云又问:“她是自愿嫁给奇永年的?”
薛谈:“当然是自愿,我们从不做强买强卖的事。”
朝慕云眯眼:“可我听说,你们也做定制服务,除了将手上男女资源配对之外,接受男方指定点名某个姑娘,或让其提出要求方向,为其寻找,或女方不愿意,你们有方法让她们愿意,包括并不限于拿名声说事,设局让人陷入困境,使厉害的年长妇人劝诫——”
薛谈当即反驳:“胡说八道!没有的事!你听谁的!”
不用朝慕云点名,樊正达自己就弱弱的伸起了手:“我……我听说……”
薛谈嘲笑朝慕云:“道听途说的事,你竟也信?证据呢?苦主呢?可有人告?什么都没有,就在这里信口雌黄,不怕座上大人治罪么!”
夜无垢见火烧到自己这里,当然要有所表现,治罪病秧子不可能,他只肃正看向薛谈:“所以没有这回事?”
“没有!”薛谈有些暴躁,“也不存在什么组织不组织,只不过几个路子广的掮客,因手中消息灵通,便互相交换,促成好事,从中收取一点点佣金而已,就是帮人!因是成人之美之事,总要有个好听的名头,便冠了榴娘娘这个名字,实则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夜无垢:“只是掮客?”
薛谈:“是!”
夜无垢:“可有名单?”
“大人若要,自是有的!”薛谈面不改色,一口气吐了五六个名字,王李赵田,五花八门。
朝慕云一个字都不信。
如果这个组织只是助人为乐,并收取佣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来,为什么做事这么低调,选人这么严格,对暴露秘密这么警惕,一旦有风险,立刻扼杀?
之前一直不认,看到大理寺少卿把玩匕首,薛谈立刻就认了,速度这么快,是不是不想牵扯到别人,让官府查的更深?
刚刚爆出来的这些名字,恐怕都是埋在明面上的靶子,是提前做好的危险应对预案,本身的存在就是用来充当炮灰,这个时候冲锋陷阵的。
去查这些人,一定收获不大……
可此次案件发生在招提寺,三个死者死亡事实明晰,凶手认罪,案子基本可以了结,有关榴娘娘的秘密,的确获知不多,缺乏大量证据,难以清查定罪。
稍稍有些遗憾。
但案件,也不是到此为止。
朝慕云看着薛谈:“我此前还有一个问题,你尚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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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纸鸢,从何处来的?就算你擅改装,也得有材料,不可能是上山之前带来的,你的杀机产生在上山相看后,黄氏看破要挟,你没时间下山采买纸鸢,只能是山上找的,哪来的,真的是樊正达买风筝的举动提醒了你,还是——这本就是你最容易想到,惯用的方式?”
薛谈眼神危险眯起:“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口供我可当场画押,你这般咄咄逼人意欲何为?我就不能是捡的,偷的,问小孩骗的?”
“你顾左右而言它,不敢说出事实,可是害怕暴露另外一个人?”
朝慕云往前一步,目光逼视:“我早说过,犯罪逻辑必然严丝合缝,一切才能推顺明了,你不觉得你方才供言里,有疏忽之处?”
薛谈眯了眼。
朝慕云:“你说你很早去了黄氏院子,与她密谈,她给你留了门,但你这一路,不是没有风险的,按寺中规定,处处已然下钥,你是怎么悄无声息,走到黄氏院子的?这里的谁,给你提供了帮助?”
大殿陡然安静。
这事竟然还有同伙么!
朝慕云:“榴娘娘行事机密,分工合作,有人负责订单,有人负责收尾,也有人暗中襄助,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可能没有帮你杀人,没有帮你制定任何计划,甚至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事,但如果你找到他,说你需要一段空白时间,不能被人发现,他可以帮你调开巡夜武僧,或帮你找到最安全方便的路,让你来去无踪,不被任何人看到,是也不是!”
谁!谁能做到这种事!
厚九泓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向嘉善,这个和尚太可疑了!不过也有拾芽芽,小姑娘虽然小,但对周遭环境极为熟悉,经常去了哪里没有人能找得到,哪条夜路走起来最方便,她岂不是最熟悉?
朝慕云静了静,又道:“纸鸢这种东西,寺里东面到处都是,如今春日来临,香客们都爱放,尤其小孩子,但有没有这么大的风筝不提,那边人多眼杂,你但凡去过,大理寺官差都能排查走访出结果,但如今结果是没有,你并没有去,那你的纸鸢从何而来?没有成品,总要有材料吧?都放在哪里,你为何能精准寻到?”
似乎前番经历让他起了警惕心,生怕多说一点,病秧子就能猜到,薛谈抿着嘴,没说话。
“不说?”朝慕云眼神极深,“那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行为,已经暴露了这个人。”
薛谈后背一寒。
朝慕云提醒:“檀息香香灰内有特殊金粉,这个证据你摆脱不掉,你交代时,曾狠狠看向嘉善。表面上,你是在怪这寺里檀息香坏事,实则你的情绪充满指责与不满,你认为这个点的暴露,是嘉善的错。”
“嘉善只是招提寺武僧,檀息香不是他制的,明明是你自己行事不密,为何怪到他身上?只能是因为——他应该提醒你,但并没有。在你的认知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知道的信息比你多,理当更多提醒,让你少犯错,是也不是?”
薛谈:……
他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好像已经被看透,说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说。
不说也没关系,朝慕云看向嘉善:“三年前,你来到招提寺,之前呢,身在何处,平时都与谁来往?你是不是,本就是榴娘娘的人,招提寺,是你们看中的新据点?”
借由寺庙掩盖,给薛谈这样的人提供方便,行不耻之事……
嘉善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经得起推敲,也有证人,可他未必全然无辜,必然做了些辅助工作,帮薛谈调开寻夜武僧,或者帮他短暂辟出一段安静无人的路。
可能他只帮了这些,之后具体怎么离开,全看薛谈自己本事。进了榴娘娘的人,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上蹿下跳要求别人必须帮忙,想必也没资格在组织里呆下去了。
且做的太多也会暴露,经不住大理寺查。
可偏偏这么凑巧,这条路辟出来,薛谈无声无息经过,朝浩广也因觊觎冷春娇颜色,知她今夜在寺里,大着胆子摸了过来……
朝浩广饮多了酒,酒气上头,记忆并不那么深刻,可能快走到院子时,还因身体不适在外面哪里歇了歇,找到冷春娇院子,母女二人已经被杀。
陡然见到尸体,朝浩广心神激荡,画面感尤为清晰,吓的当即逃跑,可能运气特别好,刚好避过了耽误了一会儿时间的巡夜武僧,一路跑到了寺外,酒醒之后,冷春娇躺在血泊里的画面挥之不去,他便以为自己杀了人,吓的够呛,跑去找亲娘高氏拿主意,便有了朝慕云被下毒顶锅的一系列事件。
当时朝浩广不太清醒,朝慕云因时空转换意识抽离,高氏大约以为他不说话是在闹脾气,是逞强赌气不肯配合,那好,你不配合,我就下剧毒,让你不得不配合……
朝慕云闭了闭眼,过往不堪回首。
“哦豁,还有这么一回事!”
厚九泓倒是很激动,双目灼灼的看向嘉善,看起来浓眉大眼,慈悲心肠,实则也是个黑的啊!
嘉善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夜无垢见朝慕云眉宇间似蕴有它意,不太想开口说话的样子,便接了过来:“你不认也没用,大理寺查案,招提寺住持令上下全力配合,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者,你之过往来历,本官已查了个底掉,现在招提寺已经没你这个人了,你归大理寺关押,招提寺至此不问。”
嘉善倒是比薛谈干脆,知有些事无力回天,狡辩无用:“贫僧的确有助纣为虐之嫌,但贫僧自始至终都是僧人,出家为善念,从不杀生,谨守戒规。薛施主杀人一事,贫僧确不知晓,与他亦不相识,他带有友人信物,贫僧曾承诺过,对持信物之人,不过分的要求,可通融一二。他之前说需要长租一个起眼房间,贫僧给了,他可能就用来平时放纸鸢了,案发那夜,贫僧也只以为薛施主有事要与黄氏密谈,不方便叫他人知晓,小小行了方便,谁知他竟犯杀孽,结成恶果……”
总之,薛谈可能不是第一次在招提寺行帮人相看之事,纸鸢可能是他日常准备的工具,毕竟男女相约也能用到,但是他是无辜的,他对一切皆不知晓,只是租了房子,平日全无来往,仅在那夜辟出个简单时间段让薛谈通行而已,并不知道薛谈都在计划什么,也不知他竟敢杀人。
“阿弥陀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贫僧愿受牢狱之责,不敢有违。”
……
所有犯罪事实,堂上薛谈供认不讳,凶手犯罪逻辑可理可通,不存疑问,嘉善与薛谈平日全无来往,平时行动多有人证,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他对犯罪计划和实施了解,黄氏母女与奇永年被害一案,至此可以了结。
然而背后牵扯出的秘密,榴娘娘的存在,到底有没有祸害人,背后有何勾当,至今不明。接下来的调查,甚至不再是大理寺的职责范围,官署职能不同,大理寺人手也不尽够,类似广撒网缉查之事,都是派发下属部门合作完成。
世间总有烈阳,也总有阴云,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谁简简单单说一句‘必须’,就真的能立刻完成。
朝慕云从未怀疑过罪恶的多少,现代是,古代也是,山水总相逢,许兜兜转转,还会遇到。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胸口有些闷痛,思维发散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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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待回过神来,大理寺官差已经将凶手薛谈和帮了小忙的嘉善押下去,大殿一片安静。
樊正达呐呐无声,满头的汗,似乎还没捋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脸惨白,抖着腿从大殿退了出去。
厚九泓这时胆子倒是大了,自认为这次多少有点功劳,也不怕见官了,抱着胳膊抖着脚站在原地,等着病秧子,看似一脸不耐烦,实则很站的住。
朝慕云手上还着冷春娇的手札,见拾芽芽目不转睛的看过来,浅浅微笑:“你是不是想学练字?”
拾芽芽非常惊喜:“可,可以么?”
“这个是死者遗物,不能给你,”朝慕云将手札递给皂吏,让他们归档,从袖口拿出另外几张纸,“但我有别的字,可以送你临摹。”
厚厚的宣纸,铁画银钩的字迹,潇洒落拓,风骨斐然,一看就让人欢喜。
拾芽芽接过纸页,手指甚至有些颤抖,眼底聚起一片水雾:“多谢公子……”
她就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厚九泓——”
那边皂吏似要补什么文书流程,需要厚九泓帮忙。虽前期被认成了嫌疑人,待遇不怎么好,但厚九泓找金子时和官府合作相当愉快,立了大功,正是脸上有光的时候,而且一码是一码,黑风寨的事又不在这个案子里理,现在叫他的是和他一起搜东西的皂吏,眼熟的很,他一点都不害怕,招招摇摇的过去了:“啧,使唤九爷帮忙倒不客气,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了?”
这边夜无垢挥挥手,示意小姑娘可以离开,拾芽芽行了个礼,冲着朝慕云笑了下,小跑着离开了。
夜无垢走到朝慕云身前,微微倾身,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缓道:“朝公子好会做人,前脚骗我写东西,后脚送来哄小姑娘……”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做时也没推辞,偏要装做无辜被骗的可怜模样,理直气壮的寻人讨债……
大理寺少卿这张脸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不知面具下,这男人是个什么样子。
朝慕云视线在他脸上一转,转身往殿外走,没说话。
“别急着走么——”
夜无垢顶着大理寺少卿的脸,行事自然要符合身份,说话不能轻浮,走路必要端方,好在病秧子走得慢,他步子大一点就能跟上,不用紧追,说话么,如今案子方结,多有未尽之事需要处理,四外有些嘈杂,只要声音低一些,就只会他二人听到。
“事前吊着我胃口,让我左思右想,不告诉我凶手是谁,我不是也猜出来了?”
“阁下英慧。”朝慕云神情疏淡,很有些敷衍。
“你不问问我此前猜的谁,怎么猜对的?”
“嘉善。他总是在奇怪的时间,做奇怪的事,且心理强大,面无波动,你从未减轻对他的嫌疑,但奇永年死那晚,他敲木鱼声断的那个时间,太短,”朝慕云话音微慢,“若是他杀奇永年,需得去赴约,引导话题方向,多少聊会儿天,还得提前去把藏匿的金子挖出来——时间不够。”
夜无垢:“听说你们上山那日,他就在检查排水沟,你说,他是不是也是在找金子,对这笔钱有想法?”
这个人藏得太好,也的确懂得独善其身,很多事并没有参与,所言即事实,朝慕云感觉——
“大理寺接下来的问供……”
“恐很难有收获。”
二人齐声说出了不同的话,意思却相近,夜无垢扇子掩唇,心情大好:“朝公子同我如此心有灵犀,真让人害羞。”
说话间眼神似有调侃——你不害羞么?害羞来让我看看。
朝慕云:……
你开心就好。
眼下阳光正好,平增暖意,夜无垢背着手,和朝慕云一路前行,身后落下侧影长长,全然不似前方二者离的那么远,时有交融,相依相偎。
走过青石小径,周遭越来越安静,夜无垢刷一声打开了玉骨扇:“今日殿内,你似目光不离薛谈,一直在审视他,观察他,他的细微表情,你好像都能解读,和前番问供时一样——你就是靠此本事,撩拨左右对方情绪,让别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你牵着鼻子走?”
朝慕云停住脚步,转身看他:“想学?”
墙内伸出一枝杏花,阻住阳光斑驳,落在他脸上,微风拂来,有花瓣亲吻他发丝,幽香暗袭。
夜无垢微笑:“我若想学,你便能教?”
朝慕云却冲他伸出了手。
夜无垢看着这只白皙修长,连骨节都特别均匀,优雅到可称一声漂亮的手:“嗯?”
朝慕云看着那把摇来摇去的玉骨扇:“赌注。”
夜无垢手一停:“你还真敢要。”
朝慕云抬眼看他:“输不起?”
夜无垢当然不会输不起,约定好的赌注,哪怕输了自己,他也敢给,当即合上玉骨扇,放到朝慕云手中。
朝慕云握住,却没拉动。
夜无垢握着扇柄,低笑:“扇子都给你了,你应该不介意送我一程?”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笑意,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同美人调情,说我身子都给你了,你应该不介意一个送别香吻?
朝慕云对情绪的感知无比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若有似无的撩拨,无关真情,就是嘴欠。他全然不在意,认真的,慢条斯理的收起扇子,明晃晃握在手中,慢条斯理道:“好啊。”
美人不接招,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也并不介意,机会么,总在下一次。
同来时一样,夜无垢仍然没走大路,带着朝慕云,去了依云峰。
他没解释,但朝慕云都懂。
恐怕真正的大理寺少卿巩直就被他藏在寺庙某处,如今案子结了,心中所惑之事有了结果,他便没有再留的必要了,接下来,这身份便该还给巩直了。
一直侍立在他身边,话不多,皂吏打扮的随从不在,朝慕云猜,这个人应该就是去完成这件事了。
山崖风大,猎猎而起,拂起人鬓边发丝,掀起人衣袍,袖口鼓动。
夜无垢大踏步往前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朝公子可有什么道别的话,要同我说?”
他只是调侃,继续进行撩不动的撩拨,不知为何,这病秧子越疏淡,越平静,他就越想打破这点平静,病秧子也是凡人,也有喜怒哀乐,他会因什么事欢愉大笑,会因怎么惹到愤怒大骂,又会因什么伤心落泪……
一个特别会解读别人情绪,让别人一点遮羞布都披不上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寡淡,表情一点都不丰富呢?多无趣不是。
他以为朝慕云会和之前一样,不理他,没想到对方回答了。
朝慕云说:“味道。”
夜无垢初时未领会到这两个字的意思,走两步后,突然停住。
他嘴里骂了句脏话,突然回头看朝慕云,眸底灼灼,似有火在烧:“杏花!”
朝慕云淡笑颌首:“我说过,整个寺庙西侧,只我院外,有一株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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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夜无垢,打开玉骨扇轻摇,姿态间风流潇洒,未必不及对方:“你未扮成巩大人前,去过我房间。我当时昏睡无意识,不知来人是谁,但我知道,有人来过,就坐在我床边,而去过我院子,一定会染上杏花香气。”
巩直是没有去过的,可第二次大殿面见,他在‘巩直’身上闻到了杏花香气。
夜无垢眯眼:“所以那时你就知道我非本人了,后面还跟我演戏,分析说服?”
“不叫阁下知晓我的本事,阁下如何认定我才华绝艳,输予我赌注?”
朝慕云一边说话,一边轻摇赢来的玉骨扇。
不扇风,只秀来炫耀:“这扇子不错,好握。”
还真是,这玉骨扇收了武器锋芒,扇骨温润,扇面绘青,倒是极适合他来握,优雅公子,怀瑾握瑜,指骨捏着玉髓,竟不知玉更白润,还是手更剔透。
“哈哈哈——”
夜无垢竟半点没生气,反而开怀大笑:“你很有趣!”
他已至崖边,并未停留,身体往后一倒,投入猎猎风中,迅速被山雾裹挟,沉下悬崖。
临了点破,这个病秧子,是想让他念念不忘啊……
他随手抛出一样东西:“接着——”
朝慕云几乎瞬间,就看不到夜无垢身影,有一只青色环形小东西从崖下抛来,准准落往他怀中,他伸手便接住了,低头一看,是枚玉佩。
玉佩质地很好,水润通透,上雕双鱼,头首相依,尾弯环连,胖乎乎,圆润润,可爱极了。
鱼……遇?
这是在同他说,待下次相遇?
朝慕云走到崖边,垂眸下看,只见山风呼啸,看不到男人的脸,仿佛看到被撕下来扔在风中的□□,随后隐约间有一抹金色耀着阳光,覆在男人侧脸,大理寺少卿官衣解抛,男人身上紫袍翻开,红底滚滚,阳光下有看不清楚的金银纹路暗绣,明亮灼目,耀出山谷间唯一的色彩。
男人好似会驭风飞舞,充满无尽生命力,无拘无束,自在风流。
像一只破茧振翅的蝴蝶。
第29章记住了,他是我的人
山谷云雾层叠,时而阳光乍破,金色灿灿,时而云浪滚滚,看不清它背后遮住的是阳光,还是暗云。
朝慕云收起玉骨扇,眼睫微垂。
哪怕到了现在,案子完结,他都没有看到这玉骨扇主人的脸,亦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如今这短暂平和,不过是因为对方有了些意趣,说到底,对方仍然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与虎谋皮,他以后当要更谨慎——
一旦对方翻脸,他要如何做,才能完美应对?
还有这个案子,看起来可以结案,实则潜藏在背后的暗影并没有消失,不管怎么说,他都算得罪了榴娘娘这个组织,对方会不会报复?眼下可还挂着一个朱槿刺客的暗杀单,这些刺客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还有身上的毒,毒性几何,能不能解……
“诶病秧子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传来,远处厚九泓身影快速奔至,一脸‘可找到你了怎么这么会藏’的烦躁,看了看山崖,忽然又警惕的拉住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该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病的这么厉害,看起来活不了多少日子,又欠了巨债,换他他也不想活了……
朝慕云抖抖袖子,甩开他的手,嫌弃的样子就差白他一眼:“没。”
厚九泓明显不信:“那你刚刚离悬崖——”
朝慕云抬眼看他,一双眸子黑极了:“我说了,没有。”
啧,这么不耐烦,脾气真坏。
“那什么,我找你有正事,”厚九泓看看左右,一脸神秘兮兮,“就薛谈那搜来的东西,杀人匕首,还有他那个宝贝的不得了的笛子,两样东西上都雕有花纹,看起来不太一样,其实很相似,你说,那是不是都是榴娘娘团伙的东西?匕首用来防身杀人,笛子么,一吹不就能出声,会不会是什么联络暗号之类的?”
朝慕云看得出来,厚九泓过来找他还真不是因为什么‘正事’,可能就是出于担心,正事两个字,不过是遮掩尴尬的工具,但秘密这种事,越窥探,就越让人兴奋。
眼睑低垂,朝慕云回头看了崖边一眼。
厚九泓大殿被叫走,估计也是这个男人故意的,他想让他送,又不想别人参与,就让皂吏把厚九泓叫走了。
“……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应我一声啊。”厚九泓在他眼前打响指。
“哦,可能吧。”朝慕云风轻云淡的往前走,“不是你我该关注的事。”
“谁关注了,美的他们!”
厚九泓走在朝慕云身侧,距离悬崖方向更近的位置,病秧子不会自杀,但路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不小心崴了脚,摔死了怎么办?
“你这病秧子坏心眼,早就知道我不是凶手,故意利用我是不是?”
朝慕云姿态大大方方的,认了:“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哪里明显了!”
说到这个,厚九泓就生气,早早就不怀疑他了,那就当时跟他说实话啊,非得黑着肚皮算计他:“你算计我帮你忙,算计我跑腿,还各种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心肠坏透了!”
朝慕云:“可是我没有请别人帮忙。”
厚九泓:“啊?”
朝慕云看他:“难道这不是信任表现?”
“那别人你也够不着啊!”厚九泓更气,“我那天下山就不该碰到你!”
更不该以刀挟,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算了,懒得跟你纠缠,”终于走到平坦道路上,厚九泓道,“我走了,跟你说一声,权做道别,你可记着,你还欠着我的债呢,好好活着,别随便作死。”
朝慕云显然对‘作死’两个字不太赞同,眸色深了一分:“近来官府排查严格,不利于你发展活计,我建议你不若静待,可做些小生意。”
厚九泓登时警惕:“你什么意思?”
又想算计什么了?反正案子完了闲的慌,逮着他欺负是不是!
朝慕云淡淡看了他一眼:“招提寺发生命案,事涉官府从未知道的组织,还发生了刺客暗杀事件,影响恶劣,你猜接下来京城会不会加强管理,严查各种隐在暗里的组织?”
黑风寨可是匪窝,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怕不怕被查?怕不怕对上官府?
“都说了盗亦有道,我黑风寨劫富济贫,才不干丧良心的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厚九泓突然意识到,病秧子敢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你方才说,做些小生意?”
“准备些本金,收购质量上佳的婚庆摆件等,”朝慕云颌首,“就七日内,一旦涨价立刻住手,收完卖于外地,只要不是京城都可以,或者暂时等一两个月,这些东西价格就会恢复,你可在京城原价卖出,挣个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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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九泓摸下巴:“可是我不会做生意……”
朝慕云:“没让你做生意,让你鉴别真正有价值的高货,真正能保值,不易坏不易过时的好物,只管收购即可,来日亦不必辛苦跑商路,只要时机抓准,放出来,你至少能赚几倍的差价。”
厚九泓狐疑:“你说能赚就能赚?真的?”
当然是真的。
榴娘娘这样的组织,朝慕云不信没有规模,经由殿前问供,起码在奇永年这里,采买聘礼等成亲必备之物,薛谈是坑了大钱的,既然自家组织卖这些东西,平时必有囤货,而如今榴娘娘被官府逮到小辫子,正在风口浪尖上,比较敏感,若头领聪明些,必会下达命令低调蛰伏。
组织可以蛰伏,库房里存的东西呢?
婚嫁用的东西可与别的不同,大多色彩鲜艳,有极强的时令流行性,有些甚至不用一年,几个月就不会有人要了,库存低价清是损失,但要是不清,可就全折手里了。
市面上专一功能的商品一多,价格必定会往下走,市场饱和,商人不作了,价格便会涨回来,毕竟婚嫁之事,家家都可能会遇到不是?
“信不信由你。”朝慕云率先转身,往前走去。
厚九泓有些纠结,心想病秧子肯定不能信,他又没做过商人,知道个屁,可又一想他那本事……他要真想知道什么,什么知道不了?就自己现在能好好活着,都拜这病秧子所赐!
或许应该信?
踌躇半天,厚九泓跺了跺脚,管他娘的,干了!反正还是病秧子算计他,真要亏了,就从病秧子的契纸上扣!
你欠老子大了老子跟你讲!
看着前头病秧子身影,厚九泓更舍不得自己这契纸上的钱了,数目涨的他肝都颤,病秧子可真得好好活着!
本来案子完结,他打算立刻走,马不停蹄的走,跟寨子里兄弟们会合,可看着眼前弯弯绕绕,还有斜坡的青石路,他总觉得不安全,叹口气,追上病秧子——
“你倒是等等老子,虽说同你道了别,却也没有那么急,下山同路么,一起走。”
朝慕云看了他一眼。
厚九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感动了?”
朝慕云垂眉:“随便你。”
他无可无不可,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也没有东西需要收拾,二人连院子都没回,转过殿前,上了下山路。
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四外非常安静,尤其有皂吏的地方,远处大殿里,隐隐看到了穿着官服的大理寺少卿,巩直身影。
果然,这个人回来了。
午后阳光灿暖,将人照的懒洋洋,多走几步,厚九泓便也不后悔没快点下山了,这晒着多舒服不是?
他随口问朝慕云:“我说病秧子,接下来你要去哪?回你家那个别院么?”
朝慕云摇了摇头:“我得去看病。”
“对,你这个病是得好好看看,弱唧唧的像什么话,”厚九泓打了个哈欠,“你要去山下寻大夫么?身上有钱?”
朝慕云没说话,只是突然停步,看向他腰间荷包。
厚九泓打了个激灵,往后一退,赶紧捂住自己荷包:“老子没钱,有也不借!”
他怎么就那么嘴贱,被太阳烤舒服了,这话都敢随便问了?
见对方这么警惕惊恐,往后退的那两步,都要快出残影了,好像他是什么吃人怪物一样……
朝慕云突然心情不错:“不借你的,我有。”
倒不是不能坑厚九泓,总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多少有点不道德,而且现在还真不用,自己手里,不刚好有东西?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玉骨扇。
扇子是好东西,那男人成天拿着,一刻都不离手,必然是心爱之物,且有一定的特殊含义,不能当,但男人飞下悬崖时扔上来的双鱼玉佩……
应该能当不少银子。
……
春日灿暖,有人喜欢阳光,恨不得它永远不下山,就这么晒个够,有人则不喜欢,纵使阳光灿灿,走到夕阳仍然绚烂,还是将窗帘拉的结结实实,试图一丝光都不透,房间光线全靠灯烛。
“怎么回事?你说鸱尾帮帮主在那里?”
座上朱槿小头领黑袍加身,坐在黑色浅纱屏风后,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唯一的亮色符号,大概就是屏风侧骨,那朵灼灼艳艳的红色朱槿花。
“回头领,属下……不确定,”一个黑衣蒙面人半跪在屏风前,小心答话,“但手下看到了玉骨扇,这扇子……那位主最喜欢,便是冬日也不会离手,属下应该没有认错。”
光线沉暗,朱槿小头领声音比光线还沉暗:“那里可是官家之地。”
时值命案发现,大理寺少卿携皂吏破案,绝不会允许他人窥探。
跪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声音更低:“他们是船帮,行漕运之事,也就是这些年有些乱,明面上和专家合作,不像我们这么怕官差……”
头领声音微压:“嗯?”
黑衣人头垂的更低:“属下的意思是,这位主哪里怕过官家人?小小一个江北客帮,如今连京城都敢闯,据说手下船已过百,小小年纪,城府极深,不敬老人,不怜弱小,杀人从不眨眼,跟个疯子一样,主帮念京帮帮主都快叫他惹毛了,最近已经出手打压,他却一点都不怕,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来京城这一趟,总不可能是出来游玩的,只怕来了,就不想走,漕运有规矩,各有各的码头,非要打破规矩,那就只能是占地盘,抢主帮的,或者,抢他们这些暗道里的买卖,总得让自己先立得住脚。
沉默很久,朱槿小头领还是有些犹豫:“可这是我们的生意单子……”
钱都收了,总不好往回退,有失信誉,而且这笔钱真的不少.
“这样,你先带两个人,去查查这姓夜的底细,探探他的口风——外面是谁!因何这般吵!”
感觉有些不对劲,话说一半,二人就迅速起身,走出了房间。
高大身材,劲瘦腰身,紫色暗绣银纹缠枝,深红袍里,金色面具遮面,头角峥嵘,露出流畅完美的下颌线,以及分明应该是温暖,却让人心惧的天生笑唇,手上执着一柄扇子——
正是夜无垢。
除了他,谁能把这俗气的颜色穿出独特气质?仿佛这颜色,这气质,天生就是为他打造,别人穿上就是辣眼睛,他穿上,就是优雅尊贵,风流倜傥,是浪子,也是君子。
“哟,这么着急出来迎接我,可见我是让你们蓬荜生辉了。”
夜无垢都没正眼看这两个人,一路摇着扇子,闲庭信步般,走到了二人刚才说话的正厅,扇子一抬,沐十已经将那黑不溜秋,丑的吓人的屏风挪走,夜无垢上前就掀袍,坐到了正中间的那把椅子上。
朱槿小头领:……
夜无垢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还扇子虚引,微笑有声:“别客气,你们也坐啊。”
朱槿小头领不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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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但他的位置被占了!这个堂口是最近两日方才转移的堂口,为什么这江北来的会知道!
被当面踩脸,他当然愤怒,非常想动手,但这位的本事,他也是听说过的……
只能装作自己一把年纪,不跟小孩子计较:“听闻夜帮主自江北来,那里的杏花春不错,不辣喉,却醉人,还未有机会同夜帮主一饮。”
夜无垢扇子撑着下巴,笑的别有深意:“你真想同我饮酒?”
朱槿小头领琢磨了下,自己的寒暄没问题啊:“若有机会,自然。”
‘刷’一声,夜无垢扇子打开:“木头,告诉他规矩。”
侍立在侧的沐十面无表情:“我家帮主,只饮祭酒。”
意思是,他只和死人喝酒。
夜无垢笑唇微勾:“你若盼明年此刻,坟头有人上香,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这是我朱槿堂口,”朱槿小头领怒了,“叶帮主如此无礼,意欲何为!”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算、账!”
夜无垢手一抬,随他而来的手下就摁住了朱槿小头领身后的黑衣人——
是夜刺杀朝慕云的,就有此人。
别人力道太大,黑衣人满脸痛苦,喉咙嗬嗬有声:“头……救我……”
朱槿小头领皱眉,左思右想,怎么都不对:“朱槿接单有自家规矩,对手下以管控严格,绝不可能伤夜帮主的人。”
夜无垢慢条斯理:“当夜我在山上,你会不知道?”
“这个……”
朱槿小头领当然知道,但大家都在江湖混,自己的事自己了,不牵扯对方,你夜无垢又不是朱槿目标,知道你在山上怎么样,又没冲你去。
夜无垢可太知道他在想什么,透过金色面具的视线凌厉森寒:“你的目标,就是我的人。”
朱槿小头领立刻喊冤:“那明明是个病秧子,怎会是……”
夜无垢:“他是,你现在知道了。”
朱槿小头领心内直叹晦气,道这榴娘娘也是,下单也不先查查背景:“也是主顾没有交代……”
夜无垢:“把单子撤了。”
“可我们已经接单,收了主顾钱……”
朱槿小头领眉眼语调中皆是暗示,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你江北鸱尾帮厉害,人榴娘娘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名姓,他们朱槿倒是愿意做这个中间人,两边人说和说和,撤了这单,但你是不是,至少给兄弟们点补偿?
“唔,你说的不错。”
夜无垢下巴抵着扇子,煞有其事:“做错了事,是得给些补偿。”
朱瑾小头领松了口气:“我就说,江北夜郎好爽大气,是近些年独占异彩的年轻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夜无垢伸了手,掌心冲上:“给我吧。”
朱槿小头领愣住:“嗯?”
顿了顿,才回过神,夜无垢这哪里是要给他们赔偿,是问他们要赔偿呢!还是在责他们做错了事,要罚他们!
“夜帮主,你可别忘了道上规矩!”
“哦?我没同你说过么?”夜无垢摇着扇子,笑眯眯,“凡我过处,我,就是规矩。”
别人来者不善,踩脸不停,根本没想过给彼此留面子……
朱槿小头领心一横,也不再客气,冷笑一声:“夜帮主好大的威风!但我朱槿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这单生意,不撤!”
大不了换个堂口,这个地方弃之不用,下次别被鸱尾找到就是!
夜无垢唇角笑意更大:“当真不撤?”
朱槿小头领梗着脖子:“不撤!”
“很好。”
夜无垢笑着摇扇,好似很开心的样子,下一刻,手一挥,跟着来的鸱尾众人就开始砸屋子,见什么砸什么,什么近砸什么,东西贵不贵,价值高不高,全然不顾。
“果然疯子帮主底下养的,也都是疯子!”朱槿小头领眼角发红,手势一打,就要扑杀过来。
夜无垢反手就是一扇子——
离得近的朱槿小头领没事,从斜刺里刁钻角度杀过来的黑衣蒙面人,被扇面切了脖子。
扇子杀完人,饮了血,乖乖飞回夜无垢手里,夜无垢垂眸,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意:“偏了些。”
说的当然不是扇子上的血,而是被他杀的人的脖颈。
黑衣人当场被割喉,血液喷出,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很快抽搐着倒地,没了呼吸,脖子上的伤口不长,却很深,从旁边看看不出什么,正面看会发现,伤痕位置的确有点偏,不算正。
夜无垢垂眸看着扇子,玉骨扇用的顺手,这柄看起来也不错,实则手感就是不对。
心里越发不爽,笑容就越大,他看向朱槿小头领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你在我这里杀人?”朱槿小头领忍不住退了一步。
“我会怕杀人?”夜无垢慢条斯理,拿出细帕,擦去扇面上的血,“田有七,看来你这一杯酒,我还真得喝了。”
朱槿小头领,不,田有七知道自己今天逃不了了,他们这一行,什么都可以丢,名字不能丢,一旦被别人查到,只有死路一条。
“装什么好人英雄就美,还不是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你你做梦,这辈子都得不到,那个病秧子也必须死!”
田有七拿出匕首,比在自己颈间,目光阴毒的诅咒夜无垢:“你他娘就是条疯狗!不通人性,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拴上绳子,让你跪你就跪,让你舔你就舔,再做不成人!”
他还没自刎,斜刺里已经有暗器飞出,帮了他一下,匕首切进喉咙,他身体轰然倒下,双目徒劳,恨恨瞪着夜无垢,死不瞑目。
“啧,你怕是看不到了。”
夜无垢阖上不怎么顺手的扇子,往里一指:“搜。”
田有七的所有东西,只差这里没搜,今夜,必有结果。
手下人悄无声息,又动作迅速,生怕慢一点,就被帮主逮住教训。
即便如此,夜无垢仍然很烦躁,修长指骨夹着扇子,越转越想念自己的玉骨扇,随便点了个人:“你,去把病秧子的杀单撤了。”
被点名的手下并不是自家帮主说的是谁,也不敢问,但没关系,找沐十帮忙!反正找谁都不能直接问帮主,帮主今夜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谁知道会不会想喝祭酒!
收拾的差不多,离开堂口时,已是暗夜。
沐十回报了田有七藏着的东西:“……此前黄氏之死,案情虽已明白,但关键的东西我们并未找到。”
夜无垢却并不烦恼:“她不是还有个特别疼爱的儿子?重要的保命符,怎么可能不读给最重要的人——找人盯着他,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沐十点头应是:“撤杀单一事……可要告知朝公子?”
夜无垢右手摇着扇子,左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往外走:“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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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做事,何时需要知会别人?一个小骗子,哪来那么大面子。”
沐十:……
说人家是小骗子,不需要给面子,那干什么撤人的杀单?朱槿这条线他们已经跟了很久,早两日晚两日没什么区别,没特殊原因,为何非得今夜来?
“今晚夜色真不错……”
夜无垢笑唇微勾,走出堂口,感觉连路边的野花香都十分清甜,眉清目秀,温柔的好天气……总是让人忍不住心动。
“走,小木头,帮主请你吃席。”
夜来云渺,花灯如昼,京城繁华街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享受不了的。
鸱吻帮帮主,从江北一路直入京城,手下粮船不下百只,什么享受不起?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市……
可菜还没上桌,就有人低头恭敬的送上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眼熟的小东西,下面挂了个木质小牌,写着小小的‘当’字。
夜无垢差点没维持住姿势,把扇子扔了。
那个病秧子,把他的双鱼玉佩当了??
就这么当了???
第30章你还有半年
朝慕云想不出不当这枚玉佩的理由。
太穷了,没钱吃饭,没钱看病,别人大方接济,为何不用?他甚至匀出一部分,给了厚九泓。
一只羊上羊毛薅多了,羊总会难过,适当给予安抚,允其成长,才方便下回继续薅……
厚九泓果然感动的不行,被坑了一路,终于看到回头钱了,差点当场表演个猛汉落泪,大手一挥,就要请朝慕云吃饭喝酒,还说这些钱权当他入股生意,赚了一块分!
朝慕云第一次看到厚九泓数钱,具体形容应该是抓钱,他并不数银子铜板一共几何,而是分别用手抓一把,掂一掂,就精准的给出了数目。
不愧是把铜钱都纹在身上的好财之人,这本事练的也是独一无二。
吃完饭时间还早,厚九泓抹了把嘴离开了,朝慕云却并没有回家,而是随便开了个客栈房间,住了一晚。
他需要休息。
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真回去了,恐反而不得安眠。
一觉黑甜,睡到天光大亮。不只是天光大亮,抬眼看外边天色,已然近午。
又睡了这么久……
朝慕云垂眸,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起床穿衣,用了一碗粥,去寻这条街上的医馆——厚九泓说这里一位老大夫医术不错。
老大夫胡子花白,年纪一大把,果然很有些本事,切了脉,问了几个问题,眉头就皱起来了:“公子这……似乎不是病,像中了奇毒,泉山寒。”
朝慕云收回手,将袖子整理好:“可能医治?”
老大夫微摇头:“老夫行医大半辈子,只见过这种病例一次,还非是在京城……学艺不精,恐无良方。”
朝慕云:“您见过类似病患?”
沉默片刻,老大夫叹气:“没能救回来。这泉山寒乃是取多种毒虫毒液炼制而成,未知毒虫种类,毒液数量,炼制的先后顺序,很难找到搭配的草药,就算找到了,用量或顺序多一毫错一分,配出来的就不是解药,而是催杀利器。”
见年轻人也沉默,老大夫温声安慰:“只是老夫学艺不精,配置不出而已,寻到行内高人,或可为公子解忧。”
可虽话说的委婉,眼神间已现怜悯,朝慕云如何解读不出?
他微微颌首:“多谢大夫。”
老大夫抚须:“你放轻松,不要难过,此毒攻心,最忌耗费心神,脾肺亏空,老夫虽无解毒良方,却可以给你开个方子,至少让你没那么痛苦……”
说着,老大夫就提笔,在纸上写方子。
朝慕云看着纸上一个个的墨字:“我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
“还请您直言。”
“我见过的那个病患,未活过半载。”
老大夫很快把方子写好,递过去:“这几日每天吃一剂,止血消瘀,不会让胸口那么闷,也不会随意吐血,但此药只补虚耗,离根治差得远,你切忌多思多虑,想的事太多,多少药都不够吃的,这过日子,难得糊涂不是?莫要计较别人那么多,莫要苛责自己那么多……”
朝慕云听着,缓缓垂了眸,看向虚握的右手,那里握有一枚铜钱。
不能耗心神,不能多思多虑,不能长时间精力专注某事,那他岂不是以后连这个都不能用了?
“我日后,仍会经常犯病,是么?”
“三五不时吧,”老大夫严肃道,“你想开了,日子好好过,难受了就照方子煎药,不算难熬,你想不开,每日思这忧那,这毒天天催发也说不定,药方初时管用,你天天吃,照一天三顿饭吃,时间久了,药效总会渐渐抵消,最后……恐怕就要用虎狼之药了。”
老大夫板着脸:“你当谨记,若能寻到解毒良方,毒可破解,可若用上了虎狼之药,有了解毒方子都没用,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是。”朝慕云拿着方子,“多谢大夫。”
老大夫见他眉眼温顺,当是个听话的病人,又温声道:“此药助眠,最好晚上服用。”
朝慕云:“会让我睡很久?”
“那倒不会,”老大夫摇了摇头,“反而是你现在因为毒动,会睡很久,甚至起床精力不济,用药之后会好很多。”
朝慕云同老大夫道了谢,按方配药后离开。
还有半年时间……
也就是,他要在这里过完中秋节。
中秋……万家团圆,明月映星河,红尘灯火璀璨,倒是个不错的日子。
他们打算回‘家’看看,却被人叫住。
“朝公子——”
是大理寺皂吏,旁边跟着一个马车,停在茶楼边,前后不搭,明显是临时停的,车帘都还在晃,马车双轮,青轴,顶盖雕纹低调不失大气……能坐它的,还能是谁?
朝慕云并未多问,随皂吏指引,进了茶楼,被引进包厢。
茶博士刚刚退下,新沏的茶水滚烫浮香,袅袅白雾朦胧,正位坐着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巩直。
朝慕云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的巩直,身上官服还未换,鞋侧带着山上新泥,对方应该是刚刚从山上下来,还未回家或衙署,路上马车经过时,正好看到自己,便招来说话。
他拱手行礼:“见过巩大人。”
“坐。”
巩直脸上没有明显笑意,眼神和声音却都很温和:“招提寺一案,朝公子助力极大,本官还未谢你。”
“大人言重,只是尽绵薄之力……”
朝慕云一边说话,一边思忖对方用意。
被别人冒名顶替,破了案子,当事人肯定知道不是自己干的,但从下山时皂吏气氛,以及眼前结果看,这件事应该很顺利,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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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别人呢?
巩直只要翻看案件侦破记录,适当话题引导询问底下人,就能知道跟假扮他的人接触最多的就是自己这个病秧子,他一定会怀疑,这个人知不知道?
有些风险,必须要确定。
朝慕云掌心握着铜板,很是谦逊:“全靠大人引导有方。”
巩直颌首,道:“本官任大理寺少卿已有五年,一直兢兢业业,未敢放松,此次破大案有功,若不出意外,该要升调,然近两年身体亏空甚大,一直未能好好保养,年前就曾上书过上峰,正好眼下有了机会,恐会调任江南。”
这个调任,估计就是一方主政,算是升迁。
朝慕云抬手道贺:“给大人道喜。”
巩直摆摆手,饮了口茶:“刑狱之事人才难得,大理寺近年一直未得佳才,你之见地本领,正好相辅相成——你若有意,本官可举荐。”
朝慕云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不试探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而是这些都没关系,把你拉进来,给你空间发挥,甚至做你的倚仗,你不就是自己人了?
且不说此事完全没必要拆穿,因为并不影响案件结果,对别人也没有任何伤害,如果大家利益一致了,就算以后出了事,也没必要提起这茬不是?
这是一个……很会做官的人。
“你家情况——”巩直又道,“抱歉,非本官有意窥探,有些事太明显,不自在的生存环境,不如意的生活状态,日子难免清苦,我让人查过,你非白身,几年前也中过进士,只是名次微末,家人未有支持,你又一直闭门不出,方才无有成就,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大理寺正好有,你何不尽情发挥,为自己拼一份家业,也不必再受制。”
“当然,刑狱之事何等重要,本官不可能予高位给你,眼下正是大理寺考核期,两个月内,必晋一名寺丞,你可暂代主簿一职,直接参与竞争,只要有功,本官可保你不会被他人挤掉名额。”
巩直话语殷殷:“因人才难得,官署对自己人多有体恤,你之困难,本官皆已知晓,可为你申请一个独院,条件比不上豪门大户,但落脚居住,已然足够。”
朝慕云抬眼看着这位大理寺少卿,此人不但会做官,还很会做人。
照坊间流传,厚九泓打听到的消息,对方破案本领亦是不错。
有力争上游的心思,有专业过硬的本事,凡有行事错漏,还能立刻细腻处理……不管官场还是人生,是人都会犯错,走得远的,走的好的,永远都会是这种人。
朝慕云垂眸:“谢大人厚爱,我会考虑。”
“好好考虑,”巩直执盏饮茶,“你若愿往,本官还会给你配一名婢女。”
这个朝慕云不理解了:“嗯?”
巩直:“招提里的小姑娘,名唤拾芽芽的,可还记得?”
朝慕云眸底墨色微氲:“记得。”
专门提起,恐怕……不是婢女那么简单。
“你心思玲珑,本官也不瞒你,”巩直直言,“此女身份似有特殊之处,未查证前不方便明言,只是万万不可继续在寺庙住下去,放在别处也不方便——”
所以就推给了他?
朝慕云:“我不需要婢女。”
巩直:“但她需要安身立命之处。”
朝慕云:“大人可寻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巩直浅叹,“有病在身,三五不时发作,会无意识伤人伤己……此事我已问过她,她对你极为信赖,且很希望照顾你。”
有关心理疾病,朝慕云并未忘到脑后,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打算过几日再去招提寺看拾芽芽,可做婢女使唤,他从观念到习惯上都很难接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他认知里,只是一个初中生,未成年,尚需大人照顾。
巩直似乎察觉到他在顾忌什么,又道:“你可把她当做婢女,无需心理负担,也可权作病人,给予适当照顾,拾芽芽是懂规矩的人,只做洒扫庖厨杂事,或者你有需要,可寻她私下再做约定,至于男女大防,你自己注意些便好,她心智未开,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多久?”
“最多半年。”
只思量片刻,朝慕云就想明白了,无缘无故,无利可图,巩直不可能对一个小姑娘照顾这么细致,如若单纯散发善心,渠道更是多的是,没必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要么,此人与巩直有关,要么,是上官的意思,或者揣摩出,这件事上官需要他这么办……
“大理寺要保护她。”
“无可奉告。”巩直知年轻人心思深,不肯再言,“这算附加条件,也算交换,你可考虑,若愿往,直接过去应卯,本官会为你安排流程,不过——”
“大理寺承监察之权,是所有案件最后一道审核关卡,若有冤假错案,这是最后唯一的清查机会,绝不非纵容人偷懒放肆之所,你能走到什么位置,全看你有几分本事,如若决定去了,又消极怠慢,可不能怪规矩无情。”
朝慕云垂眸听着,巩直说了很多,有几分招揽私心,也有更多的爱才心切,一个机会而已,他随手就能给,只是往日此类人才太少,年轻人缺机会,他正好有,何乐而不为?
巩直还不止一次或暗示或强调,对他没有任何恶意,相反,可以成为他的倚仗。
给机会,是因为你值得,是某些心知肚明的默契,是部分交换附加,但倚仗,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任何机遇都是有风险的,你要是想往上爬,需要我给你助力,处处倚仗我,成年人的交往方式,人脉往来,就是利益交换,你往后,可就是我的人了,你需要做到什么,需要做哪些,你自己心里当有底。
扶一次,是因缘际会,有理有据,两次三次不可能,想要,需要你用东西换,你用东西争取。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透,三言两语,你来我往,双方就都懂了。
二人见面时间不长,堪堪一盏茶,出来竟是谁的事都没耽误,该往南的往南,再往北的往北。
按照记忆中的路‘回家’,朝慕云走的很慢,思考未来还有半年,他的日子要怎么过?要不要换一个活法,比如老大夫说的,想开些,有一日是一日,还是极尽灿烂,让生命的花在最后时刻绽放的最美?
他曾觉得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没意思,社交没意思,应酬没意思,盯着职位往上爬没意思,婚姻没意思,他甚至觉得工作也没意思,可有可无,愿意去做,且一如既往,主要是人性的多样性,让他感觉很有趣。
罪案中能看到太多东西,残忍的,羞耻的,人们试图掩藏在心底的假面,多种多样,无法作伪,他很好奇,人的恶,能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有些人的恶,不掺杂一点点善?
及至如今,他仍然没有结果,生命却不允许,他要死了。
朝家宅子位置还不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置大这样不算太大,但地段极好的宅子,算是祖上积了阴德。
可惜朝慕云的院子很小,非常小,在最偏僻的北角门附近,像是将荒院一围,勉强辟出个空间,便宜了他这个庶子,院中没有下人,甚至没有多余的房间,多日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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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人,积了一层灰,卧房因关了门窗,略好一些,只是味道有些尘闷,需得开窗通风。
桌上茶盏缺了口,墙边柜门锁扣出了问题,关不上,床上被子触手微潮,大约是多日阴雨泛了潮,又没机会晒,整个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找不到一点吃的东西,食材,甚至连口水都没有。
这日子已经不是清苦了,是艰苦。
朝慕云正闭目回想思想,去何处,问谁,怎么要点物资的时候,院门轻响,有人进来了——
“哟,这不是咱们三公子么?听说在招提寺得了大理寺少卿青眼,处处人影双双,不但被免了罪,还立了功,把别人指认成凶手了呢,早知你这么能干,为兄何必替你担忧,受了这一大通罪?”
来人是朝浩广,油头粉面,一张脸很唬的住人,要是能收住表情,别这么油腻嚣张,还能扮个贵气公子哥。
“受罪?”这是朝慕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位嫡兄,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受罪了。
“咳咳——”朝浩广帕子捂唇,用力咳了几下,眸底阴阴,“若非为你日夜担忧,我总会得了风寒,这些日子过去了都不好!”
他竟然以为身体不好,是因为染了风寒?
朝慕云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你娘还真是辛苦。”
“住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娘!”朝浩广手指快要戳到对方脸上,“把你身上这件衣服给我扒下来!再旧再破,我不要了,给狗给猪都不给你!”
朝慕云眯眼:“你确定?”
“广儿。”
高氏听到门房禀报,说朝慕云回来了,就知道儿子会沉不住气,过来一看果然,她拉住儿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朝字,你是兄长,莫要跟庶弟计较,慕云自来知礼,也不会穿着你的衣服往外面走,丢你的面子。”
她一边说着话,视线一边说痕迹的掠过朝慕云,总觉这回的事有些蹊跷,案子破了是好事,是大理寺的本事,可就目前打听到的消息……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怎不知,这庶子何时出息了,还能帮大理寺破案了?
朝慕云自然看懂了这道视线里的警惕和提防,料准了以高氏心智,断不会在不确定的时候,无故发难,遂眉眼展开,唇边莞尔:“刚进家门,还未曾有机会向夫人请安,不想夫人亲至,想是家慈德厚,知我这院里处处简陋,无法住人,来送东西了?”
高氏瞬间眯了眼。
是夜明月高悬,星子璀璨,仍有不知何处来的阴云缭绕,时而遮了月,时而遮了人。
有人家里鸡飞狗跳,有人神清气爽一夜安眠,有人心底起恶念,磨刀霍霍,为别人准备好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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