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也不新鲜了,上学期他在校医院给她买药的时候也得到了类似的一个鞠躬,肖至叹了口气,自己先拿了一片,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看起来很凶吗?”
她一愣:“嗯?”
“你总是很拘谨,”他看着她,语气像在安慰人,“没必要这样。”
啊。
她的耳朵有点热、也许是脸红了,好在观众席的光线很暗不容易暴露,就说:“没有……”
他也没跟她争,只是又把饼干递过来,这一次她很难拒绝了,伸手拿了一片,并对他道谢:“谢谢学长。”
“谢什么,”这次他的笑意很明显了,“是你买的。”
真的像在跟朋友闲聊,放松的状态感染了她,让她僵硬的脊背也渐渐变得松弛了。
吃一口草莓味的夹心饼干。
……还挺好吃的。
“剧本看过了吗?”他又问。
她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觉得怎么样?”他看她吃完了那片饼干,就又给她递了一次,“有修改建议吗?”
一聊起来她的警惕就放松了、他递什么她就拿什么,嘴上还在回答:“我觉得写得非常好,没有要修改的。”
“不用恭维我,”他像是又感到无奈了,“有意见可以直接说。”
“不是恭维!”她看他不相信就有点着急了、声音微微提高,“我真的觉得写得非常好,情节本身就好,还跟历史结合得好,台词场景什么的也都好——完全没有要改的!”
好像恨不得要当场发誓似的。
他被她这个过分严肃的样子逗笑了,浮光掠影一样好看,看她像看一个小孩儿:“知道了。”
声音还跟过去一样低柔,却好像比以前更加亲近。
她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比较有印象的是哪一场?”
他又随口问起,只是收回了看着她的目光,一边拿了一片饼干吃一边抬眼向舞台上看去,漂亮的眼睛倒映着前面明亮的光。
她其实对每一场都挺有印象的,但担心这么说又要被他怀疑是恭维,斟酌的功夫也抬头看了一眼台上,发现试男一号的演员正在演一场贺先生的独角戏,情节是跟学生们一起探讨新文化的真义,按道理应该有群演跟他搭对手,但这里剧本的处理很艺术化,把其他人物都抽掉了,只有贺先生的独白。
“对这一场的印象就很深,”她就地取材,指了指台上,“看剧本的时候一直觉得独角戏的处理方式很惊艳。”
他挑了挑眉,问:“为什么?”
“我觉得如果有对手的话这些台词听起来就会像说教,”她一边思考一边回答,“但做成独角戏就会更像先生在跟自己对话……也许他那时也不知道新文化到底是什么,要靠反复申说才能说服自己吧。”
说着,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台上演员的表演,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看到了,问她:“怎么?”
她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台上看,直到那个段落整个结束了才斟酌着说:“没有,就是觉得这段演绎跟我理解的有点差别……”
他好像有点感兴趣,示意她继续说,她有点犹豫、怕自己说得不对,可又知道他是个很宽容的人,上学期那些那么粗糙的pre都没让他生气,此刻被他以鼓励的目光注视着,胆子也渐渐大了,说:“我觉得刚刚那位学长处理得太……太坚定了,在我的理解中这里贺先生应该是有些迷茫的。”
“迷茫?”
“嗯……”
“他没有留洋的背景,旧学比新学扎实得多,何况还出身于一个封建大家庭……这样的人应该多少对新文化会存有一些疑虑吧?”
“当然我不是说他不进步、他当然是很进步的……只是他应该对那些所谓的旧文化也有些留恋,毕竟被它们养育长大。”
“先生到最后都在教国文,解放以后建立了文学院、当的也是古代文学的老师——文化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断就断呢?五四之后他虽然一直倡导破旧立新,可其实心里应当也很痛苦吧?——怎么说,就类似一边反思、一边又反思自己的反思……”
本来没想说那么多的,可开了头以后就没能收得住——也是,她藏什么呢?他连她的论文都看过,早就知道她几斤几两沉,就算她说的不对他也不会怎么样,真正有涵养的人总是谦逊又包容的。
“我都是乱说的,”但她还得给自己找补,“……学长随便听听。”
他呢?
本来一直看着台上、神情都是淡淡的,后来就侧过脸一直看她了,深邃的眼睛在模糊的光影中像漂亮的宝石,有微微的光亮。
“怎么是乱说?”他的声音更温柔了一些,“讲得很对。”
他夸奖人的方式不如批评人高明,总是简短又节制,就像上学期他夸她报告做得好,也就是一句“非常不错”;现在他又说她“讲得很对”,同样简简单单的,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句很有价值的赞许,能被这样一个人夸奖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跟演员们说了,就让他们照现在的方式演吧。”
她有点不理解,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他笑笑,回答:“毕竟是校庆献礼,说太多彷徨的话总是不恰当。”
也对。
可……
“可我觉得剧本的原意更深刻,”她有点犹疑,“如果被误读、学长不会觉得可惜吗?”
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没回答却转而问她:“你读过罗兰·巴特吗?”
她又愣住:“嗯?”
“一位上世纪的法国文学家,也是评论家,”他耐心地对她说明,“他有一个著名的理论是‘作者已死’,意思是作品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将阐发作品的权利让渡了出去,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互动将不再与他相关。”
“啊……”她似懂非懂。
“院里有一门课叫‘文学概论’,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旁听,”他大概也看出她没懂,因此又微笑着建议,“课上会读他的论文和随笔,老师的讲解会比我详细得多。”
她点了点头,其实还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既然已经聊到这儿了也无妨再多问一句:“学长这学期会做这门课的助教吗?”
“这是文艺学的课,跟我方向不同,”他摇了摇头,又看了她一眼,“这学期我没有做助教的工作。”
是这样。
她“哦”了一声,平平淡淡的,与此同时心里又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那后半句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脑子还没转明白,舞台上的郭跃却忽然站起来叫着“肖老师”,看样子是有事要跟他商量;他就站了起来、要往舞台上走,离开之前又回头问了她一句:“采访的时间现在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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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确定吗?”
她跟着站起来,想了想回答:“大概还要两三天,我们部门里过一下提纲。”
他说了一声“好”,又说:“那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要采访的时候再来。”
顿一顿,又补充:“时间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
这是……让她给他发Q丨Q消息吗?
她抿了抿嘴,又点了点头,回答:“好的。”
当天排练结束的时候所有角色都顺利敲定了演员,进度推得不错,大家都很轻松。
“明天周一,排练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点半,都别迟到啊,”解散前郭跃又在提醒,“另外演员注意熟悉剧本,最迟这周五都得脱稿。”
大家稀稀拉拉地回应,然后又三三两两地散去,有女孩子想找唐霏一起回去,她摆摆手说自己要等人,果然是留到最后要等肖至。
“咱们一块儿吃宵夜去吧?”她笑眯眯地想挽肖至的胳膊,“五教后面的那家烧烤店怎么样?都好久没吃了。”
肖至却避了一下,动作不太明显但终归没跟她碰上,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旁边郭跃和韩芸巧都在。
“为什么不去啊,你午饭都没吃,”唐霏撇了撇嘴,也注意到了他避开她的那个动作,心里觉得难堪但表面上还是一切如常,“一起去吧,多少垫垫。”
“真不去了,我还有论文,”他依然婉拒,“先走了。”
说完,对大家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小剧场的门。
郭跃和韩芸巧平时虽然吵吵闹闹一直不消停,可在吃瓜问题上立场还是很一致的,郭跃还调侃呢,说:“好家伙,他现在连你都拒啊?肖老师真是清心寡欲,别是什么独身主义吧?”
“那不能,”韩芸巧还在旁边一唱一和的,“没听说吗?上学期有人拍到肖老师送一个女生回寝室楼,没准儿是暗度陈仓呢。”
韩芸巧跟唐霏是一直都不太对付,两人在大一刚进社的时候就因为一些事情起了矛盾,郭跃的调侃是纯调侃,可韩芸巧就有点拱火了,郭跃怕两位姑奶奶吵起来殃及池鱼,于是就主动在里面和稀泥。
“怎么可能!我们肖老师肯定不是那种人!”他斩钉截铁言之凿凿,“我是他室友我能不知道吗?那都是谣传杜撰!”
韩芸巧哼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瞥了一眼唐霏已经有点不对劲的脸色,心里也是一阵暗爽,又继续气人:“你只是他室友、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什么都让你知道?再说人肖学长谈个恋爱怎么了?就非得被人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啊?”
说着故意夸张地甩一甩头发,背上包也走出了剧场,只留下面如苦瓜的郭跃一个人应付脸色越来越不对的唐霏。
——怎么着,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惯的。
作者有话说:
这本百分之八十都是校园故事,讲他们怎么靠近怎么恋爱怎么分手(主要是前两个,讲怎么分手的也很少),现实时间线占比非常有限;
另外之前在weibo说过《春台》和《饮冰》会有一些相互勾连的关系(都可以单独阅读,不受影响),所以主人公的性格和互动方式是固定的,不会再做改动。
希望大家可以参考这些情况任意决定去留,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啦~比哈特~
第27章拍照
周一和周三轮班的是雨珊和石头,尹孟熙没去小红顶,但还是兢兢业业地交了提纲,部门里做了一点小调整,过了。
“那采访就还是嘻嘻你去,石头他们没你稳,”嘉怡姐在例会上安排着,“成稿也不急着交,慢慢来,写精写细最重要——记得采访要全程录音,然后拍几张肖学长的照片。”
说到这里笑容变得更大了一些,还高兴地搓了搓手,感慨:“真没想到这学期一上来就能采到肖学长,听说校报之前约了他好几回都没成——咱们部门真是,牛哇牛哇!”
周三那天内容都定了,尹孟熙就按照约定给肖至发了一条Q丨Q。
她:学长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请问你周五有时间去小红顶吗?我们采访的内容确定了,下面是提纲。
她:[文档]《怀火》剧组系列采访提纲(一).doc
大概一刻钟之后他回了。
他:好,十点左右可以吗?
她:嗯嗯可以的,都看学长方便,辛苦了。
他:没关系,你也辛苦。
她盯着最后“你也辛苦”那四个字,犹豫要不要再回个表情包什么的,翻了翻自己平时常用的小猫小狗小兔子,觉得都有点太活泼了,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能像上学期一样那么大胆地发出去,因此最后什么都没再回,对话就结束在他那里。
然后当天晚上团委的工作小群里又炸出了若干条消息。
石头:我真诚地问一句,他们剧社内部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石头:今天排练现场的气氛特别怪。
雨珊:!!!
雨珊:你也发现了!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石头:是吧是吧?唐霏姐跟芸巧姐就有点怪、跟黎姐也有点怪。
石头:然后那个媛媛姐一直很怪……
雨珊:没错没错!而且周一我轮班的那天特别修罗,霏姐跟服装组说要订个旗袍,芸巧姐脸当时就沉了,后来两个人一直阴阳怪气的……差点把我吓死!
石头:太恐怖了。
石头:我真怕她们打起来。
雨珊:笑死,别前脚我们刚报导他们剧社团结和睦,后脚就打得要进校医院了。
看到群消息的时候尹孟熙有点不以为意、觉得是雨珊他们说话夸张,可等周五她真的到了小红顶才发现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现场气氛是真的有点僵。
工作日的排练时间总共只有一个半小时,因此所有流程都凑得比较紧,演员们一到就要开始排练;郭跃作为社长和总导演还要确认剧务情况,那天是提前二十分钟到的,尹孟熙八点三刻进剧场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和芸巧姐争执。
“你就听唐霏的给她订个新旗袍能怎么着?”郭跃为难地把头发抓成了鸡窝,“她就那个脾气,跟她犟什么呢?”
“我跟她犟?”韩芸巧比他更火,“郭跃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原则啊?演员的服装都是统一租赁的,凭什么就她一个搞特殊要订全新的?别说她这次不是女一号,就算她是我也不惯她这些臭毛病!你们谁爱伺候谁伺候,我反正不受这个闲气!”
郭跃一听更是头大如斗、头发都要薅秃了,又说:“行行行,那这事儿你别管了,我给她订——我给她订总可以了吧!”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韩芸巧两条胳膊一抱,阴阳怪气的劲儿又上来了,“大社长大导演说什么不行啊?但是我把话给你说在前头,这件衣服不管谁给她订了、我韩芸巧就立马退出剧社,这个制片您另请高明!”
“不是,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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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必啊!”郭跃直接崩溃,“哦,就因为大一的时候你俩闹过矛盾,你就一直记到现在?”
“大一?郭跃你摸摸良心,这是大一的事儿吗?”韩芸巧声音越拔越高,“她唐霏从进社那天起是不是就一直在搞特殊?但凡是部戏她就要演女一,当学妹的时候挤走学姐,当学姐的时候又挤走学妹,这回要不是肖学长说话她又要把张黎给挤下去!——副书记的女儿就可以这么牛啊?咱们学校成私立的了?”
……吵得不可开交。
尹孟熙在门外正好撞上、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徘徊了能有十分钟剧组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来;里面的吵闹声渐渐停了,估计两位学长学姐也是顾及影响暂时休战,矛盾还远远没有解决。
唐霏学姐当晚又迟到了五分钟,比起郭跃和韩芸巧的脸红脖子粗、她倒是显得云淡风轻,进门的时候依然精致靓丽,还给演员组里几个跟她关系好的朋友带了奶茶。
排练最开始有一段热身发声,这一段没什么好拍的、尹孟熙就去了后台帮剧务姐姐们干活,她们正在对着剧本确认道具,有一些民国风格的家具需要外借,还有一些器具摆件需要从各处凑,具体名目都得拉单子做Excel。
尹孟熙凑在旁边拍了几张照片、也默默跟着学了一下,刚没一会儿韩芸巧就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学姐都知道她这是为什么,也都放下活到她身边安慰:“好了别生气了,唐霏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马上要毕业的人,跟她较什么劲?”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公主病!也看不惯郭跃老是没原则给她开绿灯!”韩芸巧真是火冒三丈,“那个杨媛媛也是,天天跟在公主后面拍马屁——有什么用?绩点还不到3,难道洪书记能给她保研?”
“看来看去就只有肖学长能治得了她,”她继续气哼哼地说,“老天保佑学长千万别猪油蒙了心被那公主病给拐了,最好一辈子让她追不上,把她鼻子气歪!”
啊。
这话……
尹孟熙原本一直不太确定肖至和唐霏到底是不是情侣关系,觉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直到那时才感觉得到了一个确凿的答案,心里的感觉却复杂得要命——好像有点庆幸有点开心,可忐忑和忧虑又同时挥之不去,也许她的青春期的确来得比别人更晚,所以都十八岁了还那么容易纠结。
可——
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有机会去答那张卷子呢?
十点的时候肖至如约来了。
“抱歉把时间定这么晚,”他像是刚从哪里赶过来,语气有点匆忙,“等很久了吗?”
也许因为刚听了芸巧姐说那些话,在心里压了一整个寒假的情愫忽然又有要泛滥的趋势,她跟他一起坐在观众席的后排,相对私密的空间让人有点兜不住心事。
“没关系,我本来也要值班到十点半,”她平平地回答着,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学长最近很忙吗?”
“还好,只是今天去见了导师,”他很自然地告诉她,“路上花了一些时间。”
“是贾先生吗?”她的眼睛微微一亮,“学长去先生家里了?”
“嗯,”他应了一声,眼中有笑意,“先生家住得有点远。”
她“哦”了一声,悄悄窃喜,大概少女的心总是很容易被满足,只是跟喜欢的人一起说点平常不常说的话都会感到无比开心。
可惜他们不能闲聊太久,不然采访就来不及做完,她被迫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从包里拿出采访提纲,一条一条照着自己提前列好的纲目向他提问,基本都是关于剧本的;他很耐心,她问一个他就答一个,进度倒是很快,台上排练收工的时候他们这里也正好结束了。
“我们这个稿子之后要上校媒,文字内容我整理好以后会发给学长确认的,”她老实地一一向他说明,“另外可能还需要拍几张学长的照片做配图——请问可以吗?”
他原本是没什么反应的,听到要拍照片就挑了挑眉,神情有点犹豫,可能是不太愿意吧。
“一张就好,”她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难得在察觉他的意愿之后还是选择跟他拧着来,语气里掺着小小的恳求,“学长就坐着不用动,我会自己找角度的。”
小心翼翼的语气。
他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点可怜巴巴的,尤其那个伸着细白的手指向他强调“只要一张”的动作看起来特别乖。
这……
……好像不太容易拒绝。
他咳嗽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坐着就可以吗?”
这是答应了。
她眼睛一亮、好像特别开心,又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跟怕他反悔一样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眼睛都已经贴上取景器了。
“我很快,马上就好……”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听上去很可信,可人却已经郑重其事地围着他绕了好几圈,一直在对光找角度,过了好久才蹲在地上对着他咔咔咔拍了好几张,一边拍还一边指导他:“学长你不用看镜头,你就随意看别的地方就好——脸可以侧一下——手,手可以支起来吗?”
……根本就不是“马上就好”。
他是有点无奈了,又不好中途变卦,就配合着她做出相应的调整,全程都不太自然;她却很高兴,看着显示器上的照片露出了笑,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是不是很好看?”她开心地跑到他身边,像献宝一样对他展示,“线条都有的,光感也有——”
靠得有点近。
近得能让人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
他咳嗽了一声、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则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得意忘了形、立刻脸红到耳朵根,从他身边挪开后又低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学长,我,我……”
“我”什么呢?
她说不清,好在他也不追究,她只隐约听到他又咳嗽了一声,接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临走前先跟她说了一声“没关系”,又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
唉。
她的确是……已经期待跟他再一次见了。
作者有话说:
肖老师:咳咳,我很自然的,咳咳
第28章磨擦
第二天一早尹孟熙就自己跑到学校外面去把照片洗出来了。
她拿的相机是团委公用的,用完就要还回去轮给别人,按照部门规定归还前要先导出数据洗掉内存,照片由专门负责的同学统一去洗;可她这次没按规则来,因为昨晚拍照的时候……她偷偷多拍了一张,镜头有时就是拍摄者的眼睛,她担心拍的东西会暴露自己的内心,于是只好偷偷跑出去洗。
——其实有什么呢?只是一张手部特写而已,她之前还拍过张黎学姐的特写呢,不是也没问题吗?不过就是心里有鬼,自己觉得自己有猫腻。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她可以想象他用它怎么翻书、怎么拿笔,怎么从别人手里接过东西,怎么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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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里琐碎的一切。
脸就更好看,只是坐在观众席随便一拍,依然看得出文雅矜贵——她真不愧是新院的学生,当初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和影像的适配度,未来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媒体人。
少女的心事变成安静的目光,一两张照片就足够将她牵引,而把照片翻过去,空白的背面就是她可以肆意倾诉秘密的日记。
“喜”。
“欢”。
“你”。
她一笔一画地写,第一次把自己的心看得那么清楚,世界上最美好最柔软的东西大概就是这几个字了,她没勇气把它说出口,甚至看它出现在纸上也要面红耳赤。
快。
快藏起来。
夹到她的小本子里,跟她的书签和他上次留给她的那张字条放在一起。
呼。
——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而在采访结束之后尹孟熙就再也没见过肖至。
她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他本身不是剧社的人,这次来写剧本完全是看了郭跃的面子,所以不会来参加日常的排练,最多到后期合排的时候会来看一眼,或者直接看正式公演。
见不到他当然令人失落,幸亏在剧社跟排练的生活本身也很有趣,倒不至于让人无精打采——尹孟熙跟雨珊和石头盘过了,三个人各有侧重,她主要负责记录服装组和道具组的日常,这两个组的工作特别琐碎麻烦,可如果做好了就能撑起基本盘,非常基础也非常重要。
韩芸巧学姐是剧务的总负责,下面的服装组和道具组又各有一个负责人,分别是大三的周可学姐和大二的彭泽川学长,他们都很热心,渐渐地跟她也熟悉起来,看她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还邀请她加入他们剧社,她真有点心动,说要考虑考虑,他们就更来劲,直接把她当后备力量开始培养,仔仔细细地教她怎么做剧务的具体工作。
她于是打起了两份工,一边做着团委的采编,一边在剧务组打杂,今天帮可可姐统计演员们的服装尺寸,明天帮泽川学长上网淘花瓶道具,日子倒是过得很充实;累当然累的,可看着一台戏从一地鸡毛啥也没有、慢慢转变得井然有序初具雏形,那种成就感也很难用语言描述。
她好像有点喜欢统筹类的工作……这算什么工种?
制片?执行制片?
“嘻嘻你就不能每次排练都来吗?”可可姐每次在她来的时候都要问她,“你一来我起码轻松十倍。”
“那确实,”泽川学长也附和,“嘻嘻眼里有活儿,都不用人安排,全自动工作。”
可可姐听了嘎嘎笑、说他总结到位,又揶揄地看他一眼,说:“你盼着嘻嘻来就冲她能干活儿?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臊得彭泽川闹了个大红脸,一边偷看尹孟熙一边让可可姐“别瞎说”。
而正因为参与了部分剧务工作,尹孟熙跟唐霏也产生了一些交集。
那天他们剧务组从外面租的一大套民国家具到了,在排练场的剧务全要出去搬东西,韩芸巧看了看、就嘱咐尹孟熙帮忙盯一盯现场,说:“应该也没什么事要做,你就在旁边看看,出什么状况就搭把手。”
尹孟熙点头说好,自己抱着相机坐在观众席看台上的演员们走戏,有一场正好轮到唐霏,她却好像不在状态,台词卡了两回,走位也不太对。
郭跃喊了停,问她怎么回事,她向大家道了歉,又伸手捂住了额头,说:“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
“低血糖?”郭跃一听立马担忧地朝她走近了两步,“没事吧?严重吗?”
她摇头说没事,脚下却有点晃,旁边跟她关系最好的杨媛媛学姐一看赶紧上前把她扶住了,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怎么突然低血糖了?”
“嗯,是没吃,”唐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最近减肥嘛。”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女生,”郭跃一整个大无语,“都多瘦了还减肥?”
“就是就是,”杨媛媛也跟着附和,“要是连你都需要减肥那其他女生是不是就该辟谷了?美女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已经够瘦够好看了!”
满满登登地吹捧了一阵,接着又回过头喊:“有剧务同学在吗?帮忙买点吃的来吧,这儿有演员低血糖了!”
台下的尹孟熙还没什么反应,旁边其他演员听了倒是都撇了撇嘴——什么演员什么剧务啊,大家不都是同学吗?头晕原地休息几分钟就好了,干嘛还支使人出去买什么吃的……
……这杨媛媛也太会巴结了。
暗嘲小跟班的念头才动到一半,又听到唐霏这个正主开口了,说:“买点巧克力就行,效果好一点……”
啊这。
郭跃一个日常连鞋都穿不好的糙人心能细到哪里去?当时居然也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合适,环视四周发现坐在台下的只有尹孟熙,就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问:“学妹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忙去买个巧克力?社里报销。”
当时尹孟熙心里其实也有点别扭,但她才大一、年纪是全场最小的,学长学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跑出去买了;回来以后把巧克力给了唐霏,她看了她一眼、冲她笑着说了一声“谢谢”,终于能继续走戏了。
类似这样的小事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几次,有时是尹孟熙摊上、有时是剧务组的其他人摊上,脾气软一些的不说什么,硬一些的就会暗搓搓内涵两句,而韩芸巧这种特别爆的就完全不买账了。
矛盾的爆发出现在四月底。
那时第一轮排演基本已经完成,演员们开始带道具合排了,第二幕里讲到叶婉和贺先生初遇,两人已经在学生运动中互生好感,叶婧却认为这个清贫的国文科先生与自己的妹妹并不般配,因而阻止双方见面约会。
舞台上,演技出众的张黎正情绪饱满地演绎着少女怀春的心事,在洋房布景中对自己的姐姐描述她对爱情的幻想和追求,姐妹两人对女子新文化也有一番探讨;演到一半、其他人正看得起劲,唐霏却突然顿住不说台词并抬起胳膊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剧务组的人都快ptsd了,以为她又犯了低血糖。
郭跃坐在观众席控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停,问了之后就听唐霏说:“我觉得这个地方少一场戏,衔接有点不顺。”
“少戏?”郭跃眉毛都挑起来了,“少什么戏?”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唐霏,她很坦然,直接说:“这场叶婧一直劝叶婉别再去见贺先生,但原因还是有点单薄吧?我觉得前面得再垫一场,加一个叶婧和贺老的对手戏,要么表现一下他们观念上的冲突,要么就制造一点事件性的冲突,把线勾得再饱满一点。”
这是……
……要加戏。
怎么讲,其实唐霏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前面加一场的确更能丰富逻辑线,可问题在于这戏的主体是学校筚路蓝缕的发展史,本身就比较重贺先生个人,他跟叶婉的感情线都只是副线,叶婧这个大姨子就更是边角料,描绘那么丰满有什么用?观众感兴趣吗?只会觉得赘余。
尹孟熙当时就在后台站着,亲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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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边的芸巧姐“嗤”了一声、还补了一句“矫情的戏精”,声音不算太小,旁边好几个剧务组的人都听到了。
郭跃脾气好一些,先是耐心地听唐霏讲完了她的理由,又好言好语地讲道理,说目前整个戏演下来已经要接近两个小时了,如果再单独加一场恐怕会超时,戏剧节奏也会受影响,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唐霏当时没说什么、只有眉头皱得更紧,第二遍合排走戏的时候又停在同样的位置,并且再次执着地强调:“不行啊郭跃,我真的觉得这段戏有问题,人物缺了一块你让我怎么演?它没有说服力啊。”
郭跃:“……”
卡进度这个事情很搞心态,毕竟不是单场扣戏、而是全员合排,不仅所有演员都要到位,剧务组也要跟着不停地搬道具对位置,连续两次在同一个人那里卡住实在叫人头秃,郭跃挠了挠头,也有点烦躁了,就说:“咱们先把戏顺下来好吧?加不加的事咱们结束以后叫上肖老师一块聊。”
“不用叫他,”唐霏却又说,“就加一场小戏,随便攒一下就能出来,他事情那么多你找他干嘛?”
叽里呱啦又是一串的话。
刚从后台搬了一个巨重的茶几上台的韩芸巧到这实在忍不住了,扒开几个试图劝她冷静的同学,直接撩开幕布就从后台冲上了前台,两手一叉腰,开麦:“唐霏你没事儿吧?这都四月底了还要加戏?真当这剧社是为你一个人开的了?”
第29章杂乱
韩芸巧反对加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对于演员来说加戏可能不过就是多两句台词、到台上多走一趟,可对剧务来说多的就是一连串工作,布景、道具、服装、音效、灯光……所有的都得安排一遍,包括哪个剧务到时候搬哪个东西从哪个侧台上哪个侧台下也要纳入考虑,如果不是非常必要谁又想找这个麻烦呢?
何况韩芸巧还跟唐霏有旧怨:那时候她们都是大一刚入社,按道理都要从基础工作做起,比如每次排练结束以后留下来打扫卫生什么的;她和其他同学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就唐霏搞特殊,排练一结束就找各种理由提前走,愣是一回地都没扫过。
韩芸巧脾气差,就找当时的社长提意见,社长表面上说会跟唐霏谈,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为什么?不就因为她有个当副书记的妈?
现在都大四了,她这搞特殊的毛病还没人给治——什么戏剧节奏什么丰满人物啊,不就是不甘心当配角想出风头吗?得亏这次张黎当女一号的事是肖学长亲自敲的,不然还不知道公主殿下要怎么闹!
现在韩芸巧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话说这么白,唐霏自然脸色不好看,但还维持着体面反驳:“韩芸巧,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何必为我自己加戏?女一号的戏我演过很多,现在我是为了社里能出一个好作品才就事论事的——怎么,有建议不能提吗?”
“建议?”韩芸巧当着她的面就翻了个白眼,“你那是提建议还是逼着别人接受啊?前面郭跃都说保持原样了,第二遍你为什么继续卡?现场三四十号人都因为你这一卡又要重新走台,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这话真是很难反驳,唐霏似乎也有点语塞,此时就需要一个代为冲锋陷阵的闺蜜出头了——杨媛媛不负众望,果然第一个跳了出来、跟韩芸巧针尖对麦芒。
“韩芸巧你怎么说话呢?”她的声音又细又尖,比说台词的时候更响亮,“大家都是同学,干嘛这么咄咄逼人的?霏霏是演员、对戏肯定比你有经验,你一个做剧务的能懂什么戏剧节奏?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做决定行吗?”
“我真是服了,原来真有人能做到这么脸大,”韩芸巧都被气笑了,“专业?你和唐霏是电影学院的还是戏剧学院的?咱们学校还有艺术系吗?业余时间在学生社团演过几个戏就可以自称‘专业’了?明年奥斯卡请你俩去当评委好不好啊?”
……吵得越来越凶。
旁边围观的演员和剧务看到这个架势脸色各异,有怕出事想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郭跃的头最疼、根本架不住几个姑奶奶同时爆炸,从观众席跳上舞台想劝架,半路又被自己趿拉的鞋绊了一下,这就错过了拦住杨媛媛还嘴的最佳时机,又被她开麦了。
“韩芸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嫉妒霏霏吗?”杨媛媛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就是注定过得没人家好,再在这儿胡搅蛮缠小心毕不了业!”
……这句真是捅了马蜂窝。
“毕不了业?”韩芸巧已经炸了,“怎么的,威胁我是吗?有一个当副书记的妈了不起?我兢兢业业读了四年书学分都修完了,倒要看看她怎么卡我毕业!谁敢以权谋私就直接滚去蹲局子吧!”
说完,反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唐霏和杨媛媛拍,大声说:“来啊,有种就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被人明晃晃把手机怼到自己脸上,唐霏火也起来了,当时大概也是一时冲动,直接拨开杨媛媛上前一步狠狠打掉了韩芸巧的手机,“啪啦”一声翻盖手机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韩芸巧你别太过分了!”唐霏的声音大得像能掀了屋顶,“寻衅滋事空口污蔑,谁要蹲局子还不一定呢!我警告你,现在立刻向我道歉,否则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处分!”
事情至此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摔碎的手机成了导火索,把口角争执直接上升成了肢体冲突——两人新仇加旧恨,都火气上头失去理智了,韩芸巧在手机被打落的瞬间就气得推了唐霏一把,大声让她赔她手机;杨媛媛还在拱火,尖声大叫“你怎么打人”,结果两边推推搡搡的真打起来了,又是揪头发又是撕衣服。
场面根本控制不住,这前脚郭跃好不容易把俩人拉开、劝韩芸巧去后台冷静冷静,后脚唐霏就不依不饶地冲到了后台要扇韩芸巧的耳光、扬言要“教她做人”,最后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后台的道具七零八落倒了一地,还有好几个花瓶都被打碎了。
“拉人、拉人啊!”郭跃要疯了,扯着嗓子对旁边几个男生喊,“赶紧把她俩拉开——!”
彭泽川正好在,就跟一个演员组的男生一起把两个女孩子拉开了,没想到她们生起气来力气特别大,两个男生都差点拉不住,尹孟熙怕大家拉扯间碰到地上的花瓶碎片被割伤、就也上前帮了忙,跟另一个女生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才把场面控住。
“排练结束了,都走吧——走吧——”
郭跃满头大汗地回头朝大家喊。
“今天的事情不要乱传!下次排练看群里通知!”
然后韩芸巧和唐霏就各自被带到了后台不同的房间,剧社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两三个留在现场安抚当事人的情绪。
尹孟熙跟唐霏不熟、当然是留在韩芸巧这边跟可可姐一起安抚她;她脸上有两道血印子,应该是刚才撕扯间被唐霏的指甲划伤了,眼下一直在哭、情绪显得很激动。
“你说说你,跟她计较什么呢?”周可姐一边拿纸巾帮韩芸巧擦眼泪一边叹着气说,“都忍了四年了,眼看就要毕业,这时候跟她打起来能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自以为是明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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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的样子!”韩芸巧哭得凶骂得更凶,“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配合她?都2012年还搞特权那一套吗?这里是大学!最不应该藏污纳垢的象牙塔!她凭什么就要糟蹋别人的公平!”
眼看着就要哭岔了气。
周可一见这情况也不敢再逆着她说话了,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尹孟熙,小声说:“嘻嘻,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能不能出去帮芸巧倒杯水?”
尹孟熙正愁自己帮不上忙,一听这个立刻点头说好,很快就转身走出了后台的道具间。
剧社在小红顶常驻,平时排练会在侧台放一个饮水机,尹孟熙过去找的时候发现它幸运地没被踢倒、只是旁边散落着很多七倒八歪的道具;绕开满地的狼藉,她拿柜子里的新纸杯倒了两杯水,站起来要回道具间的时候却听到剧场外传来一阵杂音,像是有人开门走进来了。
从侧台的幕布后探出头,她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是肖至。
他来了?
为什么来?
因为有人告诉他这里出事了、要他来善后?
他并没有看到她、因为她被幕布遮住了,她只看到他皱着眉快步往后台化妆间的方向走,而那里正是眼下唐霏待的地方。
……他是去安慰她了吗?
尹孟熙微微垂下了眼睛,握着纸杯的手没掌握好力度、让水溢了一些出来;她回过神、有些懊丧,又去拿了个新纸杯重新接好水,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回了道具间。
可可姐跟芸巧姐不愧是好几年的交情,哄人的确有效,尹孟熙端着水杯回去的时候后者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喝过水后更好了一些,已经能跟尹孟熙点头说“谢谢”。
周可看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就又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口,皱着眉说:“伤口不算深,但还是得去校医院看看,多少处理一下。”
“不用,”韩芸巧难受地摆摆手,眼睛还肿着呢,“杂物间有医药箱,你去帮我拿个创可贴就行。”
周可叹口气,正要再劝她,门口却传来两声敲门声,是郭跃来了,正试探地闪着半个身子看房间里的情形。
“……芸巧好点了吗?”
他的语气非常小心。
“受伤了吧?一块儿去趟校医院?”
韩芸巧才懒得理郭跃,估计心里还在骂这社长是个软蛋、连场都控不住;周可就从中调停,说去校医院看看才能放心,不然万一在脸上留下痕迹怎么办?那不更让唐霏爽到了?
韩芸巧现在是一听唐霏就来劲,一边生气地说自己绝不会让她舒坦,一边终于顺着周可的搀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可暗暗松了口气,跟郭跃对了个眼神,转头又跟尹孟熙说:“嘻嘻你就不用陪着去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对对,早点回去休息,”郭跃也跟着说,神情十分尴尬,“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然后大家就都走了。
尹孟熙的书包放在观众席,她过去收拾了一下、本来也打算要走,可回头看着舞台上乱七八糟散了一地的道具,心里还是有种奇怪的难受——其实她为什么要难受呢?她是团委的采编、又不是剧社的人,这戏好不好成不成都跟她没关系,她干嘛背这个心理负担?
……可终归还是做不到撂下这个烂摊子不管。
把书包原地放下,她一个人重新回到了舞台上,安静地把被撞倒的桌子椅子一一扶起来,又拐去侧台收拾一地的花瓶碎片——这有点麻烦,因为她没找到笤帚簸箕,得小心地用手先把碎片捡到一起,然后再拿纸巾包一包扔到危险品垃圾箱里去。
她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着,偌大的剧场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那一刻她忽然感到有一点孤单,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又闪过片刻前肖至匆忙赶去化妆间的样子,失落的感觉就像连绵的雨水,不像洪涝暴雪那么有杀伤力,却又难免一直让她的心潮湿阴郁。
她的思绪缠成一团、后来又越飞越远,连身后来了人都没察觉,直到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肩膀才猛地回过神来,这一下又不走运了、被花瓶碎片割伤了手指,几滴血流出来,是殷红的。
“割伤了?”
她还没感觉到疼呢,却先感到一阵凉,是身后那个人蹲下握住了她被割伤的那只手;他漂亮的眼睛低垂着,眉头皱得比刚才走进剧场的时候更紧,比高中时候的数学压轴题还让她琢磨不清。
“……学长?”
她有些惊讶地看进了肖至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不谈恋爱不合适了,望二位知
第30章暧昧
碘伏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空荡的侧台一片安静。
“……我可以自己来的。”
尹孟熙声音低低的,看着跟自己一起坐在道具沙发上的肖至说。
那是一个颇有民国风情的长沙发,刚租来没几天要用作叶公馆的客厅布景,现在他们一起坐了,因为他要帮她处理右手食指被花瓶碎片割开的伤口;他大概对剧场很熟,刚才直接去杂物间拿了医药箱,浅蓝色的塑料箱子看起来太现代了一点、跟民国风的沙发不太搭,但他就很搭,她甚至有点想看他穿后台的民国戏服,有一件青黛色的长衫,一定很好看。
“我来吧,”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边帮她擦碘伏一边回答,“刚才也怪我吓着你了。”
哪里就“吓着”了?明明要怪她自己不小心,他是太有风度了一些,这样的错也揽到自己身上。
“没有,”她又试着把责任揽回来,“是我自己走神了没听到学长叫我……”
他没很快答复,专心地低头给她处理着手指上的伤口,碘伏涂在皮肤上是凉的,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也同样微凉,她的掌心却很热、后来可能还出了汗,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
“也确实该小心一点,”他涂好了碘伏,又弯腰从医药箱里拿出创可贴,“怎么能用手收拾那些碎片?”
他真是天生要做老师的人、随便说句什么都管用,她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责备,人局促得后背越挺越直。
“对不起,”她都开始道歉了,“我下次注意。”
他挑了挑眉,笑了,好像清风吹过树梢,簌簌地响。
“什么对不起,”他帮她把创可贴贴好,动作非常轻柔,“都说了不用这么拘谨。”
她真喜欢看他笑,一看到心里就微微的痒,可又有点怕看见,怕压不住自己心里跃跃欲试的念头。
“没有……”她低下头去了。
他叹了口气,好像拿她没办法,贴好创可贴以后就松开了她的手,那点凉意于是立刻散去了,只有她潮湿的手心还热着。
“刚才怎么没走?”他弯下腰去收拾医药箱,随口问她,“他们让你留下收拾?”
“不是,”她回答,“本来也要走了,看这里有点乱就稍微收拾一下。”
他点点头,却好像还有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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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以后又问她:“不是有人欺负你吧?”
……似乎是怀疑有人霸凌她让她留下打扫卫生。
“真不是,”她赶紧解释,又对他的猜测有点小非议,“都是大学生了,谁会随便欺负人……”
他没说话,神情看上去不置可否,过一会儿又看了她一眼,看她坐得板板正正,比个中学生还要规矩。
“……你太乖了。”
她听到他微微叹息着说。
……“乖”。
她又脸红了,心就因为这样普通的一个字而扑通扑通的跳,明明以前很多人夸她乖、夸她是个好学生,她都听得腻味了,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反应。
他也发现她脸红了,连耳垂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就像上学期那个雨夜、她悄悄跑出去帮他买伞,回来的时候两个袖子上的水痕也是这样淡淡的,一点不声张,一点不吵闹。
就一眼而已,他跟她一样安静内敛,她只看到他站起来把医药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接着又在慢慢挽起浅灰色衬衣的袖子。
“学长这是……?”尹孟熙也跟着站起来了,看着他挽袖子的动作有点疑惑。
“不是要收拾吗?”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一起吧。”
而实际上他说的“一起”并不是真的“一起”。
其实她手上那个伤口很小、根本不严重,何况已经处理好了,完全不影响干活儿,他却只让她在沙发上坐着、或者直接收拾东西回寝室,自己一个人整理着一片狼藉的侧台。
她坐不住的、又不舍得从他身边离开,于是就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瞅见一个可以单手干的轻活儿就偷偷搞一下,一半暴露了一半没暴露,他会在收拾碎片的时候偶尔抬头看她一下,只要不太过都不会阻拦。
这……
……会不会有一点点像恋人呢?
还没恋爱过的女孩子总会有些傻气的想法,更糟的是静谧的空间会助长人的贪念,她这个活儿是干得离他越来越近了,最后干脆慢慢挪到他身边看着他收拾,自己两只手叠在一起,是双倍的闷热和潮湿。
“学长刚才怎么也没走?”
她还主动跟他搭话了,胆子比过去都大。
“出来晚了一点,正好看到你,”他没抬头,正在用后台废旧的戏服把地上堆在一起的碎片包起来。
这哪是她想要的答案呢?实际她想刺探的信息不过只有一个:他跟唐霏学姐……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现在应该是没有在一起的,那以后呢?
他是怎么看对方的?会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吗?
今天事情的经过他应该都知道了吧,他会怎么判断是非对错?
还有刚才他去了化妆间……是去做什么了?
安慰她了?哄她了?也牵她的手了?甚至……拥抱她了?
瞧吧,多不讲信用的人,明明说好只有一个问题的,可其实衍生的又有一大堆。
可她不敢真的一一问出口,就只能遮遮掩掩的,说:“芸巧姐受了一点伤,不知道唐霏学姐是不是也一样……学长不用陪她去校医院吗?”
——大胆的提问。
简直称得上是旷古烁今。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问出这种问题,心里的酸像吞了一整颗柠檬、同时又怕得紧紧缩成一团,在这之外她居然还有余裕去讨厌自己,觉得问出口的这个问题荒谬又贪心,值得一通劈头盖脸的唾弃。
他呢?
也许也听出了这个问题背后复杂而微妙的情致,他毕竟很聪明,而她掩饰自己的技巧又没有多么高明,当初那把伞上被遗漏的标签已经暴露了足够多的信息,也许他在很长时间以前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很多朋友都在,”他似乎是斟酌着回答,“没必要再多我一个朋友去陪。”
“朋友”。
她确信他是这么说的,一个普通的汉语词汇突然变得无比动听,心里那场连绵的雨忽然成了要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几乎就要把她烫伤了。
“哦,”她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摩搽着右手食指上那条创可贴的边缘,必须拼命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异常的亢奋,“这样。”
——可少说话就有用了吗?
她的眼睛已经亮起来了、想被金贵的春雨洗过一样亮,讨人喜欢的粉色再次染上她的脸颊和耳垂,大概她真的不太会隐藏这些秘密,只要不低下头就会被人一眼看到底。
……真的太乖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一种奇妙的气氛正在悄无声息地漫溢,她有点想躲、又有点不想,结果就是直挺挺地掉进了他深邃好看的眉眼里,那也可被称作是浓颜系的天然陷阱。
“吧嗒”。
2012年的小红顶还没经过翻修,侧台的木质地板已经上了年头,即便没人从上面走也会时不时“吧嗒吧嗒”的响,小小的几个分贝就有巨大的破坏力,把那春雨夜雾一样朦胧的气氛扫得影也不见了。
他们一前一后错开了目光,尹孟熙也不知道是他先还是自己先,低下头的时候心脏又在狂跳,比什么旧地板响得还厉害,真担心会被他听到。
“可以把那个袋子给我一下吗?”他咳嗽了一声,“在你身后。”
她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但也要赶紧回神了,慌慌张张地答应了一声“好”,回头从身后的地上捡起一个塑料袋递给他,他用不久前才帮她处理过伤口的手接过去,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她的声音更小了。
一个小时以后后台差不多收拾好了,尹孟熙还清点了一下坏掉的东西、简单做了个记录,打算之后报给芸巧姐,方便道具组后续再买或再租。
他们一起从剧场里出来,外面难得是个艳阳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带着一点笑意问她:“怎么好像对剧务的工作很熟?”
“也没有很熟……”她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跟学姐们学了一点,还在熟悉中。”
他“嗯”了一声,又问:“喜欢做这个吗?”
她眨了眨眼、是在思考,过一会儿还是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睛依然亮亮的:“喜欢,很有趣,完整做下来应该也会很有成就感。”
他笑了笑,像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声音很和煦,说:“喜欢就好。”
她是抵抗不了这种温柔的,失效了一个寒假的跳楼机忽然恢复了工作、一下把她抛上了天,有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或者至少,有可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不过还是要注意平衡好精力,不要让学生工作过多影响学业,”他又在提醒她,像个学长又像个老师,“你才大一,在学习中找好方向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听赶紧点头,唯恐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学生,又在纠结要不要把自己上学期绩点3.86的事告诉他,想了想觉得太刻意,还是放弃了。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的语气特别郑重,像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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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老师证明自己的三好学生,“会认真读书,认真写论文,认真考试。”
顿一顿,小小的心思又冒了头,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声音小了一些,补充:“……也会经常去图书馆。”
那时他跟她一起走在小红顶外的林荫路上,春天的风很温暖,难得的晴天也很明媚,她有点被晃了眼,不能确定那个时候他眼中是不是划过了一丝奇妙的笑意,只听到他柔和地回答她——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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