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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梁璎从不觉着自己是一位好母亲。

魏琰是将他们几人弄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梁璎从没有动摇过,他的过错,梁璎也从来不会去包揽。

但对文杞,梁璎知道,是她亏欠了这个孩子。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文杞只有六岁。

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还能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第二天就被拒之门外了。

对他,梁璎任性又自私。

有时候,梁璎甚至希望这个孩子多随一随他父亲的凉薄、虚伪,或者多一些富家子弟的嚣张跋扈,她也许就能把坏人当到底。

可魏文杞比任何人都懂事。

梁璎至今仍旧记得,他拉着自己的衣角,明明眼里都是不舍,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的模样。

梁璎那时,确实是有一瞬间,心疼难受得想要落泪。

可她在那一瞬间的动摇后,还是逃跑了。

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如何有自信能做一个好母亲。

就算是死得远远的,也比死在他面前好。

后来她终于慢慢走出了阴霾。

周淮林每年会因为各种理由来京城,临行之前,都会问她:“有没有要给谁捎的什么东西?”

梁璎从来都是摇头。

可她却会在周淮林走后一个人发呆很久。

可能人都是如此的纠结与复杂,做不了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的伟大母亲,亦做不了完全不去想他的狠心人。

周淮林唯一会劝她的事情,大概就是关于文杞的事情了。

“梁璎,我怕你会后悔。”他总是这么说。

终于有一次,在周淮林再次要踏上去京城的马车时,梁璎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是天气很好的阳春三月,被她拉住的男人回头,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问她:“要一起吗?”

梁璎点头。

“那走吧。”

周淮林只回了这么一句,梁璎上了马车才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他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终究会踏上这条路。

梁璎眼睛微微湿润。她重新回到京城,也见到了文杞。

也是在那时候,梁璎才意识到,她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丢在了群狼环伺的皇宫里,没有母亲庇护,没有母族势力,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的。

可这个孩子,没有半分对自己的责怪。

作为被亏欠的那方,他反而局促不安、束手束脚,仿佛唯恐着哪里惹得自己不高兴了。梁璎不能说话,就只能是他说,孩子的目光时不时就瞥向她,似乎在通过观察她的表情,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那日梁璎在他走了以后,一个人默默流泪了很久。

她放不下文杞,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事情。

但至少,这样的见面,是她可以做到的。

梁璎依旧憎恨着京城,憎恨这京城里的皇宫、京城里的人、京城里的记忆。

可在这里,也有她牵挂的孩子。

她可以在他荣华富贵时远远观看并不打扰,却无法做到看他深陷困境而置之不理。

***

梁璎一路上的担心,在看到床上双眼紧闭的孩子时到达了顶峰,什么也顾不得地快步就往床边走过去。

在看到她的动作时,记得她腿不好的魏琰手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指尖却只是堪堪拂过她的衣角。

早已大权在握的男人,虽然还是挂着温和的面容,但更多的是说一不二的威严。

唯有在面对梁璎时,他会变得尤其胆怯、懦弱,无法摆出任何姿态来。

魏琰收回手,也跟了过去。

床边的太医正在把脉,梁璎只能站在一边。

少年那紧皱的眉头、毫无血色的嘴唇,无一不在牵扯着梁璎的心。

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到了现在,魏琰还是连他都保护不住?可自己又是什么合格的母亲,甚至还因为文杞与皇后的不和暗暗窃喜。

梁璎每想一分,心就因为自责疼痛一分,直到太医终于放下了魏文杞的手,她立刻又上前了两步。

“怎么样了?”这话是魏琰问的。

太医没敢多看梁璎,马上回答:“太子殿下的体温比先前下降了一些,也能喂进去了水,只要天明时体温到了正常,基本上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梁璎直到现在才知道,孩子正处在鬼门关口。

“娘亲……”

文杞虚弱又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梁璎跪到了床边去。

她眼睛已经被眼泪模糊了得要看不清床上的人。

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呢?她这么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

如果真的有错,也是他们这些大人的错,为什么受苦的却要是孩子呢?

她想回一声文杞她在,因为无法做到,就只能握住了孩子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母亲在这里。

魏文杞没有醒,叫娘亲只是他的梦呓。可他明明昏迷着,梁璎只是握住他的手,孩子似乎就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连皱紧的眉头,都松开了一些。

魏琰就站在梁璎的后边。

女人颤抖的身影显示着她正在落泪,魏琰的手就在身侧,明明一伸手就能搭上她的肩膀,就能安慰她别哭了,文杞一定会没事的。

这些曾经对于他来说,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情,如今却难以企及。

他想起自己抱着尚在襁褓中文杞时,梁璎在一边拿着玩具逗他,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笑,女人亦是眉眼弯弯。

曾经一家三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当时的自己有没有想过,幸福其实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好想回去,回到那个时候。

看他都做了什么?

是他让他们一家人的再次相聚,是在这样的绝望中。

被麻痹了五年的悔意,再没了任何遮拦,曾经只是若隐若现的钝痛,更是变得格外尖锐。

魏琰跪到了梁璎的旁边,他伸手,不敢直接握住那双妻儿的手,就只能停留在不远处。

“梁璎,”他抿了抿唇,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能无意识般地重复着,“文杞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话音刚落,却见梁璎的目光看过来。

那眼里的憎恨与指责,让魏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保证?大夫都不能保证的事情,他拿什么保证?他若是真的想要保证,就不该让文杞此刻躺在这里。

心中太多的怨恨,可梁璎现在没有精力同他纠缠。她此刻只想要文杞的平安,哪怕是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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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梁璎几乎每隔一会儿就要去给文杞擦汗,试探他的体温,手上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她就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孩子的。

发现自己握着他的手能让他安心,梁璎的手就没松开过。

一夜无眠,她却丝毫没有困意。

天刚刚亮之时,大夫又为文杞检查,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着他的结果,太医也是慎重地查了好几遍,才终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启禀皇上,殿下这会儿已经不烧了,脉象也平稳了许多,暂不会有危险了。”

“那太子怎么还不醒?”

“这个就需要一点时间了。”

听到还需要时间,梁璎的心一点也放不下来。

太医退到了外间,他还不能走,这段时间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都是在这里候着,唯恐太子出了什么差池。

魏琰则看向那边的女子,半晌后才开口:“我先去一趟早朝。”

梁璎没有理会,只是继续为文杞擦拭着额头。这姿态,让宫人们都忍不住多往这边看了两眼。

就算是猜到了这女子是谁。可能这般对待皇上,也着实大胆了一些。

没有得到回应的魏琰,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人,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喉结微微滚动却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走了,梁璎依旧是没有反应,就像是那个人不存在一般。

宫外的时候,她尚且遵循几分君臣之道,但是如今文杞都躺在这里了,她做那戏还有什么意思?

文杞现在能喂进去了一些东西,梁璎便给他喂点粥。

端起碗时,她先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入自己的嘴中。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从以前开始,给文杞喂的东西,她都要先尝一尝,因为不这样做就无法安心。

文杞到了稍稍懂些事的年纪时,就总会来跟她抢,梁璎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嘴馋,后来才知道他是理解了自己那是在“试毒”。

心疼娘亲的孩子也并不忍心。

梁璎又有些想落泪,她努力睁大眼睛驱散了眼中的酸涩,才将剩下的粥一点点地喂给文杞。

***

稍晚一些的时候,宫人来向她提议:“偏殿收拾出来了,太子殿下的病情这会儿也稳定下来了,夫人要不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这是魏琰留给他们的任务。

对于梁璎来说,看不到文杞醒来,就不算是稳定。

不过她确实有事情想要做,想了想,梁璎伸出手向她们索要笔纸,她一开始是打的手语,想到他们应该看不懂,正想要换别的方式来表达,就听宫女马上回话了:“夫人想要笔纸是吧?”

梁璎愣了愣。

宫人向她笑了笑:“殿下每日都要在宫里学习这个,我们也跟着了解一二。”

梁璎于是点了点头。

“夫人这边请。”

梁璎又看了看床上的文杞,才起身跟着她往另一边去。

下人带梁璎去的地方是太子的书房。

魏文杞启蒙得早,原先梁璎在的时候,他就是有专门的书房的。与这个书房的布局便差不多。

只是那时候的他是识字为主,并不像现在这样,桌上堆得满满当当。

梁璎的目光在那一摞摞的书中略过,仿佛能看见那个明明小时候不喜欢看书的少年,是怎么地在这里枯坐着阅读,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应该也再也不会向人抱怨撒娇了。

梁璎暂时停止了那揪着她的心发疼的思绪,抽出了一张白纸,拿笔时,她在笔架上看到了一根熟悉的,那是自己以往用的。她顺手就要拿过,一旁的宫人却忙不迭地阻止她。

“夫人,这根笔太子宝贵着,不许任何人碰的。他自己都舍不得用,要不……您换一根吧?”

梁璎的手顿了顿,拿了旁边的一根。

另一宫女碰了碰说话人的手,以口型问她:“你拦她干什么?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说话的那人当然知道,整个东宫谁不知道那被太子挂起的日日都要看的图像,就是太子的生母啊?

“可是万一笔用坏了太子殿下怪罪怎么办?”

梁璎没有去在意那两人无声的交流,她是要给周淮林写信。

昨日她走得急,周淮林知她心焦,没有说任何话地看着她离开了。

但梁璎知晓他心中定然是担忧的。

文杞的状况是宫中机密无法与他说,梁璎只在信中写了自己无事,让他不必忧心。

宫人接过她的信时,倒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如今东宫戒严,送出去的信件,都是需要皇上过目的。”

虽然听到魏琰让梁璎下意识就厌恶地皱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

凤仪宫中。

薛凝已经维持着坐在那里不动的姿势一整夜了,下人们几次劝说都未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瘆人的笑声,大家看过去,就只见皇后娘娘仿佛疯了一般,在那里癫狂地笑。

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宫殿里,让人莫名地不寒而栗。

薛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是不是人都是这样啊?不到最后一刻,就总是忍不住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已经知道了,魏琰将梁璎接进了宫里,在自己那般歇斯底里地质问后。

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吧?

自己这般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向自己证明,那个男人的心,果然早就不在这里了。

五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交给那个女人了。

“映雪。”

映雪应了一声。

“你说那时候,她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听她这么说,映雪吓得不轻,赶紧左右看看,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可薛凝还在说着:“你也知道吧?我当时明明可以救她的。可我没有这么做,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让她死在萧璃月的手里。”

映雪没有接话,当时宫里混乱,皇上与薛家给皇后都留了人,想要救梁璎,确实并不难。

但当时的皇后,并没有那么做。

此刻映雪看着皇后捂住了自己的脸,无法再看清她的表情,只有痛苦的声音传来。

“都是报应,报应我因为嫉妒变成了自己都讨厌的人。”

第22章醒来

魏琰上朝并没有提前通知,以至于“皇上驾到”的声音响起时,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的行礼声,响彻在金銮殿内。

魏琰坐下,看着那跪着的乌泱泱的人们说了声“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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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声音里与平日里别无二致,以至于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离开东宫前,他对着那座宫殿看了许久。

他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绊到了这里,牵拉着他的,悸动、酸涩、疼痛,还有说不出的躁动,各种情绪一阵阵地翻涌着,搅得他此刻坐立难安。

他的妻子和儿子,就在这个宫殿的某一个角落,这个念头不断地在魏琰的脑海中闪过,震得他胸口发麻。

明明梁璎连他的妃都不是了,可魏琰还是擅自地这么想着,以此来感受那一点点偷来的甜蜜。

那是一种类似于“日子有了盼头”“家有了确切含义”的幸福与满足。

大臣们已经开始议事了,魏琰终于回了神。他强行压抑住那起伏的思绪,处理这几日堆积起来的政务。

魏琰打开一本本奏折,下边大臣的汇报亦是此起彼伏。忽得听到有人开口:“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说话的是薛丞相。

“爱卿请讲。”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温和,即使此刻男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头也不抬地依旧看着手中的奏折,也让人莫名地觉着他充满了耐心。

“臣所奏为皇嗣一事。”

魏琰的动作顿了顿。

“皇上登基多年,但后宫除了太子外再无所出。皇室凋零,国基不稳。臣恳请皇上举行选秀,充盈后宫。”

他大概是知道了太子生病的消息,才起了心思。又不好直接替自家女儿催,用了这样的说辞。

魏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开口问:“诸位爱卿意当如何呢?”

薛丞相眼里都是自信,这些大臣们平日里哪个见了他不是极尽巴结,他自然觉着大家都会附和的。

哪知朝堂上安静了一会儿后才陆续有人发声。

“国之根基乃天下百姓,如今皇上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根基不稳?皇嗣虽只有太子一人,但太子聪慧好学,日后必将担得起大任。”

最先出来的是杜太傅。

薛丞相面色一僵,他其实想问那太子出了意外怎么办?但这话又问不出口,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杜太傅代表的是杜家的意思,随后其他人纷纷站出附和,甚至有早就看薛家不惯的,说话也没那么客气:“皇后娘娘身居正宫,又深得皇上宠爱,至今未孕,才是丞相大人该引咎自责的吧?”

魏琰的视线往下边扫了一圈。

太子虽然才十一岁,但深得朝臣的喜爱与支持。魏琰的目光在杜太傅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是自己为文杞铺的路,也是孩子的母亲,留下的善的业报。

“朕前几日身体不适,疏于朝政,”魏琰终于在大家争论——准确说是讨伐薛丞相激烈之时开口了,“今日就以要事为紧,旁的日后再议。”

众人这才纷纷停下应是。

下朝后,魏琰就直接往东宫那边去了。

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就迈得很快,除了对文杞的担心,他知道,还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梁璎。

刚到东宫,宫人将梁璎今日要寄出去的信拿给魏琰来看。

魏琰将信拿在手中好一会儿,他知道自己看了以后心情不会太好,但就是忍不住地想要打开。

男人自嘲,自己这样,就像是一个躲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人,又想要偷窥属于那那二人之间的事情,即使偷窥的结果,是让他忍不住怀揣着恶毒的嫉妒。

魏琰还是打开了,信上的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让周淮林不要担心。

但魏琰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落款的位置上。

“妻:梁璎。”

妻。

这个字打破了魏琰一早上的虚假幻想,如此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那个女人现在是别人妻子。

他们才是夫妻。

魏琰在那一刻终于承认了,薛凝是对的,为什么过去的五年,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却一次也不敢同周淮林见面。

身体的本能,在帮他规避危险,陷入这般嫉妒到想要发狂的危险。

魏琰一把将信纸合上了:“送走吧。”

“是。”

“以后,这种信就不用拿给我看了。”

“是。”

走了两步,魏琰却又停下来,转头把他叫住:“等等。”

宫人赶紧转身。

“以后,还是记得拿给我过目。”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这样反复无常,宫人还是马上再次应下。

***

梁璎在床前时,想了许多事情。

小时候的文杞其实是喜欢撒娇的,总是依偎着自己打商量。

“娘亲,我今日不想读书好不好?”

“娘亲,我想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梁璎说好,他却还是会乖乖起床,乖乖读书,仿佛只是想借着理由向自己撒娇罢了。

可那样的孩子,现在会藏起心中的希冀,面对自己时总是小心翼翼。

她想着文杞桌上的那根笔,该是自己遗留在宫里的。

孩子像个宝贝似的,摆在日日能看的地方,却又不舍得用。

梁璎长长地呼出胸口的那口郁气,心中的疼痛感才能稍稍减轻一些。

哪怕是可以原谅魏琰对自己的那些欺骗,可是孩子呢?孩子如今不得不承受的这些,又该怎么算?

“梁璎。”

听到魏琰的声音的时候,梁璎的胃里就仿佛在翻江倒海地翻涌。

对他平复下来的恨意,又被受伤的文杞重新勾起,她好像又回到了最恨魏琰的时候。

床边的女人哪怕是没有回头,魏琰也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她的愤怒与憎恨。

就像是当年一样。

他知道,如果文杞真的出什么事情,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虽然现在也是僵持到冰点。

“下人说你一直没有进食和休息,你这样会把自己的身体拖垮。”

无论他说什么,那边的人都没有理会。她的冷漠宛若一把把剑,刺在魏琰的身上。

很疼,可他还是近乎贪婪地看着梁璎的背影。粉饰太平的自我麻痹破碎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的渴望。

文杞,他只能祈求着,他们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

薛凝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薛夫人来是传达薛丞相的意思的,大概就是因为早朝中被人提起的“皇后无子”,让他觉得丢人,特意让薛夫人来提点皇后。

“皇上都能有太子,怎么你们就迟迟生不出孩子呢?”

薛凝没有言语,她近来精神都不怎么好。对魏琰若说还是爱得多深吗?那可能也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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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昔日的爱意,早在这些年的磋磨中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但那不甘心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息。

梁璎就住在东宫里,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她。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看着魏琰对她百般维护,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看着梁璎身上带着的幸福的笑,看着他们一次次生死与共。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那是她的爱人,明明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的喜欢的都是她。

她在这样的煎熬中日复一日。

如何能不嫉妒呢?

“太子如今病了,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有着断后的风险?更何况是皇帝,这可正是你的好机会。”

薛夫人的声音还在响着,薛凝突然打断她:“既然父亲知道太子病了,这个时候提什么选秀,是跟皇上笃定了太子不会好吗?父亲就不怕皇上心有芥蒂吗?”

薛夫人被她说得愣了愣,但又像是并没有在意:“皇上器重薛家,怎么会这么容易心生芥蒂?倒是朝中人,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现在都攀着太子这根高枝。你赶紧生下皇子,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爹。”

“阿敏还没回家吗?”薛凝不与争辩,转而问起。

说到这个,薛夫人有些头疼:“没。她闲着没事,非要去跟踪太子做什么?偏偏太子又出了这种事情。不过皇上对她向来纵容,估计也就是吓唬吓唬她。”

薛凝未再多言了。她在母亲走了以后,也离开了凤仪宫。

她知道薛敏被关在地牢里了,现在那个男人估计根本分不出心思来。她上下打点了一番,很轻松地进入地牢里。

看到妹妹的那一刻,薛凝愣在了原地。

她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那边地上蓬头垢面的女子,要不是正拼命地朝着自己爬过来,嘴里叫着“姐姐,救我”,薛凝几乎要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妹妹。

她的身上不知道是哪里受的伤,全身血迹斑斑。脸已经脏得看不清模样,靠近时,更是一股恶臭袭来。

可那确实是薛敏的声音。

“姐!姐!”薛敏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姐,你快救救我!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声音到了后面的时候,已经尖锐得隐隐有崩溃之意。

薛凝想着那个男人一边擦手,一边说“只是问她几句话”的温和模样,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上前两步,第一句问的就是:“太子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薛敏像是已经神志不清了,一开始还继续重复着带她离开这种话,见薛敏毫无反应,才终于回答她的话。

“姐,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啊!只有太子出事了,你才能有机会!”

薛凝抓着牢柱的手一点点收紧。

“皇上器重薛家。”

“皇上对她向来纵容。”

“朝中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

母亲的话不断地回响在薛凝的耳边,某一刻,薛凝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心中,慢慢浮现出这个认知。

处理从龙之功的薛家,会让魏琰名声受损。

但处理的若是一个恶贯满盈、毒害皇嗣的人呢?只会像萧家那样,人人拍手叫好。

薛凝腿软得有些站立不住。所以魏琰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吗?只是为了这一天吗?她再也顾不上还在叫着她的薛敏,转身跌跌撞撞离开。

***

梁璎收到了周淮林的信。

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

“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他好像猜到了梁璎现在的情况。

看到他的字时,在魏文杞床前守了几日的梁璎才觉着疲惫袭来。她终于愿意去偏殿休息了。

魏琰也知道。

他看到了周淮林的信。

明明就是生硬得仿佛毫无感情的话语,却让梁璎乖乖听了话。

可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让梁璎这么劳累的罪魁祸首是自己,让她愿意注意的却是另一个人。

魏琰甚至只能感谢,他也怕梁璎真的累垮了。

薛凝去了地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也在当天就将女人软禁在了宫里。

如今已经是时候该铲除这最后的钉子了。

***

东宫又翻了天,因为太子失踪了。

梁璎这觉睡得并不踏实,也就一柱香的功夫,莫名惊醒的她便下床往文杞的寝宫去了,在得到太子失踪的消息时,她差点没有站稳。

魏琰也已经到了。

向来很少对下人发火的他第一次动了怒:“你们都是废物吗?怎么看的人?”

梁璎没理会他的怒斥,她此刻的心里充满了自责。

文杞还昏迷着,失踪了只会是被人带走了。带走他的人想做什么?

她怎么能离开呢?明明有过那么多年守护经验的她怎么还能犯这种错误?

就该一步不离的。

一步也不能离的。

“梁璎,”魏琰叫住了她,“别想了,那不是你的错。”

他看出了梁璎的自责,焦急愤怒与对她的心疼交织在一起,魏琰转身对着众人下令:“给我找!”

不光是东宫,整个皇宫都乱了套,可直到夜幕降临,烛火点燃,火把升起,也没能在宫里找到太子。

跪在地上伺候的下人们抹着眼泪,他们心知找不到太子自己也要没命了,可又实在是委屈。

“我们一直守在屋外,确实没有看到屋里有人出来过。”

这话让梁璎突然间一愣,她想起文杞那一模一样的书房布局,想起他放在桌上的笔。突然起身就往屋里走去。

魏琰虽然不解其意,却也跟着进去了。

东宫近年翻修过,很多地方,都是按照太子的要求,仿照先前宸妃的长宁宫建造的。

梁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大殿内暗格,与当年长宁宫内一模一样的位置和设计。

暗格的门打开时,缩在里面的小小身影,让场上不少下人都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以免惊呼出声。

梁璎更是一瞬间便红了眼眶,她慌乱地蹲下身子去看文杞,手刚碰上去,文杞的眼睛动了动。

少年睁开眼睛时,正对上母亲的目光。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就像是迷迷糊糊醒来不见身边有人时,以为母亲守着自己的感觉也是梦境。

他在梦境里又回到了那天。

回到了看着母亲受伤而无能为力的那天。

“母妃,”尚且不清醒的少年抬手抚上母亲的脸,“疼不疼?”

定然是疼的,他们伤了母亲的身体,让母亲说不得话,父皇伤了母亲的心,让母亲不得不远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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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文杞醒来的喜悦还未升起,梁璎却在听到他问话时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抱住了文杞,浑身都在颤抖。想要说话,可不能开口的嗓子却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并不好听却满是悲伤的呜咽声,在殿中回响。

“我怕你会后悔。”周淮林总是这么对她说,可梁璎直至此刻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后悔这些年对文杞的不闻不问。

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认识到:

在她借着周淮林的爱中走出伤痛之时。

她的孩子却始终没能走出亲眼目睹母亲受伤的那一天。

第23章悔恨

法源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平日里来上香的人便不少,临近年关,人便更多了,都来求来年的平安顺遂。

周淮林来了京城几次了,却是第一次上这庙里来。

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功德箱里投了几张银票,拿过一边的烟点燃。

皇宫里的事情,他纵使有些门路,也不能轻易打听。

梁璎既然给他写信说了没事,应该就不会有事吧?周淮林只能寄希望于此,即使他也想到了梁璎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可能只是报喜不报忧。

男人对着佛像拜了几拜。

希望太子平安,这是他此刻最虔诚的心愿了。

一定要平安啊,那个孩子。

若是让梁璎再经受这样的打击,未免真的太过残忍不公了。他实在是不愿,再有伤心难过的表情出现在那个人的脸上。

上香后出来大殿时,正好传来远山上的钟声。悠扬的钟声混着檀香的味道,让浮躁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宁。

“周刺史。”

忽闻一道叫自己的女声,周淮林侧头,顺着声音看过去,站在那里的人他认识,杜太傅的女儿。

对方又向着他走了几步。

“周刺史,好巧。”

周淮林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杜姑娘。”本就严肃的脸在那副冷淡的语气下更显得生人勿近了。

“周刺史也是来上香?”

周淮林没有去在意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只是又回应了一声:“嗯。”

“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峻州?”

什么时候回峻州自然是等梁璎,但周淮林只是冷淡说了句没定。

三言两语间,场面就冷了下来。

哪怕是听说过他的个性,这会儿杜林芝也有了几分尴尬。她想了想,还是稍微靠近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他没事。”

说完就快速地退开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太子。

男人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像是如释重负。

杜太傅不仅之前是魏琰的老师,现在也在教导太子,所以宫里的事情,杜林芝也可以稍稍得知一二。

太子的安危,是压在他们每个人心口的巨石。杜林芝在看到周淮林时,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让他不必再担心。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她又忍不住问出了其他的疑惑:“她在那里,你不担心吗?”

虽然魏琰表现得很正常,对梁璎的种种行为,也仅仅像是补偿而已。但杜林芝并不觉着,那就是补偿。

如今那曾经最为恩爱的两人,在一同守护着他们的孩子,这个男人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完全心无芥蒂吗?

但她不知道的是,比起她忧心的那些,周淮林想的只是:那对母子,这次是真正地和解了吧?

梁璎该走出曾经的挣扎、困顿,彻底地放下对太子的心结了。

但她应该……很心疼吧?

周淮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杜林芝微微一愣,但还是点点头,看着男人步下台阶,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性子……若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和梁璎和睦相处。

不过如果是梁璎的话……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对她的冷淡态度和她锲而不舍地靠近,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如果是梁璎的话,任何冰山都能融化的吧?

***

东宫连日来紧张的气氛,在今日缓解了许多。

昏迷了多日的太子殿下总算是醒了,只是谁都想不明白,明明都病了几日该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太子,是怎么在意识都不清醒的情况下,藏到暗格里去的。

看到那位第一次露面的太子生母抱着太子痛哭之时,不知怎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偷偷别开了眼睛。

或许是感动于那无处隐藏的母爱,或许是见证了太子日日夜夜的思念得到了回报,那哭声与相拥着的两人都尤为让人心酸。

他们也第一次见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皇上,红了眼眶。

魏琰原以为,当年的文杞还小,或许早就已经忘了。却在看到暗格里的少年那一瞬间,情绪在一瞬间濒临着失控。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在暗格找到这孩子时,他明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抓着自己的衣角念着母妃。

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让魏琰心疼得仿佛在抽搐,他告诉文杞,他的母妃已经安全了,从此以后,谁都无法再伤害他们了,这孩子才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也记得文杞醒来时说“你怎么才来”时,明明是责怪也挡不住的信任,记得他在看到梁璎的伤情时偷偷抹眼泪。

可即使如此,那时候的孩子,也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就仿佛是无论经历了什么苦难,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所有的伤痕都能被治愈抹平。

迟来的悔恨在一点点地凌迟着魏琰的心。

是他辜负了这两个人的信任,是他毁了这个家。或许在逃避的这五年里,他潜意识里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会悔恨被自己亲手推远的妻儿。

悔恨失去的幸福。

如今他就站在几步之远,却又像是隔着万里,即使心疼得好像已经不会跳了,他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魏琰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还是他们信赖的丈夫、父亲的那个自己,上前将那对母子拥在了怀里。

他早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却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远离,体会到了被自己埋藏起来的怀念。

在这宫中追求小家的皇帝,未免太奇怪了是不是?

可那是自己拥有过的啊,因为拥有过,才能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的余生,再也不会拥有了,他能够承受吗?

好痛苦,真的好疼,真的好想让时间倒流回那一刻,让他能用尽一切,挽救这错误。

***

梁璎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虽然心疼,但她也知道文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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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醒。她无法想象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因为他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璎将他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距离上一次抱他,已经隔了五年了,他长成了自己几乎抱不动的模样了。

魏琰在身后一边看着她的腿,一边伸出手,仿佛时刻准备着扶上一把。

可梁璎没给他机会,稳稳当当地抱着孩子,将他放回了寝宫的床上。

文杞的手一直在抓着她的衣角。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梁璎也想了许多,也许曾经的她对孩子是有迁怒,但是文杞又有什么错呢?

他在努力当一个好孩子,他的父亲是他不能控制的。

他也是自己的孩子。

魏文杞直到躺到了床上,才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在梦里。

“娘亲?”他叫了声,趁着此刻的虚弱才敢放纵着叫出这个称呼。

不再是母妃了,因为她不是父亲的妃子了。

但永远是自己的娘亲。

梁璎对他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太医就在旁边候着,她起身想要让位置让他们为文杞看诊。手猝不及防地被拉了拉。

梁璎回头看向拉自己的人,少年仿佛是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情,马上又松开了手。

她给少年以手语说着:“乖,让太医看一看。娘亲就在这里陪着你。”

文杞乖乖点头。

梁璎往旁边退了两步,却正与站在那里的魏琰并排,不等她做什么,男人主动地往边上让了让。

正隔着虽然让她不悦却也没有到无法忍受的距离。

梁璎没有去理会他,而是看着床上的文杞。

太医把脉过后说毒素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但后续还需要调养,梁璎又给他喂了些吃的,筋疲力尽的孩子这才沉沉睡去。

第24章倒台

太子殿下中毒一事,终于传到了朝堂之上,与之对应的,还有薛家作为始作俑者被抄家候审。

案子是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一同审理,毫无悬念的案子,审理得自然是非常快。没有用太久刑部就在朝堂上禀告了审理的结果。

“罪臣薛绍海,胆大妄为,纵容其女谋害太子,此为罪一……”

薛丞相的罪名,一条一条地被陈列着回响在殿上,众大臣都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云端与地狱之间,也就短短几天而已,这几年风光无限的薛家,转眼就沦为阶下之囚,其党羽更是树倒猕猴散。

可大概是薛家的飞扬跋扈是有目共睹的,奏折里陈列的罪证更是让人心服口服,光是毒害储君,便已经是死不足惜了。

所以朝臣们也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反而有对薛家不满的恨不得拍手称快了。

那高声宣读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后,安静了许久后,金銮殿上方的那位才终于出声。

“当年萧党霍乱朝纲,是薛绍海忍辱负重,为平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朕因感念其功绩,这才委以重任。初上任之时,朕观他亦能勤勤恳恳。只是这高位坐久了,就不知不觉间忘记初心。”

那声音顿了顿,方才继续说下去。

“与位置对应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责任。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该时刻警醒、约束自己。”

朝臣们立刻跪倒一片:“臣等必将引以为戒,日日自勉。”

散朝后,魏琰难得地,并没有立刻去往东宫。

他想了许久。

他在初掌握大权时确实是念及与薛凝、薛家的情意,可是文杞与薛家不和,两边只能选一,他并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即使那时候的自己下意识间回避了梁璎的因素,只当是为了文杞与大魏的未来。

打压薛家的方法有很多,文杞还小,他有的是时间,于是选择了这种并不有损他贤名的方式。

如今也确实顺理成章地做掉了薛家,这原本就是魏琰想看到的结果的,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是文杞的受伤。

其实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非议算什么?名声算什么?若是早料到了如此,他早就……

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东宫时,魏琰终于收起了思绪。他看着这座宫殿,心里闪过庆幸,还好,至少现在,文杞还是好好的。

宫人看到他正欲行礼,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

殿里很安静,他进去的时候,梁璎正在躺在躺椅上休息。受了上次事情的影响,她如今大部分时候都守在文杞的床前,偶尔休息,也就只是在躺椅上睡一会儿。

梁璎怕冷,毛毯扯到了脖子以上,将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毯子毛茸茸的边缘遮住了下巴,只留下巴掌大的小脸在外边,白皙的皮肤在不远处炭火的照应下泛着微微的红色。

一片恬静。

屋里偶尔响起噼里啪啦的炭火燃烧声音,恍惚间,魏琰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也是这样,炉旁煮着茶等着自己的归来。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女人。

每一步,都走得迫切却缓慢。

直到梁璎终于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放她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

他想着本就是自己的亏欠,这点要求好像也无可厚非;他想着自己所爱另有其人,放她在这里确实太过残忍了。

所以他伪造了梁璎的假死,将她送出了宫。

后悔吗?后悔的。但如果回到她请求出宫的那一刻呢?魏琰好像依旧没有别的选择。

对她,彼时的自己是出于愧疚也好、感激也好、同情也好,还是那未察觉的爱意,他都做不到泯灭良知、不管不顾她的意愿。

他只知道梁璎多爱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亦是如此。

此刻睡着了的女人没了对自己的冷漠和尖锐,或者是疏离客套,这样安静得像是不会拒绝的她,让魏琰心中的渴望在不断攀升,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那手快要触碰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魏琰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年。

文杞虽是大病初愈,一眼就能看出身体的虚弱,但那双眼睛这会儿在看过来时,却透着凌厉的光。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停留了片刻,魏琰终究是收回了手。

父子二人很默契地来到了外面,魏琰还没说话,就听着文杞恶狠狠地先开口了:“你别靠近她。”

声音里尚存的稚嫩让他的凶狠多少打了折扣,像是守护着母亲的小狮子。

魏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不想我与你母妃重新在一起吗?”

他刚问完,就得到了文杞的回答:“不想。”

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你不想以后都跟你母妃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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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文杞梗了一下,但随即又有些恼怒:“那不是一回事,你不要相提并论。”

魏琰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却终究是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只是转而问道:“今日身体怎么样了?”

话题突然的转折,让魏文杞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有回应,大约是还气着,可到底是在父亲的等待中败下阵来:“好多了。”

其实不用他回答,魏琰都能看出来确实是好多了。

不光是身体好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许是有梁璎的陪伴,多了许多孩子的气息。

也是有这样的对比着,魏琰越发觉着先前的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心口愈发地憋闷着,他终于开口:“那你先进去。”

文杞的眼里有对他这样刚来就要走的疑惑,可直至魏琰完全离开,他也没有开口挽留。

***

凤仪宫中。

自从被软禁在宫中后,薛凝就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她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自然能想到接下来等着自己与薛家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只是没想到,比起废后的圣旨,会是魏琰更先来。

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的薛凝,在看到的魏琰走进来,面色平和地坐到一边时,突然猜到了,在断绝这帝后的夫妻关系之前,他此刻,是作为魏琰本人坐在这里的。

“你既然已经去过地牢了,应该也知道了你妹妹做的那些事情,”魏琰也不与她比耐性,开门见山地就说了,“她做了这种事情,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薛凝当然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好像他是被逼如此的。

薛凝站起了身,看着不管自己如何失态都无动于衷的男人:“魏琰,你敢说,如果没有薛敏做的这些蠢事,你就不会对薛家下手吗?”

“会,”魏琰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却也回得很干脆,“但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虚伪!薛凝的心就像是有猫的爪子在一下又一下地抓着,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你以为只有梁璎在为你挡箭吗?她做的那些事情算什么?你能坐上这个皇位,靠的是谁?你现在为了她来过河拆桥,不过是因为她走了,跟日日在你面前的我不同,她走了,找了别人,所以你就在意了,你就嫉妒了是不是?”

看着似乎要陷入疯狂中的女人,魏琰几乎要想不起,她最初是什么样子了。

她变成这样,归根到底,自己是罪魁祸首,魏琰有这样的认知。

并非毫无触动的,但是多奇怪啊,他的心中,却没有面对梁璎时那样的愧疚,想要用任何东西来补偿的急切。

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算计。

原来对梁璎的愧疚、补偿,所有的在意、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都是缘于他爱她。

第25章浪费

魏琰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这次的交谈了,他起身,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念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可是对于在高位待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以后一无所有地在冷宫中过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魏琰走两步就突然被抓住了手,那看着瘦弱的手,这会儿大概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指甲都要陷进他的肉里。

他回头时,对上的是女人饱含怨恨的目光,朱钗与眼中的泪光似乎在一同轻颤着,她的身上写满了绝望。

“魏琰,这么多年来,我为你治理后宫,为你掩盖你不愿行房事之事,为你承担无子的罪名,你就要这般对待我吗?你对她愧疚,那你对我呢?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她声音凄厉的指责里,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就好像是在期待着能唤起魏琰的心软。

却也只是在男人眼中掀起稍纵即逝的波澜罢了。

魏琰走到今天,已经十分清楚,不管他怎么贤名在外,良知与心软,其实都已经在尔虞我诈中湮灭了。

那无处安放的愧疚、进退两难的为难,想要补偿、不忍伤害的心情,都是只有面对梁璎时才会有的。

不管是现在,还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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