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年初四,魏游带着新的书画敲开了谢老家的门。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真情实感劝说了一番。
什么惠及天下黎民百姓,成为新式学院的领头人,开创历史先河之类的,有什么说什么。
可谢老无论如何不松口。
魏游言辞恳切:“谢老所思又怎知学生们所想?年轻人朝气蓬勃,更愿立功建业。既无法相互认同,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本王不强求谢老入新学院,可日后新学院和福幼院招夫子,希望谢老莫要阻拦。”
谢老不语。
“想必谢老已经从周大人那知晓了水泥一事,”魏游在他蹙眉时露出一个友善的浅笑,“还望先生慎重。”
“王爷威胁我?”
谢老怒目而视,魏游神定自若。
气氛凝重成团。
两相交战,就在江盛以为谢老要暴走打人时,谢老率先妥协:“我有两个要求。”
魏游正经了几分:“您说。”
“第一,”谢老视线落在看戏的江盛身上,“我要收江盛为徒。”
江盛:“……”
老顽固还没死心呢!
“不行!”
“没问题。”
两道声音森*晚*整*理,魏游和江盛对视一眼,江盛全身上下都在叫嚣——
不行啊,他是个冒牌货!学习就穿帮了啊喂!
魏游朝他安抚地笑了一下,对谢老歉意道:“不过夫郎在钱塘落水,大夫说受了刺激,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希望先生对他不要太苛刻。”
比如写字如狗爬,画画如涂鸦,就希望谢老不要太计较了。
江盛则一脸茫然,他还没想明白魏游的说辞,谢老那边已经点头同意了。
“第二。”
魏游静静等着,可谢老一直未开口,反而看着无比扭捏。
“第二?”
谢老战术性假咳:“王爷每月送两副字帖来,学无止境,希望王爷明白老朽的苦心。”
这讨字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魏游极力忍笑:“本王谨记。”
送人出门时,谢老随口提了句:“那个蜂蜜柚子茶还不错,家里夫人喜欢的不行,要是还有,就当拜师礼送几罐。”
魏游理所当然应下。
困扰了一路,等上了车,江盛终于忍不住发问:“怎么说我失忆了呀,我在钱塘明明……”
魏游出声堵住他后面的话:“不曾受惊吗?那为何夫郎半年未碰书房的文房四宝,是嫌弃其模样丑陋并非玉石所制?”
江盛哑然。
半晌才闷声道:“是受了惊,曾经不少事都忘了。”
之后几日魏游都不得空闲,他在琢磨着建新学堂。上回江盛说的开办一个学堂的事他没有听过且过,而是认真考虑后觉得可行,如今在饶州招夫子一事不是阻碍,这件事就轻松了一些。
不过这事急不得,还是先考虑福幼院招夫子的事。
循序渐进,不怕他们不喜欢只怕没人愿意来了解,等这些年轻的秀才接受福幼院的课程安排,对此有认同感,再谈开办学堂的事也更容易些。
而且饶州缺钱,开办学堂少不得倒贴钱,单靠蜂蜜柚子茶的生意是不够的,魏游又找了当地的水果琢磨着做水果罐头拿出去卖。
当然,也是时候让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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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泥厂开到饶州来了。
初八,福幼院、衙门口和城门外都贴了告示。
“福幼院招先生。”
“我看看,讲学先生?什么意思?”
城门口围了一群人,城卫临时充当话事员在一旁敲锣告知。别看官学中秀才上百人,可饶州百姓能认字者寥寥无几,一旦张贴新告示还需有人在一旁念一遍,再解释一遍。
告示写的不难懂。
福幼院招先生,报名者可以是读书人也可以是有一技之长者。招收的夫子须得秀才起步,单单这一项整个饶州就没多少人符合要求。
所以百姓将目光放在第二项上。
所谓有一技之长者,可以是绣花精美的绣娘,可以是厨艺精湛的厨子,可以是懂得医术大夫……只要福幼院愿意招录,就能得每月二两的月钱。
要知道在饶州,一份月供五百文的活已经算不错了,月供破一两的普通百姓凤毛麟角。
“二两银子啊!”
“我瞧见那五香面馆的罗厨子登记了。”
“罗厨子月供有二两吧?怎的想不开要离了面馆另找他处?”
“这有啥,你没听清刚城卫大人说的话?福幼院每逢五天休两天,且活从巳时始至申时终,多安逸,同样的钱比在面馆累死累活舒服得多了。而且福幼院是王爷开的!就那个救了整个沧林的瑞安王,绝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
魏游的名声在饶州极好,一听是瑞安王招工,甭管选不选的上,报了名再说。
不少沧林的人挤不进去,还急得不行。
这名单人多的——
刘和德傻眼了。
原本他们是打算一个个接触的,可如今这势头哪里来那么多精力,于是一个上午那公告下就多了一行小字——闹事者杖责二十。
才制止百姓疯狂的行动。
一技之长的招聘任务交给刘管事操办,一头爆热一头萧条,秀才报名的人寥寥无几,大多还在观望之中。
魏游倒是不急于一时。
这日,江盛头一回去谢老家当徒弟,结果把谢老气晕了过去,等人醒了就被轰出院子,眼不见为净。江盛乐得自在,施施然回了福幼院。
一下马车,就注意到有人在门口徘徊。
那是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打扮……一言难尽。
大红色外衫,手执一把墨扇,头书琉璃发冠,关键那发冠的颜色还是显眼的翠绿色,红配绿……这人的品味着实独特。
像是一只花孔雀。
一旁的小厮往福幼院的墙上一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江盛脸上的纠结更甚了。
“你是来应聘夫子的?”江盛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后一步。
俊美的男人转过身,看清江盛脸时明显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皱起眉尖,迟疑道:“我是……”
“你真是?”江盛上下打量,“你确定没走错?”
俊美男人点点头:“是这里没错。”
江盛抬头看看他的衣着又看看福幼院匾额的三个大字,表情微妙:“你要不再仔细想想?”
俊美男人:“?”
“你穿成这样,”江盛上下比划了一下,“来福幼院应聘夫子?”
男人低头看自己的大红袍,又从小厮手里拿过铜镜照了照脸,把自己看糊涂了:“那你说,我应该去哪?”
江盛毫不犹豫,指着老大远处仙气飘飘的怡香楼。
俊美男人:“……”
“行了,我知道你不认字,走错了吧,你要是不认路,我让福幼院的护卫送你一程。”
听到王君唤人,福幼院的护卫还真上前一步。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换个地方谈吧。”
虽然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江盛操着近乎没有的耐心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应聘夫子进福幼院直走右转,找一个叫刘管事的人,他在负责相关事宜。”
“我不是来应聘夫子的,我是你哥。”
江盛嗤笑一声:“这年头什么乱攀关系的都有,你是我哥我还是你爹呢。”
他老江家就他一条独苗苗人鱼,还哥?
啊呸。
“……”男人目光呆滞了一秒,低头解开挂在腰间的红绳。
一副谢老送的卷轴直指男人。
江盛震惊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你你想干嘛?还解腰带,耍流氓啊你……”
话还没完,他的手被人按了下去。
魏游揽着他的臂膀往怀里带,视线对上一张错愕无比的脸,挑了挑眉:“是你啊,你就是朝廷派来的明州新任知府?”
平淡的语气中夹着一丝明显的熟稔,听得江盛微愣。
那人停下动作,视线落在魏游搭在江盛肩膀的手上,眯起眼:“怎么,王爷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欢迎下官?”
又看向江盛,语气不善:“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他在钱塘落水失忆了,”魏游揽肩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柔了些,“这是丞相嫡子江少卿,你亲哥哥。”
江盛:“……”
魏游道:“跟你哥打个招呼。”
江盛抬起头,对着本书的主角,原身的亲哥哥,江少卿,展露一个甜美的笑容:“哥,你今天穿着真时尚。”
第56章
时尚?
江少卿只当是饶州地方话,没有时间去深究这背后的含义,他收起墨扇,唇瓣抿成一条线。
身侧的小厮垂下头,暗道主子生气了。
自打江盛出嫁后,江少卿鲜少体会到不快的情绪,可如今,在自家从小宠到大的弟弟顶着他的死亡视线往前踏一步虚虚护着魏游时,他久违地不爽了。
自家的白菜都被猪拱成黑炭了,还说猪拱的好,细心照看白菜的白菜他哥能开心的起来吗?
现在不是计较向来守礼守据的弟弟失忆了不认识我,还说是我爹的时候,江少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魏游道:“你说他落水失忆了?”
魏游回视:“对。”
弟弟失忆显然不在江少卿预料的范围内:“还记得多少?”
“成婚之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江少卿心底一沉,他不相信魏游,甚至怀疑这是魏游暗地里变相的控制和威胁,越过魏游的阔肩,江少卿向自家弟弟投去怀疑的目光。
他说的是真是假?
站在暴风雨中心的江盛点头如捣蒜。
周围人群聚拢,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指指点点,可此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魏游示意江少卿入院再说。
魏游和江盛落后几步跟在后面,魏游垂手牵着江盛平缓他的紧张,可江盛内心实在崩溃。
原著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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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同名小哥儿打脸虐渣,他对此抱有好感。既然穿书,他想过与这位亲哥哥见面的场景,或是在丞相府中兄弟怡怡,亦或聚在东岭王府中饮酒叙旧,但绝不包括将男主认成花花公子指路春楼去寻欢作乐。
一见面就是老社死现场了。
真不怪他认不出来。
按照进度,原身的亲哥应该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大杀四方,怎么可能跑东岭这个鸟补拉屎的地方来当个寂寂无名的知府。
况且,原著《大荆》是一本正剧小说,主角江少卿是一名儒士,开篇翩翩少年郎,公子世无双,引得闺中女子竞折腰,奈何江少卿一心沉醉于官场的翻云覆雨,对儿女私情一事淡漠如烟。
大众评价其“心性仁慈但不文弱,手段狠辣但不残暴”,江盛看书时当即浮现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文人形象。
这样的人穿红配绿,这描述不是误导他吗。
哪个不苟言笑的儒雅大男主穿的跟个骚包似的,江盛完全不能理解。
小说里,这样穿的人不是反派就是逛花楼的。
所以当江少卿踏进福幼院时,江盛扯着魏游的衣袖小声道:“你说,我会被我哥打吗?”
“不会,江丞相府不兴打骂一套,”魏游扫过江少卿微顿的脚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再说,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他没资格打你。”
江盛紧抱魏游这个大腿。
魏游好笑:“怎么会把人认成纨绔?”
“他长相艳丽,又穿大红袍,太骚气了。”江盛说话时还有些委屈,要不是这件大红袍他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糗。
果然人不能貌相。
他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江少卿闻言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盯着江盛,直把他看得发毛。
身旁的小厮解释:“小主子,您忘了吗?这衣服是当初主子过本命年生辰时,您和夫人亲手缝制送与主子的,今要来见小主子,主子特意穿的。”
江盛:“……”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尴尬了。
视线微抬,江盛小心翼翼看向他头顶上那翠绿色的玉冠,暗道这个不会也是原身送的吧……
江盛没敢问。
奇怪的氛围持续太久,江少卿沉声询问:“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塘的事情瞒不过他,可他得到的消息是魏游溺水差点死亡,自家弟弟平安无事,到正主跟前,怎么又闹出失忆这种状况之外的事了。
江盛咳了一声,小声道:“就那苏文祚烧船,受了惊,落水后又不小心呛了水……”
“报平安的信上不曾写。”江少卿质问魏游。
魏游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起初并未有明显痕迹,到了东岭本王才怀疑并证实。”
症状奇怪,可此时江少卿的愤怒占了上风:“王爷舍身涉险不要命,阿盛一个哥儿,带着他去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男扮女装当舞娘去捉奸,江盛有点臊得慌,可见江少卿恨不得吃了魏游的模样,他又硬着头皮道:“哥,是我偷偷跟上去的。”
犀利的眼神射过来,江盛脖子一缩。
魏游上前一步挡住视线:“别吓他。”
弟大不中留,江少卿一口闷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又不能说自家弟弟的不是,折扇敲打手心的频率越来越快:“苏文祚是吧?那狗贼死了没?苏侍郎家的外戚?当我们江家出嫁的哥儿没人撑腰能任人拿捏是吧,好得很,迟早有一天我非得把那上蹿下跳的狗意儿给恁死。”
江盛:“……”
身旁小厮见怪不怪,反而起哄道:“主子,您别侮辱狗……那位还在大牢里关着呢,是头大羊,牵扯太多人了还在审。”
在江盛目瞪口呆中,江少卿整了整衣冠,又恢复到谦谦君子的模样:“当场报仇没?”
“蹬了一脚让他躺湖里了,”江盛道,“差点被淹死。”
“就蹬了一脚?”又看向魏游,不满道,“王爷行不行?”
魏游心情微妙,但真心对这个大舅子多了几分欣赏:“死了不好交代,我派了几个道士,在他押送京城途中每日轮流给他念大悲咒。”
太残忍了。
苏文祚在水里泡太久肺部留有后遗症,日后肺咳不止,身上的病痛无法痊愈又要在精神上加以折磨,没得失心疯都算是好的。
江盛咽了咽口水,看向平静的魏游和一脸赞许的江少卿,默默低下头。
咳,干得漂亮。
“阿盛的病……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江少卿还是不愿相信。
一行人穿过福幼院孩童踢蹴鞠的草地,魏游把江盛神思不属的脑袋摁回去:“京城的事都不记得了……刚从谢老那回来,怕是挨了骂。”
“谢老?”一声沉吟,“原国子监祭酒的谢老?”
亲眼见魏游点头,江少卿的表情略微扭曲,作为皇子伴读,当年的事他亲历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老收了舍弟为徒?”江少卿问。
魏游无奈:“兴许已经后悔了。”
什么意思?
江少卿不解,但很快就知道了。
江盛手里的卷轴缓缓打开,是谢老遒劲郁勃,浑然天成的书法字迹,而画卷中掉出一张练字纸,其厚重凌乱的字迹与之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这是谁画的字……
抬头看见江盛腼腆的笑,江少卿额间的青筋一痛。
常言失忆往往想丢失最不喜的记忆,江少卿不禁自我怀疑,莫非是当初他和爹对阿盛太过严苛,导致阿盛失忆后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可若非真失忆,自家清冷的弟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与人拉拉扯扯。
余光瞥见好奇打量他的江盛,老哥哥的一颗心就忍不住烦躁。
江少卿脸色不好,连带着语气也有几分不满:“王爷,臣与弟许久未见,心中挂念,这几日便在此处叨扰了。”
魏游自无不好:“福幼院空房充裕,一会儿让人收拾一番,江大人安心住下,若是有不便之处与刘管事说即可。”
转头吩咐了来福几句,又聊起家常:“不知江丞相身体如何?”
“劳烦挂念……”
江少卿和魏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干巴巴的,可两个当事人脸皮厚,装出一副关系和睦的模样,江盛听了都尴尬。
比起江盛的尴尬,江少卿就显得心塞了。
他们兄弟间何时这般生分过,他和江盛同父同母手足情深,当初阿盛成婚时爹娘借口办事把他调离京城,为的就是不让他有闹事的机会。
知晓明州缺知府,他便主动请缨。
抵达东岭建州后更是马不停蹄赶往王府,却得知阿盛和魏游在饶州未归的消息,又转道饶州。
一路上越是打听越觉得魏游虚伪,魏游为人如何,京城谁人不知。所以当百姓一众拥戴时,江少卿心生寒意,他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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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盛在魏游刻意营造的虚假下受尽折磨,甚至遭此不测。
幸好。
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弟弟面色红润,不像是受亏待的模样,反而看上去比在江府时还圆润了些。
不仅如此,向来待人冷淡的弟弟对魏游黏糊得没眼看,他们进门后两人一直握着手,知他时不时扫过,魏游还装瞎当做无事发生,把江少卿气的不轻。
不知看到了什么,江少卿倏然收回落在自家弟弟身上的视线,又刮了魏游一眼,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似的。
不管如何,江少卿暂时在福幼院里住下了。
年初十,福幼院又多了十位夫子。
七位技能讲师还未报道,新来的三位文化课先生和柘清越三人早早到了福幼院。
江少卿身旁的小厮金安见缝插针,逮着过路的夫子打探消息:“王爷不是吩咐了元宵后再来?”
被逮着的是个熟人,柘清越刚从柘部落回来,不认得金安,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王爷给的月俸多,我们不早点上工,总归觉得心里不踏实,且王爷给的书难懂,早些回来请教不解之处,理通了才好教学生。”
金安把“瑞安王还会编书”吞下去,古怪道:“新编的书?”
柘清越捉摸不透他的身份,捡了能说的答:“是王爷和王君所编,与寻常的书籍不同,草民愚钝还未吃透。”
一听到小主子也参与了,金安心道难怪。
金安对自家小主子存在盲目的崇拜,即使前天见过其的真迹,可他打心里觉得自家小主子才学斐然,断不会因为失忆而泯为众人,得知小主子编了书自然引以为豪:“夫子吃不透,莫非这书其难?”
“倒也不是,”不认识的人柘清越不好多说,含糊道,“只是有些新奇罢了。”
金安来了兴趣:“可否让我观上一观?”
“这……”柘清越担心他有不良企图,有些为难,“你应当看不懂。”
饶是金安性子大大咧咧,这会儿也不开心了。他不仅是江少卿的小厮还是他的书童,跟在主子身边耳濡目染念过书识过字,不是他吹,考个童生绰绰有余,怎么在这个偏远地方的夫子眼中就看不懂书了。
就算是前国子监祭酒刁钻的卷子,他也能答出一半来!
金安不信邪,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又说了些话,总算从柘清越手上拿到了薄薄的册子。
他就不信了,定要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夫子好好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带着一股子征服欲仔细翻阅起来。
册子不厚,五十页左右。
封面写了四个大字《小学数学》,金安猜是关于算术的书,可把他乐坏了,他哼哼嗤嗤地又得意了几分,无他,作为贴身小厮他算账也是一流,主子的书里他学的最好的便是《九章算术》。
金安咧着夸张的笑打开第一页,然后,笑容僵住了。
这是什么?
再看一页,等等,这又是什么?
有些字懂可有些符号看不懂,一整句话读下来不知道问了什么。
金安的嘴角下撇,手上翻页的动作加快了,越往后越是心烦意乱,越是心烦意乱翻书的速度越快。
不出半盏茶功夫,他在活见鬼的状态下翻完了最后一页,吞了吞口水,只剩下迷茫。
一直打量他的柘清越觑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直到被人抓住了视线。
柘清越想当做无事发生,可金安拉着他,又挂上了一开始的笑容:“诶,柘夫子您别走啊,能给我说说9687645这些符号……是怎么个意思不?”
第57章
要想混的开,脸皮要抛开。
金安本身就不是古板的性子,能屈能伸,把这些数字弄懂后,仿佛剥开了迷雾打通任督二脉。
他本想逮着个鸡兔同笼的实例做一做,可柘清越却把书护的死死的,告罪要去找王爷请教为由匆匆离开。
金安又被这书呆子气得直跺脚。
多亏他脑瓜子转得快,转头就找刘管事讨了一本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寻主子邀功讨赏去了。顺便诉诉苦,唯有真金白银才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可惜金安扑了一个空。
“此地没有瑞安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阿盛你对哥哥说实话,魏游是不是待你不好?”等谢老家的书房内只剩下江少卿和江盛,江少卿检查门内外确认无人盯梢后,开门见山地问。
拜访谢老是真,可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找一处能和江盛说话的地儿。
江盛眉梢微皱,知道眼前这位原身的亲哥哥是在关心他,可他心中却不喜别人随意编排魏游:“没有,哥,魏游待我极好。”
“你不必隐瞒,若瑞安王带你不好,我自有帮你脱身之法。”
江盛不怀疑江少卿的话,如果是刚刚穿越之际,他肯定二话不说同意兄弟俩联手的提议,可近距离接触魏游之后,他发现书中的描述与魏游本人相差甚远。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是他穿越的小说有问题,可除了与魏游相关的事外其余皆与书中所述一般无二,地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是魏游有问题……
实际上仔细观察周遭人的反应就能发现端倪,不光普通下人,就连贴身管事刘和德,背地里也畏惧魏游。
这说明魏游一开始待人并不友善。
他不知道魏游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他肯定魏游是有问题的。他一直不愿意去怀疑,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出现问题的是魏游本人。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胡思乱想。
如果魏游是重生的呢?那魏游对他所做的一切莫非是虚情假意地戏弄?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呢?
自打他嫁给魏游,从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地动那么大的事,魏游顶着巨大的压力无条件信任他,若还怀疑他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那未免太让人心寒。
“阿盛。”
江少卿见他心不在焉,敲了敲桌面。
江盛回望江少卿,表情认真:“魏游真的没有欺负我,他和传言不同,并未做任何有损百姓利益之事。”
江少卿不置可否。
好人?
魏游?
来饶州多日,江少卿看到的江盛永远是天真活泼的少年样,极少见到他绷脸严肃的模样,反而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那个弟弟向他和父亲坦言不愿嫁人为夫,愿意身入仕途的早晨。
但这次是为了臭名昭著的瑞安王。
江少卿心下一沉。
莫非阿盛对魏游……?
他敛下眉,不去看那双通透的玲珑眼,斟酌道:“我沿路打探到不少消息,依阿盛所言,都是魏游所为?”
“是啊,他厉害着呢。”
说起魏游的英雄往事,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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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又恢复和谐的氛围。
谢师娘推门进来,给他们送了些亲手做的枣糕,甜味沁鼻,江盛喜滋滋吃了一块,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江少卿看他吃得香,也拿了一块尝尝,味道不错,就是有点甜。
江盛吃完了一块又拿起另一块:“你不知道明州的山匪有多猖狂,魏游他……”说起魏游,那是一个滔滔不绝,就差把“我是魏游迷弟”几个字写在脸上。
等江盛声情并茂讲完剿匪的事,碗里的枣糕不知不觉被他吃得只剩下一块了,他不好意思地朝江少卿一讪,后者顺势接过话。
“想吃就吃吧,”江少卿想起了什么,又道,“水泥、火药、玻璃这些都出自魏游之手?”
江盛点点头。
都说命运之子被天道眷顾,与之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江少卿如今把魏游当做是个反派,这怎么行。
“不过肥皂等货物所卖的一半银两都交给官府了,或用于修路修水利,或用于东岭百姓重建家园,饶州的福幼院便是这些银两的去向之一。”
江少卿心知他想缓和自己和魏游关系,顺着台阶下:“当真这么厉害?”
“嗯嗯,你知道石灰石是怎么来的吗?就是用魏游配成的火药把山炸了……”
人一激动就容易手舞足蹈,江少卿静静看着他动作。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内向的闷葫芦,即使是小时候得了父亲表扬,也只会淡淡一笑,没有一刻失去过世家哥儿该有的稳重。
可如今失忆了,变了。
就像是一个顶着“江盛”名字的陌生人,没有一丝熟悉感。
桌下的墨扇微微打开又收拢,视线掠过碗中最后一块枣糕,脑海里浮现江盛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他的弟弟并不嗜甜。
……
“一只鸡有两条腿,一只兔子有四条腿,你说这题是不是该先假设……”
“廖兄你都解到第三十六题了?我还在第二十二题徘徊,廖兄你怎么算这么快……”
姓廖的秀才神秘兮兮看了远处的谢老一眼,压低声音:“哎,你们都看过福幼院的册子没,我特意拜访进了福幼院的那位同乡,从他那抄了一本新编,照那个法子做省时省力多了!”
周围的人两眼放光。
“廖兄你这就不厚道了,咱可是拜把子的关系,不给兄弟看看说不过去吧……”
廖秀才见他们围了上来,赶紧抱紧他熬了两个晚上抄的新编:“这是我的新媳妇,抢什么抢!”
“就算是丑媳妇也得见见爹娘。”
“你们几个手轻点,别弄坏了,我可就这一本!”
闹归闹,谢老从他们书桌旁走过,几人霎时收了声。
谢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他是听说魏游和江盛给福幼院的孩童编了一本教材,不过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启蒙的读物,多大点事。
毕竟是他说的不干涉福幼院招夫子的事。
可渐渐的,官学弟子间也流传开来,这就让他多了几分好奇,一个弟子见他也伸长脖子看摘抄本,犹豫了一下刚想招呼夫子。
一抬手,就发现谢先生利索地转过了头。
以往这些个学子最讨厌动脑筋的算术,如今一反常态,仿佛一夜之间迷上了算术。
就连前来拜访的江少卿也不例外。
不管新编如何诱人,谢老果断收起好奇,远离人群。
魏游的东西,不看不看,打死他也不看。
学生们好奇是学生们的事,他不赞同福幼院的形式,也不想掺和进去。
“老师,您真不再考虑考虑?”
这不知道是江盛第几次问他,谢老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不去,都问几回了。有空时间不如把我交代给你的字帖赶紧写一写。”
谢老出了书房去伙房,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取出蜂蜜柚子茶泡了一杯,又做贼似的把它放回原位。
老婆娘说什么多喝不好不让喝,其实就是自己馋想留着自己喝,他早就看穿了。
吃饱喝足,谢老又背着手走了出去。
书房外,一个十来岁的小秀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手里捧着本书,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彦,干嘛呢?”
文元彦年纪小,一受惊吓咋咋呼呼:“老师你太吓人了!”
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想当年他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个玉树临风迷倒万千闺中少女的美男子,老了在老头里面算是最英俊的几位,怎么就长得吓人了。
谢老拿册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嫌弃道:“做什么亏心事了,怕成这样?莫不是又偷你师娘的蜜饯吃,找人替你背锅呢?”
“您怎么能这么看我!”
文元彦捂着脑袋痛呼,“明明是我好学,所以找王君求教来了,您不夸我就算了还凭空污蔑我清白。”
是拿了册子。
这就更不正常了,这小子下学后除了掏鸟蛋斗蛐蛐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
“就你这混小子还有清白?”
谢老扫过他手里装模作样的册子,一脸不信,“你自己摸摸看,当你嘴角比米粒还大的糖屑是吃素的吗!”
文元彦一摸,什么都没有,反而被为老不尊的小老头嘲笑,顿时口无遮拦:“我偷吃就偷吃了,好歹还给您稍酒来,倒是您藏了私房钱不让我告诉……”
“文元彦!”
谢老捂住他的嘴没来得及往后看,谢师娘冷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谢钟远你藏私房钱了?”
“唔唔唔!”对对对!
“我没有!”
谢师娘上前一步拉开谢老的手,正要瞪谢老,门内传来一声刻意的假咳。
谢老收徒数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喜欢这个弟子了:“盛哥儿啊,功课做完了?是有不懂的地方吗?走走走,进书房说。”
可一行人进了门,谢老看清江盛写的狗爬字以及江少卿张愁眉苦脸的样,心又累了。
他把江盛骂的狗血淋头,重新开始教基础。
那头鸡飞蛋打,江少卿无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当真是失忆了。
房间内除了他还有个小萝卜头,江少卿无事,寻他解闷:“你找我弟弟做什么,你瞧他也没空。”
“江大人。”
文元彦欲言又止,但仔细一想眼前这位文雅的贵公子是丞相之子,王君的哥哥,又热情起来。
书既然是王君编的,身为他哥哥应该也会的吧?
文元彦不再犹豫,当即说了他新拿到的小题目。
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注】
“这有何难,不过是鸡兔同笼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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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算术。”
江少卿算数不错,当即给他讲解:“假如让鸡抬起一只脚,兔子抬起两只脚,还有……脚,笼子里的兔就比鸡的脚数多……”
“听懂了吗?”
文元彦听得眼冒金星。
脑袋晕晕的只剩下鸡和兔,还想着吃鸡和吃兔……一时间很是惭愧。
他小心看了江少卿一眼,实诚道:“江大人这太复杂了,我算的脑袋晕。”
“让你上课不好好听讲,森*晚*整*理想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折磨完江盛,谢老又回来了。
“老师您又没教多少九章算术……”
“还敢顶嘴了。”
近二十几年朝廷不重视算术,《九章算术》被划去了出题范围,现在的小秀才对简单的鸡兔同笼束手无策,哪像先帝在位时他们……
“老师?”
文元彦看着谢老曲起的手指,下意思护住自己的脑门,不过谢老并未敲他,反而吓得一身冷汗。
身为臣子,他在想什么。
“可是身体不适?”文元彦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只是想到了另一个解法,”谢老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若兔子和鸡同时抬起两只脚,去了七十二只脚,剩下的二十八皆是兔脚,兔脚有两只因此可得兔有十四只……”
魏游来接江盛时门内一老一小争吵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师,你算的没有廖师兄快!”
“他懂个屁!就他那比你好不了多少的算术没误人子弟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真的,他说福幼院的孩童都是这么个学法,什么埃克斯和歪的,我就是没学会才来找王君的!”
“就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你找他还不如……”
开门的轻微响动让谢老的话戛然而止,他和文元彦齐齐看向门口。
看清背光的人,谢老把话吞了回去:“咳咳——是王爷啊,盛哥儿在里头。”
魏游轻嗯了一声,低头问文元彦:“你想学二元一次方程?”
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不关注新编,茫无所知,一旁的文元彦眼睛却噌得一下亮了。
“二元一次方程?对对对,就是这个名!”说完又拘谨了,“我能学吗?”
魏游看了看气到脸红的谢老,心情愉悦:“题目拿来让本王看看。”
题不难,逻辑思维强的人不需要多加思考便能得出结果,不过普通人用二元一次方式更直观。
书房外没有笔墨,为了更好的列式解答,魏游拿着册子推开了书房门。
可书房内的场面却让他脚步一顿。
书案前肩并肩立着两个人,江盛那双乌亮的黑宝石眼睛里满是欣喜,看见魏游来了,恨不得立刻扑到他身上,可桌面上一只宽大的手禁锢了他的身体。
被抓的袖口散开,白色的衣袖卷到小臂处,露出了半截白皙的皮肤,在冬日暖阳的余晖下添了几分亮色。
江少卿低着头没有看门口。
魏游收起脸上的笑,上前几步钳住江少卿的手,在江少卿诧异的目光中把手掌掰离了江盛的手腕,又把江盛护在身后。
可饶是如此,那白的发光的肌肤上还是留了一道红痕。
“即使是王君的哥哥,男男有别,莫要逾矩了。”
卷起的袖口被拉下,遮住了雪白的肌肤,也遮住了小臂上一条愈合已久的白色疤痕。
江少卿确认完自家弟弟没有被掉包,不在乎魏游明晃晃的警告,反而扫过江盛脖子处还未消退的青紫,冷哼了一句。
“王爷还是管好自己,莫要让阿盛被人看笑话。”
“不劳费心。”
多抓一秒都嫌多,魏游一把甩开江少卿,众目睽睽下牵起江盛的手,轻轻在大拇指关节上摩挲了两下。
江盛红着脸抽离了。
“怎么了?”
江盛被魏游一本正经的语调闹得又是一红,抬了抬手给他看袖子:“听见你的声音了,太心急所以沾到了墨水。”
魏游勾了勾唇,柔声道:“没事。”
说着又旁若无人地牵了手。
“咳咳——”
谢老咳了两声吸引注意,魏游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给文元彦讲解了二元一次方程。
谢老原本不想听的。
可一听,诶,还能这么解。
再一听,这法子也太好用了!
“王爷,你和王君真厉害!老师的法子太绕了,我都听不懂。”
文元彦得意忘形,把谢老气的脸都黑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可当面被弟子拆台他老脸挂不住。
“本来就就是啊,而且老师你的算法有点难,还经常容易绕进去,一绕进去又想不明白了……”
“你小子吃里扒外呢!”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文元彦道。
魏游不想借此打击谢老,可灵光一闪下想到一个把谢老拉进福幼院的好办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册子,放在桌案上:“这几天新编的册子,比第一册难一些,不若三天后谢老和小彦比试一番,看看哪个法子更快,就当是切磋切磋,如何,谢先生?”
一众人的注视下,老头子怎么可能服气,当即说道:“比就比。”
隔日,文元彦满怀欣喜地去官学,第一时间把廖秀才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廖师兄,你是不是有一本《小学数学》的笔记?”
廖秀才有点蒙,这位不爱学习的小秀才怎么突然发奋起来了:“是有一本。”
还是死皮赖脸拉着福幼院那位同乡开的小灶。
小萝卜头左瞧瞧又看看,确定周围没人,他小声道:“廖师兄你能把笔记借我几天吗?你这一月的饭钱包在我身上了。”
廖秀才不好意思道:“饭钱就不用了,只是不巧那个笔记本昨天借人了,小师弟你可能要等上几天。”
“什么?!借人了?借给谁了?”
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人一跳,官学学堂内的学子齐齐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不能说。”
文元彦急得团团转,他还和谢老打着赌呢,没有笔记怎么行?
他红着脸撒娇道:“师兄你最好了,借给谁了呀?告诉我呗,我亲自去找他借。”
这不仅是信誉问题啊。
谢老捧着一堆书踏入学堂,文元彦只好回了座位,眼睛一一掠过在场的师兄们,猜测是谁借走了书偷偷学习。
别让他捉到人!
最前面,谢老将书放在书案上,最底下的书露出一片蓝色的书脚,他小心翼翼往下方看了看,发现没人敢抬头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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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书藏进里头。
谢老拿起教鞭,从容开始今天的教学。
第58章
姜还是老的辣。
在基本算法加上新编的二元一次方程加持下,谢老赢得毫无悬念。
文元彦差点被气哭,他做错了不少题,一度怀疑自己的算术能力。
二元一次方程在较难的逻辑推理题中占据优势,照理来说,就算赢不过几十年的老先生可差距也不会太大。
魏游拿过他的草稿纸一看,了然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
跳起来够草稿纸却被举得更高了,文元彦抓了个空,顿时恼羞成怒,差点忘记身份地位小拳头一拳揍上去,最后关头还是满满的求生欲占据了上风。
魏游没解释,江盛被勾得好奇心满满,撑着魏游的手臂踮起脚尖,视线恰好与高举的草稿纸持平,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一道除法算错。
一道数字看错写错。
一道写草稿纸上没腾上去……
细节决定成败,谢老越写越快给予他心里上的刺激,无形中给他以心灵上的压迫以致心性不稳,十岁出头的孩子未发育完全,心智和专注力远远比不过成人,所以造成题目全会答案错了不少的局面。
文元彦得知自己输在哪后愤愤:“这次不算,我会做就是马虎了点!”
谢老呵呵一笑:“当初你老师我没得状元,让那姓江的侥幸赢了一题,也是这么说的。”
“老师别以为我不知道,国子监祭酒比丞相差远了,说明您不只文采上不如……”
书房内一老一少吵得不可开交,为这点小事不至于真生气,就是戳心窝的话听着怪郁闷。输赢对当事人来说重要,对魏游来说,输了也不痛不痒,毕竟目的达到了。
他不怕谢老赢,就怕对方不感兴趣。
风吹书页,拉回魏游落在书架蓝色册子的目光,他拿起手边的另一张草稿纸塞进文元彦怀里,带着江盛快速远离是非之地,当他们踏出书房门时,身后传来了一声道高昂的童音——
“老师你作弊!!!”
看来拉拢谢老指日可待。
……
福幼院,晚膳。
江少卿放下碗,告诉魏游元宵后皇上将下江南的消息。
魏游将食物吞下肚,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本王身为皇子尚且不知具体日子,江大人不愧是受父皇信赖之人。”
“王爷说笑,京城内外大臣均知此事,”江少卿笑道,“陛下下江南,已定由国舅爷与丞相共同处理朝政,至于各位皇子,此行一并跟从。”
“你无需试探我,”魏游仔细咀嚼江盛替他夹的章鱼小丸子,心情好了点,“本王不怕被查,对那位子也不感兴趣。”
也给江盛夹了一个。
轻微的咳嗽在饭桌上异常突兀,江盛鼓着腮帮子抬头见江少卿无事,又低下头继续干饭,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在章鱼小丸子和碗里来回移动的视线。
江少卿抿着嘴,淡淡道:“王爷勤政爱民,得百姓爱戴。”
“是啊,”魏游一脸理所当然,并不否认,“反倒是江大人,怎的离了京不受丞相督促便懈怠了不少,明州知府游山玩水半月不上任,这说不过去吧?”
不是魏游咄咄逼人,江少卿在,他们这对热恋夫夫俩的好事经常被打断,魏游已经忍耐许久了。
虽然托他的服,晚上爆炒小鱼时能欣赏别样的景致,但喜欢归喜欢,一贯忍着不出声也不是个事,他自己手臂上坑坑洼洼已经被咬了不少个牙印了,简直惨不忍睹。
“那倒是不巧了,”江少卿淡笑一声,眼底却不见多少笑意,“文书上允许在下元宵后到任,反倒是王爷,不知这赈灾一事处理完没有。”
头顶的空气擦出了火。
江盛一脸茫然。
两个人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他想了想,给魏游又夹了一个章鱼小丸子,稍作迟疑,换上公筷给江少卿也夹了一个。
期待地看着他们。
魏游笑了笑,吃了。
又看江少卿:“哥,你嫌弃我做的不好吃?”
“没有。”
说是这么说,江少卿盯着碗里的丸子看了半天,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可皱起的眉头能夹死只苍蝇。
吃完也不见松开。
江盛郁闷了,应该没有这么难吃吧,怎么这幅表情。
“吃点水果润润口,”魏游在他嘴里塞了一个剥好的荸荠,又拿起一个,“冬天还是干了点,嘴上起皮了。”
“也不光是天气原因。”江盛含糊道。
他没有立刻开吃,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心里负担,荸荠这种水果在他们家是用来祭祖的,一般情况下很少把它当做日常水果。
荸荠的甜味在味蕾中蔓延,江盛咬了一口,水分不少。
反正吃也吃了,好吃就行。
等江盛吃完,指着门外道:“福幼院后山的闲田开垦完了,那帮小家伙一个个打了兴奋剂似的热情高涨,说就等着你和他们一起种试验田……唔。”
拇指擦过唇角,带着一丝残留的温热。
魏游接过下人递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手,虚虚点着自己与之对称的唇角:“下回小丸子做小一点,嘴里都塞不下跑到外面来了,留了残渣。”
没等江盛开口,江少卿先不悦地出了声:“王爷,我还活着。”
“我知道,死人吃不了章鱼小丸子。”魏游说着扫了一眼那个公筷,让人撤下去。
余光瞥见自家懵懂的弟弟,江少卿就来气:“王爷不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江少卿沉下脸。
魏游摸了摸江盛的脑袋,冷嘲:“大舅子未免管的太宽,不若先为阿盛添个嫂子再议。”
旁听半天云里雾里的话,江盛总算逮着能够插进去的话题,二话不说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也改成家了。”
江少卿一噎。
远离的京城还以为远离了魔抓,兜兜转转,没想到还是逃不开被催婚的命运。这杀伤力,连带着吃弟弟对魏游更亲近的醋都被压下去不少。
饭桌上一时安静。
门外哒哒哒踩在青石路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几人朝门口看去,一名穿着王府护卫服的下属撞进他们的视线,魏游右眼皮跳了一下,隐隐不安。
“王爷,平州来信!”
平州?
饶州在东岭的西北角,而平州在东岭的西南角,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呈递文书上印有平州官府官印,在显眼处还附加一个熟悉的印章,魏游和护卫长一眼认出来,这是下派去赈灾的驻军私印。
魏游拿过信,一目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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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江盛投去担忧的目光。
魏游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把文书给了身侧的柴正峰,严肃道:“叫上覃洐,让他抽两千兵过来。”
“王爷要随军?”柴正峰洞悉他的言外之意,并不赞同,“信是五天前送出的,如今平州和岩州两地情况不明朗,还请王爷顾及自身安危,非必要时刻勿要以身犯险。”
“平州和岩州反了?”江少卿抓住关键词,打断了柴正峰的话。
魏游嗯了声:“赈灾一事本就是本王负责,此次饶州岩州两地动乱乃赈灾不当引发,本王自当过去一趟。”
再者,岭北三州他都派人查探过,此地高温多雨、湿热同季,土质大多为酸性土壤,水稻喜酸,照理来说产量不该这么低,但因山陡而树多,无多少开垦的耕地,岭北最大的水稻种植地——建州沿海小面积的滨海平原,因受台风影响损失惨重。
所以他想找个气候适宜土质肥沃的州,专门种植水稻以供解决东岭八省粮食问题,无论如何,都要走平州和岩州一趟。
“王爷——”
柴正峰还想再劝两句,可魏游抬了一下带着扳指的手,止了声。
晚上,今夜两人早早洗漱完。
江盛拖鞋上床后躺下,大手穿过他的腰际从背后抱紧,他放松身体贴在温热的胸膛上,听着身后强烈跳动的心跳。
魏游闭上眼,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抱歉,原本打算后天一起过元宵。”
柔顺的乌发擦过鼻尖,无需睁眼就能猜到摇头的动作,魏游挑起一缕发丝缠在食指上,凑到嘴边亲了口。
又觉得怀里的人自晚膳后一直安静得过分,他半支起身,借着微弱的灯光去寻他的脸:“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江盛轻轻地抬起脑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下。
“没有。”
身下的声音闷闷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语气中的言不由衷,魏游松开固定住腰身的手,掰过他的身体面对面,江盛却避开视线不看他。
魏游深想一下就明白了,却还故意逗他:“真生气了?等回来在院子里给你亲手布置一个元宵晚会怎么样?”
江盛用一个吻堵住了魏游的话,笨拙又生气,磕磕绊绊把自己的唇角给亲破了,还赌气似的在唇上咬了魏游一口,又轻轻舔舐道歉。
闷闷不乐:“我不要。柴正峰不是说你不去也行吗?”
魏游笑了下:“怕我死在……”
“不许说。”
凶巴巴却软绵绵的模样着实招人稀罕,魏游舔了一下嘴唇,拉起江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怕,忘记剿匪的事了?你家男人厉害着呢。”
“臭不要脸,”隔着一层薄薄里衣,魏游的心脏在江盛掌心下一下下有力地颤动,莫名让人心安,江盛把头抵在他的胸腔上,“上回你是参谋又没直接上前线,可你这次……”
魏游的额头触及眉间的孕痣,平视对方:“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可你这回不打算带我去。”
原来在担心这个,魏游是没打算带江盛过去,不过危险是其次,主要是……魏游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对方的腹部。
胡天乱地这些天,他不确定里面装了小鱼仔没有。
也就是这一份迟疑,江盛知道他猜中了,魏游居然真的没打算带他一起去。江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下一秒,放置在肩膀处的双手用力一按,整个人翻身而上。
“来吧。”他居高临下道。
魏游好笑:“来什么?”
江盛轻轻捶了他一拳:“你这人怎么明知故问。”
柔和的灯光下,江盛脸上泛着一层浅薄的红晕,像是染了淡淡的红胭脂,妖媚却不艳俗。
魏游双手固定他的腰身,防止他坐不稳掉下来:“怎么,夫郎翻身做主人,想在上面了?”
江盛龇牙,对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极其不满,不满的后果就是恶狠狠撕开他的衣领,露出衣物遮挡下的好身材,然后轻挑地俯下身,做了一个魏游无法抵抗的动作。
舔了一下凸起的喉结。
“行啊,今夜让你尝尝在下面的滋味。”
魏游眯着眼,听完他危险的言论,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床帏的阴影下更加深不见底,江盛有片刻的退缩,但被魏游的一声轻笑激起了斗志。
他自我壮胆:“销魂夜,谁怕谁是狗。”然后弯腰亲了下来。
柔软的唇紧紧相贴,魏游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胆子大了,真是……不怕死啊。
第59章
话出口前,江盛料想魏游会顾及左邻右舍不敢太过火,不至于一晚上就把他折腾成个破布娃娃。
但次日,躺在床上尾巴都收不回去时江盛疲惫地想,他还是低估了魏游的丧心病狂。
半年内,两人同房同床多时,除去情潮外,魏游大多数时候规规矩矩没有越界的行为,偶尔几次擦枪走火,魏游做了两次就放过他不会太过分。他俩相处时间不长不短,江盛一度以为魏游是个性冷淡,兴许情潮热时的不知收敛不过是受他香气的影响失去了理智,而传言魏游阳痿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直到昨夜……挑衅了他。
他从不知道柔软的被窝是世界上最让人留恋的地方,不想动弹,不想出声。
魏游信守让他在上面的承诺,他一整夜都没下来过,甚至——
不只是在身上。
不只是在床上。
日上三竿,熟悉的天花板和床帏,江盛迷迷糊糊中机械喝完一碗白粥,汹涌的睡意像是一阵阵浪花拍打在酸胀的身体上,说不出来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背部倚靠的温暖渐渐失温,江盛感觉一只手从衣摆处伸进去,沿着脊椎线上的青紫一路向下,带起一阵酥麻。
刹那。
烟火在江盛的脑袋里绽放,他身体绷紧,沙哑的风嗓中带上了哭腔,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已经坏了,魏游,尾巴已经坏掉了。”
魏游单手支撑着江盛的身体,另一只继续挖了膏药涂寻找身上的淤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背拍打了一下尾巴尖。
“没有坏,尾巴很有活力,在向我打招呼。”
江盛当然感受到了黏黏糊糊的尾巴,可这更让他无地自容,他无法从臂膀里挣脱开来,只能埋在魏游的肩膀里一颤又一颤,企图把丢脸的自己埋起来。
秀发间通红的耳朵若隐若现,一碰,颜色更深了。
“我们家小江盛真敏感。”
想遮掩的事被堂而皇之说出来,江盛眼泪决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游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江盛挥开他的手,没了支撑,整个人软塌塌地砸在了枕头上,他懵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慢慢的,眼里蓄满水雾。
慢半拍,委屈极了:“怎么这么快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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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我不要你碰,尾巴被你碰坏了,坏掉了就不能下海游泳了,不能游泳拍鲨鱼他们,我肯定要被他们轮番嘲笑……做不了鱼了……魏游,我是汪汪。”
怎么有人哭都能这么可爱啊。
还称自己是条小狗。
魏游真是又无奈又好笑,等人哭累了没声了,手臂一横,抄起昏睡的人任劳任怨当个小侍,伺候好这只可怜的小妖精。
擦干净水珠抱上床,掖好被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魏游挑开碍眼的一根湿发,露出泛红的眼角和鼻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这是自尊心受损了。
一碰就……还被他不过脑地说了出来,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戏弄,哪怕是下位一方。
是他的错。
过了火就不是情趣了。
……
等江盛再次睁开眼,入眼一片漆黑。
他眼神呆呆的,神游天外,好半天才从迷糊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身上哪哪都发酸,江盛呻.吟了一声,想到黑暗中没人,他放开胆子圈起尾巴抱在怀里,神情恹恹地想着,魏游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骨头里传来的酸疼感十分难捱,一对比魏游和他分离的时日,好像身上的酸痛也变得无关紧要。
许久,昏暗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真是个男狐狸精……”
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声低笑。
听得江盛汗毛都起来了:“谁!”
接着又是磁性的一声,只不过这回气息近在咫尺,喷在脖颈处带起一阵阴森的凉意:“你不是在叫我吗?”
微弱到极致的光线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张人脸轮廓。
空气静谧地可怕,近在耳畔微弱的呼吸在此时格外清晰,江盛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屏息时间长空气不顺畅,江盛敏感的神经已经触及到了忍耐的临界点,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有鬼啊!!!!!”
咚——
脑袋砸到了木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有人拿着灯笼掀开帘子进来,魏游借着光看清江盛失措的水光,接着剑眉一转,挡在了来人面前。
来福举着灯笼往里一探,心里打鼓:“王爷,王君,发生了什么事?”
魏游接过他的灯笼,却没解释:“不碍事,你先出去吧。”
来福二丈摸不着头脑,揣着满肚子疑惑又折回去坐好。
光线将空间照得亮堂起来,江盛涣散的视线再次聚焦,他愣愣的还有些惊魂未定,半天没认出来魏游是谁。
傻傻地问:“你怎么没走?”
魏游却说:“走了。”
身下的木板适时颠簸了一下,江盛环视一圈,发现所处的空间实在小的可怜,他忍着身体的酸痛撩开车帘,发现路上的黑色树木在倒退。
只看一眼,他就缩了回来:“我们在车上?你把我带上了?!”
语调是肉眼可见的惊喜。
魏游心想,当然是因为他身份特殊,现在不是法治社会,潜藏在深海下的危险太多,魏游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对江盛下手,思来想去还是把人放在身旁最安心。
不过他没说。
魏游把灯笼挂在他的身旁,果然江盛朝灯笼处靠近了几寸,还有意无意扫向他身后被光线拉长的影子,魏游把一切小动作收进眼底,小人鱼怕鬼是他一开始没有想到的,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脑海里过了一圈,魏游嘴上却皮的很:“夫郎都□□了,为夫哪敢吃了不认账。”
江盛直直与他对视,谁知魏游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看不出半点不自在,江盛突然伸手按在他的脸颊上使劲搓扁。
魏游拉下捏在手心,刚想再调戏几句,江盛闷声道:“不许把我丢下。”
“不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拿了针在魏游的心口戳了一下,动作比他大脑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江盛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
示弱的江盛很难见到。
魏游承认,他吃这套,虽然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无力的下巴搁在宽阔的肩膀上,双臂纠缠抱紧,江盛像是回到了温巢一样安心。
“我之前是不是说胡话了?”
江盛不灵光的脑袋闪过他向魏游哭诉的一幕,他记得好像说了尾巴?
魏游沉默一秒,说了句没有,也不知道江盛信没信。
半晌,江盛换了个姿势,闷在魏游的脖子里小声道:“要试试车.震吗?”
……
……
岩州中部,一处营地。
屋内正中央放了一个沙盘,沙盘模拟岩州南部和平州的地理布局,周围还围着一群人商量计策。
魏游走进帐篷,覃洐起身将主位让给他,魏游顺势坐下。
魏游问:“研究了半天吃饭都没顾上,商量出什么没有?”
几人对视一眼,覃洐上前一步指着某处:“平州腹里地势平坦,只要在任何一面找到突破口,并不难攻。”
至少在覃洐眼中,这次击溃叛军的难度并不大。
“我们商议出两个方案,但考虑到整个平州百姓的性命,还得多做些周密的计划。”他解释道。
自古,打仗都不只是侵占土地这么简单,还有掠夺人口补充劳动力,否则一座空城要来也没用。
魏游沉吟:“他们拿了一州的百姓做要挟?”
大荆领土最南端就是平州,这里人员复杂,秩序混乱,最多的人口组成是流犯或其后代,却不想多年放养之下竟养虎为患。
覃洐心情沉重:“已经派人混入城内了,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流犯流民组成了一支两千兵力左右的军队,在平州城内搜刮民用无恶不作。”
“人心不齐反而能为我们所用,原来平州的守军和官吏呢?”
覃洐心领神会。
“王爷打算里应外合?”他稍作思考,“平州的守军多半被策反,与流犯直接接触的官吏基本都……”
死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
造成这样的后果无非两种,一种是流犯把自己的不堪、痛苦、仇恨全部转接到这些人身上,牵连了无辜。另一种是官吏借此在流犯的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流犯得势后惨遭报复。
不管是哪一种都加速了流犯的起义。
“无妨,只要百姓和叛军不是一条心,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有了魏游的加入,商议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当日,军营秘密走了几十人充当流民,混进流民队伍入了城。
入夜后,柴正峰的副官秦善生摸黑走出安置流民的破屋,对最早混入城中已经成为守夜人的郭怀孝说道:“我出去一趟探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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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
“万事小心,稍有不对立刻离开。”
“还用你说。”
秦善生按照同僚给的路线小心翼翼探过去,一路上回想送出去的消息,看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平州已经完全由叛军把控了,新的流民入城被层层盯梢。
街道上房门紧闭基本没有百姓出门,巡逻的叛军时不时会敲开一扇门进去,混吃嫖抢不计,整个乌烟瘴气。
“大人您行行好,这是我们这几天最后一点口粮了。”
“你个老不死的给我滚开,要不是你家哥儿脸上长满脓疮吓到了我的兄弟,早把他拖到军营去了,我向你家拿粮是看得起你们,别不识好歹。”
“没了粮食,可怎么活啊……”
空旷的街道上昏暗无比,只有皎洁的月光越过屋檐照亮漆黑巷子里的一角,秦善生听着撕心裂肺的恸哭,手心掐出了一个个深深的指甲印才克制住自己上前去杀了这群人。
快了,允许他们再活两天。
叛军首领所在的院子大鱼大肉,歌舞升平。
秦善生借着敏捷的身手跃上屋檐,轻手轻脚听下方谈话。
“朝廷的兵在岩州停下了,大概有两千兵力,老大,他们全穿着威风凛凛的铁甲……”一人道。
首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粗犷的嗓音中伴着浓重的血腥味:“怕什么,来了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大,小的也没办法啊,下面的兄弟现在知道朝廷来讨伐,一个个心里都不安的很。”
秦善生无声地取下一片青瓦,看清这位叛军首领的半张脸,轻轻皱眉。
这个人,眉眼之间像是在哪里见过。
碗被首领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模样像极了底下的一众小头目忐忑的心情。
首领冷哼一声:“前几天那个东西都见识过了吧?”
一人惊喜道:“老大,您是说上头送来的‘那个’……?”
“收起你无用的担心,”首领扯过一个舞姬抱在怀里,不顾反抗,捏了捏她妖艳的脸,“平州护城河外埋了两圈,只要他们敢攻城……那就把命都留下!”
大堂内跪了一地:“嘿嘿嘿,老大威武!”
“杀了一群朝廷的走狗!”
“让他们血债血偿!”
暖色的烛光下,叛军首领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像是一条暗藏在树冠上蓄势待发的毒蛇,看得秦善生通体生寒。
护城河外到底埋了什么东西让一众叛军有恃无恐?
竟没听探子提及过。
不行,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要去试探一下,不能留下隐患。王爷那边,得尽快和外面的人联系把消息传出去。
大堂内,叛军首领的视线从一众阴险的流民身上扫过,笑着让他们起身,气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欢愉,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秦善生透着狭小的缝隙又观察了片刻,确定无法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他撑着瓦片起身,却不想,发麻的脚踢到了瓦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秦善生动作僵住,往下一看,正对上一双犀利的双眼。
被发现了……一瞬间,秦善生的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他知道森*晚*整*理是什么东西让叛军有恃无恐了!
是火药!
城门外埋的是火药!
草,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火药!
秦善生想不通,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逃出去,逃出去把这个消息传给王爷。
“有人在屋顶上偷听!抓住他,别让这个小老鼠给跑了!”首领咬牙切齿道。
秦善生心跳如雷。
发麻的腿在此时成了拖累,这种时候一分一秒都是生死时速,秦善生不敢在原地等待恢复,拿了匕首往腿上划了一刀,深色的布料染上了鲜血,在夜色下显得更为诡谲。
脚步声从四年八方传来,如嘈嘈切切地雨点敲打在秦善生的心里。
鲜血从大腿汩汩流出,秦善生咬着牙在黑暗中狂奔。
速度再快点。
不能别抓住!他得把消息传出去!
第60章
郭惟孝从三更打鸣等到东方吐白,都不见秦善生的踪影。
他知生了变故。
因为清晨来了一批人,把流民区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一遍又把每个人拉去询问,最后人没找着,反而不管不顾抢了流民不少东西。
搜寻完流民区他们又以追查反贼为由挨家挨户敲门,不开的直接破门而入,干着与土匪一般无二的勾当。
“呸,真当自己是土皇帝,能为所欲为,我看比那些朝廷的走狗都不如。”
流民区敢怒不敢言,只能等人走了之后才敢小声编排几句,还怕留下的看守人听见。
郭惟孝就是这个时候混进搜寻队,光明正大离开了流民区。
朝廷联络的暗桩是城东一家小粮行,此时大门紧闭,门庭冷落,看不见当初人山人海的场面。
流犯过境一地鸡毛,粮行首当其冲。
粮行的生意没有断,断断续续有在卖粮,养军避不开各种花销,杂牌军吃得多干的少,抢来的名声总归不好听,于是流犯就打起了哄抬粮价赚取买命钱的主意。
“这五两一斗,爱要不要,吃不起滚蛋!”
“大人,家里的老人病了,就差这点米救命了。”
“一两银子就想买,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值不值这个钱!”裹着头巾,尖嘴猴腮之人嫌弃地捂住脸退后一步,“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满脸的脓包是要传染给谁。”
郭惟孝没多看,低下头收敛情绪,这几日在平州城看惯了腌臜的事情,早就过了最愤怒的时候。
他现在能做的不是挺身而出逞一日英雄,而是等待时机,里应外合让这群畜生集体下地狱。
不知道秦善生到底……
左手臂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郭惟孝稳住身体,等对方抬头道歉时他看清了人脸。
撞他的哥儿眉心孕痣暗淡,小巧的脸上沟沟壑壑,一眼看上去吓人的很,确实如那个流犯所言,长得并不讨喜。
郭惟孝周围同行的人躲瘟疫一样跳开一步,郭惟孝当即沉下脸,呵斥:“没长眼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上街,一两银子反正也买不到米,不如便宜了我。”
手里唯一的银子被拿走,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郭惟孝把他推到一旁,推搡间用余光扫过一张张脸,众人不再是嫌弃,脸上的可惜溢于言表。
可惜什么?
当然是……郭惟孝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和其他人一般无二:“怎么,不走打算多给我点?”
众人哄堂大笑。
哥儿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最后看了一眼银子,捏着拳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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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郭惟孝捏着手里的纸条,用慑人的表情掩盖旁人难以理解的心颤。
表情扭曲是真的,但不是针对这个无辜的小哥儿,而是秦善生那个不靠谱的坑货。
他现在只想骂娘。
秦善生是真的不怕身份败露,找了个陌生的原住民传递重要信号,知道他手里多一张纸条有多震惊吗?吓得他二话不说差点把人打飞出去!
秦善生打定主意,回去就找王爷告状,定他吓人的罪。
等秦善生找机会脱离队伍,看到纸条写了什么的时候,更加坚定告状的决心。
「护城河外埋有火药,速递」
岩州中部营地。
魏游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底下是同样沉默的将领和幕僚。
“哪个王八羔子给他们供了火药?!让劳资抓到了就挂到城门上鞭尸去!”桌子扶手承受不住覃洐的怒火,被硬生生掰下来折断。
在场在京中有靠山的谁不知道火药的威力,北方传来的捷报让原本处于劣势的大荆得以喘了一口气,扭转乾坤的关键就是魏游递上去的火药方子。
结果,原本该是机密的东西被一群不知道从哪个旮沓跑出来的人拥有,不是出了内鬼是什么!
这要是一不小心过去了,多少军中兄弟会死于非命!
“到底是谁干的,苏侍郎那个混蛋?工部侍郎乔宁生?兵部郎中桑景复?还是哪位皇子……”
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将军慎言!”
东岭叛乱最容易让别人抓住魏游的把柄,针对谁显而易见,谁和原身这么大仇?
火药泄露问题大概率不在东岭,当初配置火药时魏游只用了柴正峰和秦善生,这两人他信得过,至于三皇子那一环出现纰漏的可能也极小,这等关乎国运的军械他需要呈递给皇帝立功,断不可能与他人多说。
那么,就是朝廷内部的问题了。
魏游说:“火药一事暂且不提,这事把叛军的头子抓来一问便知。”
覃洐的拳头揉的嘎嘣响:“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流犯作乱了,王爷下令吧!让末将率军去把他们的城给推了。”
自打明州剿匪一事后,覃洐对魏游已经大为改观,真心认可这位主上。可惜脑子还是一根筋,容易被激怒。
柴正峰坐他旁边,冷哼:“城外埋了火药,覃将军要怎么攻,走独木桥与他们正面刚还是脚踏祥云从他们头上过?”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畏畏缩缩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柴正峰不予与他多说,说多了容易火大,他看向上位:“火药既然是王爷的法子,王爷您看?”
“两个办法,”魏游的耳朵被他们喊得生疼,“第一,神不知鬼不觉给护城河外埋火药的地方倒油,我军在山头备燃箭火攻,直接破了火药阵。”
这个法子好是好,可绕着城门倒油容易被城墙上守夜的人发现,失去先机。
众人沉默不语,安静等魏游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本王有推车火炮的图纸,需要一段时间赶工。”
魏游犹豫之后才说了火炮的事情,首先,他拿出火药配方已经够惹人注目,若再制造出杀伤力极大的热武器,皇帝及朝廷重臣百分百会怀疑他有谋反之心,这是魏游不愿看到的。
但是,如今没有办法了,箭在弦上。
卧底并不容易,尽管魏游挑了精锐充当流民,可杂牌军也不是傻子,才过了没几天,入城的人已经死了三成,魏游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更何况还有城中上千百姓。
两个办法有利有弊,唯一的共识——时间拖得越久,死的人只会越多。
魏游轻巧桌面,慑人的视线转过全场:“几位将军,如果是你们会怎么选。”
有人问:“王爷,何为火炮?”
“本王只说一点,威力可炸城墙可毁城门。”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魏游,整个营地帐篷安静地滴水可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眼底的震惊和怀疑变成了对新式武器的兴趣和狂热。
“王爷,”覃洐喉间发紧,舌头打结,“您说的,这,这是真的吗?”
魏游望进他的眼底,没有说话。
覃洐把嗓子口的尖叫咽下,重新讨论攻城的策略,屋内双方分成两个阵营一方主张快攻火攻免得节外生枝,一方求稳加上对新武器的好奇选择炮轰,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
不过让魏游意外的是,覃洐选的是火攻。
一开始两方势均力敌,渐渐的,声音就小了,魏游猜他们有结果了:“有决定了?”
覃洐艰难开口:“王爷,若两者同时进行,是否可行?”
“你的意思是?”魏游问。
他与另一阵营的柴正峰对视一眼,正色道:“我俩的想法是两手抓,火炮备着以防万一,而火攻同时进行,如若火攻失败再行火炮攻城的办法。”
魏游沉默片刻:“本王会派人把王府的铁匠带来。”
覃洐松了一口气,知道瑞安王同意了。
正月廿六,覃洐率一千五步兵、三百弓箭手、两百骑兵,踏上了南征的道路。
柴正峰等五百人留守营地,一来保护魏游避免有人趁机作乱,二来组织人手赶火炮制作的进度。
第三日,叛军得知消息,汇聚一堂。
“老大,朝廷军队不比我们人数多,竟然小看我们。”
“一群乌合之众,平州和岩州的驻军看见我们还不是吓得屁股尿流,跪地求饶?”
“到时候就用他们自己做出来的火药炸死他们,哈哈哈哈,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吓得弃械而逃。”
“让那群百姓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他们期待的救命神。”
裹着头巾,两手擦着长.枪的首领手一甩,长.枪在木板上砸出一个凹洞,堂内霎时安静了。
“前几天的小贼找到没?”
没人吭声。
首领粗狂的声音淬了火,火星四溅:“一个小贼难道还能在平州插上翅膀飞了不成?那人定是敌方派来的,护城河外的火药或许已经被发现了,就你们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还沾沾自喜,以为光靠火药就觉得平州固若金汤了。都他娘的给劳资去好好守城门,放一只苍蝇进来都拿你们是问!”
天空乌云笼罩,黄豆大的雨顷刻倒下。
覃洐打了个喷嚏,副官忧心忡忡:“将军,下雨了。”
“我看的见,”覃洐抬了一下眼,“下的好。”
“下的好?”副官没看出来哪里好,这场雨打断了他们的计划,“那今晚还要去护城河外倒油吗?”
“倒,为什么不倒?”覃洐擦了擦手心,反问,“如果是你,大晚上下这么大雨外面乌漆嘛黑,你觉得会有人攻城吗?”
“不会。”
覃洐性子是急躁,但是谋略方面并不差,否则也当不上骠骑大将军:“所以,反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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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之。”
雨拍打在树叶上劈啪作响,覃洐估算着时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晚上就会停歇,雨水正好作为油的遮掩物,只要不凑近去看,短时间内没人会认出来。”
覃洐召集各个将领,下令:“按原计划进行,夜里攻城。”
倾盆大雨下得城内的人格外烦躁,家门出不去,早早熄了灯休息。
而流犯流民组成的杂牌军同样哈欠连连,城墙上守夜的叛军一脸困倦,抱着枪昏昏欲睡,防卫松懈下来。
雨点渐渐小了。
朝廷驻军在黑暗中悄然潜入,他们穿了一身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将领一声令下,他们训练有素地抱着油桶轻手轻脚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摸到护城河附近。
倾倒。
油桶的重量逐渐减轻,摸黑前行的人陆续归位。
叛军打了个盹,在头磕到城墙前站直身,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城外,发现雨已经停了。
跳动的火苗在漆黑的山头一闪而过,叛军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火光霎时变得明亮无比。
咻——
漫天的燃箭天女散花般迎面袭来,叛军单手挡在面前,成百上千的箭没有一束击中他,叛军不屑地嗤笑一声。
下一秒,地动山摇。
护城河外燃成了一个火圈,火药炸开的泥浆迸溅进护城河,好似又下了一场盛大的泥雨。
“冲啊!”
“军功我来了!!!”
黑暗中朝廷驻军从山头俯冲下来,一个个的如猛虎下山,叛军被吓了一跳,终于从震动中醒过神,手忙脚乱地鸣声、聚集、御敌、守城。
城中兵力集中在北城门,秦善生和郭惟孝带着城中愿意参战的百姓,里应外合打开了守卫最少的南门,五百由铁骑和步兵组成的绕后军一路朝北门支援。
踏踏的铁骑声砸在城门口的人心里,这时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临时组建的杂牌军一目了然,城内的叛军乱成一锅粥,守城的人放弃抵抗。
眼见着颓势具显,城门将破,叛军首领高呼一声:“再不停止攻城,我就炸了整座城!”
覃洐的副官爆了一句粗口。
转头一看,自家将军正拉弓瞄准城墙,他瞳孔一缩,一支飞箭嗖得一声窜了出去,远处人影倒下,副官劝说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将军杀疯了?!
所有战士都停下动作,等待指令。
覃洐冷漠高喊:“他在撒谎,继续攻城!”
这一次,朝廷驻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叛军首领没有死,覃洐让人将他绑起来防止自缢,他还等着审问火药的事。
至于城中零散的叛军,大部分被攻城的士兵捉拿,还有一部分被跟随秦善生和郭惟孝的百姓群起而攻之,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仇恨和愤怒。
覃洐指挥人打扫战场,安抚百姓,而后来到首领的院子,让人把绑的俘虏带进来。
第一眼,确实如秦善生传来的消息一样,很眼熟。
覃洐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皱起眉看着跪在地上恶狠狠看他的叛军首领,上前踹了他一脚,开口第一句:“你不是流犯。”
叛军首领嘴里的布塞被取下,覃洐被啐了一口。
覃洐不怒反笑:“你是谁?火药是谁给你的?谁让你在这里搅动是非?”
还是不吱声。
下属拿了刑具上来,覃洐没有用,而是蹲下身掰过这张眉眼间分外熟悉的脸,淡淡地说了第三句话:“大荆大皇子亲舅舅,当今国舅爷是你什么人?”
叛军首领抬起与国舅相同的眉眼,勾起冷笑:“覃将军把兵力都带过来了吧?”
覃洐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在黑暗中笑得像是淬了毒的毒蛇,“覃将军不觉得攻城太简单了吗?覃将军真以为我悄无声息控制平州和岩州南部是靠这群无用的杂牌军?哈哈哈,真是可笑。”
下巴传来碎骨的剧痛,叛军首领却不当一回事,他艰难地开口:“不知王爷那,是否还安然无恙?”
岩州营地。
魏游没有等来建州的铁匠,而是等来了三千威风凛凛的铁甲精兵。
显然,这群人不是来支援的,而是——
来取他首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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