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身母亲是侯府的前任主母,他也不是外室子或者野种,而是侯府正经的嫡出少爷。
这些事许烬也是去到云阳县才知道的,他在那里遇到了当初被周玉茹支使的那个婆子,还有好几个知晓内情的人证。担心被灭口,她们一起逃走了,到了偏远的小县城。
许烬去查案救灾,那些人就混在灾民里,见到许烬时露出了异样,表情震惊又不可置信。许烬眼尖,察觉到异常后便让人把她们拿住了。饿了好几天,心里头又发虚,几人几乎是被审问的当下就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儿肖母,许烬的长相与许夫人有四五分像,她们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许烬耳后有颗红痣,与当初被丢弃的婴孩特征也是一致。
至于许侯爷与周玉茹为何没认出来,这很简单,他们以为那孩子死了。况且许烬是九岁被接回侯府的,那会儿脸还没长开。后头又跟侯府断绝关系,与王大学士在外游历了十年才重新回到皇城。
他再次回来,许侯爷跟周玉茹根本没能见到他的面儿,有什么消息都是听外面传的。
等跪在府衙被审问,周玉茹抬头瞧着端坐在一侧的许烬,这才发现长大后的他的确肖似死去多年的许夫人。那小贱种竟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侯府正经嫡出少爷。
周玉茹神情恍惚,沉默一阵儿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荒唐,太荒唐了!”
要知道那小贱种的真实身份,她早在十年前,在他被接回侯府的当日就捏死他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一开始周玉茹抵死不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可当年的物证虽已湮灭,人证却还在,容不得她狡辩。加之夹棍上身,没挺过一轮,她便什么都招了。除了许烬状告的那些,还抖出了一些别的事。
原来许侯爷多年没能得子,都是她的功劳。酸儿辣女,侯府里那些怀了身孕喜吃酸的妾室以及通房,她都给下了堕胎药。就算偶有失手,那些出生的男婴也被她悄悄处理掉了,伪造成夭折。所以许侯爷到了这个年纪才得了一个儿子,就是周玉茹自己生的。
“毒妇!”许侯爷听得一口气憋在心头,难受得捶胸顿足,指着周玉茹的手指都在发颤。
他本该有那么多儿子承袭香火的啊,最出息的许烬也该是自己的嫡子。可现在什么都没了,都是这个毒妇害的!
气血上涌,许侯爷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还是被京兆府伊找人抬回侯府的。而周玉茹残害前任主母证据确凿,当即被判了绞刑。她身边参与过此事的丫鬟、小厮都被下了狱,择日处斩。
等许侯爷幽幽转醒,周玉茹的尸体都被送回来了。据抬尸体回来的衙役说,许大人宅心仁厚,还给仇人留了个全尸。
这话听得许侯爷头晕眼花,又被许敏还有许志远的惊叫声闹得身心疲累。昔日的侯府乱成一团,宛如一盘散沙,风不吹也散了。
周玉茹被绞死那天,许烬也去看了,内心没什么波动,稍微驻足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他还得赶着回家吃饭呢,近日喜事连连,怎么也该庆祝一下。
于是中午的膳食多了几道菜,酒酿丸子、糖醋鱼、鲜汤羊肉,全是知知爱吃的。既然是庆祝,许烬破例允许小姑娘喝了一小杯梅子酒。
知知嘴馋,觉得梅子酒好喝,在许烬不注意间偷偷喝了大半壶。没下饭桌就脸上醺红,她就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让人把菜饭撤了下去,许烬叹着气将她抱起来。小姑娘猫儿似的轻轻一只,窝在他怀里就不动了,乖巧得很。他一路把人抱回房间,又在床边坐了会儿,这才轻手轻脚掩上门走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许烬回到皇城已然四年。这四年里,他升了好几次官。尤其皇帝最近身体不好了,大有交代后事的迹象。他专门传了许烬进宫,具体说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
不过当天许烬刚出宫门,擢升他的旨意就下发了。他一跃顶了左相的职,真正做到官居一品。无独有偶,许烬晋升没几天,皇帝殡天。死前召了五位肱骨之臣前去觐见,其中就有许烬,还当场让人拟了传位的诏书。
五位大臣接了旨意,皇帝咳出一团淤血,没多久咽了气。宫里的丧钟敲响,举朝哀痛。五皇子心里得意,换好得体的衣服就准备携带家眷一起入宫。
一脚踏进宫门,他揉出一个悲伤的表情,边跑边嚎,像极了奔丧时难过得快要死掉的大孝子。
等朝臣、先皇嫔妃还有诸位皇子到齐,先皇心腹大太监拿出圣旨,宣读先皇死前拟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其中提到传位,五皇子心里一跳,差点控制不住表露出欣喜。
然而事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先皇没有传位于他,而是把那个位子传给了他的十二弟。五皇子如遭雷击,抖了抖唇,当众大喊:“不可能!这圣旨是假的!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是我,他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其他人!”
况且十二皇子才七岁,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坐上至尊之位?
赵贵妃也不信,质疑那圣旨的真实性。可旨意是真的,而且是当着五位当朝重臣的面由皇帝口述、许烬代为执笔写下的。其他四位大臣也将圣旨检查过一遍,确认无误才收起来。当时先皇的床榻前还有几名伺候的太监,都是可以作证的。
无论五皇子与赵贵妃如何难以接受,群臣都按照先皇遗旨拥立十二皇子登位。本来有些臣子对此举是有顾虑的,毕竟新帝年幼,容易被有心弄权之人把持朝堂、架空势力。
然新帝聪慧,辅佐其左右的五位肱骨之臣也是纯良之辈,那些弄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百官顿时心安,也打消了那些莫须有的担忧。
与帝位失之交臂的五皇子越想越不甘心,回到府邸就把书房里摆放的书架都掀翻了。支持五皇子上位并为此付出诸多代价的臣子也不愿竹篮打水一场空,昏了头般鼓动他去夺位。
赵贵妃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传信给国公府,让他们助五皇子一臂之力。眼看外甥能当皇帝的,半路杀出个十二皇子来,赵国公也是不服气,接到妹妹赵贵妃捎来的口信,二话不说就干了。
没想到走漏了风声,他们还没掀起波浪,就被新帝派人镇压了。毕竟是皇兄,新帝不想落人口舌,只圈禁了五皇子,并没有要他的命。
新帝年纪还小,没有册立皇后,后宫暂时是由新帝的生母——先皇的愉妃、现今的皇太后执掌。
赵贵妃属后宫之人,是由皇太后处理的。皇太后同样没有要她的命,就在挨着冷宫的废弃宫殿差人开辟了一座佛堂出来,下旨让罪人赵氏长跪于佛像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国公府同样没落得好,赵国公与赵意柏被判了斩刑,其余女眷与子嗣全都没入官府置为奴籍,且至此以后的四代都不得更换户籍。
国公夫人一听只觉天都要塌了,若是身旁没人扶着早就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她愣愣地说不出话,看着府里那么多人伏地哭泣,心里也是茫然一片,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只有一人是除外的,非但没有痛苦,还勾起唇角冷笑,冷眼看着这一切。国公夫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喉间涌起一阵甜腥,她指着一脸快意的许茵,瞪大眼道:“是你,是你去告的密。”
许茵哈哈大笑起来,乐得直不起腰:“是我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待我如何,心里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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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吗?难不成要我跟你们一道去送死?”
这些年她受够了,能够送国公府下地狱,她心里当真畅快。由于她主动揭露了国公府的阴谋,因而获得了赦免,不必跟其他人一样没入奴籍。
恢复了自由身的许茵脚步轻快离开国公府,直往娘家去。周玉茹已经死了几年,可侯府还在,怎么也该容得下一个她。在国公府时,许茵被困在后院少有出门,与侯府那边也没什么往来,所以不清楚侯府的现状。
等她回去就后悔了。因为侯府里空荡荡的,什么摆件、装饰都没了。起初她不明所以,还问许侯爷为何府里这么空。许侯爷支支吾吾的,最后长叹一口气。
然后她就知道了,那些东西都被许志远拿去卖掉了。收到的钱也没用于侯府,全都填进了赌坊里。
许志远赌瘾重,一进赌坊不把身上的钱悉数输干净是不会走人的。没钱了就跟许侯爷伸手要钱,许侯爷拿不出,他就自个儿把府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拿去变卖或抵给赌坊。更荒唐的是,去年他甚至把许侯爷的一个妾抵出去了。
那个妾没有生过孩子,可也是伺候了许侯爷好些年的。许志远问都没问许侯爷一声,就把人押在了赌坊。许侯爷知道这事后也毫无办法,因为他筹不出那么多钱去赎人,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侯府的其他妾室与通房看到那个妾落得这样的下场,心寒不已,偏偏始作俑者许志远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她们心里有了想法,就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等侯府的人睡着后,约着一起逃走了,带着女儿们一起走的。
故而侯府不仅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连人都跑光了,伺候的下人也走的走、偷跑的偷跑,整个侯府真真正正留下来的只有许侯爷、许敏还有许志远,现在又多了一个许茵。
四年过去,许敏也没有嫁出去。以往还想着嫁入勋贵之家,遭受现实毒打后,她现在放低了要求。男方家境贫寒也可,只要他本人有出息就行。意思就是想要捞个潜力股,忍受一时贫贱,日后再大富大贵。
可这样的人家哪里瞧得上她?偏生许敏觉得这是自己的底线了,不能再降低。
从出嫁后,许茵跟这个妹妹几乎没什么联系,二人关系也不如从前那般亲切。她曾经说过许敏,让她不要好高骛远。奈何许敏不领情,还牙尖嘴利地跟她吵了一架。许茵心梗,不再管许敏的事。
就这么凑合着过了半年,许志远把家底全都败光了,还把侯府的大宅子抵给了赌坊,许侯爷几人当天就被赌坊的人赶了出去。许侯爷气得眼前发黑,再次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躺在一家廉价的客栈中,在身边伺候的只有许茵。他忪怔片刻,下意识问小女儿许敏呢。许茵木着脸,良久扯了扯唇角:“她啊,被你的好儿子以五百两的价钱卖了。卖给了一个游商做妾,现在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许侯爷努力睁大眼,见许茵要走,连忙挣扎起身,语气里透着心慌:“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但不会待在这里。”许茵让许侯爷保重身体,紧接着就快步走了。她可不想被卖掉,许志远那个没良心的,指不定已经想好要拿自己换钱了。
果然许茵才走半个时辰,许志远就领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到了客栈房间,问他姐人呢?许侯爷半天说不出话,气得满脸通红:“你个混账,给我滚出去!敏儿跟茵儿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许志远不痛不痒地掏了掏耳朵,再三追问才知道许茵跑了。他脸色大变,寻着路在外面追,没能找到人。
“这个臭娘们,跑哪儿去了?”许志远踹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骂骂咧咧地无功而返。
因着许侯爷放走了许茵,许志远对这个老父亲极为不满,把他丢在客栈就不管了。十天的住宿期一到,许侯爷拿不出银子续缴房费,被客栈赶了出来。
他去赌坊寻过许志远,然而许志远并不搭理他。无奈之下,许侯爷住到了城郊一间破庙中。他没有手艺,也没有力气,根本养不活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帮人抄书的活儿赚到一点银子,自己没舍得用,全被找上门的许志远抢走了。
许侯爷气得浑身颤抖,在许志远走开后就直挺挺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他中风了,在破庙里躺了四天无人问津,活生生被饿死。十天后许志远才再次涉足破庙,这才发现许侯爷死了,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他吓得跳起来,连忙逃走了,连老父亲的尸骨都没收捡。
越赌越大,越陷越深,许志远欠赌坊的债越来越多,最后积累成一座还不了的高山。他被赌坊剁了三根手指,又被拉到黑煤窑卖苦力。适逢地龙翻身,窑洞塌方,他被永远埋在了那片土里。
侯府的人都死绝了,这爵位空着也没意义。新帝问过许烬是否有意袭爵,许烬摇头,对侯府那烂摊子毫无兴趣。于是老侯爷拼死拼活挣到的爵位就此终结,封地也被朝廷收了回去。
兢兢业业辅佐新帝五年,许烬毅然辞官,将权柄移交到新帝手中。新帝不舍,多番挽留,可惜许烬心意已决。无奈下,他的请辞被准许,相位由另一位大臣接任。
辞官后的许烬带着知知回了江南,在原先的大宅子旁边又买了一座别院,与王大学士做了邻居。
已是七十好几的王大学士吃嘛嘛香,却在三年后的一天悄无声息离世。知知陪着许烬给他立了衣冠冢,像他的子女般自愿守孝三年。
又过了七年,知知的身体也不好了,许烬陪在她身边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临死前,知知有些惋惜没能去大理看花海。许烬握着她的手,承诺会带她去的,只要她好起来。
但知知没能挺过去,留下许烬一个人。许烬将她埋葬后,在墓碑前站了三天,沉默着离开了江南。
他一个人去了大理,看到了一大片火红的花田。坐在田埂边吹着暖风,他的掌心微凉,目光望着很远的远方。
在那儿,他还遇到了故人。染了一身风尘气的许茵陪笑着坐在中年男人的大腿上,微风撩起船篷的纱帘,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映入许烬的眼底。
他没管,侧过眼只当没看见。
许烬兜兜转转走了很多地方,累了无趣了便重新回到江南。他给当地的一户人家拿了百两黄金,请求他们在他死后将他葬到一个地方。
那家的人答应了。见他脸色不好,便隔三差五去看他一回,担心他死在屋子里没人知道。
又是一天清晨,那家人做了早食想着送点给许烬尝尝。结果敲门没人应声,推门进去一瞧,清俊的男人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
按照约定好的,这家的汉子寻了几个人过来,用木板把男人抬到那个地方。他们发现这里只有一块墓碑,上面赫然镌刻着几个字:许子桑之妻。
几人恍然大悟,按照男人的要求将他埋葬在了旁边。这下,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过了几年,此地长出了一大片野花,红的、黄的、粉的。尤其是两座坟包上,红色的野玫瑰迎风摇曳,绚烂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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