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心里有鬼谁知道。”
纪轻舟将两件样品内衣随手折叠放进了一个空文件袋里,转过头见他板着面孔、一副正人君子般的神情,刻意言辞暧昧地引诱道:“届时我打了样,你要不要拿一套回去?白的,粉的,黑色的?”
“嗯?”纪轻舟朝着他纯然地眨了眨眼,“要不要啊?你不要我可就不做男款的内衣了。”
“真要啊,”纪轻舟一副惊讶的表情扫视着他,继而微眯起眸子啧了啧舌,“都说你是性本色吧,还不承认,这么容易被我鼓动。”
“我我我,都是我的错,行了吧。”纪轻舟愉悦轻快地笑了两声,目光瞥向桌旁印着工厂名字的文件袋,问:“吩咐你的活给我干完了吗?”
“效率很高嘛,刚才屯着一肚子气都不忘给我干活?太乖了吧,奖励亲亲一个。”他说着便转头挑起男子的下巴,在那淡粉的双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解予安神色微微一怔:“怎么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好像六十出头吧,这一晃都七年过去了,已是年近古稀了。昨日听闻说发烧住了院,怎么说也得去看看。”
“你要实在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纪轻舟瞥了他一眼,待对方起身理了理衣服后,就拿上自己装了慰藉金的背包道:“走吧,早去早回。”
“好好好,先去创意部,真是服了你,醋坛子王……”
布莱恩泰勒先生所住的是山东路的仁济医院, 这也是上海的首家西医院。
这间病房的环境还算不错, 干净整洁,光线敞亮。
在他的印象中, 这位英国绅士总是一身西装笔挺、精神奕奕的,拿着手杖,戴着礼帽, 面上挂着亲切温和的神态, 偶尔会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说明他又捉弄了某个年轻人,或是又说了一个无人在意的笑话。
纪轻舟将路上购买的水果篮递给泰勒夫人, 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 目含担忧开口:“您这病……”
纪轻舟微叹了口气,看了看他略浮肿的手臂和疲乏的面色,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烧应该退了吧,能起来活动吗?”
“我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中医,您要是愿意尝试,我介绍他给您认识。”
“我知道,但说不定他的针刺疗法对这病也管用呢?”纪轻舟回了句。
布莱恩泰勒仅是露出淡淡的微笑,注视面前的年轻人道:
“我这一辈子,靠着一门手艺,勤勤恳恳地工作,到了中年便已累积起财富名声,家庭美满,事业丰顺,其实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晚年的时候,我又幸运地结识了你这位天资卓越的年轻后辈,看见了我们时装行业的蓬勃发展,还办了我理想中的裁缝学校,虽然它一开始很艰难,第一年只有三十名学生,现在却已有二百多名学生,去年还建了新教室……”
“所以,即便我现在倒下,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放不下心的,还是那所学校。”
“你要是同意,那么学校我也转让于你,并在我死后,将我遗产的三分之一捐给学校作为教育经费,你愿意吗?”
纪轻舟扬起唇角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口吻认真回道:
“其实我觉得就学校管理而言,罗副校长就做得挺好的,她也是职业教育社的,您把学校交给她,想必她更能担起职责来。”
纪轻舟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表示,自己会帮忙看守他的学校,老人便语重心长劝说道: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是一份好的委任,事务繁琐,也无法给你带来什么利益,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可以雇佣一位专业的管理者帮你处理学校的事务,但只有你做校长,只有你在那个位置上,才能吸引来更多对这行业怀有憧憬与梦想的有天赋的孩子们,你明白我的顾虑吗?”
随后,不等对方乘胜追击,他又绽开微笑:“但您现在也不必急着嘱托后事,说不定经过我介绍的那位老医师的治疗,您的病情便好转了,以后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呢?”
“嗯。”纪轻舟面带着柔和笑意微微点头,郑重答复:“如果届时您真的需要我,我会帮您的。”
泰勒先生的病终究未看到什么治愈的希望。
纪轻舟对此也算有了些心理准备,并未十分沮丧。
这一所学校毕竟是他看着一步步筹建创办起来的,况且他还教了好几届的学生,别的不提,光是公司设计部内,就有近三分之二的设计师来自于这所裁缝女校。
虽然心中已有了决定,但泰勒先生目前的情况还算平稳,他也就暂时未提,每日照旧忙碌着公司的工作,偶尔去学校上节课。
这日下午,纪轻舟从学校上完课,回到外滩30号的世纪总部,才刚进办公室落座不久,季景含便敲门进来,神色匆忙地递给他一封电报信道:“先生,这是骆先生从香港发来的电报。”
【十万火急,昨夜大批新货到码头被劫,是一恶势力帮派所为,我人手不足,无能为力,等待支援。】
纪轻舟眉头顿然紧蹙起来,最近一批运输到香港的货恰是夏季的新款,每一季换新时发往各家分店的货量都是最大的……偏偏是这次被劫,倘若货拿不回来,那可真是损失不小。
纪轻舟神色顿然凝重起来,在香港做生意,只要走的是正规船运,终归是风险较小的。
难道是他这品牌名声渐渐扩大,挡了同行的路,被人恶意盯上了?
但不论如何,香港的黑帮,叫他能怎么支援?
纪轻舟烦闷地咋舌,对此简直束手无辞。
不仅着急,或许还很自疚。
“你去发个电报给骆明煊,货拿不回就拿不回,千万别跟人家黑帮硬碰硬,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他的生命安危更要紧,我们这里也会想办法去沟通。”
而纪轻舟对着电报信思索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那台西门子电话的听筒,旋转拨号盘,拨通了解予安办公室的电话。
因这一起突如其来的劫货事件,纪轻舟一整日心神不宁,将事情通知给解予安后,对方表示会尽力动用解家在香港的人脉,和那劫了货的帮派寻求沟通,最好是能花点钱赎回货物。
正当纪轻舟一面焦急等待结果,一面考虑起购买船票亲自赶往香港一趟的时候,第二天下午,他又收到了骆明煊发来的电报,这次却是一个好消息。
纪轻舟读完这封信,先是惊讶愕然地长舒了口气,心中的重担落了地,随后又开始好奇起来。
既然事情已解决,他当即便又打了个电话给解予安,让他撤回支援。
解予安的回答是,“也许有,但认识骆明煊,又有此等能力之人,没有。”
然而固然对于此事分外好奇,但专门为了这个问题去花钱发个电报也无意义,纪轻舟便暂时收起了这份求知欲。
夏季系列的新款顺利上架之后,纪轻舟转头便开始正式筹备起三个月后的1926春夏系列高定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