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趁对方不注意,拿走了他手里的账本和钢笔:“还不休息?”
“你的保证已失去可信度。”解予安将账本放到了另一侧床头柜上,掀开薄被躺到床上道:“我帮你看,赶紧睡。”
“你若真觉得我权利比你大,就该好好听我话。”
他话虽应得不情不愿,手臂却很是自然地搂上了身边人的腰腹,继而往下一滑,枕在了男人怀里。
解予安手臂半揽着青年肩膀,垂眸注视了怀中人恬静的面庞一阵,见他乖乖地闭着眼睡觉,便伸手拿来了账本和预算表。
“不老实。”他话语半是批评半是无奈地说道,直接抬手将青年眼睛蒙上:“合眼,睡觉。”
解予安兀自感受着手心被睫毛拂动的轻柔触感,并不与他争辩。
纪轻舟被他这般蒙着视线,忽然又联想起自己的时装秀来,抬手扒着他的手掌道:“你明天可要好好看我的秀,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你猜猜看啊,你知道我这场秀的主题是什么。”
“你都没看过我写的邀请函吗?”
这倒是……
“是‘邂逅罗曼蒂克’,本次的主题名称。”纪轻舟握着他的手背,拇指钻入缝隙,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四目相视时,对方唇角泛开一抹微笑:“所以这场秀既是给我自己的礼物,也是给你的礼物。
霎时间,解予安感到自己胸口如有小猫碰撞般,软绵绵似要融化开来。
午后三点左右, 微微泛黄的秋日阳光从华尔特饭店门外的一排行道树枝叶穿过,在那黄岗岩粉刷的暖灰色墙面上筛落一片婆娑树影。
每当有穿着正装礼服或打扮时髦的男女携带着一身浓烈的香水味从身旁经过时, 他都会忍不住转头看上一眼,尔后又迅速地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衬衫纽扣是否全部扣上、外套是否穿得整齐、皮鞋是否光洁未沾尘土等。
如此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这巍峨建筑的正门口,这个才二十岁光景的青年已紧张得出了一身热汗。
身为一个洗衣店的熨衣工,每月工钱不足十块大洋的贫穷打工人, 他本无缘这样的活动。
也不知是他信中内容言辞恳切的缘故,还是他的投稿出场频率高, 令杂志社的编辑记住了他的名字, 总之是运气极好地获得了这场高定秀的入场门票。
他自然没有体面的西装, 但幸好洗衣店的老板关照他,不仅批给了他半天假期, 还借给了他一套旧西服穿。
来到饭店门口的台阶旁, 钟财注意到其他宾客打量的目光,又下意识地低头整理了下衣服,随后稍显拘谨地等候在一旁, 悄悄观察起其他人的入场流程。
入场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从微笑着的侍者手中接过邀请卡,钟财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穿过门厅,来到宽阔宏丽、灯光璀璨的饭店大堂,虽然这饭店内的一切事物都令他感到分外的新鲜好奇,钟财却不敢东张西望。
随着室外明亮的日光映入眼帘,钟财步入走廊,抬起视线,便见对面大楼一幅印着超大号世纪品牌标识的粉色帷幕从二楼露台垂直铺落。
“哇……”
钟财难以克制地轻叹出声。
视线掠过对面露台上穿着黑色正装、正弹奏着舒缓音乐的钢琴师,掠过装饰着银白色与浅粉色纱幔的北楼露台与长廊,掠过碧蓝的中央泳池与盛开着缤纷花朵的花园,掠过“回”字走道两侧呈阶梯状排列的套着亚麻布罩子的方凳……
而他身侧两旁的长廊里,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还陈列着丰富的下午茶点心。
“先生,高定表演秀将在下午三点半正式开场。”
“开场前,您的活动范围包括大堂、宴会厅和中庭花园,注意请勿走到那帷幕后方去。如找不到洗手间,可请侍者为您指路。
“您的座位在E区,2排36座,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钟财听得也很是认真,但那什么“E”区座位却不懂得是何意,只好红着脸道:“额……麻烦您给带个路。”
此时,这一片区域的位置上已有数人落座。
通过几分钟的观察,他发觉自己所在的这片区域,除了第一排坐的似是有钱贵宾,他的周边所坐的都是同他这般通过《纪元》杂志的免费名额进来。
拿着一块香甜的糕点送进嘴里时,钟财倚靠在走廊柱子旁,望着花园喷泉的水珠散发灿然的光辉高高散落,不由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位于中庭入口右侧的媒体专区,某个戴着格纹报童帽的小伙发出了同钟财一样的感慨。
“别说你了,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世面。”那男子笑呵呵回道。
发觉两人长相面生,从未在报业公会活动中见过,就走过去打探问:“二位,哪家报馆的?”
“嚯,远道而来啊。”
李琢斐点了点头,很是健谈道:“比起上海,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去年初秋,世纪时装在天津法租界开业,年轻妇女、男女学生都颇喜爱其新颖服饰,每每上新,店外都要排起长队。年轻女子有一件世纪牌的衣服,是足以炫耀上半年的事情。
“虽是受《纪元》影响而办,短短两年,你们这画报可谓发展神速,堪称北方报业巨擘啊。”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李琢斐了解到宋又陵是这世纪老板的朋友,便疑惑道:
宋又陵似觉炎热般,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缓缓说道:“往年九月初,世纪是要在他的总店办秋季上新发布秀的,不过本月初,不是发生了那事吗?”
“话虽如此,多少还是有受一些影响。据我妹妹所言……哦,忘了同你说明,我妹妹是纪先生的亲传弟子,此次高定时装展,她也全程参与了布置彩排,相当能干是吧?
“何出此言?”
宋又陵稍稍压低了声音,朝着李琢斐使了个眼色,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道:“你看,那是谁?”
“提醒一句,他姓蓝。”
宋又陵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金色头发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