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口吻，是已经决定了是吧？”纪轻舟不苟言笑问，“不是说好了改业从商吗？你又要走老路？”

“都去金陵军校了, 离入伍还远吗？”

纪轻舟望着他这沉默的表情忽地嗤笑了声, 眼前人这副不冷不热又冥顽不灵的态度, 他实在是熟悉得很。

一瞧见男人这副神色，他便禁不住有些气闷。

“不管你父母亲什么态度，这件事我不同意，你不能去。”

“你说呢？医生叫你静养, 你却要去做教官，真进了军校你难道不会以身作则吗？我不信。”

“我答应过你们会好好锻炼休养，你完全不必担心那么多。”

“有何危险？”解予安反问，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这般态度坚决地反对。

见纪轻舟蹙着眉不答，他兀自揣摩了一番对方的心绪，迈步走到了茶几旁，半蹲下身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道：

“你觉得我是舍不得你出远门上班？”纪轻舟挑眉看向他，“我没有那么粘人，如果只是份普通工作，你出差几个月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理由……

解予安不解：“何以如此武断？”

倘若说他早两日还不太能肯定，解予安的“英年早逝”会否是出于别的意外之祸，而今听闻他要去南京，便敢确定邱文信所言的不能展开细讲的横祸，最初的起因必然是因为他接受了这份职业。

这几年的南京可能还好些，之后呢，一旦进了那个圈子，就相当于一把尖刀架在了脖子上，都不说同流合污了，但凡他不能对某些行径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会被拿来祭刀，届时无声无息消失都算体面的，只怕死了还要给人背锅做替罪羊。

即便他真的和盘托出了，对方也不见得会因为怕死而不去执行他的理想。

这二字一出，房间内霎时阒然无声。

解予安眸光微有颤抖，良久，才低沉地开口：“纪轻舟，你拿我当什么？”

“军校的邀请函，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你父母都就此讨论过了，你跟我却只字不提，如果刚才我没有碰巧路过听见你父亲的话，你是不是要等做完决定后，再摆出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给我个通知？”

“但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和我商量，甚至上午还若无其事地去签了印刷馆的合同。”

解予安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能听出那语气里明晃晃的讽刺，颦眉道：“好好沟通不行吗？”

“买房的事也能看出来，你太有主见了，一万二的房子，你一点也没有和我商量，甚至没有探过我的口风，问问我想要大洋房还是小居室，三层还是两层，要不要带花园……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制造惊喜，但假如我不喜欢呢？”

他是一个在感情中不太有耐心也耐不住寂寞的人，需要另一半为他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一直围着他转，才不会渐渐失去感情。

他们这一年多来的相安无事，恋爱后的其乐融融与柔情蜜意，只是因为解予安是个瞎子。

而如今，对方彻底恢复视力还不到两月，矛盾果然就爆发了，谁都不会向彼此妥协。

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反倒令听者胆颤心寒。

无言许久，才找回最初的话题道：“或许是这个消息来得较为突然，你先冷静一会儿。”

起身垂眸凝视了几眼青年黑色发丝下微漠的脸庞，接着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向了门口。

沉重稳固的茶几有着地毯的摩擦只是稍有些移位，尽管如此，桌上的玻璃水杯还是剧烈晃动了几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桌边，又滚落在了羊毛地毯上。

夜里的凉风袭来，吹得院子里苦楝树的枝叶摇晃摩擦着玻璃，沙沙声衬得室内格外的清冷寂静。

纪轻舟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脑子里转动着他与解予安的对话，也想要找个两全之法。

纪轻舟微阖起双目，抬手揉乱了发丝，纷乱的心境堆积如山。

纪轻舟愣了两秒，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头发，弯腰捡起玻璃杯放到了桌上，迈步到门旁按动把手打开了房门。

“行，多谢祝福，礼物给我吧，也帮我跟他们说声谢谢。”纪轻舟扯了扯嘴角微笑，伸手接过礼盒时，不经意地往他背后昏黑的走廊望了眼。

关上房门，纪轻舟慢吞吞地抱着礼盒回到了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拆起了礼物。

解良嬉送的是一套高档的矿物颜料与一支刻字钢笔，刻的正是“元”二字。

香槟色的菱形绸帕，边缘缝了蕾丝边，中间绣上了一片花样有些潦草抽象的花朵。

手帕的角落，还有看起来绣工明显工整精细许多的“赠表叔”三字，应该是得到了她母亲的帮助。

当走廊上的落地钟声敲响十点时，他已经穿上了睡衣，擦干了头发，像往常那般斜倚在床上摊开了画本。

纪轻舟拿起画笔时，不由得扫了眼身旁的空位，觉得有些可笑。

他轻叹了口气，拿着笔开始勾画。

“果然情场失意，才是创作者永恒的灵感源泉。”他轻嗤了声，翻过一页，准备趁着现在状态好，多记录些灵感。

纪轻舟不觉停笔，抬眼看向床前。

他扫量了对方几眼，道：“不是分房睡吗？还回来干什么？”

纪轻舟低下了视线看向画本：“我刚决定的，你去睡客房。”

“，解元我警告你，我现在正有灵感，你别……”

接着双臂迅疾地穿过他的后背与膝窝，抱起他便朝着门口走去。

低头看了眼与地面的距离，他不禁感觉有些奇怪，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姿势抱着。

“什么味儿啊？”

“嗯，”解予安应了声，淡淡道：“小心你家的烟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