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刷着红漆店门的商铺出现在视野里，就分外娴熟地纵身一跃，跳下了电车。

正背着包穿过马路，朝自己店铺赶去，身后却传来了口音熟悉的男子嗓音，大声询问：“这位先生，莫非我们是去同个地方面试？”

“你去哪啊？”他问了一句。

“哦，那确实是同一家，一块走吧。”

男子闻言就走到了他身旁，直白问：“先生，你也面试店长？”

还能同时面这么多份工啊？

“名字听着还挺惬意的。”纪轻舟随口点评，朝他莞尔道：“别紧张，好好发挥。”

但随着两人踏入门扉敞开的商铺，他就看见这笑起来神采飞动的漂亮青年被一男一女两个同样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给迅速包围了起来。

正当他满腹疑问地想要跟过去问个明白，便被那高高瘦瘦的男跟班以一种警觉的视线瞪了一眼。

林遐意顿时停住了步伐，不敢多跟。

既有穿着袄裙、旗袍的寻常妇女，也有穿白衣黑裙的女学生，有穿西装、梳油头看起来经验老到又八面玲珑的老职员，也有穿长袍马褂打扮得好似账房先生的文弱书生。

林遐意目光扫过间，就迈步走了过去，抓着包稍有些拘谨地在后排空闲的位置落座。

那一堆人中，来面试店员的有八人，面试店长的原是两人，现在则又多加了一人。

心下暗忖，看来只要钱给够，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尝试这新职业的。

但只要做个一日模特给客人展示下衣服，就有八元报酬可拿，相当于那些纺织厂女工一个月的工钱，真正缺钱的估计也顾不上那么多。

“那话不多说，开始面试吧，应聘店长职位的，先跟我来。”

林遐意正惊讶于那年轻男子竟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听见“应聘店长”几字，他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坐于他身前的西装男和账房男都整理着衣着站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抓着布包起身，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跟在那老板和其助理的后面走上楼梯。

在那套沙发旁，排列着几张供面试者等候就坐的椅子，而在长沙发的对面，还额外放着一张为当轮面试者准备的座椅。

闻言，三个面试者各自从包里或者怀中掏出了个人简介，通过祝韧青转交给了他。

此时还未有特别标准的简历，三人的自我介绍都是尽量挑着自己的可取之处所写，有的写学历，有的写工作经验，有的写自己的长处和较为特殊的人生经历。

接着就朝他抬了下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面前的椅子上，问道：“你在南开中学念过书？”

“会说英语和简单的法语，精通算学，二十二岁，还挺年轻的……”纪轻舟打量着对面形象气质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青年，点了点头说：“其实你学历不错，怎么会来我这小服装店应聘？”

“听你的意思，日后要是遇见了合你心意的好工作，就会跳槽？”

“那要是我雇佣了你后，店里缺个男装模特，需要你穿上衣服给客人展示，你能不能接受临时上任？”

“啊？”林遐意明显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这……”

“假如店里确实需要的话……”林遐意视线微垂，支支吾吾地应道，“我可以尝试。”

他心里暗道。

正想叫下一个人过来面试，突然，一旁那穿着套体面西服的男子陡的站起了身来，面色严厉道：“我不能接受，我所应聘是经理之职，穿上衣服供客人随意观看挑拣，这同出卖色相的娼妓有何差别？”

纪轻舟冷眼瞥向对方，上下扫量了几眼对方那拿不出手的五短身材，不客气道：“恕我直言，您的样貌，说出卖色相，都是对‘色相’二字的侮辱。”

西装男显然未料到, 这气质斯文舒朗的年轻老板说起话来竟如此的刻薄不留情面，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话落, 就拿上背包, 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别管他了, 这种人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寿命。”

那穿着布衣马褂的男子见状立即起身, 坐到了纪轻舟对面的椅子上, 态度和善道：“纪先生您好，我叫李红松, 之前在钱庄做过账房……”

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 尽量在中午之前结束招聘，整场面试的结果，纪轻舟都是在当轮面试完毕后, 当场宣布的。

而店长的人选，在林遐意和李红松两人中，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林遐意。

并且看他的简历，自南开中学肄业后，他还曾在天津一家饭店做过几年账房，如此一来工作经验也有了。

店长和店员的面试结果出来后，纪轻舟直接同那几人说明了工作安排和薪水待遇。

前半月可总结为培训、理货和上货，后半月，如若服装店按计划开业，那就可以正式地上岗工作了。

店员底薪十元，拥有百分之二的提成，即是说每卖出一件五十元的衣服，便可拿到一块钱的提成。

对于林遐意而言，这底薪待遇已算不错，至于提成，由于他刚来上海，对纪轻舟的店还不熟悉，便下意识以自己印象中的那些洋服店做参照，觉得每个月能卖出三四十件衣服，拿个十几块的提成就算挺好的了。

既然时装店开的底薪和在工厂里上班的工钱差不多，起码在这店里还有额外的销售提成，薪水有上涨的空间，便是一件好事。

在他们印象里，只有那些大饭店和西菜馆的服务生会在工作时穿上整齐的衬衫西裤，这听起来可谓是一项体面的工作。

相比长期工，模特的选择就更为简单了，纯看身材比例和形象气质。

五官端正、身形匀称、举止大方、未裹足，这几项是基础条件。

前来应聘模特的八人中，符合条件的其实只有一半，剩下四人要么是身高不足，要么是过于瘦弱或皮肤粗糙、气色不佳，纵使如何寻找角度也找不到半点美感。

尽管知晓能鼓足勇气来应聘这份工作的，家庭条件必然都不乐观。

而留下来的四人，纪轻舟则同他们约定，本月的十四、十五两日过来试衣服、定造型和彩排，彩排的两天每日额外给一元辛苦费补贴，尔后就解散了人员。

一方面是带钱去结清一部分的货物尾款，一方面是为了给即将出货的那匹订单做质量检验。

虽然乍一看相差不多，袖子造型的美观度却有所折扣，于是又送回了厂里去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