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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年一度的普利设计双年展,将于伦敦近郊小镇的古堡拉开序幕,同时颁布本届获奖奖项。
开展当天上午,苏阳顶着微醺余韵被闹钟叫醒。第一时间给隔壁房间的耿乐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这家伙还在睡,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立刻起床后,挂断电话。
退出通话界面,看到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人。酒精误事,他错过了儿子的午休视频,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看了下时间,现在国内是午后三点多,照理说这个点小白还没被接回来,但也不一定,毕竟余总裁上下班时间自由,动不动不去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苏阳刷着牙,视频回拨了出去。
这一觉睡了不到五小时,虽在他熬夜日常中已经能称为睡眠充足了,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镜子里映出一张有些疲惫的脸。
余渊正在十数人的春拍策划会上,前一秒还板着脸,毙掉的策划方案叠起来老高。办公桌面上手机震动起来,他只垂眸扫了眼,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茶歇,休息十……”他迟疑了下,“十五分钟。”又加了五分钟。
重要会议说停就停,但现场所有高管都松了一口气,看着老板疾步走出会议室,心里不禁遐想连篇,如果十五分钟后再呈上策划案,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回到自己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余渊定了定心,才接通视频。手机屏幕里只有下巴和半截脖颈特写,一个十分私人的视角,他自觉移开视线,下一秒又很矛盾地挪回来。
苏阳察觉视频已接通,更低地俯下身,在如注水流下冲掉脸上的洁面泡沫,而后对着镜头:“儿子不在你身边吗?”
他的额发因洗脸打湿,脸颊也挂着水珠,俯身的角度令一对洁白锁骨明晃晃曝光在镜头前,画面极具冲击力。
余渊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心底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连声音都微妙地暗哑了,“…………还没接回来。”
苏阳抓起一条白毛巾,快速擦干脸上的水滴,这才看清余渊身后的背景环境,意识到他还在办公室,“你在忙吗?抱歉,打扰你工作,那等儿子回来以后……”他想说等儿子回来再打给自己。
谁知余渊打断他:“不忙。”
如果为接电话而停下的重要会议叫不忙,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忙’了。色令智昏不是说说,在此时演绎地淋漓尽致。
通话到这便透着点尴尬,苏阳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或者更准确地说,该怎么得体结束通话。不忙也没有然后了啊,视频只是急于安抚儿子情绪的…………
余渊没有给他太多回旋的时间,很快打破沉默,“最近伦敦天气怎么样?之前冬天去过,印象中湿度很大,天总是阴沉着,灰蒙蒙的。”
好蹩脚的开场白,学识广博至涵盖诸多领域如他,仍要以聊聊天气作为切入点。这在普通社交场合中,等于没话找话,也昭示着确实没其他共同话题了。但在有心人眼里,无论从哪开始,总能山路十八弯地绕下去。因为不是为了聊什么而聊,被在意的只有跟谁聊。
苏阳举着手机走出卫生间,转换了视角,用后置摄像头对着窗户方向。酒店临街的玻璃窗被昨晚的雨雪打湿,视野变得斑驳,他向外推开一条缝,好让镜头能更清晰地捕捉此刻伦敦天空的灰度。
“看到了吧,这是清晨八点的天空,我来了两天都是这种颜色。”
冷风顺着窗缝灌进室内,苏阳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听到扬声器里,余渊语带笑意地轻声说:“看到了,窗户关上吧,小心着凉。”
他当然知道这两日的天气,甚至对未来几天的温度如数家珍。他要看的也不是什么灰扑扑天色。
但镜头再没转回来,苏阳把手机架在窗沿上,仍旧对着窗外,他要换衣服了。
他脱下睡觉穿的T恤,换上白衬衫,一颗颗系纽扣一边随意地聊:“这两天儿子乖吗?”
话题从天气开始,用儿子过度,最终被余渊巧妙地绕到了行程上,“都去哪些地方玩了?”
落地还不到24小时,哪来的时间玩,更别说些了,打探的意图有些明显。
苏阳对着全身镜把衬衫束进西裤里,没听出他的弦外音,更没觉得话题逾越,坦然如实回答:“没开始四处逛,就昨晚参加了个留学生聚会,年轻人太能闹了。今天展会后吧,还没计划好要去哪,你有推介的地方吗?”
屏幕那头,余渊沉默了会儿,然后问:“一个人……还是?”
苏阳莫名,声音不自觉提高:“当然一个人。”昨晚回到酒店后,他就决定接下来要跟耿乐‘分道扬镳’。事实证明,工作上很合拍的搭档,并不一定生活方式合拍。没有谁对谁错,不适应罢了。
“好。我帮你安排?”
苏阳对着镜子打领带,打了两次都不太满意,皱起眉头第三次解掉重新来,因此错过了屏幕中,余渊明显弯起的嘴角。他垂首专注指尖动作,十分信任地回:“行啊。”
十五分钟好不经用,眨眼而过,直到秘书敲了两次门,小心地问什么时候继续会议,期待的镜头仍没转回来。色令智昏也要有个限度,余渊结束了视频。再回到会议室后,现场气氛好了很多,该否的方案仍旧被否,但老板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那么令人胆颤心惊了。
下半场会议进程迅速推进,赶在接儿子前顺利结束。余渊马不停蹄,安排好了苏阳接下来三天的行程,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两个方案。
挂掉视频的三小时后,苏阳收到行程规划,当时他正在展会上。
博物馆项目中规中矩只拿了个概念设计银奖,没有惊喜也不意外。本来也不是冲着领奖来的,整个展会的体验,已经能称得上不虚此行了。更别说最后天,还有一场近乎于粉丝见偶像的研讨会。他和耿乐听到最终结果时都波澜不惊,表面十分平静。
但苏阳点开表格时,着实被震惊到,从路线到住宿交通事无巨细,甚至在备注栏里标注了景点人文风情,以及一些有参观价值的建筑。
正式企划案都不过如此。
耿乐凑过来看,忍不住夸:“哪家公司的私人定制行程?推给我。”
苏阳心虚地锁了屏幕,模棱两可地说:“没有哪家公司。”
“那是什么?”耿乐回味过来,意识到苏阳要单飞的事实,“你接下来不跟我一起啊?我行程都安排好了。”
“饶了我吧,你的社交圈恕我无能为力。”苏阳松了松领带,“再说你这边朋友不少,也用不着我陪你吧,我就四处逛逛。”
耿乐是那种热衷把合得来的朋友,都同化到一个圈子里才甘心的人。但也不再继续勉强苏阳,只是稍微有些遗憾,“那行吧,到时候你最后一站在哪?我去找你。”
两人西装革履地从展会离开,一起回到酒店。耿乐继续留在市区等待晚上另一场聚会,苏阳则退了房。
出了酒店大厅,接他的车子已经停靠在门外。
地陪导游兼司机Max三十岁左右,是个移民二代,虽从小生长在海外,一口国语流利。话不多,却十分细心,关注着苏阳所有细微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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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田商务车驶上斯塔福德高速公路,隔岸英吉利海峡在浓雾水汽中若隐若现。
七人座车厢宽敞,也稍有些沉闷。
Max询问:“需要开点音乐吗?”
苏阳陷入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昏昏欲睡,正好有些无聊,“好啊。”
车载音响打开,熟悉的前奏,是他喜欢的乐队,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疲乏没了,心被暖意填满。
苏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输入:【用心了,行程很满意,谢谢。】
国内这会是晚上八点,正是儿子的亲子阅读时间,苏阳做好余渊不能及时回复的准备。但视频电话很快跳了出来。
接通后,镜头晃动地很剧烈,画面模糊了一阵后才出现小白肉嘟嘟的双下巴。
谜之角度颇得爸爸真传。
身后余渊忍不住提醒:“不跟你抢,手机拿开一点距离。”
小白想想也对,抱在怀里自己都看不到叭叭了,这才听劝地举远,“叭叭你在哪?怎么黑乎乎的。”
“在车里,外面是阴天。”
“啊?是太阳偷懒了吗,不在我这边,也不去叭叭那边。”
苏阳笑了下,满眼温柔,“太阳在,但是被云层遮住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头,“哦,那云不乖。”
苏阳被儿子可爱到,“你不听故事了吗?”
小白头摇拨浪鼓似得,“不听不听。”
汽车恰好驶出高速,拐上乡村公路,远处有石砌的房屋村落,山路蜿蜒,红色门廊和纯白拱形窗点缀其间。
苏阳激动地切换视角,对着降下的车窗外,“儿子,看快。”
激动的就只有他,小白一脸淡定,对这种民俗风建筑毫无兴趣,并且眼睛都不眨地说出了老父亲不敢说的话:“看什么?我还是要看叭叭。”
苏阳无奈点回前置摄像头,不死心地问:“不好看吗?”
小白当然不觉得好看啦,他转过身问余渊:“父亲,你觉得呢?好看吗?”
画面角度拍不到余渊面部表情,只能看到有身影逐渐靠近。他看着儿子手中小小屏幕上的苏阳,柔声道:“好看。”
第52章
丰田商务车熄火停在路边,苏阳长腿交叠,正倚靠着小巷石墙画建筑速写,注意力全然在笔尖。衣服还是白天参加展会的那套黑色西装礼服,乡村风大气温更低,他又在外面叠加了一件风格迥异的防风外套。
手机叮咚一声,跳出一条新信息,这是十分钟时间里的第三次提示音。
直到勾勒完最后一笔台阶,他划开手机,有条好友申请,头像是动漫人物,毫无备注说明,没有思考太久,苏阳直接退出。
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耿乐,【还记得昨晚那个法国姑娘吗,她问我要了你的微信。人家可是专门为你申请注册的账号。】
苏阳快速回复他:【不用了,还是让她删了吧,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你就跟她说,我不喜欢女生。以后不要把我名片随便给人,放过我,谢谢】
点开置顶微信时却不由眼带笑意,头像右上角有个小小的红色数字1———【终于睡着了。你到哪了?】
紧跟着发来一张图片,画面中小白侧躺在枕头上,浓密睫毛纤长,小巧鼻尖挺翘,精致地像个瓷娃娃。
心都要被儿子融化了,这一刻所有的淘气顽皮,都被泛滥父爱自动清零。苏阳随手保存照片,回到对话框输入:【辛苦啦,农历新年假期换我带。】
随后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石屋建筑的照片,发过去:【途中停下四处逛逛,估计还得一小时左右才能到。】
按照行程规划,第一站是比奇角白崖,原本两小时车程可达,这会儿估算,到那怎么也得日落时分。
余渊掀开薄绒被从床上起身,走进书房开了电脑,投其所好重新调整了行程。
二十几分钟后,一个新的住所地址发过去,【去了白崖晚上干脆住这里吧?舒适度肯定比不了五星级酒店,面积也只是一个卧室的布局,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苏阳收到地址和微信时,已回到车上,汽车重新驶上高速公路。
他在搜索栏输入地址,耐心等待信号加载,页面连接上的同时,微信里几张被延时的图片终于刷新出来,是他看了一下午,画了一下午的石屋。甚至比他看过画过的更加漂亮,拱形格子窗下爬满藤蔓玫瑰,花园里蓝玲花错落有致,不远处溪流蜿蜒在绿植间,仿佛隔着屏幕已经能听到溪水潺潺。
何止喜欢,心仪到想取消接下来所有行程,都住在这里。
他飞速打字:【很喜欢!非常喜欢!!简直是梦中情房!!!】
看到这一排感叹号,余渊想象了下此刻苏阳脸上的表情,或许比看到那几本真迹手稿更欣喜更生动。脑海中不自觉闪现下午视频时看到的画面,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淌过喉结,领口下细白的锁骨。一种难以描述的本能冲动再次蔓延开来,像幽闭的心豁然被人劈开,狂风无尽无止地刮过。
他扔掉手机,转身走进卫生间,急切地脱下睡袍,站在如注蓬头下,冷水浇过才稍微好了点。
余渊带着满身寒气躺回床上,看到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顺手扯过被角一拽,同时手机已拿起来,【安排好了,五点后直接过去就行。你到了吗?】
有点父爱但不多,小白因他用力过度,整个人被兜头罩住,顿时呼吸不畅,睡梦中挣扎着翻过身蹬了一脚,才又继续安静睡去。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很快收到回复:【刚到目的地。】
苏阳刚下车不久,心里惦记儿子,顶着寒风不忘追加叮嘱:【看天气预报国内今天降温,儿子夜里经常踢被子,偶尔关注一下。】
余渊抬起头,很认真地对着儿子拍了一张照片,像是对领导复命般发过去,【还满意吗?】
领导回了个,‘welldone’的表情包,紧跟着一条:【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手机屏幕因为太久没操作,在柔光床头灯下暗了。
国内这会儿是凌晨一点多,对于作息规律的余渊来说,已刷新晚睡记录。聊天到这也算告一段落,行程都安排妥了,导游地陪也是放心人选,但打好的一句‘晚安’却迟迟不愿发出去。
余渊盯着对话框搜肠刮肚,最终逐字删掉晚安,重新输入:【阴天的白崖好看吗?我还没见过。】
他在一室静谧中等了十多分钟,屏幕光明明灭灭,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手机不知道第次被点亮时,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中是阴天的白崖,红白相间的灯塔在暗色背景中也仿佛变得柔和。随着镜头切成长焦视角,悬崖海岸线在画面中延绵至天边,阴天也有阴天的风景,说不出哪种更好看,都是美的一种。
冬天不是旅游旺季,又临近傍晚,游客很少,苏阳往无人角落走去。
扬声器里风声呼啸,还夹杂着海浪一下下拍打礁石和略带微喘的呼吸声,“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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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阴天的白崖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
说话吐息扑打在听筒上,共振进心里,冷水澡的效力渐消,余渊喉结不住上下翻动,半响才找回声音,“今天是不是风很大?”
苏阳逆着风和浪潮声往崖边走,有些破坏气氛地调侃:“是啊,非常大,假发会被吹飞的程度。”
余渊静了下,跟上他思路,别有用心地打趣:“我看看你的假发被吹成什么样了。”
“胡说!如假包换的浓密真发好吗!”摄像头调转,又是新的一种死亡角度,下巴被畸变的视角拉长,脸都变形了,但架不住过于优越的五官比例,还是赏心悦目的,“看到了吧,头都要被吹掉。”
镜头随着他的步幅晃动,说话呵出的雾气很快消散在风中,头发随着寒风凌乱飞舞。
苏阳戴回外套帽子遮风,领带扯掉了,衬衫纽扣松开一颗,黑色西装外是一件拼色冲锋衣。这样不伦不类的着装,在余渊的既定观念中,可以说完全不合格,甚至有失体面。但一切不合理要素前冠以苏阳这个先决条件,那便都成了合理。
人就是如此,一旦落入某种审美框架中,便会对这种绝对标准没有抵抗力,余渊不得不承认,苏阳早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他的绝对标准。
他明知故问:“下周末回来是吗?”
原本六天的假期,回国马上是元旦,苏阳在心里盘算了下,默默给自己改了行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过了下周一再回去,明天先征求一下儿子意见。还有,多三天你没问题吗?”他当然是指多带儿子几天这件事,话说出口觉得有歧义,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日程有安排么,如果不方便的话…………”
他的话被打断,余渊也在心里有了新的打算,“儿子我来搞定。我都可以,随你心意。”
通话微妙地暧昧起来,崖顶风太大了,可看的风景三百六十度看了个遍。苏阳没有了继续视频的理由,却又舍不得挂断,心猿意马地举着手机,但已无心看风景。
这世上一切美好景致,去过了看过了便会慢慢淡出记忆,若多年后追忆起来,顶多会生出一种,当时如果你也在就好了的遗憾。苏阳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遗憾间,他听到蓝牙耳机里余渊难得尾音上扬的声调,他说:“海面上有飞鸟,快许愿。”
苏阳顺着他的指引抬起头,青灰色天空中,有黑色飞鸟绕着海面低空盘旋。他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解地问:“为什么许愿?”
余渊顿了一秒,博学多闻的人编起谎话也是信手拈来:“这是一种代表吉祥的飞鸟,叫乐知,在冬季更是罕见,你很幸运。”
大约的确是被寒风吹掉了逻辑思维,脑袋冻住,苏阳没有察觉他故事中偏东方背景的称呼和基调,并深信不疑闭眼许了个愿。
当他睁开眼时,飞鸟似有回应,长鸣了一声后,直冲云霄,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黑点。
蓝牙耳机里,余渊问他:“许了什么愿?”
苏阳眼神闪躲,虽然知道此刻摄像头对着海面方向,仍不敢直视屏幕,“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说出来才会灵啊傻瓜。
屏幕另一端,余渊手机有电话进来,不再继续追问。
视频很快进入告别阶段,挂断了以后苏阳也没有再逗留多久,返回车中启程去石屋。
这一程很短,不到二十分钟便到达。
海边小镇鹅卵石径纵横交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中古时期的特色建筑,每家屋前种满各种花草,斑驳的院墙也被藤蔓植物爬满,古老而浪漫。苏阳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一双手画不过来,只有频频举起手机,定格下眼前的一幕幕。
石屋依山而建,日常有专人打理,今天又提前命人洒扫过。
老式壁炉里炉火正旺,室内灯光温暖,刚煮好的伯爵红茶冒着热气,精致骨瓷盘中蔓越莓曲奇尚有余温。
卧室在二楼,原木书桌紧挨着窗台,如果是晴天,这个时间窗外会有恢弘日落晚霞。床品都换了新的,沁着淡淡洗涤剂清香。
苏阳简单归置好行李,洗完澡出来,顶着宽大的浴巾回到一楼,餐桌上是Max替他从镇上餐厅打包来的海鲜意面和两样小食。发了致谢短信,并约定好明天不必陪同,他自己在镇上逛。
他在温暖壁炉边吃完晚餐,头发也干了。
一夜乱七八糟令人不齿的少年梦,没有调闹钟,醒来时日上三竿。忘了拉的侧窗映射进清晨阳光,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手机在床上不知哪个地方震动嗡鸣,苏阳翻找了好久才在床缝中找到,梦里令人意乱情迷的低醇嗓音真实地响起在耳边,“不会还没起床吧?是谁说过,早上要逛小镇市集?”
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找裤子,意识到这人远在一万公里以外,房间也不会有监控,故而淡定下来,坐回床沿上。
他单手插进睡乱的黑发间抓了两下,懒洋洋打个哈欠,有恃无恐地狡辩:“胡说,市集没有这么晚的好吗,已经回来,早餐也吃过了,马上准备去倾斜书屋和大教堂!”
听筒里余渊明显笑了下:“是吗,真勤快。看窗外。”
苏阳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窗台正对着楼下小花园,白色篱笆外,站着熟悉身影。
耳边是带着戏谑的一句:“还不下来开门吗?勤快的小蜜蜂。”
第53章
沐着上午十点的冬日薄阳,余渊站在一片光辉中,挺阔长款大衣内搭一件半高领黑色羊绒衫,右手曲起在胸口处,脸上笑容清朗,比光更耀眼。
苏阳隔窗与他对视,怔愣间手一松,手机‘砰’地掉在书桌上。心跳节奏漏了一拍后,不受控地疯狂鼓噪起来,幸福得天旋地转。
纷忙的脚步踏得老式木地板吱嘎作响。苏阳跑下楼,奔向院门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明显起伏着,“怎么突然来了?”
他来不及找外套,只穿着单薄睡裤和一件短袖白T,脚下一双室内软底拖鞋。
欣喜是苏阳的第一反应,继而才想起儿子,眉间微微拧起:“你来了,儿子怎么办?”
兴奋愉悦基调情绪中,要怒不怒矛盾地夹杂其中,此刻他的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下一秒便整个人被余渊拉开的大衣裹了进去,带着往回走,“就这么急着下楼吗,外套都不穿。”
心意被直接戳破,却来不及别扭尴尬,也没意识到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早已超过往日尺度。因为苏阳看到大衣内另一侧罩着他宝贝儿子,毛茸茸地团成一团雪白,正安稳睡觉。
神经猛然一紧,他半仰起脸担心地问:“儿子怎么了?”
门廊到了,余渊推他进屋内,一派轻松地说:“先去穿衣服洗漱。儿子就是累了,不用担心。”
绷着的弦松了,苏阳才分出精力顾及其他,心虚地嘴硬:“洗什么漱!只是睡了回笼觉而已!”
壁炉边有个单人沙发,余渊动作很轻地放下儿子,怕再逗下去要把人惹生气,笑容很克制,讨好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睡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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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可以洗漱的。”
温暖怀抱没了,睡梦中的小白粉嫩鼻尖皱了下,往沙发角落拱了拱,想换个更温暖的睡姿。
苏阳轻‘哼’一声,捞起儿子搂进怀里,上楼去了,留下一个头发乱翘的骄傲后脑勺。
十几分钟后再下楼,已穿戴整齐,深卡其色冰岛毛衣搭配最简单的牛仔裤,头发洗过吹柔顺了。
小白仍旧被他抱着,贴在他的胸口处,睡得安稳许多,这种状态苏阳再熟悉不过,几个月前他每次变完身,累极时就会如此。再结合余渊之前的说法,心里有了大致判断。
复古原木餐椅结实厚重,余渊很有默契地随手帮忙拉开。
苏阳在小餐桌边坐下,“儿子是因为长途飞行变成这样的吗?为什么突然带他过来?”
壁炉上架了铁烤架,煮着英式红茶。水沸了,翻涌的水花不断顶开茶壶盖,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余渊垫着隔热方巾,拎起茶壶,冲进倒了牛奶的鎏金青花杯中,“是,但他睡醒应该会很开心。”
“他在飞行途中变成这样,不会很危险吗?”苏阳说着说着,回味过来,“等等,什么叫应该会?”
言下之意,儿子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
门铃适时被人按响,余渊走向门边,路过苏阳时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像揉儿子那么顺手,“怎么问题这么多。公务机,你的宝贝儿子很安全,可以放心了吗?”
苏阳抬手整理头发,瞪着余渊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却又一时说不上来,联想到昨晚的视频通话,那时儿子已经睡着。他是睡梦中直接被带过来的!
门打开,门外是提着一大袋食物的Max,隔空跟屋内的苏阳点了点头,苏阳连忙放下手,止住思绪换上亲和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煎蛋培根三明治,简单吃点好不好?”余渊提回购物袋,在开放式厨房的红木台面上归置食物,原本还不觉得空间狭小,被高大身影一比衬,就有点捉襟见肘。
“我……”苏阳脸皮薄,眼下也只能心一横嘴硬到底,“我吃过早餐了。”
余渊看破不说破,甚至为他搭好了台阶,“我饿了,是我还没吃早餐。”半成品食物烹饪起来十分简单,小煎锅放上灶台,培根一片两片三片,快铺满了都,很快滋滋漫出香气。他用餐夹夹到白瓷盘中,姿态很低地劝:“不小心煎多了,帮帮忙,行不行?”
一样食物煎多了还勉强说得过去,鸡蛋也煎多了,面包也烤多了,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被爱情滤镜蒙蔽了双眼的人,智商自动降为零,苏阳顺水推舟拿起餐具,故作勉为其难地说:“就吃一点。”
小白闻着食物香气,在苏阳怀里打了个滚。伴着熟悉心跳声,他睡够了恢复好了,幻化回孩童模样,一睁眼看到爸爸,连饿都忘了喊。
这一次他身形稍微修长了点,腿也没那么短了,带来的衣裤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局促。
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餐后,便出了门。
沿着海滨公路往镇上方向走,白沙在阳光下晕染成浅金色海岸线,绵延至视野尽头。
有过往车辆按响喇叭,惊起崖边一小群飞鸟,直冲天际。
苏阳兴奋地拉了下身旁儿子小手,“儿子,看!好多乐知,快许愿,很灵的。”
余渊:……
小白被余渊抱着,几乎跟苏阳等高,虽然不是很明白爸爸一句话的全部意思,但他知道什么是许愿,也照着爸爸有样学样。
可惜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的核心精髓,没有学到位。他揪住眼皮,双手合十高高举起在胸前,五官因用力挤在一起,模样认真又可爱,“我想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不上课。”
余渊:…………
苏阳许完自己的愿睁开眼,十分无语地弹儿子脑门:“怎么这么笨,你接下来几天本来就不用上课。”
小白张大嘴巴:“啊?哪怎么办,能重新换一个吗?”作势就要再来一次,被苏阳笑着阻止了。
离镇上越近,过往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晴朗天气游客也不少。
有情侣看见他们朝海面许愿,误以为这是什么许愿点,跟着学。这一学宛如煽动的蝴蝶翅膀,带起一串连锁反应,后续路过的游客纷纷加入效仿,不断有游客围上前,许愿人墙逐渐壮大。
余渊:………………
苏阳想解释,代表吉祥的飞鸟已经飞走了,却又碍于英语水平有限,一言难尽地张了张嘴后作罢。
他被余渊护着挤出人群,听到余渊含着笑问:“昨天许了什么愿?”
逐渐频繁的肢体接触没有令苏阳面红耳赤,却在这一问间别扭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儿子,你看这个灯好有意思。”
又拿儿子打岔,但小白心甘情愿充当气氛组,很捧场地抬头看,紫衫树间,有星星造型的灯带倒悬坠下。
最常见的款式,大白天也没什么可看的,免费的气氛组罢工了,小白如实评价:“这个灯还没我们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苏阳:……虽然心里赞同,但绝不口头承认。
尴尬在空气中递增,是街边小店救了他。
苏阳眼疾手快抢走儿子抱在怀里,随便挑了家颇具艺术感的门头。复古灰黑色招牌上的英文单词他不认识,给人一种古典高雅的错觉。
他单手正要推门,余渊拽住他手臂。
苏阳被他拉得踉跄一步,又被稳稳扶住,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确定要进去?”
苏阳余光瞥了眼橱窗,几排古董洋娃娃,哥特式怀旧风罢了,“十分确定,非常肯定。”
“好吧。”余渊说着松了手。
入门左手边几排娃娃一打眼没什么特别的,定睛仔细看,每一只都血迹斑斑,浓重的烟熏眼圈十分诡异,像是下一秒眼珠就会转动般。
苏阳脚下一滞,慌乱地转开视线,右侧人体模型穿着中世纪燕尾礼服,过于惨白的脖颈上套着粗麻绳,头歪向一侧垂下,脸上青黑尸斑点点……
屏息转身欲马上离开,发现刚才被他推开的门背后,一只鱼身类人形脸的诡异生物,周身布满暗沉的包浆陈灰,唯有鱼鳞状纹路密密麻麻,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要发作的程度。
这是一家邪典藏品店。
苏阳险些儿子都抱不稳,破防了,认输了,“出……出去吧。也没什么好逛的。”
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要出店门就得跟这只怪物亲密接触。
肢体语言是最真实不会说谎的,余渊看出他的窘迫和害怕,宽大手掌虚虚覆住他的眼睛,将视线遮了个完全,“好了,现在往前走。”
怀抱空了,是小白被抱走,苏阳在昏暗中按着指示机械地迈步,不知被带着走到哪里,心里估算着时间,怎么也到门外了,忍不住问:“还没出店门吗?”
余渊哄他:“还没,抬脚,有台阶。”
半吊子气氛组小白同学,化身破坏氛围组,他歪着脑袋批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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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这样说谎是不对的,明明早就出来了。”
苏阳早就有所怀疑,他记得很清楚进店时哪有什么台阶,抬手拉下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果然早就回到街道上了。
从中午一直逛到了傍晚近五点,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下,回程再途径星星灯带,已被点亮。
苏阳终于找回一点刚才在这里丢掉的薄面,抱起儿子,“看吧,是不是比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小白亲昵地单手搂住他,仰起头,很给面子地“哇”一声,如爸爸所愿地说:“现在比水晶灯好看了!”
余渊退后两步,拿出手机框住眼前一幕,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巧有红色巴士车经过,在画面左侧拉出光轨,右半边星光点点,映照着树下的一大一小,温馨唯美得不像话。
余渊鬼使神差点开微信,发了朋友圈,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
苏阳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喂。”
“来了。”手机塞回口袋,余渊快步跟上,很自然地揽他的肩,“我在镇上订了酒店,你是跟我们一起住酒店还是…………”
苏阳当然不想住酒店,但是介于刚参观过让他有阴影的小店,没想那么多,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住酒店,酒店全世界哪里都能住。石屋起码也有一百多平吧。”
他对套内面积十分有把握,一百平在他的概念里能称之为宽敞了,格局上用点心四室两厅都能做出来。石屋他昨晚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只粗略逛过一圈,但知道二楼以上有阁楼,往下有地下室,再不济客厅有沙发,自己睡沙发也是可以的。
“你确定?”余渊揽他肩的手臂僵了下,当年设计建造的时候,做了厨房餐厅,配了起居室阁楼,甚至连地下酒窖都有,就是没次卧。
苏阳腹诽,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今天好奇怪,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奇怪。然后……”他想说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但不知该怎么形容,顿了顿,很虚地说,“不然你想睡酒店也行,我带儿子回去就好。”
余渊喉结滑动,轻声说:“你想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第54章
踏着落日余晖原路返回,最后一抹橙红晚霞映天。远处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被霞光染出绚丽光晕。
起风了,小白新买的藏蓝格纹围巾被吹起,在风中打着优雅的旋。
“这个风好调皮哦。”他一把拉回围巾,塞进外套中,卖乖道,“但是我喜欢这里。”
好意思说风调皮?
苏阳左手提着购物袋,袋中有街边小店新鲜出炉的惠灵顿牛排和奶酪,右手抱着一捧郁金香,快两步走在前侧。
他头也不回地吐槽身后儿子:“没去过的地方你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回家,是吧?”
小白笑得眯起眼睛,“叭叭说的新家我也喜欢呀。”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谐了整个下午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苏阳悔不当初,脚下一滞,不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目光如炬,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胡……胡说,什么新家?”
突如其来的空降,心照不宣的眼神,更为亲密的肢体语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在两个大人之间悄悄达成,心境已然不同,选择当然也会随之改变。
他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但显然亲儿子不得要领,一根筋到底,“咦?可是叭叭你明明说过啊。等你出差回来以后,就可以搬到我们两个人的家。”又一次习惯性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这样我就有三个家了耶。”
余渊按下儿子的三根手指,又帮他拉出食指,“房子可以有很多,家就只有一个。也不是越多越好。”
小白似懂非懂,但走在前方的苏阳听懂了,脸埋进大捧雾紫色郁金香中,脚步越走越快。
要不怎么说爱情使人昏头,本来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没听到,这下好了,明晃晃在昭告———听到了,难为情中,勿扰。
所幸余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家人回到石屋就算翻了篇。
打包回来的惠灵顿牛排放入烤箱复烤,余渊接着碾碎蒸熟的土豆和鸡蛋,准备拌一个简单的沙拉。
整顿晚餐,苏阳那少得可怜的厨艺,只有份参与了把奶酪和水果装盘,由衷佩服道:“你怎么什么菜式都会。”
余渊在土豆泥中加入儿子喜欢的金枪鱼,随意地回:“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就这间房子”
苏阳停下手上动作,投去打量的眼神:“你在这儿住过五年?”
住在这里长达五年之久,怎会没看过阴天的白崖,谎话过于拙劣,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余渊还没表态,倒是苏阳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空气中,暧昧氛围又被带了起来,但没暧昧多久,身后‘乓啷’一声巨响。
两人前后脚走出厨房。
始作俑者亲儿子,呆愣在餐桌边,低头抿着唇,眸光向上微抬,偷偷观察他们。
地板上一瓶摔碎的威士忌,液体顺着地板缝前后流淌开。
苏阳第一时间冲上前抱走儿子,把他放到沙发上,“受伤没有?”说着拉起手脚一一仔细查看。
相比较他的紧张,余渊就淡定许多,沉默着推门而出,去院外拿工具准备收拾残局。
小白仅有的眼力见全用在了这种地方,见爸爸不生气,这才哇得一声哭出来,“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委屈得就像威士忌打了他,而不是他打碎了威士忌。
苏阳搂他入怀,和声细语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有人怪你。”
小白很快被哄好,坐回餐桌边,一口一颗树莓吃得开心。
苏阳在一摊狼藉边蹲下来,捡起一片较大的玻璃瓶碎片,贴着的标签LOGO他认识,是麦卡伦,“这酒不会很贵吧?”
刚才是他一时兴起,随口说了句奶酪搭配威士忌吃才地道,余渊当真了,转身就去地下酒窖拿了一瓶上来。动作之快,执行力之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因为耿乐的那条朋友圈,那张照片,那三个字,情不自禁跟威士忌较劲罢了。
“别动,我来,小心扎破手。”余渊拿了园艺手套和清扫工具回来,“不贵的,25……磅。”话到嘴边很贴心地抹了零,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就是超市在售最普通的那种。”
麦卡伦确实有几百块一瓶的酒,产地国买更便宜,这个价格似乎说得过去。虽然几百块的酒跟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匹配,但介于他滴酒不沾的特质,倒也勉强合理。
苏阳“哦”了下,没有任何负担地问:“那还有吗?”
余渊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宠溺道:“当然还有。”
地上的乱摊子收拾干净后,他果然从酒窖又取了一瓶。避免重蹈覆辙,这次放在远离儿子的餐桌另一头。
余渊从不喝酒,屋内没有备威士忌杯,就地取材,倒进鎏金繁花茶杯里,冰块也只是普通小格。
一切都不尽善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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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酒滑入口中的一瞬,饶是苏阳这个外行人都发出由衷赞叹:“好喝。”
“那就好。”不专业的品鉴,没有华丽的词汇点评,最简单最直白的‘好喝’二字足矣。包含打碎那瓶,都在这一刻有了价值。
白人饭烹饪起来简单,吃起来同样省时。刚好也到了给小白讲睡前故事的时间,一家人很快从餐桌换到客厅的壁炉边,包括那瓶麦卡伦和红茶杯。
也许是时差,也许是壁炉的火苗跳动的节奏和温度,小白破天荒只听了一本绘本故事,就趴在苏阳腿上沉沉进入梦乡。
苏阳伸手倒今晚的第三杯,碍于儿子枕在腿上,动作很轻。冰块融了已被倒掉,索性纯饮,低哑嗓音合着柴火燃烧出的噼啪声,“有点好奇,不会喝酒的人怎么会藏了两瓶酒。”
“不止两瓶。”余渊放下绘本,起身把儿子抱到另一侧沙发上睡,转回来,看到炉火映照着苏阳微醺状态下的脸,心里倏地动了下,“要不要参观酒窖?”
“好啊。”放下手中杯子,苏阳站起来的下一秒跌坐回沙发上。他抬手阻止余渊近前,“没事,被小东西压得,腿里长了星星。”
是儿子的经典名句。二人相视一笑,只有彼此能读懂的那种默契眼神。
苏阳缓了没多久就恢复了。
推开地下室的门,他跟着余渊步入螺旋式步梯,每下一级台阶感应灯随之亮起。一排排胡桃木酒架逐渐映入眼帘。究竟要谦虚到什么程度,才会用‘不止两瓶’形容眼前如此浩大场面。
“这也……太……”苏阳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没注意脚下,滑了两步被稳稳扶住。
余渊的掌心顺着苏阳手臂下滑,最终勾起他的手,“地下灯光暗。”
心跳骤然加快,惊吓在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中淡去,苏阳失速的心率却再也没有回落。但直到走完台阶,他的手仍被半勾着,牵他的忘了松开,而他自己也不想提醒。
25磅的酒何德何能出现在这里,苏阳早猜到了,故意问:“刚才那种酒还有吗?25磅一瓶,也太值了,我想邮几箱回去送人。”
余渊热衷收藏的漫长一生,还没体会过这种无力感。不是因为价贵,而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无奈地坦白,“抱歉,刚才骗了你,没有说实话。这酒购于二十年前,当时存世仅四支,我也只拍得其中两支。如果你感兴趣,有简介的。”
余渊牵着苏阳来到两格空酒架前,从隔间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
刚才被他抹去的何止是零,是直接抹掉了‘万’这个单位。
苏阳知道不会便宜,但没想到这么贵,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不仅为了自己喝掉的那三杯,更为了败家儿子打碎的那一整瓶!
沉默半响,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酒窖恒温恒湿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
“不喝酒的人,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苏阳开始佯装若无其事,用空着的手抽出一支酒,看了半天完全看不懂,转而去看简介卡,看到价格时手一颤,好像酒烫手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塞回去。
余渊被他小动作逗笑,“收藏酒的意义,在于不喝掉它们,不喝酒的人才能藏得住。不过……”顿了顿,温柔地看着他,“现在不是了。”
苏阳被他看得脑袋晕乎乎,匆忙挪开视线,下意识问:“不是什么?”
余渊哄道:“不是不喝掉他们,是被你喝掉。”
‘收藏酒的意义在于———被你喝掉。’这句话连起来又在苏阳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矜贵了。
好像被这句话蛊惑了心魂,苏阳此刻思绪乱糟糟的。他抬眸,直视着余渊眼睛,“收藏了这么多好酒,你一口都没喝过,不觉得可惜吗?”
他的眼神迷离在微醺状态里,脸颊和眼尾泛上迟来的淡红。
余渊喉咙痒得难耐,喉结随着说话上下翻动,“可惜也没办法。”
苏阳抿了抿几乎失去知觉的唇,借着酒精大着胆子半踮起脚,欺身而上,一点点轻轻吻住了他。
一触即分。
余渊只是短暂地尝到一丝清冽威士忌余味,虚无缥缈,呼吸稍微重一点就会吹散掉。
食髓知味后喉咙更痒了。
脚跟还未落下,苏阳便被一把抵在了酒柜上,腰背传来钝痛,来不及闷哼出声,声音被堵在喉舌间,是余渊迫不及待低头用力回吻了他。
这一次不是一触即分,是似狂风骤雨的唇舌相抵,亲密交缠。是一个不温柔,有些粗暴的,带着浓重雄性荷尔蒙的,真正的吻。
第55章
像全身所有力气同时被抽走,苏阳只觉得天旋地转,腰背不自觉软榻下来,被余渊一把捞住,托着。
他被吻到忘了呼吸,唇分时,脸已憋得通红,比微醺的眼尾更红。气喘吁吁地下巴搭在余渊肩膀上,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砰砰作响,在安静的地下室格外明显,分不清是谁的更快,是谁的更响。
胸口不住地起伏,新鲜空气灌入,理智慢慢拼凑回来,但身体依旧是软绵绵的,几乎整个人扑进余渊怀里。苏阳微喘着说:“不是说不懂吗,我看你挺熟练。”
无名火来得毫无征兆。亲都亲完了,倒想起来秋后算账。
托着他的手松了,脚跟落回地面。
余渊握住苏阳的双肩,把人推开一点距离,迫使他跟自己对视,直白而郑重地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是我不对,也很后悔。特别是你刻意疏远我,又在做着离开的准备时,我才终于认清心意。本来想等你回来后再坦白,因为一些突发事件,如你所见……”他缓了缓,话锋一转,“但这一切都不是随意揣测我过去的理由,下不为例,这次就当你夸我。事实证明,看似熟练总好过不懂。”
苏阳被看得难为情,侧过脸贴在余渊胸口处,像极了平时小白贴着他的姿势。
心跳共鸣在耳膜上,低沉动听,他调皮地抬手轻点了下,“你心跳好快,难道真是初吻吗?”笑意从这句话里一点点偷跑出来。
余渊就势拥着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苏阳听懂了,闷笑出声,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不停在余渊胸肌上画圈圈,有恃无恐地取笑他:“活了这么些年都干什么去了,难道光忙着到处收藏吗?”
余渊捉住他到处点火的手,克制地深呼吸,压下一些原始本能,“那你呢?”
“我什么?我才活了二十几年,怎么跟你比!”苏阳象征性抽了下,没挣脱,半抬起脸凶巴巴道,“要不要顺便坦白一下,你到底多少岁了?”
瞪人的样子也跟儿子如出一辙,纸老虎花架子,凶巴巴看在眼里也成了可爱。
余渊用揽他的手绕到苏阳脸侧,像捏儿子般捏了下他的脸,“记不清了。将来博物馆落成,届时展出的藏品都是当年寻常物件。到那时,你再自己估算吧。”
苏阳故意违心而做作地说:“啊?这么老的吗。”
可语气怎么听,都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余渊配合他那点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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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嫌老,晚了。”
眼尾垂下,苏阳看到眼前两双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尖又不安分起来,在有限范围内小幅度打圈,“手怎么这么大。”
余渊收拢掌心,攥紧了那不停撩动心弦的指头,哑着声:“不止手大。别动了,再动会出事。儿子还在外面,除非你……”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阳打断他,用力抽回手,语无伦次地说,“只是不过脑子无意识的动作,真的,就觉得好玩而已。不,也不是好玩……”
他越解释越说不清,眼神因慌乱而轻颤着,嘴唇一张一合红着微肿着。下一秒,眼前一黑,视线被完全覆盖住,是余渊再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继而苏阳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的一声:“也别这样看我,也会出事。”
“…………”苏阳想反驳,这能怪我吗,但听到酒窖入口处隐约传来小白断断续续的哭声,“呜呜……地震了……呜……叭叭你在哪里……”
再没心思计较,他推开人,自顾自小跑着上去了。
小白跌坐在地毯上,哭得快背过气去,看样子应该是睡觉不老实,从沙发滚落摔醒的,难怪会哭喊着地震了。
苏阳愧疚不已,忙上前抱起儿子安慰。哄了好久,才肯去洗澡。
小白洗干净后,跟苏阳一起躺在二楼卧室床上。绘本故事听足五个,歌也听了两首,才终于眼皮支撑不住,不情不愿睡去。
这一通操作下来,苏阳酒气也散光了,无比清醒地回到一楼,却找不到人。
他正要回卧室拿手机打电话,寒风顺着推开的入户门刮进来,壁炉里火苗跟着一跳。
苏阳随口问:“去哪了?”
余渊反手带上门,实话实说:“接了个电话。”
苏阳下意识抿了抿唇,顺着他的话思考了几秒。
国内现在是凌晨四五点,跟下属沟通工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有差不多时区的工作来电,什么内容的电话需要出去打?
“怎么用这种质疑眼神看我。”余渊立即读懂他的微表情,解释道,“没有避开你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吹吹风,冷静一下刚才酒窖里的……情绪。”
心事被看穿本来就挺尴尬的,这下更不好意思追究了。其实苏阳更好奇的是,这个时间究竟是谁来电。莫名的第六感,隐约有个猜测答案。但如此低级行为,连他自己都十分唾弃,也只能默默放在心里。
苏阳别扭着把喝剩的威士忌收进橱柜,又仔细检查了柜门有没有关好,“你睡二楼卧室吧,我刚好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就直接睡沙发好了。”
“真的有工作要处理,还是生气了?”余渊几步跨进厨房,解锁手机屏幕,通话记录大大方方展示出来,“是阿忠,他睡得早醒得也早,看到朋友圈打来的,也没说几句。”
相比较余渊的坦荡,苏阳觉得自己那点弯弯绕绕更不齿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躲躲闪闪,“谁生气了。”
“这种苦头我吃过好几次,太熟悉了。”余渊轻笑一声,“还说没生气?不然怎么都不问我什么朋友圈。”
苏阳着了他的道,跟着重复:“什么朋友圈?”
“去洗澡,洗完自己看。”余渊推着他走到楼梯边,“我睡沙发,早点休息,明天回市区。”
风景再美,石屋再有趣,一个卧室终归不方便。
苏阳机械地迈着步子,回到卧室第一时间趴上床,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一条条往下刷。
听到朋友圈这三个字时,他第一反应是某位共同好友发的,别说余渊他自己都从来不看,更不会发。
他的好友不多,除了同事客户,就只有跟小白相关的一切人际链。因此很快翻到余渊偷拍他跟儿子的那张照片。
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头像,点进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通视频电话。苏阳此刻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刚才看到酒窖全貌时。
立刻输入:【拍得不错。】
余渊没有立即回复。
他退出对话框,重新点进去下载保存图片,看到评论区里,耿乐发了两排跪在地上的人。
电话直接拨出去。
听筒里“嘟嘟”两声后,耿乐便接了起来:“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一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
苏阳更加迷惑,“怎么了?”
“我有罪我该死,我道歉。”
苏阳十分受不了他:“说人话。”
电话那头耿乐一鼓作气:“就是昨天加你好友的那个法国姑娘,她上次亲你时,我拍了照片发朋友圈。”
又是朋友圈,苏阳一口气提不上来,“现在呢!删了没?”
“当然,当然删了。”事情坦诚讲清楚后,耿乐一如既往开始八卦,拖长了音,“还有,你和余总究竟什么情况啊?这事你也有责任,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每次问你都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互不干涉私下生活,什么只是有个孩子的普通关系,我早就想说了,有个孩子的关系已经很不普通了好吗!”
电话里沉默了会儿,虽然举止亲密了,心意相通了,具体非要给这段关系定个性,苏阳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余总都追到这来了,你们还没复合吗?”
苏阳没法跟他说清楚,“不属于复合那种情况。”
耿乐听着横竖还是没进展,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一天一夜都干了些什么啊?不会就逛逛街吧?”
地下酒窖发生的那些画面,飞速在苏阳脑海中闪回,脸不由得红了,说话磕磕绊绊,“也……没干什么。”
“是小白白在不方便吗?要不要我明天来把他带走?”
“不是,不需要,你千万别来,太刻意了。”苏阳翻了个身坐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浴缸龙头。
如注水流声中,话题被拖回正轨上来,他们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约好圣诞节后一天的见面地点,这才挂了电话。
温度刚好的热水漫过身体,苏阳靠坐在浴缸里,手边一条叠整齐的浴巾,上面垫着手机。
水雾氤氲着,思绪反而沉淀下来。
余渊刚才说过:‘因为一些突发事件……’这几个字回响在耳边。
一切都说得通了。突如其来的空降,没头没尾的话,威士忌,朋友圈……
怎么有人活了别人十几辈子的时间,吃起醋来也跟普通人一样,不那么高明啊?
笑意隐在似雾的水气中,手机嗡嗡响起,震动音被吸收掉大半,很轻,仍被苏阳清晰捕捉到。
湿手在浴巾上蹭了蹭,他划开屏幕,是余渊回了过来:【谬赞了,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壁炉扑灭了,余渊在一片夜色中,无所顾忌地笑了下,正想逗逗他,还是迫不及待先去看了啊,字输入到一半,被一通电话打断。
敛住笑意,他犹豫了下,动作很轻地从沙发上起身。
开门关门声都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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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直到走开十几米远,余渊才划开接听键,冷冰冰的三个字:“什么事?”
第56章
徐慎之私人微信只加了余渊,当朋友圈红点出现时,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嫉妒惶恐之外,更多的是绝望。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听话照做离开海市,隐忍着不联系,日日期盼破冰缓和的机会。
他甚至已经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苏阳和那个孩子的存在,只要足够有耐心,终有一天,时间会修复他和余渊之间的关系。
从前漫长相伴,绝不会因一次争吵一次分歧就轻易归零,他相信一定会有转机。
但这条朋友圈,这张照片,却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和心境。
当电话接通,余渊熟悉声音响起在耳边时,虚幻华丽的美好憧憬随之破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淡漠和拒绝。
徐慎之艰难地开口,“我以为哥你不会再接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