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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道别

杨婵赶到的时候,守城之战已经结束许久了。

阐教子弟在的时候不被允许干扰平民的生活,所以除了战争需要他们几乎很少使用他们的“仙术”,即便经历过二霄那场大浩劫的百姓,在看到她和老君载着青牛车从天而降的时候,依旧惊呼不已,一落地,就已经有许多人围观了。

老君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十分无措,他一一看过去,吸了口气,对杨婵说了一声“对不住了”,接着就跟他们脚下的青牛车一起消失了。

杨婵懵逼地看着陡然消失的老君,听到围观群众惊讶的“哦”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西岐不复以往的残破以及随处可见的伤者,这些昭示着在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大战,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冲入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留在西岐的四象。

但是正如哪吒所说,四象真的放出去了,她一定不会有事,但是别人不一定没有事。

杨婵在周宫中找到四象时,她穿戴整齐,一尘不染,老老实实地栽在姬旦背上睡大觉,而跟姬旦谈话的大臣们则一个个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心有余悸,坐着坐着,悄摸摸地一批又一批赶着往后挪动,等到姬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一条鸿沟了。

姬旦:“……你们这是干什么?”

刚刚不是在聊西岐战后修缮的问题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一瞬间,就了解同僚们的想法,他们齐齐行礼,异口同声地表示小殿下年少有为,临危不惧,他们表示十分欣慰,所以,他们接下里就将全心投入到公务之中,不便再来周宫叨扰,这就领命走了。

姬旦:“……”

他往后看了一眼靠在他背后睡大觉的四象忽然明白了缘由。

昨日一战,四象虽然在二十万鬼戎兵中挽救了西岐城,但是她一出手,阵仗就够恐怖的,那些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在见到了被蛊虫啃噬的尸体后就没有不害怕的,更何况,四象出手不分敌我,西岐这边受损伤小,单纯是因为他们人少,而且大部分已经死在了守城的时候,轮不到四象去杀而已。

姬旦能从那么近的位置活下来,一点影响也没有,实在是个奇迹。

大家现在都怕死四象了,怕到一定程度就会排斥和厌恶,即便拯救西岐的毫无疑问就是四象本人。

姬旦小小年纪对这些门道倒很了解,昨日以后,他就不让四象乱晃悠了,拿了个尺子跟她比,告诉她最多可以走多远,四象对这种无形的狗链子敬谢不敏,选择找个地方听烛九阴讲故事睡大觉。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姬旦手里拿着竹简,翻开又合上,忍不住微笑,轻声道,“这一卦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婵在那群大臣一窝蜂出去的时候,进了周宫,她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感觉他们在躲鬼似的。

怎么?半个月没回来,周宫中已经长出鬼了吗?

想到这,杨婵默默抱住双臂,决定小心行事。

她以前常和哪吒在周宫中做客,不少侍女认识她,在听到她是来接四象离开的时候,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那一个个眼睛里蹦出的光,让杨婵差点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了。

她就载着这种疑惑,找到了睡大觉的四象。

周宫的议事厅很大也很空,奢华地铺上了木质的地板,即便是白天,因为这一直阴沉着的天,屋子里一直照着昏黄的烛火,中央正端坐着姬旦和……他那可怕的小尾巴。

杨婵踏了一步进来,跟听到动静的姬旦对视一眼,发现姬旦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许多,不过,她也不是个能看人眼色的,她打了一声招呼,悄悄走到四象那边,轻轻捏了捏四象的脸,当四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笑着喊她的名字。

四象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了杨婵模糊的人影,嘟囔着:“我看到我娘了,该不会是做梦吧。”

杨婵轻笑了几声,把四象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到怀里,烛九阴隐在杨婵身后,拂去四象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小友没有看错。”

四象猛地睁开眼睛,意识瞬间清晰,看到了杨婵。

她先是惊喜地尖叫了一声,然后难掩喜悦的抱住杨婵的脖子,和以前一样亲亲她的脸颊,杨婵笑呵呵地低下头亲了亲四象的眉心。

四象咯咯笑,抱着她撒娇。

杨婵说:“我听闻商太子突袭西岐,知道这里会出事,所以急着赶过来,没想到这里一切已经结束了。”

姬旦站了起来,答道:“劳夫人挂念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太子武庚已经死了。”

杨婵愣了愣,有些恍惚,她问:“是你们杀的吗?”

“不是,”姬旦示意她怀里的四象,“是四象动的手。”

杨婵更为震惊,她低下头看向四象,四象抱着她的脸,笑嘻嘻地说:“我没事,一点伤也没有受。”

杨婵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她的额头抵着四象的额头,轻轻贴了贴,轻声道:“我想问的不止这个。”

四象一双紫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问道:“那娘还想问什么?”

“我……”杨婵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她看向姬旦,道:“阐教出了事……现在天灾四起,我夫君担心我们,就让我回来接四象回家。”

姬旦“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四象晃着手,问:“回家?回哪里啊?”

她在西岐呆了太久,已经忘了究竟哪块算是家了。

杨婵点了点四象的鼻尖,笑着说:“当然是乾元山了。”

“你都好久没回去了吧?”

四象顿了顿,眸光一暗:“我是跟爷爷一起出来的。”

杨婵“嗯”了一声,揉了揉四象的头,温声道:“爷爷也在乾元山等着你回去呢。”

“是吗?”四象说话有些凉薄,“可是他已经死了。”

杨婵愣了一下,听到四象颇为早熟地说:“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怎么还能看到爷爷呢?”

杨婵沉默许久,抱住了四象,说:“你看不到他了,可你只要一直思念他,他就会一直看着你,一直存在。”

“是吗?”

“是。”

四象懵懂地点了点头,缩在了杨婵的怀里,不说话了。

杨婵抬起头看向姬旦,诚恳地向他道谢,感谢这段时间他对四象的照拂,姬旦摇了摇头,说:“这一次如果没有四象,西岐也渡不过这一场难关。”

“反倒该是我们谢谢她呢。”

杨婵笑了笑,姬旦终于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

“现在?!”姬旦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很快察觉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慌张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若明日再走呢?”

杨婵问四象觉得怎么样,四象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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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杨婵笑了笑,说:“那就留下来多玩一天吧。”

姬旦忽然放松。

四象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赖着杨婵讲睡前故事,杨婵还真不知道讲点什么,四象就拉着她的手,一脸八卦地说:“那就讲讲你和哪吒的故事吧。”

杨婵一顿,弹了弹四象的额头,四象“唔”了一声,缩回被子里了。

杨婵也跟着进了被子,搂住四象,残酷地宣布:“今晚上就不讲了,睡觉吧。”

四象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说:“娘害羞了。”

杨婵捏了捏四象的脸,让她老实睡觉。

四象眨眨眼睛,借着杨婵干净的金色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和烛九阴的身影,她悄声问道:“哪吒在哪里啊?”

杨婵眸光一暗,低垂着眼睫,在月光下落下一片阴影,她说:“他啊,迷失在遗憾和怨恨之中了,我渡不了他,只能成全他了。”

四象听不太懂,她问:“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呢?”

“嗯,”杨婵给了一个很模糊的答案,“等一切结束以后吧。”

四象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切什么时候结束呢?”

“嗯,那得阐教的天打败截教的天,周人的王代替商人的王,等到那时候,可能就结束了。”

不过那时候,这人间再往下烂成什么样子也不得而知了。

“别想了,”杨婵拍了拍四象的脑袋,“快睡吧,明天得走了。”

四象“哦”了一声,闭上眼假寐,背地里让烛九阴给自己讲故事,等讲睡着了才算彻底消停。

等到第二天,四象带着姬旦送的一箩筐吃不完的糕点在西岐城外往外走的时候,老君才出现。

杨婵惊讶地看着路边跟她打招呼的老君,无奈道:“师叔祖,你之前跑到哪里去了?”

老君尴尬地咳了咳,说:“人太多了,我找个地方先缓一缓。”

说罢,他一挥手,亮出一辆比之前修饰的还要精美的青牛车,说:“现在就走吧。”

杨婵抱着睡着的四象,看着上面载着的鲜花,好奇地问:“您这是哪里来的?”

老君别过头,有些窘迫地说:“我昨天躲在岐山里,遇到了那里的姑娘,她们非要送我的。”

西岐地处边境,这里的姑娘们性情泼辣,估计是看到老君那张好看的脸,不管二七二十一,先送一顿调戏,让本就不善与人交际的老君更加难过。

可是,他再不适应,最后还是收了这些在如今破破烂烂的人间里难得长出来的稀奇的鲜花。

杨婵闻言,眉间一挑,长长地“哦”了一声,让老君快说说。

老君没说他的遭遇,捡起其中几株花,说:“阐截一战,整个人间都受了影响,我们赶了那么长的路,这里是唯一长出鲜花的地方。”

杨婵愣了一下,看着老君注视着鲜花,眼里流露出的笑意说:“看到它们,我觉得一切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

“太乙说的不错,”老君温柔地感叹道,“我啊,就是闷太久了,是该出来走一走。”

“师叔祖……”

老君小心翼翼地放下花:“好了,走吧。”

然而说着要走,他们终究是没有走多远,身后那座被撞破的城门里忽然跑出一匹白色的骏马,定睛一看,上面正坐着穿着常服的姬旦。

看着身上还有一身灰,估计又是从繁忙的公务中跑来的。

杨婵看着一脸懵逼的老君,倾情为他介绍:“这是周王的弟弟,姬旦。”

“鸡蛋?”老君微微瞪大眼睛,“这……真是好名字啊。”

杨婵忍不住笑出声,说:“师叔祖,不带这样调侃人家名字的啊。”

老君红着脸,赶忙说:“我没有。”

姬旦下马还是不够利索的,人又着急,战场上都没跌马的人,在杨婵和老君面前表演了一下跌马是怎样的惨样,老君“诶呀”一声,一挥手,用风轻轻扶住了他。

姬旦安稳地落了地,忘了自己应该窘迫的事实,忙不迭地爬起来,跑了过来,他还喘着粗气,看到杨婵,颇有些谴责的意思:“怎么就走了?”

杨婵“啊”了一声,一手抱着四象,一手拿出装了很多糕点的乾坤袋,说:“还是从膳房里洗劫了一些东西的。”

当然不是洗劫,是那些侍女非要送给她们的,说是小殿下吩咐的。

四象出城的一路,一边吃,一边犯困,后来吃完手里的,干脆趴在杨婵怀里睡回笼觉去了。

姬旦憋了很久,终究没憋住,说:“可是,还没有道别呢。”

杨婵看着他忙的一身灰,说:“但你好像很忙。”

姬旦红着眼睛,冲动地喊道:“忙也要好好道别啊!”

说的很有道理,杨婵竟然无法反驳。

她把怀里睡大觉的四象摇醒,让她好好跟自己的小保姆道别。

四象揉了揉眼睛,最后还是被烛九阴给叫醒了,她也和老君一样懵逼地看着姬旦。

她那一家,就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如今是个该悲伤道别的时候,她甚至扬了扬手,跟姬旦说“你好”。

那一战过后,以西岐对四象有点复杂的态度来看,她继续待下去当然不会是好事,杨婵来接她走是最好的了,这个道理,姬旦当然懂,但四象当了他好久的尾巴,又共患难了一次,对四象的感情难免深厚。

人有了感情,就总会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事,这一点就算是懂规矩知进退的少年英才也逃不过。

姬旦看着四象一点也留恋的样子,眼睛更红了,她父母是仙人,她以后也会是仙人,都是仙人了,此一去,怎么还会回到这样的凡尘地,可他还是明知故问:“你,以后还来西岐吗?”

四象看向杨婵,杨婵哪里知道,就现在这破情况,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

四象又问烛九阴,烛九阴表示都可以,他顿了顿,表示西岐的糕点还是挺好吃。

虽然他自苏醒以来就吃过西岐的东西。

四象“哦”了一声,答道:“会回来的。”

姬旦问了又不信,他问:“真的?”

四象双手抱胸,做出一派深不可测的模样,点点头,说:“真的。”

姬旦立即抬起手,应该是想抱她,但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四象,说:“昨天的事,谢谢你了。”

“哦,”四象摆摆手,大气地说,“不用谢。”

姬旦又一本正经起来,他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你救了西岐城,便是我周氏的恩人,这恩我一定会还的,你记着。”

杨婵在一边想,你哥说我也是周氏的恩人来着,但他也没哭成这样啊。

嗯……难道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哭了?

四象点点头:“好的好的。”

姬旦还是不信,看着她眼泪掉个不停。

杨婵觉得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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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的有点久了,她是没关系,可是姬旦自己估计很忙,她从中插嘴道:“公子还很忙呢,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了。”

姬旦立即说:“我不忙!”

杨婵:“……”

就是说,咱也不能瞎说啊。

杨婵看了看老君,期盼这位靠谱的长辈给点建议,可惜老君在人际关系上就是完全不能指望的,他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道完别的,就坐到一边走神去了。

杨婵见他摆烂,叹了口气,也跟着在车的另一边坐着摆烂去了。

四象看着他哭,问烛九阴:“这回也是假哭吗?”

烛九阴答:“不,这回是真的哭了。”

“啊,那怎么办?”

烛九阴知道怎么办,他勾起尾指,跟四象说:“小友跟他定个承诺好了。”

“怎么定?”

“小友跟着在下说吧。”

四象点了点头,烛九阴说啥,她说啥,她先是在烛九阴的教导下用自己的尾指勾起姬旦的尾指,在他略诧异的神情中,一字一句地说:“等到金色的芸薹开满岐山的时候,我就会来西岐找你玩儿。”

“如违此誓,万蛊噬心,永无来生。”

姬旦瞪大眼睛,挣扎着要让四象把这样重的誓言收回去,但四象已经傻乎乎地勾着他的尾指在他的大拇指上盖了个戳。

“好了,”四象松开手,摆了摆,“再见啦。”

姬旦懵懂地点了点头。

杨婵戳了戳一边走神的老君,老君“哦”了一声,拍了拍青牛,让它走了,于是青牛车缓缓驶过,可身后的姬旦一直没有走,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四象这边。

四象被烛九阴坑了个惨,奇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烛九阴笑呵呵地坐在一边,也跟她拉钩盖章,然后说:“朋友不是这么做的吗?”

四象长长地“嗯”了一声,说:“我感觉不是。”

“好,”烛九阴点点头,脾气很好地说,“那小友可以跟在下再探讨探讨。”

青牛车继续往南远行着。

*

远在武庚突袭西岐的时候,姬发带兵东进的步伐就已经压入潼关之前,犹如压天的黑云滚滚而来,大势之下,潼关的将领临阵脱逃,没了影子,风雨欲来时,小狐狸还在兢兢业业扮演她的“姜姬”。就算帝辛早已明白姜姬已死。

大周反了,武庚发了疯,带着朝歌二万精兵向西横行,去了小半个月,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朝野里因为没了太子殿下那些所谓的改革都落了空,这位积威甚重,又“受伤”多日的君王最终还是被请了出去。

帝辛一走,偌大的后宫里就只剩下了小狐狸,她身份已经暴露,当然不能再去前朝招摇过市,只能待在后宫里发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狐狸本狠狠教训过一次后,就再不敢乱动了,她除了应有的台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动也不敢多动,帝辛一走,她就缩在奢华的床铺上,缩成一团白色的小狐狸,用舌头舔舐自己身上养了近一个月也养不好的伤口。

她那多出来的一只尾巴,在刑讯的时候,那群混蛋人类觉得稀奇,在她哀求和惨叫声中生生砍了下来,露出一块惨红的伤口。

帝辛肯留她这个妖孽一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当然不敢奢求他愿意花心思治疗她身上的伤,她知道在这个需要交换才能换来点什么的世界里,只有国师才是唯一无偿对她好的人。

国师。

一想到他,小狐狸还是十分委屈,不由得在心里多喊了几句。

毫无疑问,他是突然失踪了,连以前交代他手上的国事也被他放到一边搁置,不然武庚不会在下山回国以后就那么快掌握大权,小狐狸和申公豹也不会那么快被清算。

小狐狸现在自身难保,当然也没有机会去探寻申公豹的下落,想得差一点,可能朝廷这边的事情结束了,申公豹不需要再呆在这里,干脆金蝉脱壳走人了。

可是……明明都说好了一起走的。

小狐狸鼻子很酸,她从底层爬出来,挨打挨骂挨罚都是经常的事,可是,她从来没有试过在付出全部真心后被人当做玩笑丢在一边的感受。

心真的很疼。

明明演别人都演久了,怎么属于自己的心还是那么疼。

不过,她连疼都只敢小心翼翼,藏着掖着,她现在活着都困难,思考这些完全是多余的,而且如果不压抑自己的难过,到时候耽误了自己扮演姜姬,伤的是自己。

她蜷成一团,舔舐自己的伤口,心道,她不能再受伤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打算趁着这几天帝辛不在后宫的时候偷偷跑掉,跑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就算只做一只普通狐狸,滚到底层里跟那些低贱到跟牲畜没什么区别的小妖怪堆里也没有关系。

她反正就是从那里爬起来的,她不怕再爬一次。

而且,比起赤裸裸的争斗,在经历许多过后的小狐狸认为,人的世界远比妖怪要可怕、复杂得多。

正想着,屋外传来人的脚步声,小狐狸吓了一跳,左右望了望,看到了放置衣物的柜子,不管二七二十一,先一步把自己塞了进去,微微发着抖,小心翼翼地借着柜子外的一道小缝隙查看着屋子里的动静。

帝辛已经吩咐过,除了他,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独属于小狐狸的宫殿,帝辛杀人不眨眼,又毫无忌惮之心,时时发起疯来,后宫那些女人简直死着玩儿一样,没有人敢不遵循他的吩咐。

所以,敢违背帝辛的指令擅闯宫殿的人是谁?

小狐狸心跳如鼓,害怕来的是武庚的人,武庚那么想杀她,况且他是帝辛的儿子,就算因此动怒,帝辛也不会为了她这个赝品杀了他真正的儿子,所以,武庚肆无忌惮,而小狐狸战战兢兢。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洒进来一个由阳光组成的金色二角形,某个人轻轻踏了一步进来。

真的闯进来了!

小狐狸浑身发抖,大脑急速运转,觉得自己又要大祸临头了。

可她光顾着害怕,没有仔细去看那个人的影子。

他走得很慢也很轻,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走到路上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小狐狸眼前的一缕光变暗,他关上了宫殿上的门,慢慢朝屋子里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走起路来,那衣服轻轻往后飘动着,小狐狸看着那熟悉的姿势,心里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她浑身颤抖地更加厉害,眼眶变红,聚起水光,张了张狐狸的嘴巴,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又低哑的惨叫声。

他怎么来了?

她想。

他不是失踪了吗?

如今形势如此,为什么还要冒险来到这个于他而言毫无用处的地方?

小狐狸怎么也想不通,她蜷缩在柜子里,明明想不通,明明心也疼的要死,明明也决定好了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要好好做一只四处漂泊的小妖怪……

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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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着他能来到她身边,推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柜门,像当年那样,将她从命运的泥潭中拖出来,将她带去更加广阔、更加安宁的远方。

想着想着,她的狐狸模样开始发生了变化,她慢慢变大,四肢慢慢变长,尾巴也逐一收掉,身上白色的皮毛逐渐隐去,尖尖的嘴收了回去,纯黑色的眼睛变大变长,拉成一双狭长而妩媚的狐狸眼。

狭小的柜子因为她的变化变得更加狭窄,她几乎不能动弹了,只能无声地流着泪,借着那一线天光,安静地瞧着他越来越近的影子。

他没有在空旷的屋子里胡乱寻找,他不仅知道小狐狸躲起来了,还知道她具体躲在了哪里。

这只活着都困难的杂毛狐狸要是躲只会躲在逼仄的环境里,用空间换取难得的安全感。

他停在了柜子的一旁,身处在明亮的天光中,无法借着柜子上的一条缝隙查看黑暗里的风光。

他抬起手,轻轻扣了扣柜子的门,然后听到再也藏不住的哭声。

她在哭。

意识到这件事,他的手滞在空中,没再敲了。

“娘娘。”他的声音平淡而又冷漠,却像是冬日里始终不结冰的水,潺潺流动,温柔绵长。

里面的哭声更大了。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微臣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紧闭地柜门被“呼”地一下打开,露出一个衣着华贵却艰难蜷缩的贵妇人,她长着一张美丽却陌生的脸,那张脸不是什么姜姬的脸,也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是她自己的脸。

是小狐狸,是苏妲己的脸。

申公豹脸上短暂地跃起浮光掠影一般的诧异,然后又迅速隐去,他上前一步,然后被小狐狸哭着抱住了。

她根本不喜欢做人,可是只有人才能这么彻底地拥抱他,于是她的身体顺从着她的想法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国师。”她喊。

申公豹伸出双手,将她从狭窄而黑暗的柜子里温柔地抱了出来,轻轻应了一声。

“我找了你好久,”她委屈地哭道,“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申公豹将她抱到床上,单膝跪在床边查看她浑身的伤口,只要不特意使用变身术,她身上那些醒目的伤口根本藏不住,看着看着,申公豹一向毫无波澜的心泛起波澜,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狐狸在喊疼。

他太失态,抓得太紧了。

“对不住。”他松开了手。

小狐狸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头看着他那张不知为何毫无血色的脸,说:“没关系。”

申公豹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他们相牵的手,说:“大周已反,大商被灭不过朝夕之事,你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了,我带你走吧。”

这正是小狐狸求得,只不过在经历了残酷的刑罚,在绝望之际,她没想到申公豹在事情结束后真的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

她擦了擦眼睛,用力点头,抱住申公豹,说:“那我们去哪?”

我们?

申公豹听出她话中的期待,抬起手,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伤痕累累的脊背,心里想,没有我们。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瑰丽却罪恶的商宫,出去以后,小狐狸把苏妲己的名字又捡了回来,安在自己头上,要求申公豹不要再称呼她娘娘了,要好好叫她名字,但申公豹明显是无视了她的需求。

她一身是伤,变成了一只小狐狸,挂在申公豹的怀里,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

她本来闹着要去涂山耀武扬威,被申公豹凉凉地拆台,告诉她,她现在既没有两条尾巴,也没有高强的法力,自身难保,就不要去涂山招摇过市。

她表示很生气,而且要大生特生,娇纵的样子就像笃定了申公豹会好好哄她。

申公豹却也如她所想,千依百顺。

她本来想再作一点搞一出离家出走,但是一个人多远走几步,就发现混战的世道,不太适合她作天作地,她很能屈能伸,又灰溜溜地跑了回去,从背后抱住洞府里捣鼓药材的申公豹,宣布:“我决定暂时给她们那群恋爱脑留点面子,不去招惹他们了!”

申公豹咳了咳,弯下腰,扔掉放在自己腰前的手,完全不理她的宣言。

待她要闹时,他打量着手里晒干可以制药的昆仑雪莲,淡声问道:“你不去涂山,不是还要回青丘衣锦还乡吗?”

小狐狸涨红着脸,被申公豹说过一顿,她知道就眼下的情况回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但她被戳了痛处,开始跳脚,发出刺耳的狐狸叫。

申公豹蒙住她的嘴,皱着眉,不适地说:“闭嘴,不雅。”

小狐狸:“……”我又要闹了!

她从人又变成狐狸,放心地在洞府里打滚,滚来滚去的,直到被申公豹勒令过来喝药。

自从跟着他走出商宫,她的日子就是养伤养伤养伤,喝药喝药喝药,无趣极了。

而且那药苦的要死,她才不要喝,满山乱跑,然后被申公豹面无表情地抱回来。

药碗怼在嘴边,申公豹命令道:“一滴不剩喝掉。”

“那我不喝呢?”

申公豹发现她是在认真作妖,瞟了她一眼,道:“你不喝,那我只能掰开你的嘴了。”

小狐狸熟练地给他抛了一个文雅的媚眼,声音也变得暧昧:“你喂我,我就好好喝完。”

申公豹闻言,只安静了二秒,在小狐狸以为自己奸计要得逞的时候,掰开了她的嘴,把药灌了进去。

小狐狸一直挣扎,最后还呛到了,可申公豹真的一滴也不准她浪费,死死捂住她的嘴,任她在自己怀里扑腾。

扑腾完,那药也喝完了。

小狐狸呛的狼狈不已,生气极了。

申公豹不理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小狐狸还是在生气,但申公豹完全不管。

他们睡觉是分开,小狐狸一直不知道申公豹睡在哪里,申公豹也从来不告诉她,平时她就好奇一下,今天她就非要把他抓出来,趁着他睡觉,也灌他一碗水,好好报复他。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学着平时申公豹走路的样子,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翻遍了洞府然后看到了一只蜷缩在隐蔽地方的巨大的黑豹。

它喘着粗气,十分痛苦地缩成一团。

小狐狸知道申公豹是妖怪,但她一直不知道他原型是什么,申公豹似乎笃定要一直做个人,尽全力要跟妖怪的原身切割,无论怎样都不会暴露自己妖怪的原身,可是……今天这是什么?

小狐狸不敢相信那只虚弱的豹子就是平日里顶天立地的申公豹。

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走上前,然后那只豹子忽然睁开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月夜里披着人皮的她。

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喊:“国师?”

那只豹子的呼吸短暂的停了一瞬,他就这样狼狈地和小狐狸对视一眼,然后迅速在黑夜里离开,很久也没有回来。

小狐狸至此再也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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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申公豹,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申公豹又不要她了,她后悔极了,然而等无可等,从洞府里跑到山外的时候发现这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禁制,怎么也出不去了。

她只能蜷缩在结界里,祈求着申公豹的又一次来临,在此期间,她的伤奇迹般地好了,不止如此,她陡然多出千年的修为,长出了五条尾巴,她左想右想,想到申公豹手里那些非要灌到她嘴里的药和他身上无法痊愈的伤以致要在黑夜里变成他厌恶的原型。

她忽然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申公豹在半个月后还是回来了。

只不过,他这一次伤重得就算变成人也藏不住了,他的黑袍浸满了血,衣服结成了坚硬的纸,抱起来非常咯人。

小狐狸一看到他就立马抱住他,生怕他再次跑掉,可她不管怎么像人一样拥抱他,他都会离开。

他这一次就是来道别的。

他坦白了自己的伤情,说是修炼万年的仙人伤的,治不好也活不长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留给自己的保命药给我?!”

“保命药?”申公豹摇了摇头,说,“我留着它不是保命的,嗯,这昆仑雪莲算是我过往的纪念品吧。”

“骗子。”

小狐狸吼道:“大骗子!”

申公豹点点头,温声道:“我本就是骗子。”

小狐狸愣了愣,听他说:“不管我怎么模仿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我都是烂心烂肺的妖怪。”

“我狭隘、嫉妒、傲慢、敏感、贪婪,”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就是我,天生的妖怪之心。”

小狐狸红了眼眶,哭道:“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做个人?!”

“不知道。”申公豹想了想,说,“我可能认为做人很好吧。”

“可是你为了做人累成这个样子,又伤成个样子!值得吗?”

申公豹闭上眼,想起很多年前,元始天尊远行在雪中顶天立地的背影,摸着滚烫的心,说:“或许,是值得的吧。”

小狐狸跑上前,又一次抱住了他。

申公豹回拥了她,然后拉着她的手,来到了铺满书卷的石桌上,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刚刚捡到小狐狸时,抓住她的手,教她写字,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字字清晰。

小狐狸一直在掉眼泪,泪水落在竹简上,洇湿了上面清晰的字迹。

申公豹停了笔,他道:“我这次回来是跟你道别的。”

小狐狸瞳孔一缩,立即偏过头去看他,申公豹解释道:“为了阐截合流,阐教由我开始挑动起了阐截旷世之斗,这一场大战,就算是赢,也会是败。”

“阐截所有的损失,人间所有的灾难,这一切的因果,我身在其中,必定要承担。”

“我注定因此而死。”

小狐狸想要挣扎,申公豹从背后轻轻拥着她,温柔地抓着她的手,在空白的竹简上,浓墨重彩地落下一个“死”字。

“娘娘,”他依旧那样称呼她,“我既不想重伤病死在路上,也不想被随便什么人杀掉。”

“我想死在我师兄手里。”

“这是我欠他的,我也跟他说好了,”他脸色苍白,神色平和,“善恶终有报,这是我作为人的圆满。”

“……那我呢?”她哭着问。

申公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吃下了昆仑山的千年雪莲,以后就不会再被人随意欺负了。”

“娘娘,”他说,“活着,对你而言再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你不用依靠谁,也不必和什么人做交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脸上流露出一个笑,“你顶天立地做个人也好,逍遥自在地做个妖怪也好,随你喜欢。”

“你自由了。”

小狐狸抓住他的手,忽然说:“我喜欢你。”

申公豹愣了愣,拿笔的手滞在空中,听小狐狸说:“我想去涂山耀武扬威,也想回青丘衣锦回乡,还想去昆仑山看你过去的时光……”

她握笔的手攥成了拳头,哭着说:“但这一切的重点是和你一起。”

申公豹眨了眨眼,面对小狐狸终于说出口的直白的告白,一如既往地平静,他说:“我有一颗妖怪的心,我狭隘、嫉妒、自私、傲慢、贪婪、偏执,好像很难学得会这些美好的感情。”

“可我就是妖怪。”小狐狸反驳道。

“是啊,”申公豹说,“我现在发现人和妖怪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他将怀中的小狐狸抱在铺满书卷的石桌上,低下头,看清了她的原身,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就像当年元始天尊点化他一样点化了这只与当年的他一样执着、一样可怜的小狐狸,他笑着说:“你的生命还有很长的时间,就算没有我,也要一个人走下去。”

“不要彷徨,不要犹疑,不要绝望,不要怨恨,”他抬起头,放下点化的手,温柔地说,“你会成为天之外最自由、最光明、最坦荡、最厉害的仙狐。”

他这个烂心烂肺的妖怪在谎言和阴谋之外,将他全部的真诚、美好堆在她面前。

“娘娘,”他的笑容无比真诚,“做你自己的天吧。”

第142章绝路

南边的情况没有比北方好多少。

杨婵一行向南行时照样看到了很多难民和成片枯萎的树木以及再不复生机发出腥臭味儿的河流,人间万物正在凋零。

四象觉得冷往杨婵怀里缩,杨婵抱着她,看着天边的颜色,忽然说:“冬天好像来了。”

老君闻言,看着手里放着的从西岐带出来的凋零的花朵,说:“是,冬天来了。”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太多不好的事情,行程不由得放缓了很多,但即便是放缓也从来没有停下过。

但当他们走到了华山时,终究短暂地停下了旅途。

杨婵当年在华山呆了三年,也护了他们三年,借着宝莲灯,听了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几乎成了此处的山神,在李靖那把大火烧了这里之前,这里曾是不问世事的真正桃花源,可是,杨婵死后,这处桃花源终究被卷进了人间的灾难之中。

满山的翠绿化作了枯黄,曾经漫山遍野奔跑的小动物们早就不见了踪影,山路倒是依旧高耸,杨婵带着老君和四象一路艰难上行。

四象在华山时的年纪太小,再见到华山时就已经是和寻常人间没两样的破败之景,她理解不了杨婵心中的惆怅,下了车,像只撒了欢的小狗,抬起双手,跟烛九阴在枯黄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嬉戏打闹。

杨婵一直很沉默。

不过,她在看到真正的人间之后,就一直很沉默,这一点一直陪着她旅行的老君十分清楚。

杨婵看了眼身旁随着她慢悠悠向上走的老君,说:“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君轻轻“嗯”了一声,他总是善于倾听。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杨婵望着华山的破败,心中的沉痛难以言喻,“怎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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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这样了?”

她依着记忆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要抵达山腰那座道观,需要绕着山走很长很长的路,在此期间,一定会与山上许多人家相遇,山民十分热情,尤其是对有求必应的杨婵,一旦碰到她总是会送一些山货。

他们知道她和杨戬兄妹都是有法力的神仙,不太怕她,却有点害怕杨戬,不过就算很害怕,这群热情到自来熟的村民们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擅自跟杨戬混熟了,山里山外的老乡们看着他那张帅气的脸蛋,一直摩拳擦掌打算不要脸地介绍自家的姑娘跟这位“神仙”认识认识。

这些淳朴的山民心里总有小九九,打着注意要跟圣母娘娘做亲家。

他们很喜欢她,也很依赖她。

真心换真心,杨婵当年也同样不愿意跟着杨戬下山去寻求漫长的生命。

他们都说人心复杂,他们懦弱、贪婪、自私,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可杨婵觉得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她有一颗凡心,和他们一样贪婪、一样弱小、一样自私,从始至终都觉得人间很好。

她走到了半山腰,路过了山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这里已经完全破败了,人们战战兢兢地住在房子里,山上几乎是“弹尽粮绝”,将近他们失去杨婵四年过后,他们再不能安稳地待在华山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天下除了西岐,到处都在打仗,这些作战的奴隶们胆子最大的和最小的死在战场上,中不溜地拼死一搏逃离了战场,他们有力气又没有饭吃,自然而然成了流寇,而那些小诸侯们没有粮草了也会理所当然地劫掠国境内的百姓。

世道乱的一塌糊涂,华山也没有成为例外。

雪上加霜的是,神仙们打仗,打的山河破碎,打的煞气肆意,万物再难新生,于是整个人间被拖着病入膏肓,人间里存活着的凡类们被拖着进入了永远的寒冬,苟延残喘。

杨婵走在安静又破败的村落里,以为山上已经没有人了,但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往里走的时候,听到人声,她立即抬头看过去,听到有个人难以置信地喊:“是圣母娘娘吗?”

杨婵愣了愣,转过看过去,看到那个最开始向自己许愿的男人。

她记得,他的愿望是讨个媳妇儿。

杨婵向他走了过去,她越走越近,那个男人看着杨婵越来越清晰的面目,不由得落下热泪,哭道:“我就知道是您!”

紧接着他,山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冒出头来,一双双黝黑的眼睛,饱含着期待和惊喜地看着她。

就算是这样的荒年,杨婵依然被他们热情地请进屋里招待,他们拿出手里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水招待杨婵一行人。

一山的人围城一团,挤在男人狭小又破败的家里,只为了看杨婵一眼。

男人和他夫人在屋里屋外忙活着招待杨婵,他们面色灰败,紧皱着眉头,明显是愁云惨淡,但是在看到杨婵时,他们却喜上眉梢,满脸微笑,看不出苦色。

老君狼狈地被人围观着,思考着要不要拔腿就跑,被杨婵和四象双双摁住不准跑。

老君跑不掉,只能攥着酒杯,讪讪地跟热情的山民们一一敬酒。

那些山民看到杨婵就像看到母亲一样,也不管杨婵是不是长得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倒苦水,哭成一团。

杨婵从他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声中,大概拼凑出山民们这些年的遭遇。

当年,她一死,太乙带着四象和哪吒离开了华山,之后帝辛短暂地停止东征,天下又因为她久旱逢甘露,生机勃勃,但紧接着历史再次重演,帝辛在国师申公豹的撺掇下再次东征,这一次东征有一个祸国殃民的战利品——妖妃苏妲己。

苏妲己入宫后,借着泼天的恩宠很快将手伸到前朝,无数忠良贤臣因此被害,人人自危,这一场动乱连王室的自己人也没有放过,以王叔比干为首的一众王室惨遭屠戮和驱逐,这些王室带着兵马良将投奔各地诸侯,那些地方诸侯本就因为帝辛前些年东征,掏空了他们的腰包而不满,这下子有了理由,加之,众所周知又备受尊崇的老文王被帝辛囚禁,许多诸侯因此有了不臣之心,动起了歪心思,他们摩拳擦掌开始明争暗斗,妄图能撬大商的墙角。

然而,帝辛骁勇善战,就没有输过,这些没什么胆量的诸侯们不敢打,就撺掇着收留的那群本就爱内斗的王室们打,意图坐守渔翁之利。

一开始一个人这么想,后来是两个,紧接着是一群,像是尝到甜头的苍蝇,蜂拥而至,因此诸侯之间大战小战不断,兴亡百姓都得苦一苦,华山受其波及,数不尽的青年逃不过征兵被迫上了战场不说,连沉重的赋税也压到了他们头上,过得苦不堪言。山民们祈求着死去的圣母娘娘重新来到人间,在那个被烧毁的神庙里求了又求,却让一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妖怪给得了便宜,她伪装成杨婵的模样,收纳山民们的供给不说,还强迫山民们借着许愿与她签订“合约”,借着杨婵的皮舒舒服服地做了个野神仙,吃掉了不少山民。

这真是雪上加霜,山民们在知道她不是显灵的圣母娘娘后,合力将她驱逐了出去,也幸好当时向天求雨的华山圣母在山下名声大噪,被赶下去的假神有了更好的去处不至于跟他们鱼死网破,不然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山民就这样苦着日子过了好几年,有些受不了的就往外跑,但是山下日子还不如山上,这里虽然也苦也穷,却至少不会莫名其妙撞上诸侯混战,不过很多跑出去的人回来后都得到一个消息。

他们的圣母娘娘好像真的复生了。

山民们欣喜若狂,又都回到山上,等待着圣母娘娘的降临。

杨婵看着他们的眼泪,沉默许久,说:“可我一直在西岐,你们在这里等着也无用。”

这些淳朴的山民们笑呵呵地说:“外面打着仗呢,像娘娘这么良善的神仙,肯定得一路走一路救人,一路上肯定会耽搁很长时间。”

“不过西岐离这里不远,我们一直相信您会回来的。”

杨婵来这里就是路上遇见而已,完全是意外,她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专程天降下来拯救他们。

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那些兴奋的山民们看不懂她的羞愧,他们继续兴高采烈,热情洋溢,那个最初向她许愿的樵夫又哭又笑,道:“我都跟我媳妇儿还老是说,如果您在的话,安儿就不会死了。”

杨婵立即抬起头,问:“安儿怎么了?”

樵夫成亲后不久,就有了孩子,名字还专程找杨婵取的,叫永安,就是希望那个孩子永远平安。

不过杨婵这个人可能天生就跟取名这件事不太对付,被她取过名的孩子都死了。

陈塘关那时候是这样,华山也是这样。

樵夫身旁一直沉默的女人忽然哭了,她说:“他饿死了。”

她看着杨婵桌子上的东西,声音很轻:“他饿死之前要是能吃这么好就好了。”

樵夫闻言一惊,连忙说女人晦气,把她赶到屋子里去了,热烈的气氛因此阴沉下来,杨婵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女人失去牛犊后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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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一样低低的哀鸣声。

樵夫的神情有些尴尬,不止是他,大家的神情都很窘迫。

看看桌上的那些四象嫌弃吃的东西,其实是他们的所有了,难得圣母娘娘来到,他们却不能像当年一样拿出新鲜的果蔬和山货进奉娘娘。

老君喝酒的动作也停了,他拿着酒杯看了杨婵一眼。

杨婵站起来,说想要上山看看。

大家忙不迭地点头,争相为杨婵指路。

当年那个修得高大巍峨的道观早被李靖一把火烧了干净,后来的道观又是山民们自发修得,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越发艰苦,后来的道观当年比不过从前,不过,至少能放下一尊巨大的神像。

杨婵跟着他们走过了当年烧毁的道观,走到了山腰另一边的位置,看到了新的道观。

老君踏入道观以后就停了步子没再往前走了,四象却不明所以地蹦蹦跳跳,杨婵被人们簇拥着来到了他们精心铸成的神像前,他们的目光饱含着期待和喜悦,看了看那座高大却温柔的神像,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旁活生生的杨婵,像是等待母亲夸奖的小孩子,不安、喜悦又期待。

杨婵抬头一望,看到了自己。

她披着雪白的头发,柔和的眉眼低垂,半掩一双璀璨的金眸,手持宝莲灯,神情悲悯,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忧愁,淡粉色的唇轻抿着,蓝色的鲛纱飘飘若仙,恍若九重天上降临的神女。

她有一颗凡心,和他们一样贪婪、一样弱小、一样自私,说到底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可她这样的人竟然被供奉在高台,成了神。

人、人、人、人。

神、神、神、神。

她这样的人,竟然是神。

她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冰哽在了喉咙上,上下不得,水火不容。

然而,冰块被滚烫而炽热的人心包裹着总会融化,她仰着头,眼前的自己变得模糊,失神时她听到四象捧着她的眼泪,大惊小怪地喊道:

“娘,你哭了。”

*

通天从碧游宫中七七四十九重小境界里终于苏醒。

刚刚苏醒,他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他摁着头,拖着宽大的衣袍,从碧游宫中最大的寒潭中爬了出来,他一身都是足以凝成冰的冷水,但一爬出寒潭,正好浸在蓬莱岛终年温暖的阳光里,身上的寒气逐一散去,冰火两重天,实在不太好受。

他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年纪大了,倒也不能这么折腾。”

随着他走动的步子,没过半身的寒水逐渐褪去,他整个人都逐渐浸在温暖的日光之中。

宽大的衣袍因为浸了水变得沉重不堪,紧贴着他的皮肤,死死坠着,重的要死。

好烦。

他抬起一手,身上迅速聚起温暖而和煦的风,轻轻一吹,身上的水就全干了,他这才算觉得舒服了,揣着手,赤着脚,往外慢悠悠地走,走到外面,等候已久的无当圣母激动地跑了出来,站在他身前,要哭不哭地说:“师父,你没事!”

通天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说:“收个正经人还蛮有意思的,平时一个屁也蹦不出来,关键时候哭的倒是最响亮的。”

“师父!”

“诶呀呀呀,对不起嘛,”通天笑呵呵地说,“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

“这个玩笑不能开。”

“我知道,”通天像是想到什么往事,怅然地叹道,“我知道。”

“您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嗯,差不多吧,”通天拍了拍胸腹上那个曾被捅穿的大洞,说,“拿线缝了几针,勉强堵住了,养了这段时间,也差不多该好了。”

无当圣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知道他肯定说了谎,她死咬着唇,终究没有多说,依旧如平时一样,作为最沉默的一个弟子,伴在身侧。

通天看她一脸便秘的样子,哄道:“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你怎么总这个样子?”

无当圣母低下头,说:“师父恕罪。”

通天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当年捡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该跟着玉清混,顺天克己,真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可惜生了个禽兽身,也只能委屈委屈跟着我虚度时光了。”

“若不是你自己努力,我看呆在截教的你,怕是这辈子都仙途无望了,”通天“嘶”了一声,像是发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悄摸说,“偷偷告诉我,你们修这种道的人,是不是都是卷王啊?”

无当圣母无奈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些无聊的话了。”

通天“呵呵”两声,有点不想走了,顺势坐在草地上,望着蓬莱岛千万年不变的风光,感叹道:“哎呀,这也不笑,看来我调戏仙女的功力减退,这辈子怕也是讨不到老婆了。”

“师父……”

“好啦好啦,别总一副全天下我最有口难言的样子,”通天双手抱胸,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您的伤真的好了吗?”

“好吧,”通天说,“大小姐这次确实是有点狠,给我捅了个对穿,没个百八十年是好不了的,也怪我,上赶着送人头,谁知道,嘿,这臭小子竟然不是来杀我的。”

“啧,”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真是蠢,白挨了一刀。”

“不过,”他又莫名其妙地笑道,“这是不是也说明大小姐功力再次精进,境界已经远超了我们这些师兄弟,奔着当年的师父去了呢?”

无当圣母跪坐在身旁,听他无意义的念叨他总是过不去的昆仑山,他说:“我这辈子估计是达不到师父那个地步了,哎,心气儿散了,再没当年那个狂的找不到边儿的样,我本以为自己算是懂得了些道理,结果,刚刚发现自己这些年就是在得过且过啊。”

说着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出了眼泪,然后蜷缩成一团,笑声戛然而止,什么声音也没了。

无当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跪到地上去拉他,通天却没有起来,他起不来了。

好烦啊,他想,真的好烦啊。

他抓住无当的衣袖,问:“我的宝贝徒弟,你说说,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他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我还想像师父说的那样自由一点,随便做个什么,做妖怪、做妖魔、做人、做神仙……哪怕是当只畜生呢?”

“可我做了什么?”

“害死了师父,违背了誓言,放纵手下弟子作恶,如今还因为我,整个截教将逢大劫。”

“我真不是个东西。”

“师父。”无当强行将他拖了起来。

“截教无道。”通天看着无当,透过她,不知道在跟谁对话,“你所期盼的另一半大道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无当抓着通天的手,却说:“无道便是有道。”

通天失神的目光逐渐聚合,听到无当说:“师父,道不可名,无道便是有道。”

“这就是你的自在道,”无当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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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道,“而你本人,就是截教弟子的永生之道。”

“师父,”无当说,“截教不能没有你。”

通天挣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无当则双膝跪下,说:“我们本是无处可去的小妖怪,左不过十来年的寿命,而就算是这样短暂的生命也充满着迷茫和痛苦。”

“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有今天。”

“你给了我们去处,指给了我们未来,”无当望着通天数万年没有改变的少年模样,坚定地说,“那你便是我们的道。”

“人怎么能做缥缈的道?”

“可以,”无当看着他,“可以!”

“我、我们,这千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通天看着她,良久,将手轻轻放到无当头上,无当愣了愣,看着背着阳光的通天,听他说:“我只给了你们术,没有给你们道,所以,无道的你们只能看向我,仰望我、追随我、包围我、敬爱我、恐惧我、偏执于我,你们和我当年遇到的那群妖魔,没有区别。”

“你们最终会害了我,害了自己,害了……昆仑。”

“师父……”

“无当,阐截两教同归昆仑,同根同源,相生相克,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有人告诉我,他看不到希望。”

“所以,他要打败我,将分开的两教聚合,将两分的大道合一,让一切的一切从头再来。”

通天踌躇片刻,带着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他说对吗?”

无当的表情扭曲了一刹那,又立马恢复了原样,她说:“师父,你不要被天尊蒙蔽了眼睛。”

“你至情至性是世上难得单纯的好人,而他不是,他道貌岸然,暗度陈仓,诡谲至极,对你,对截教早有了杀心,你以为他废了这么多功夫又亲手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子,真的是跟你握手言和,从头再来的吗?”

“师父,”无当厉声道,“他不过是找个正当的理由屠灭我们罢了!”

“是吗?”通天闻言,很是平静,“你是这样想的吗?”

“不只是我,”无当向后一指,“我,截教弟子,还有全天下的仙人都是这样想的。”

“师父,已经几万年了,天尊斩了多少次三尸?怕是早将良心斩干净了,”无当太过激动,口不择言,“你以为他还是当年不管不顾,不惜犯下弑仙的大罪也要将你背出北海,将你藏在人间的师兄吗?!”

“他依旧与你相生相克,却再不是你没有血缘的哥哥了!!!”

通天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看着他爱护数万年的弟子,脸上头一次冒出了杀意,他说:“我好像对你有点太放心了。”

“我的宝贝徒弟,这些年,你究竟看了我多少回忆?”

无当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叩首请罪。

通天的威压从天而来,迫使无当将头压得更低。

截教上下从不懂规矩,就是因为通天是个太随和的家伙,他自在,无所谓规矩,也无所谓别人是否规矩,于是将截教养的越来越大,越来越胡作非为,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不怕通天。

相反,他们很怕他。

他们怕他抛弃他们,也怕他动怒惩罚他们。

通天此人说好听了叫至情至性,说难听了是个不管不顾的家伙,他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无所顾忌,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可杀的,也没有什么不能救的,所以,就算是再亲厚的弟子一旦犯下他无法饶恕的罪过照样会被他亲手杀掉。

无当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在死亡的恐惧下,拼死抬头,倔强地看着通天说:“你不能被自责和愧疚蒙蔽了所有,师父,往事已经过去,你下了昆仑山,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只有你,而你,也只会有我们。”

“师父,这就是你和我们所有的如今。”

通天的杀意骤停。

无当松了口气,现在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索性借着他回忆里所有的爱和痛,让他回头,她说:“师父,道祖当年在北海点化你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通天不言,无当在一边说:“清气所化是生灵,浊气所化也是生灵,既然是生灵,那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着本身无罪!”

“师父,你无错,我无错,截教无错,”她喝道,“错的是越来越狭隘的元始天尊!”

“哪里有什么融合,他一个一个杀下去,妄图剔除眼前的绊脚石,只不过想彻底斩除相反的道。”

“若任由他杀下去,截教必亡,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回不了昆仑山的你而已。”

通天突兀地叹了一口气,无当一愣,听他说:“你看我怎么说来着,你们终究会害了我和你们自己。”

“瞧瞧,多想把自己送上战场又多想让我给你们陪葬啊。”

“哎,”他叹道,“你代我劝劝他们,我就算了,别把一些有望仙途又无心争斗的小家伙卷进去。”

说罢,他背过身,又慢悠悠地往前走,无当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喊师父,他却不应,他赤着脚,微微驼着背,落寞地自言自语:“不过说的也对,回昆仑山?我这样满身罪孽的家伙,哪来的脸回昆仑呢?”

“哎。”

他又叹了口气,

“真是,无路可回啊。”

第143章混沌

通天在还没有获得通天教主这个称号,在还没有获得上清这个名字之前,是一团刚刚生在世上的混沌。

没有名字、没有归处、没有可以栖息的地方。

他生自天崩地裂时落下来的混沌之气,本是一团黑漆漆不讨厌人喜欢的混沌,没有自我,没有灵智,甚至连一个单纯的生灵也算不上。

总的来说,跟天底下的风雨雷电差不多就是一种存在但不存活的物质,不过,他比人家讨厌的多,所经之地莫不陷入混沌抹为虚无。

他比“死”还可怕,他一旦出现就代表着一切都将化为虚无,不复存在。

由此可见,他对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来说到底有多讨厌了,可是他这一团黑漆漆哪里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反正天也崩了,地也裂了,三界又有重回混沌之势,他这一团乌漆麻黑就跟着风雨雷电一样顺势而为呗。

不过这个由盘古开辟的世界到底没有重回混沌的一团,女娲以身补天,弥补了天地的裂痕,三界又重新划分开来,甚至有了这一次之后,化为天道的众神意志将三界分的更加清晰,不允许任何人僭越三界的界限,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警示着每一个人,时刻预防着“融合”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不过女娲到底是干大事的,不拘小节,把他这一团黑漆漆忘到人间了。

也许是女娲死前用宝莲灯镇压三界魂灵那一场壮举影响了这一团没有灵智的黑气,让其生出了灵智。

不过这个灵智不是什么高级的,就像最低等的动物,唯一的意志就是活着。

要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活下去可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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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尤其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无,为了活着,他本能地寄生,他在很多生灵体内寄生过,但他们很快都被他吞掉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什么办法。

为了长时间地“活着”,他只能不断寄生,活的死的,他不在乎,他就是一心活下去的单细胞动物,没有道德良心一类高级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他到后来奇迹般的有了复杂一些的想法。

他坐在人间的战场上,寄生在一个小孩儿身上,用小孩子的身体头一次起了闲心观察起这个世界,死人、鲜血、哀嚎、哭喊,还有,战士们死前呼唤的“母亲”。

他在那一刻陡然生出了人心。

他看着自己现在的躯壳,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具躯壳也得控制不住的消亡,然后他又得再找下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

一直拼命活在这世上的他,不想活了。

他打算去死。

不过死前,他打算像个人一样试着活两天,他顶着一具小孩子的躯壳在战场上游荡,搜刮着战士们怀中紧紧揣的来自家乡的礼物,是吃的就尝两口,不是吃的就看看,他翻开一张羊皮卷,看着上面简陋的家书,看的挠头。

靠,他是个文盲。

写的什么鬼玩意儿,尽在鬼画符。

真是无聊。

一边骂,他一边把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站起来打算继续搜刮,不过,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前路。

这个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头戴方巾,书生打扮,长得好不好看,他一个没有审美的混沌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人是唯一靠近他的活人,蛮稀奇的,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听到那个人的笑声。

他拿着折扇在手上轻轻一打,说:“天下无奇不有。”

这啥意思?

文盲的他属实是没听懂。

他傻愣在那,不知道那个看着他的人在心里已经将他的生死走过几轮了,一直被盯着看也挺难受的,这个人再稀奇,他也不能为此放弃一整片“草原”啊。

他把他晾在一边,继续搜刮那些遗物,那个人就一直安静地站在战场上看着他像个食尸鬼一样四处抛来抛去。

混沌这时候想死,那个人职责所在也该杀他,可好巧不巧,那个人心软了。

他将有了人心的混沌带进了风雪漫天的昆仑山,混沌捧着一只烧鸡本着也没几天好活的心,吃的很欢快,然而,吃到烧鸡的第一刻,他不想死了。

靠,他想,这个世界也太美好了吧。

当然,这个美好的世界要是没有乱砍人的小冰块玉清就好了。

他明明都不想死了,别乱砍人啊。

他被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一件体面的衣服,乍一眼看人模狗样的,当然,前提是玉清不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在昆仑山被给予了名字,成了上清。

上清坐在站在雪中,在玉清的教导下向鸿钧行礼,但他没个正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四肢各动各的,好隆重的一场拜师礼,最后还是被他搞砸了。

玉清气的嘴都歪了,但只是黑着脸“哼”了一声,就气呼呼地离开了丢人的现场。

老好人太清坐在一边尴尬地扣地,看了看他,当与上清视线对上的时候,又立即尴尬地去看天。

好家伙,他是不是得稍微羞愧一下啊?

他摸了摸鸿钧点在他眉前朱砂,心想,自己后来能长久地用一副躯壳活着,估计这位无所不能的神仙是帮了大忙的。

鸿钧给了自己名字,给了自己的师门,给了自己活着的躯壳。

他这么好,自己却一件事也办不好。

拜师礼散开后,上清难过地蹲在雪里,任大雪把自己埋进去,就在这副躯壳要被自己折腾死的时候,鸿钧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用折扇别了别他身上的冰雪,笑着问:“发生什么了,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上清眨了眨布上雪花的眼睫,发现自己哭了。

靠,他竟然像个人一样难过了。

他呼出一口热气,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鸿钧收了收折扇,想了想,奇道:“我对你好吗?”

上清哭道:“你是我爹吧。”

鸿钧哈哈大笑,牵着他的手,把他从雪里拔了出来,他说:“可别这么喊我,会有小家伙吃醋的。”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出了大雪中,然后撞见了等在雪中的玉清。

他看了一眼上清,焦急地上前一步,又立即别扭地扭过头,颇有些窘迫地踉跄着离开了雪地里。

上清牵着他新爹的手,跟他告状:“这混蛋铁定又是来揍我的。”

“哎呀呀,”鸿钧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他这一回是来救你的哦。”

“救我?”上清震惊地五官都放大了,“你是没看到他把我往死里打的样子啊。”

鸿钧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不是没死吗?”

他笑呵呵地说:“他在跟你玩儿呢。”

上清属实是见识短浅没见过这种玩法。

鸿钧看着玉清僵直的背影,颇为有些欣慰地说:“毕竟是成了师兄,也算是有了责任心了吗?”

“师兄?”上清惊讶地看着玉清的背影,属实没从他冷冰冰的背影里看出这两个字。

“师父,你不然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师兄吧。”上清实在是参不透了。

鸿钧想了想,说:“师兄啊,就是没有血缘的哥哥。”

他估计是故意的,用一种很肉麻的语气,对上清笑着说:“哥哥很喜欢你哦。”

上清大叫一声,甩开这个新爹的手,掉头就跑,他跑得飞快,很快跑过了走在前面为了维持形象故意走得很慢的玉清身边,玉清看着他又跑又鬼哭狼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嘴角有了笑,找到了他熟悉的与上清交往的方式,拔出剑来,跟着跑了过去,吼道:“鬼叫什么?!这里是昆仑山,给我闭嘴!”

鸿钧调戏成功,在身后哈哈大笑。

上清天天被他这位师兄暴揍,但他偏偏没有眼色,看不出玉清的身份,把他当做个普通弟子,玉清敢打,他必还手,而且还十倍,打不过就骂,骂不过再打,他们俩的恩怨簿上写满了对方的名字,因为恩怨过多,属于一见面就能打起来的类型。

两个人早课打架,修炼打架,连大讲会这种重要场合都要打架。

玉清是个很重视脸面和体面的别扭人,但一对上上清,就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打的衣服烂了,头发散了,脸也肿了,还要打。

直到,上清哭爹喊娘,阶段性滑跪。

大讲会后,他们的胡闹程度破了圈,从昆仑山一路丢人丢到天外天去了,连无辜的太清都受到了波及,他们三个人被齐齐关了紧闭。

罚的倒不是很重,但是对上清来说比死还难受,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怕玉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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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关禁闭的时候鸿钧特意把他跟玉清关在了一间。

上清在禁闭室里给传说中的天道磕头,祈求他让自己眼瞎,这辈子也看不到玉清那张死人脸。

玉清跟他坐在一起,凉凉地告诉他,愿望不要乱许,上天是真的会听到的。

上清立即抬起头,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玉清用一种很淡然的方式装逼:“天道是众神意志的聚合,而化为天道的一半意志几乎都是我祖宗。”

我靠!

上清侧着身,夸张地扬起手,然后倒在了地上。

玉清看他久不动弹,踹了他一脚,问他怎么了。

上清闭上眼,双手交叠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分安详地说:“我觉得我可以去死了。”

玉清冷哼一声不再理他,闭上眼打坐。

但过了一会儿,上清又垂死病中起,说:“我想了个好办法活下去。”

玉清淡淡地“嗯”了一声,配合地给他接话。

上清拽着他的衣袖,忽然凑近,玉清一怔,立即睁开眼,听到上清兴奋地说:“你认我当爹吧,这样的话,我辈分上去了,不就死不了了?”

真是个鬼才。

玉清扬起手,在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咚”的一声,将他的脑袋糊进了地上。

“爹!”上清又滑跪,“我错了。”

玉清冷哼一声,又把他好好地拽了出来。

经过这一次,上清总算知道玉清是个后台强硬的仙二代了,但是他不长记性,准确来说,他没长那个审时度势的脑子,照样跟这位身份尊贵的师兄没大没小。

上清天天耍宝,有求必应,长得还好看,虽然不懂藏锋,但大家都喜欢他,整天众星捧月的,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一天到晚的傻乐别提多开心了。

玉清呢,冷冰冰的讨人厌,整天锋芒毕露,凛冬降临,虽然不论是出身还是能力都无可指摘,但面对过于优秀又孤高的天才,大家通常不会有个好脸色的,所有人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他不管去昆仑山哪个地方,他们都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他在昆仑山长大,却好像除了鸿钧,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超过十句话。

可在他意识到这样应该很难过、很伤心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他父亲是个圣人,他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哭闹、委屈、难过……任何失态都不可以有。

尽管鸿钧从未这样要求过他,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绷的太紧了。

天上的神仙们总是口无遮拦,昆仑山来来去去会有很多神仙,玉清很轻易地就能听到他的身世。

人间刚建时,鸿钧来到初创的人间,顺便走了一趟就在人间附近的北海监狱,然后遇到了他的母亲,一个杀人无数、无可救药的大魔头,她被戴上了封印灵力的锁链,成了永困北海的罪人。

鸿钧对她动了怜悯之心,后来甚至动了情,至此再也没回过天外天。

他远比其他三圣更彻底的留在了凡间,于是,远离仙界却靠近人间的昆仑山大兴。

鸿钧与她相恋的事实因为大兴的东昆仑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鸿钧当然没想过要隐瞒谁,可问题就在没有人会承认圣人的污点。

在后来,那个女人不负众望地死去了,鸿钧却从北海抱回了一个孩子。

他没说是谁的,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但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会承认。

他们会窃窃私语,会暗暗打量,会默默捶胸顿足,但不会大方地接受这件事。

玉清是鸿钧的孩子?

不,不是,一个连母亲都不被承认的孩子,哪里会是圣人的孩子?

他分明就是野种!

玉清听了那些话,没有很难过。

他知道,他父亲是个圣人,除了那个错误,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事,也不会偏爱任何人。

他在鸿钧眼中,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和他需要渡化的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而糟糕的是比起那些寻常的东西,他这个人的活着就意味着鸿钧做过错事,为了不让这个污点变大,他绷着一根弦,不肯做错一件事。

情感的长期扭曲和缺失让他变得越发敏感和偏执,也越来越孤高和冷漠。

他承认,当他一转眼看到上清那个白痴众星捧月的时候,他妒火中烧,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杀了他,幸好,他绷着的那根弦一直拉着他,让他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个白痴察觉不到他的杀意,一看到他,像看到猫的老鼠,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溜了两步又滚回来了,他记着那些恩怨薄上的仇,举着拳头,站在人群中朝他跑来,喊道:“你爹来也!”

他身后的人聚成一团,热情地奚落:“快算了吧小师弟,你也别逞强了。”

“你哪次赢过玉清了?”

上清当然不会赢,但他人菜瘾大,且已经习惯跟玉清打架了,不打不行。

他多热心肠的人啊,痛殴大家憎恶的仙二代,给他点教训,让他下次见人,眼睛放低点,简直就是肩负在他身上沉重的责任。

玉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揍了,上清喊道:“怎么回事?上次我还能多打两拳?!”

玉清压着他的头,说:“谁叫你整天只记得交狐朋狗友,忘了修行。”

上清后面的狐朋狗友:“……”有被骂到。

不是,就路过怎么还带误伤的?

上清哇哇大叫,嘴里一串一串地骂人,玉清把他脑袋砸进地里,听到句软软的“爹”。

玉清心中的郁气一下子散了,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放过了上清,然后在众人恐惧的注目礼中离开了原地。

要想生活添点趣,上清就得多打打。

反正他犯贱又抗打。

至于犯错?

哼,为昆仑教训不听话的弟子算什么错?大不了他委屈委屈去挨几下罚罢了。

也算为民除害了。

身后哭天抢地,他走得倒是越发轻快。

像玉清这种讨人厌的家伙,真要死了,肯定全昆仑山额手称庆,甚至他们还会为了他死彻底点,一人在他坟头多踩几脚,尽量踩实,防止他又出来冻死人。

所以,他不小心走进昆仑山深处,陷入险境,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除了那个白痴。

玉清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即将被混沌恶兽吞入腹中的时候,上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跶出来,代替他生生被混沌啃了一口,鲜血在瞬间喷溅到他眼睛里,滚烫的鲜血激的他眼球跳动不停,他的世界陷入了猩红,耳边却传来上清嘻嘻哈哈的声音,他说:“吃了我一块肉,咱也算是血脉相亲了,叫我一声祖宗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

玉清看到上清受伤,想将他立即拉开,不想,上清竟然抱着混沌滚了出去,从山顶滚到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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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踪迹了。

玉清发了疯,也跟着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上清这是有计策的跳崖,跟玉清这种没规划的不一样,他之所以要跳崖无非是以他们现在的功力对付混沌这种上古时期的妖兽有点勉强而已,用他这副躯壳的能力不行,他动起歪心思打算用混沌元气将他吞没而已,但是做这种事必须避开玉清,这才英勇地跳了崖,哪里想得到这平时恨不得他去死的混账师兄也跟着跳了。

你跳了我不就白跳了?

你跳个屁啊!

上清几乎要抓狂了。

果然是天生的冤家,一点默契也没有。

气死他了。这逼得上清不得不靠自己现在的躯壳将混沌杀死,简直耗了好大一笔力气,真的差点死了。

他气的想骂娘,但是对上眼里含着泪的玉清,再难听的话都咽回去了。

上清手足无措,挠头抓腮:“你哭什么啊?!”

明明要死的是他。

玉清照样一棍子憋不出个屁,他死死抓着上清的手,看着他浑身的伤,聚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了下来,上清更慌了,他开始口不择言:“大哥,你别哭了,看到你哭,我死的好像更快了!”

为了证明他确实是要被玉清哭死了,他脖子往后一仰,滑稽地倒在地上,虚弱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气若游丝:“我要挂了。”

玉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其实也受了很重的伤,但他那时弯下腰,将玉清背到背上,艰难地从雪里往外走。

大雪不断的飘,上清的血却一直在流,怎么也止不住,而雪上加霜的是,他那些到死也不肯停的烂笑话也渐渐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发冷冻僵。

他可能要死了。

玉清生自北海监狱,又长在昆仑仙山,从小冷到大,不觉得异常,可是他忽然意识到昆仑山的雪下的太大了,这里也太冷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他就算了,上清这样温暖的家伙该怎么活下去呢?

他从未这样绝望过。

知道自己是野种的时候,没有。

知道自己不被父亲所爱的时候,没有。

知道自己被所有人讨厌的时候,还是没有。

他没有绝望过,所以,一尝到这个味道就苦涩的喘不过气来。

“上清,”他忽然开口说,“你别睡着了。”

上清在他背上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困了?”

“你别睡,”他深吸一口冷气,任由冷冽的风割伤自己的喉咙,他说,“出去以后,你怎么样都可以,但现在别睡。”

“怎样都可以?”

“对。”

“那你出去以后,就叫我爹吧。”上清一如既往地欠揍。

玉清却答应的毫不犹豫,他说:“好。”

上清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他“啊”了一声,说:“我开玩笑的!”

“随便你,”他顿了顿,说,“别死就行。”

上清闻言,愣了愣,想起当年差点被冻死的时候,玉清别扭的影子,发现他当时可能真的是来救自己的。

他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赶紧闭上嘴,害怕自己一小心说漏嘴,被玉清暗杀。

他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玉清背着他,已经向他那满天的祖宗们请求让上清活下来了。

他是那样想让他活过来。

玉清在雪地里背了他很久,直到最后昏迷倒在雪地里,他俩这大祸害本该就这样有点平淡的落幕,不给世界添任何麻烦,可偏偏最后又被出来寻他们的靠谱大师兄太清捡了回去。

玉清和上清在这之后双双躺了很久。

玉清毕竟是天生仙人,伤就算再重也能很快痊愈,可怜了顶着一副凡人躯壳的上清在他可以瞎蹦跶的时候,还继续在床上发霉呢。

照顾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到了靠谱大师兄手里。

但是玉清总也想帮忙,他笨拙地学着太清的动作照顾上清,从来只会揍人、伤人的家伙,正在小心翼翼地学习怎么照顾人。

这可肉麻的让上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为了防止自己被肉麻死,上清顶着重伤开始作死,然后果然被小心眼、大脾气的大小姐给揍得延长了养伤时间。

太清劝架的时候,玉清冷冷回道:“他非要找打,我成全他。”

后来,玉清被上清调侃几句,说他没有良心,竟然伤了救命恩人,应该好好跟他的新爹“我”道歉。

玉清送他一记眼刀,吓得上清条件反射地抱头,但是玉清没再打他,他在太清的阻止声中自发去戒罚室领了一顿难以痊愈的毒打。

为了揍上清,玉清自领过很多打,但是,跟现在的这顿相比简直大巫见小巫。

上清目瞪口呆,眼看着玉清也被人抬着担架送到了他这里,一人一床,挨在一起,当了对儿邻居。

“您这是干嘛呢?”他忍不住用上了尊称。

玉清躺的很老实,双手交叠在胸前,淡道:“不敬长辈,不孝不悌,该打。”

上清愣了愣,歪头想了又想,忽然笑了。

玉清偏过头看他,问:“又在笑什么?”

上清笑呵呵地说:“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会说冷笑话。”

“哪样的人?”

“小冰块,大小姐,假正经。”

上清给玉清起过无数外号,但是:“……大小姐?”

上清撅了噘嘴,在太清的阻止中,说道:“年纪大,后台硬,心眼小,脾气大,自然是大小姐。”

玉清眨了眨眼,竟然没有当场动怒,也许,外号太多了,他也生不过来气,他甚至可以心态平和地评鉴起自己的外号了,他想,竟然还挺贴切的。

上清半天没挨打,惊奇地转过头,惊恐地发现这座万年不化的冰山,笑了。

“你笑什么?”这回轮到上清问了。

玉清转过头,看着房梁,温声道:“我想笑就笑。”

上清琢磨这句话,想着想着,竟然也没头没脑地跟着笑,屋子里传出上清爽朗的笑声,玉清脸上的笑意一直挂着没有落下去过,三个人里只有太清摸不着头脑,不打架了着实是个好事,但是。

“上清,你别笑了,伤口又要裂开了。”

这回轮到玉清“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两个人见面就打架的家伙,诡异地就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虽然偶尔,他俩还是会打架,但是多的是友好的时候,上清天天找玉清玩,早课要跟着,修行要跟着,他那群昆仑山的“狐朋狗友”属实是跌破了眼镜,看着他俩友好地勾肩搭背像是见到了鬼,一个个眼珠子瞪得要掉到地上去了。

上清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站在玉清身边,和往日一样夸张地扬起手,像只猴子,跟他们打招呼。

昆仑山的弟子们支支吾吾,磕磕绊绊一个两个成了有口难言的小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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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嘿”了一声,说:“别害羞啊,这是我新认的儿子,你们都见过的。”

玉清面无表情地打了他的后脑勺,一掌把他拍到地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吓得他们齐齐往后退一步,轻哼一声,转过身就走了。

上清从地上爬起来,抱拳道:“哎呀,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教好,兄弟们看好了,我这就大义灭亲!”

“孽障,纳命来!”

众人:“……”你只不过是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而已。

嗯,总之,有上清的地方必有玉清,有玉清的地方也必有上清,而且他俩和睦相处,很少再大打出手,最多你来我往的切磋切磋打着玩,作为大师兄的太清对此也不明所以,但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他们会闯祸了。

又一次大讲会来临,太清的心全程提到嗓子眼,一点课没听,生怕这俩混蛋又闯下大祸连累他也关禁闭,但这俩人真的没打架,他们中间明明隔着一个太清,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混到一块去了,玉清正襟危坐,上清头顶着仙女们送的花环坐没坐相,招蜂引蝶,期间不知道谁问了什么问题,引得鸿钧哈哈一笑,他坐在高高的云上,打开手里的折扇,露出上面一个“道”字,然后轻轻一挥手,亲手降临了奇迹。

在那一瞬间,昆仑山万年不化的冰雪消融,春日陡然降临,山河表里露出原本绚烂的模样,万物生机勃勃,远山之外传来清脆的凤鸣,纷飞的雪化作了淅淅沥沥的暖雨。

他们深处其中,和在场其他人一样震撼,大讲会结束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前往了东昆仑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借此见到了人间的四季和众生的悲喜。

上清说:“我以前在山下流浪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痛苦而迷茫的生灵,他们的生命痛苦而短暂,如果,它们也能像我们一样见证这一刻的奇迹就好了。”

玉清在昆仑山长大,没有见过山下的世界,狭隘的他不解上清过于博大的悲悯心。

“玉清,”他问,“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玉清说:“道即天地自然。”

“不,道是方向,”上清说,“师父这一生为无数人指引了前进的方向,可是,他只渡过仙,却未曾真正看过三界众生。”

玉清愣了愣。

“我感觉我们这一生好像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我们会在站在师父铺下的基石上走得更远,我们会将这施予仙人的道传与三界众生,我们会给予他们一个真正追寻自我、获得自我的永生之道。”

“玉清!我们会超越师父,”他兴奋而狂妄指着天道,“超越这众神的意志,成为一半的天!”

玉清眼瞳微微颤动,他这自我困顿的一生里未曾有过这样的野望。

“这美丽而变化无端的世界啊,”上清,不,寂静而虚无的混沌,在冰雪消融的暖雨中,呐喊道,“我该让你的奇迹永恒!”

玉清心中的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热流,温暖了他自小被冻透的躯壳。

他安静地看着上清,逼迫自己将所有的所有刻在灵魂里。

“天衍四九,大道五十。”

上清扬起手,在暖雨中捧起了无形的日光,也捧起了于他而言格格不入的世界,他此时此刻是有多爱这个世界啊,又多想精彩地活在这个世界里啊。

“截取,一线生机。”

他转过身,笑容灿烂,真诚地邀请道:“玉清,和我一起问道吧。”

“一起?”

“一起。”

“可是,”玉清有些踌躇,“我不能离昆仑山太远。”

“那就在昆仑山,”上清哈哈一笑,“心有天下,在哪都是一样的。”

“好。”玉清答应下来后,又有些犹疑,“你确定你这一生都要和我一起问道吗?”

“你说得对,”玉清闻言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来,可上清话锋一转,又说,“人的一辈子好像不太够做这么大一件事,一生有些太短了。”

“那就永远吧。”这个大文盲,永远和一生到底有什么差别?

可是玉清的眼睛就是因为这句话忽然明亮。

“永远?”他再一次确定。

“永远。”上清再一次肯定。

不过说完,上清觉得不太对劲,他摸了摸下巴,说:“怎么感觉怪怪的。”

“怪吗?”玉清反问。

“是有点。”

“嗯。”玉清摘了上清头上的花环,丢到远方。

此一举成功转移了上清的注意力,他大叫一声,鬼哭狼嚎:“那可都是仙子们送的,你怎么舍得丢掉?!”

玉清面无表情,他向来是不解风情的,昆仑山现在变得这样春光洋溢,风花雪月,他还没找上清算账呢。

上清气的跺脚,掉头就一个劲地找花了。

玉清嫌弃地擦了擦拿花的手,转头就走。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上清会如他承诺的那样在昆仑山和玉清问道,惠及众生,成为鸿钧那样的人物。

可惜,变故就在不久之后发生。

女娲补天以后,天地崩裂时泄露出来的除了混沌这种稀罕玩意儿,还有四散的浊气和封存的煞气,这些气飘荡在人间也成了一种生命——妖魔。

妖魔们作为新生物种不为三界所容,跳的也很高,向来是秉承着随心所欲的原则在三界胡作非为。

凡人当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请求神仙们的帮助了,作为最靠近人间的仙境昆仑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斩除妖魔的责任。

这些年,他们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这件事,以至于那几百年,昆仑山在人间声名大躁,成为除女娲之外,最受尊崇的仙人们。

当然,斩妖除魔是有风险的,无数昆仑弟子为此而死,所以,修炼只要不到家,子弟们就一定不会被放下山,而作为鸿钧内门的三清,也是在通过考核之后才下山历练的。

下山之前,鸿钧聚起三人,分别点明了三人的缺点,让他们多加注意,然后放他们下山。

鸿钧的苦口婆心没有被三个人听进去,或者三个小家伙那时候还听不懂鸿钧的箴言,他们分头下山,太清老老实实地去斩妖除魔,做了昆仑弟子的楷模,但上清一下山就彻底野了,斩妖除魔是没有的,风花雪月是依旧的,闯祸闯了一箩筐,玉清跟着他身后一边给他收拾,一边给他套上狗链子,乱动乱说话乱调戏姑娘就揍。

不过,两个人一个乱来,一个收拾烂摊子,竟然成效还不错,他俩比起稳扎稳打的太清,倒是很快在人间闯出了名声,所到之处,必是夹道欢迎,顺带奉上鲜花和美人。

呃,美人就算了,上清就口嗨一下,真让他上,他得钻到地缝里羞得不好意思出来。

他俩每天都鸡飞狗跳的,玉清想破了脑袋也实在弄不清楚上清到底是怎么跟那群妖魔勾搭上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上清已经学会了偷偷解狗链子,混出去溜达,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玉清甚至怀疑他被人下了药,强拉着他大老远地跑到玄素开在人间的医馆看病,被玄素送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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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莫名其妙给了上清一脚。

玉清:“……你打他干嘛?”

上清无辜:“对啊,你打我干嘛?!”

玄素冷哼一声,说:“花心大萝卜,看得我心烦。”

玉清:“……”竟然说的有点道理。

玉清拖着叫嚣着要跟玄素大打出手的上清往出走,决定之后对他严加看管,瞧瞧,这才几年,名声已经败坏到玄素那里了。

他身为昆仑山弟子,觉得十分丢人。

想到这里,他揍上清的时候下手更狠了。

上清鼻青脸肿地表示要跟他彻底割席,他怒气冲冲地说:“绝交吧!”

玉清也气得不轻,把剑插到地上,觉得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日子没有尽头,也放下狠话:“绝交就绝交!”

说着,两个人幼稚地在月上柳梢时在人间分道扬镳,虽然中途两个人都回过头,但可惜回头时机不对,错过了对方的回头,于是,尴尬的两个人在放了狠话以后都下不了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没人看着的上清确实会闯祸,他跟妖魔们交往们完全没有分寸,他跟玉清在一起的时候,还顾及着挨揍,不敢跟妖魔们深交,在让他们发誓不再作恶以后,偷偷放走他们,然后跟他们随便唠两句,估计着玉清等的久了,要大发雷霆之前利落地滚回去。

但是跟玉清分开以后,再没有人等着揍他了,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跟这群妖魔交流,他就是个不管不顾的混账,无所谓立场,看他们可怜就帮一把,闲得无聊就多唠两句,当然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杀得也毫不犹豫。

但比起昆仑山弟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他这些举动显得太过温柔。

这一切释放出一个危险的信号,这世间被排斥、被屠杀的妖魔只有他可以依赖。

上清这样热爱世界的家伙,谁都喜欢。

一无所有、随心所欲的妖魔们更喜欢。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妖魔们的天了。

上清觉得不太对劲,他想要抽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帮过太多人,同样的也帮过太多妖魔,这些分散的、互相厮杀的怪物们因为他而聚到一起,结成一起汇成了相比以往更加恐怖的存在。

他们一边在他面前装可怜,一边转头就毫不犹豫地作恶。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将上清骗的团团转。

上清狠狠地杀过几只魔,但他们都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才被杀的,他们觉得被杀只是因为被上清讨厌了而已,那么他们这些低贱的妖魔被上清讨厌就是大罪,无需他动手,他们自个儿就会清理门户。

他们近乎扭曲地敬爱着他、憧憬着他,他们匍匐在地,将他高高举起做了他们的天。

可惜他们的天不完完全全属于他们,上清来自昆仑山,他也迟早会回去的。

而更可怕的是,上清越来越讨厌他们了,他想把他们甩掉,后来,甚至不管他们是装可怜还是真可怜,都动手了,只是为了摆脱他们。

这些聚成一团的妖魔为了独占他们的天也为了过往数百年的血仇,恰逢鸿钧和三清都不在山,他们攻上了昆仑山,断了上清所有的后路。

他们杀得好开心呐,他们本就是随心所欲的妖魔,无可救药地沉迷于所有罪恶的本能,无所防备的昆仑山死了好多弟子,鲜血几乎将东昆仑的雪山都染尽红色。

当上清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杀得高兴的妖魔们一回头看到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喊着:“教主!”

教主?

昆仑山坚守的弟子们难以置信地发现他们最喜欢的上清竟然就是昆仑山被屠灭的罪魁祸首。

他们死后化作怨鬼,煞气徘徊在昆仑山,叫嚣着要辜负他们信任、背叛昆仑山的上清去死。

上清疯了。

他化作混沌,抹灭了在场所有的妖魔,然后在仙人们恐惧的目光下,踉踉跄跄地下了昆仑山。

这是混沌。

他们惊恐地高喊道,

上清就是混沌!

天地崩裂害的三界差点融合再一次化为混沌,为此,三圣之一女娲奉献了宝贵的生命,无数仙人也因此而死,在那次大灾难中,无数人恐惧着混沌带来的虚无,这样的恐惧影响了天道,三界因此划上了不可逾越的界限,谁曾想到,混沌竟然生出了灵智混在他们中间!

上清眉心处被鸿钧画上的封印被破,陪伴他最久的躯壳也将被他本身抹灭。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身份被揭破自然逃不过追责,众仙齐力将他抓了起来,当然他也没有反抗过,帝俊甚至亲自出山,他用他的神力包裹了一个大箱子,防止混沌外泄,抹灭生灵。

他被锁在那个大箱子里,被人从冰冷的昆仑拉到了漫天飞雪、煞气扑天的北海监狱。

然而,在即将送进北海时,忽然有人单枪匹马地劫了囚车。

那个人便是玉清。

随行的仙人最开始没有人觉得玉清会劫囚车,他太过规矩,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况且他和上清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恶劣,没有人谁会想到玉清会不要前途、不要性命地去救一个讨厌的家伙。

但他就是救了。

他斩杀了最接近囚车的仙人。

他这一生没有做过错事,也没有杀过除妖魔以外的人,所以动手的时候,他生理性地发抖,鲜血喷溅在他那身白色的道袍上,激的他几乎停止了呼吸,肠胃翻腾不休,几欲作呕。

他低下头,看着人头落地,发抖的手紧紧拿着剑,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来回翻看上面的血,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罪恶,浸在指纹里的血缓慢地流动着,他听到其他人的斥骂和尖叫声,颤抖着蒙住了脸。

他知道,他犯下了大错。

可他不愿回头。

他放下手,那张肖似鸿钧的脸被他抹上了血,看起来十分可怖,他微启干涩的唇,声音和往常一样冷冽,看不出任何崩溃的端倪,他说:“如果想死的话,就过来吧。”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们应该在咒骂,宣泄着本就痛恨的圣人污点,这些年,他们窃窃私语过很多次,不过哪一次都没有这次的声音大。

玉清沉默着听了两秒,然后在咒骂声中,转过身,打开了那个封闭的箱子。

箱子一开,混沌之气就冒了出来,临近的所有在碰到这些黑气的瞬间都化作了虚无,除了玉清,没有任何人是例外。

雪还在下。

他得快一点,仙人的追兵很快就会赶来,他没有时间耽搁。

他弯下腰,往混沌的深处看,看到了陷入昏迷的上清,混沌一直在弥散,如果放任的话,所经之地都会化作虚无,玉清看了看毫发无损的自己,又看了看隐藏天边的天道,想起自己最初的先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他反手拿起剑,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鲜血喷溅出来,一滴不剩地溅到了上清身上,他身上那些混沌之气在血的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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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迅速消失,乖顺地重新藏在了这副躯壳之中。

上清沉睡的面目变得清晰。

玉清安静地看着他,天上的雪在混沌收去后,终于又下了下来。

当雪铺在玉清的肩上的时候,他想,北海真是比昆仑还冷。

他将上清从这个逼仄的箱子里抱了出来,然后背到背上,踩进厚厚的雪中,朝着错误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第144章玉清

亡命天涯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时候,无论是昆仑山还是天庭都出手要缉拿上清,玉清作为被派出来抓上清的人,却在背地里成了带着他逃跑的罪魁祸首。

为了不被发现,玉清被他藏在了人间,然而,他们在人间名声大噪,通缉令已经布到了人间,一旦上清在人间被发现就会立即通报昆仑山和天庭。

玉清实在不能冒险,加之上清陷入了沉睡,再未苏醒,他在这之后只能寸步不离,并时常带着他转移,为了防止上清的混沌之气再次溢出来抹灭人间,玉清几乎每天都得自伤,流出来的血一滴不剩地倒在上清身上以扑灭他身上的混沌之气。

他这之后再未回过昆仑山,也拒绝回应任何人结伴的邀请。

太清看着他的紧张和疲惫,似乎看出了端倪,但在还未说出什么时候,玉清当晚就带着上清消失了。

他干脆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深埋在各种偏僻的人间部落中斩除妖魔,尽到昆仑弟子的义务,人们以为他不辞辛劳,是一心为了天下,深表感动,谁曾想,他背着仙界的大罪人上清四处跑。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清终于有了恢复意识的迹象。

玉清见状,连偏僻的部落也不敢呆了,他怕他一不注意,上清苏醒起来不明情况地乱溜达,然后被人发现举报到外面去。

他带着上清躲在了人间的无人处,日日夜夜看守,就等着他真正苏醒,他等了很久,等到以为上清不会苏醒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玉清一直僵直的身体因此松动,他立即走在床边,摇了摇上清,轻声喊他的名字。

但是上清一点反应没有。

他好像只是单纯醒了而已,但是意识还是没有回来。

这副肉身真正成为了一种躯壳,没有任何意识,但是确确实实活着。

因为已经修炼成仙,他辟了谷,连正常的生理需求也没有,反正太阳一落就闭眼,太阳一升起来就把眼睛睁开。

诡异得很。

玉清倒是接受良好。

昆仑山一劫,上清成了三界通缉的犯人,能活着就不错了,管他怎么活着呢?

玉清自我安慰道,不说烂笑话,他倒落了个清净。

一切照旧,玉清还是像以前那样割了手腕,用血扑灭他身上溢出来的混沌之气,但是某一天,一直躺着的人,眼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然后抬起手猛地抓住了玉清的胳膊。

玉清一愣,低下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上清还是没有应,但在这之后,他开始动弹了,虽然只是些非常简单的动作,但是跟以前相比简直好了太多了,玉清眼看着他诡异地从床上僵直地坐起来,然后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找了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

玉清跟着他一起坐下,看着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远方,远方夕阳沉沉,残阳如血,美丽的不可思议。

他是在看风景。

玉清安静地陪在一边,看着远方的夕阳,直到夕阳西沉,残月东升。

月亮升起来了,上清像以前一样该闭眼睛了。

他闭上眼,身体一晃,在即将栽下去之前被玉清背回了屋子。玉清想,他不是不能醒,他是不愿醒。

昆仑山一劫死了太多弟子,那些人很多都曾是上清的朋友,他们的死上清肯定通通算到了自己头上。

他很自责、也很内疚,因此难过地快要死了。

不愿意醒就不醒吧,玉清想,事已至此,反正他也犯下大错,回不了昆仑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玉清发现上清很喜欢看风景,于是在一个地方待过一段时间,等到上清看腻的时候就会转移到下一个地方继续看。

上清颓废日久,玉清陪着他看风景的某一天一时兴起拿起梳子,给他理一理他那顶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梳了个和自己一样的发型,当发型梳好的时候,玉清偏过身看了一眼上清,觉得正经的有点滑稽,太不适合他了。

于是又准备动手拆掉,但上清忽然说话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的风景,声音因为长期没有说话而显得十分干涩、低沉,他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玉清立即僵住。

下一秒,上清转过头,露出一双重新恢复神采的眼睛,他好奇地问:“难道你是我爹吗?”

玉清以为上清又在开一些烂玩笑,但反复确认后,他发现上清确实苏醒了,只不过心智完全变成了个小孩子,傻里傻气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心里发酸,眼眶慢慢红了。

他没有想到,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变成现在这样疯疯傻傻的模样。

如果当时没有跟他绝交就好了,他想,如果他没有嫌弃继续给他收拾烂摊子,事情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昆仑山不会大劫,满山的师兄弟不会死,上清也不会被逼疯了。

“爹。”上清又开始擅自认爹了,他歪着头,问,“你怎么哭了。”

他慌张地手舞足蹈:“你别哭啊。”

玉清别过头,一睁一闭,眼里多余的泪水被他生生塞了回去,再转过头,上清还是那副慌张的模样,玉清说:“我不是你爹。”

上清扬起眉,又见玉清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我是你师兄。”

“师兄?”上清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身前的玉清,问,“师兄是什么?”

玉清被问住了,他说:“随便是什么吧。”

上清闻言,双手抱胸,用他现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又想,然后恍然大悟地捶了捶手心,说:“我知道!”

玉清看了他一眼,听他笑着说:“师兄就是没有血缘的哥哥。”

玉清微微瞪大眼睛。

哥哥……

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紧抿着唇,堵住了他正在沸腾的灵魂。

他没有想到他此生可以拥有真正的家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渴望着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

“师兄,”上清改口很快,“你怎么了?”

玉清笑容里带着喜悦和苦涩,他说:“这里呆太久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上清点了点头。

上清就不适合待在僻静的深山里,他就算变成了小孩子,也是最热爱世界的小孩子,当他无聊到冒泡,在家里滚来滚去的时候,玉清冒险将他带离了僻静的深山,去往了繁华的闹市。

他们成了凡人,并且约定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使用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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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昆仑山少了一对关系恶劣的师兄弟,人间多了一对关系和睦的兄弟。

上清一如既往地老是闯祸,他都变成傻子了,还能闯一箩筐的祸,十分让人敬佩,为了少发脾气吓到现在变成小孩子的上清,玉清学着修身养性,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大家争先恐后的把自家讨人厌的娃娃丢给他带,美其名曰,带一个傻子是带,带一群傻子也是带,于是他后来屁股后面跟了一堆之乎者也的小屁孩儿。

人太多了,他干脆开了学堂消磨时间。

他讨人厌的天赋技能在当老师的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所有孩子都怕死他了,上课没一个人敢乱动的,但这里头总有例外,上清就不管他有多可怕,照样在教室末尾睡大觉。

他的心智没有完全停在几岁的孩子,他后来心理年龄明显在慢慢长大,玉清想过,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再记得昆仑山的过往,但总有一天,完整的上清会回来。

上清讨人喜欢的天赋技能在学堂也得到了发挥,他成了孩子王,大家都喜欢跟他玩,那些孩子笑话他上课的时候天天睡觉,肯定是个文盲。

上清一拍大腿,瞪圆了眼睛,反驳道:“谁说的?”

“我只是觉得太无聊了而已。”

说着,他站了起来,跳到了院墙上,正经地背着手,打算显摆一下文化。

孩子们在下面奚落他,他却摆出十二万分的认真,在狭窄的院墙上走来走去,摇头晃脑。

学堂的玉清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他,盯着他,看他又要闯什么篓子。

“东边日出西边雨。”他顿了顿,笑着转过头,看着学堂里的玉清,对着他念道,“道是无情却有情。”

玉清愣在原地。

孩子们喊:“什么乱七八糟的。”

“哼哼,”他叉着腰,“没见识的土包子吧,我啊,可是窥见人间未来的人。”

“什么未来?”玉清走了过来。

上清立即傻乎乎地笑道:“诶呀,我也不知道呢,可能家里镜子有点问题,嗯,得去查查。”

“那镜子是你做的。”

上清捶手心:“是吗?那我可真是天赋异禀!师兄,我觉得我们可以卖杂货维生了!”

玉清眯起眼睛,当晚就把镜子砸了,然后丢掉了。

上清捶胸顿足,上房揭瓦,然后被久不动手的玉清打了,他缩在墙角抱头痛哭,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玉清扫了他一眼,他又跟着屁颠屁颠回去睡觉了。

等到再过一阵,上清的闯祸范围又开始把调戏姑娘纳入进去了。

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泼辣姑娘,带着聘礼上门,说要娶上清,并保证以后对他好,不打他,还让他吃香喝辣。

玉清作为名义上的长兄,收过聘礼,一转眼瞅见了蹑手蹑脚打算跑掉的上清,故意喊:“师弟,你夫人找上门了。”

上清瞪大眼睛,当场跪下,他说:“师兄,我不是那吃软饭的人!”

那姑娘很是随机应变:“好啊,那我就嫁给你吧。”

上清挠头抓腮:“我没说要娶你啊!”

“但你说我好看。”

“哪个姑娘不好看啊。”

“你还救了我。”

“我谁都救啊。”

“那你还哄我,让我别哭。”

“我害怕姑娘哭啊!”

“我不管!”她说,“反正你招惹我了,你必须成为我的人。”

这简直是千古奇冤,上清说:“师兄,你要替我做主啊。”

玉清摇了摇头,憋着笑,表示实在很难办。

那姑娘和上清掰扯日久,发现上清宁死不从,她依旧很懂得变通,转了转眼睛,看了玉清那张漂亮脸蛋,说:“你不嫁也行,那就让你兄长替你嫁了吧。”

搞了半天好看就行啊。

上清惊愕。

玉清却因为平生第一次被人调戏大发雷霆。

他黑着脸丢掉了所有的聘礼,在姑娘要骂人的时候,送她一个闭门羹,罪魁祸首上清则被他一顿暴揍,打的哭爹喊娘,最后他们怕事情闹大,带着行李连夜离开了这里。

这以后,上清真的不敢瞎招惹姑娘了,他在饭馆里来来去去选择招惹烤鸡烤鸭烤猪蹄,但架不住他这春风和煦的气度和俊美无俦的脸蛋,鲜花还是一捧一捧地往头上砸。

上清捧着烤鸡,一边吃头上一边掉花,他嘟囔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玉清“嗯”了一声,淡道:“你天生讨人喜欢。”

上清一惊,怀疑玉清在阴阳怪气,立马汇报今天到底是谁砸了自己一脑袋花。

说起来一面之缘而已,他竟然记得那群姑娘只说过一遍的名字,真是天生的风流命。

人数太多了,他半天也没说完,玉清有点不耐烦听了,他皱着眉说:“闭嘴,吵死了。”

上清一噎又老实吃烤鸡去了。

他决定以后绕道出行。

可是他都这么小心了,还是遇到了一个非要砸花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眉宇间含着冰雪,神色寡淡,面若冰霜,冻死人的样子跟玉清有几分相似。

美则美矣,像师兄就恐怖了。

上清当做没看见她,绕着走,结果她飞到自己身前,说:“上清,你不记得我了?”

上清瞪大眼睛,做贼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悄声说:“别说的我跟你有一腿似的!”

他已经害怕桃花债了。

她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说:“你疯了这些年,还没清醒过来吗?”

上清皱着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混沌所化,能自由自在地在人间晃荡,还不被人发现,我想,”她笑了笑,淡道,“玉清废了不少功夫吧。”

她向前走了一步,说:“啃噬玉清的血肉,开心吗?”

上清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拿出一只血梅,送到他手上,与他擦肩而过时说:“上清,你该清醒了。”

上清回去以后,那些无聊的废话一句也没有说过,玉清觉得奇怪,晚上打完坐,顺道去房间里看他一眼,然后发现上清蜷缩成一团,疼的满头大汗,面目狰狞,死咬着牙,痛苦不堪。

玉清皱着眉,立即走上去,打算摇醒他,结果还未走近,上清却猛地睁开眼睛,在黑夜里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玉清上前一步,上清却厉声吼道:“别过来!”

玉清愣了愣,真的没动了,但是上清却受不了跟他待在一起,他从床上赤着脚跑了出去,玉清跟了出去,然后看到上清在一处荒地上吐得昏天黑地,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玉清却更焦急地走了过去,上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一把推开,用手指摁着自己的舌头继续催吐。

他胃里翻江倒海,最后竟然吐出血来。

玉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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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去了他房间查看,然后从一众已经凋零的鲜花里看到了最显眼的那一朵。

那是,不该生在夏季的血梅。

他霎时间冻在原地。

是玄女!

竟然是她!!

他拿着血梅跑了出来,疯了一样拔出剑来,玄女一出,他带着一个疯傻的上清哪里跑得过?

不行,他想,必须杀了她,给上清争取出逃跑的时间。

他带着一身杀伐气,朝着门外走去,浑身杀气却被上清叫停了。

他懵懂地问道:“师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玉清转过身,看着吐过后变得有点虚弱的上清,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浑身的杀意,温声问道:“是不是着凉了?快回去休息吧。”

上清看看天色,说:“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

玉清僵了僵,只得默默收回剑,跟着他漫山遍野的瞎溜达。

他逐渐冷静了下来,离了他,上清这副躯壳维持不了多久,就算让他逃跑,他也得一起走。

“师兄,”上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

玉清顿了顿,回过神来,淡道:“没什么。”

“哦。”

“师弟。”

“嗯?”

“我们又得搬家了。”

“……”

“对不起。”

上清疑惑:“为什么要道歉?”

“搬家总不会是好事,”玉清顿了顿,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师兄,该自责的是我,”上清抱歉地说,“我又惹麻烦了。”

“而且……”他抬起头,在夏夜满天的星空下,真诚地对玉清说,“师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无所谓家具体在哪里。”

玉清心头一震,他攥起拳头,不安地反问:“是吗?”

上清诚恳地确认道:“是的。”

玉清的拳头松了。

此时的上清看着乖巧得很,但这小子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第二天,他们都打算什么不拿火速搬家了,上清还念叨着烤鸡烤鸭烤猪蹄,不买,他就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怎么拖也不走,无赖极了。

玉清在人间三年几乎被上清磨得没了脾气,他躁动不安,焦灼极了,却硬是压抑着这些情绪,硬着头皮给他买这些东西,但为了以防万一,玉清拿出了以前栓他的“狗链子”,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瞎跑没影了。

繁华的闹市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玉清走进人海,紧张地不时回头,上清一直在笑嘻嘻地原地等着,他终于走到了街对面走到了那家店,又一次转头,上清依旧等在原地。

他看着手里的“狗链子”觉得自己不安的莫名其妙。

他低下头,又抬起,再确认上清确实在原地后,就转过身打算进店,然而上清却忽然叫住了他。

他疑惑地转过头。

上清是个热爱世界的家伙。

他是多么喜欢这个世界,此时又是多么希望和玉清一起精彩地活在这世间啊。

可是,他的梦早该结束了。

他隔着人海,看着玉清的同时也在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热爱的人世间,他嘴角含笑,对着玉清轻声呢喃:“师兄。”

玉清看到他说话时的唇形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隔着人海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上清摇了摇头。

玉清觉得有些奇怪,转过身,打算速战速决,可偏偏这小饭馆不知道起了什么幺蛾子,等了半天,也拿不出来烤鸡。

玉清不耐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干脆地跑了出去,打算把上清吼过来,不准再让他当甩手掌柜,可是当他出去的时候,人潮依旧汹涌,街对面却没有了上清的影子。

他瞪大眼睛,急切地拨开了人海,看到了那个被丢在一边的“狗链子”。

他真是蠢,上清是炼器早有大成,这从鸿钧那里拿来的专用来捆住上清的捆仙锁,他早就学会了挣脱。

“上清!”他失控地高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惜,没有任何回音。

玉清跟着玄女的步子,一路追击,打算故技重施,但是玄女跟那群废物仙人不一样,她是当年跟着女娲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主杀伐,哪里是他这种修道出身的能比的?

但玉清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从人间一路杀到北海,也没有将上清救出来。

玄女后来专程对付他,她摆摆手,平静地吩咐着让手下人把上清送入北海,然后拔出剑来,与玉清好好战了一场。

玉清天赋太高了,也太努力了,几年没见而已,竟然成长到这个样子。

玄女与他作战的时候,惊异于他的天赋,顿时觉得十分惋惜,更不想他做出蠢事,他该像他的祖辈一样成为大圣,然后做出一番伟业。

“你追了一路,又是何必呢?”她问。

玉清趴在雪中,又疼又累,他千里奔袭,从头到尾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战斗中,就算是天生仙体也扛不住这样折腾,北海的大雪茫茫,借他往外流动的热血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冻了个头。

“何必?”他冷冽如雪,却又灼热到不可思议,一心一意要做尽偏执事,他咽下满嘴的血,顶着疼痛和恶心,抓着掉在雪里的剑,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死死盯着玄女,说,“我要带他回昆仑。”

“昆仑?”玄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玉清,昆仑山因为他死了那么多人,他真的回得去吗?”

“如果他能回去,你这些年何必在外漂泊?”

玉清喘着粗气,置若罔闻,他拿着剑,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站的笔直,看着玄女说:“把他还给我。”

玄女看着玉清的固执,叹了口气,劝道:“他是混沌,生而为魔,它的存在会将分明的三界混淆,会磨灭亿万年的种种,他本身就不该存在,理当磨灭。”

理当磨灭。

这句话就像是在骂他一样。

可是他们已经存在了,怎么能将并非他们的罪过怪罪他们身上?

“有因才会有果,”他怒不可遏,几乎要宣泄出这些年未曾言说的委屈和怨恨,“没有人是生来就有罪的!”

玄女看着他眼中灼灼,又看他一身伤痕,终究不忍,冰冷的面目流露出怜悯,她叹道:“玉清,你是盘古之后,鸿钧之子,不要执迷不悟,自毁前途。”

玉清在听到父亲的名字是僵硬了片刻,他已经崩溃的那根弦习惯性地在这个名字的驱使下再一次绷紧,来往昆仑山的仙人们对他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以及父亲遥不可及的背影一一浮现在眼前。

他死死抓着剑,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艰难地说:“我……是圣人的野种,是他唯一的污点。”

他说着说着,越发坚定,他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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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我与其做个被人鄙夷嘲笑的野种,不如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

“我没有父亲,”他深吸一口气,“我所拥有的家人就只有我师弟一人。”

[师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红着眼眶,字字清晰:“我要带他回家。”

玄女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中的剑,闪现到因为重伤变得迟钝的玉清身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腹,并利落地将他钉在了北海的雪地里,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冰冷的雪,血水和雪水融合到一起纠缠出浅色的痕迹,偏执的玉清终于失去意识,闭上了眼睛。

玄女望着远方煞气浓重的北海刑场,叹道:“你执念太深,这不是好事。”

玉清重伤再次苏醒就已经被送到了昆仑山。

睁开眼,许久未见的鸿钧正在身旁,他终于放下了那把寒冬腊月也要扇的破扇子,一向淡然平静的神情在与玉清对视的时候变得波澜不平。

玉清没有做过父亲,也没有好好做过儿子,不懂这样的眼神算是什么。

“玉清,”他说,“你伤的太重了,得好好养养。”

玉清不言,他睁着眼睛,丢掉鸿钧的手,自个儿坐了起来。

鸿钧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最后无奈地收了回去。

玉清当然不是自小就是这么别扭的孩子,他也有过曾真心实意依赖他的时候,况且,他本来就是在自己怀里长大的。

但是他后来长大了,作为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他天生缺乏安全感,而且他自个儿听的东西、看的东西太多了,鸿钧后来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足以证明爱他。

他没有母亲、没有同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的只是缠绕着他几乎如同阴影一般的身世。

他是个野种。

是圣人唯一的污点。

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鸿钧越是完美,他就越是卑贱。

鸿钧端起一个玉碗,放到他面前,说:“你这些年为了隐藏上清的身份,保护他的躯壳,一直自伤,已经伤了根本了,好好养养吧。”

玉清看着他手中的药碗没有接,他问:“上清是不是要死了?”

鸿钧不言,安静地看着他。

玉清别过头,沉默许久,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有错的。”

“我知道。”

玉清一顿,微微抬起头,看向鸿钧,说:“混沌无法死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杀他。”

鸿钧笑了笑,端着药碗,温柔地说:“喝药吧,喝完身体得慢慢才会好,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玉清还是没有接过药碗,他自顾自地说:“我犯了大错,没有资格养伤,您把我送到北海接受惩罚吧。”

“玉清,”鸿钧的笑意带了苦,他问,“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叫过我父亲?”

玉清死死攥着被子,说:“您这样的人,不会有我这样的儿子。”

“我是怎样的人?”鸿钧问,“你又是怎样的人?”

“您天性悲悯,传道众生,”玉清顿了顿,说,“而我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他们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弥补。

鸿钧端着药碗,沉默了很久,许久过后,他说:“我这一生观人无数,但有两个人始终看不透,得不到。”

鸿钧摸了摸玉清的头,玉清避开了,鸿钧并不意外,他甚至温柔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站起身,说:“我得去北海一趟,你好好养伤吧。”

玉清的头越来越低,他说:“众生平等,就算是我,犯了大错也该惩罚,您将我押送北海吧。”

鸿钧没有理他,他脸上连惯常的笑意也没有了,他转过身,走进漫天的飞雪中。

玉清在温暖的室内沉默了很久,最终他的执拗战胜了一切,他忽视了鸿钧无声的拒绝,顶着重伤,跑进了大雪中,他衣着单薄,冻得浑身冰凉,他看着鸿钧远行的背影,突然跪在了雪中,他喊道:“父亲!”

“您送我去北海吧。”

鸿钧步履不停,他看着远方,淡道:“我没有送你去死的打算。”

玉清跪在雪中的身影颤了颤,他眼中酸涩,哽咽着说:“那您把他从北海带回来吧。”

鸿钧停住了脚步。

玉清给他磕头,生疏又敬重的不像是儿子,他恳求道:“算我求您,您救救他吧。”

他埋在毛茸茸的大雪里,紧握住拳头,留下雪中的指痕,他哭着说:“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鸿钧慢慢从雪中转过身,看到了和雪融为一体的玉清,他拿着一把折扇静静地在雪中看着他。

玉清太像他母亲,高傲又偏执,永远不会做这种事,但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朝鸿钧跪了下来。

他母亲当年求得是什么来着?

鸿钧想起那一双烈火灼烧的眼睛,她死死盯着自己,从牢狱中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直到他肯看向她,她苦苦哀求道:“老师,您渡了那么多人,也渡一渡我吧。”

可是鸿钧渡不了她,她只能自渡,所以,她最终在北海牢狱中自尽。

而今,他想,如果他渡不过玉清,他会不会也去死呢?

鸿钧单膝跪在雪中,弯下腰,看着他唯一的孩子,说:“你长这么大,我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玉清慢慢抬起头,望着他,然后鸿钧笑了笑:“我忘了说爱你。”

玉清眼瞳颤了颤。

“我这一辈子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见证过许多美丽的风景,但是很少有觉得圆满的时刻。”“可是,在你母亲有了你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很圆满。”

“我期待着成为你的父亲,并在你还未降生的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我很爱她,也很爱你。”

“不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世界总是如此,爱与恨交缠,怀念与遗憾交织,”他看着玉清,无奈地叹道,“眨眼间,我就只有你了。”

“带着你出北海的那天,我从来没有觉得北海有那么冷过。”

“哎,”他长长叹了口气,说,“人生终究难圆满啊。”

玉清从未在鸿钧口中听过他对他和他母亲的爱意,鸿钧没有说过,可他也没有主动问过,他以为……丑恶的过往没有必要问的。

他将玉清从雪中扶了起来然后搂在怀中,他的怀抱生疏又笨拙,玉清总是不亲近他,因为太过珍爱,他也总是对这个孩子战战兢兢,止步不前,于是,玉清懂事以后,他竟然再也没有机会拥抱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玉清的背,哄道:“别哭了,我会把上清带回来的。”

玉清很高在他怀中却又显得那样瘦弱,他揪着鸿钧的衣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拥有圣人的那份偏爱,自己竟然可以正常地依赖自己独一无二的父亲,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再也压抑不住,这些年咽下去的苦与酸通通宣泄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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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他心中遥远冷漠却又无所不能,天一般的高大,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相信着他真的可以将走入死局的上清带回来。

他未来将会拥有父亲和弟弟,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他忐忑地期待着自己即将走向圆满的人生。

可鸿钧说的不错,人生难得圆满。

他只要觉得幸福,不幸就会来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鸿钧和上清之间是二选一的选择题,选择了一个,就会成为导致另一个人死亡的刽子手。

混入刑场打算最早最快迎接他们回家的玉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为了渡化上清,渡化众生而死。

他急切地拨开人海,看到刑场上打开折扇的鸿钧看着北海、看着人间、看着消弭的煞气、看着他,露出近乎幸福的笑容。

他的扇子上写着“道”。

他因渡化而生,最后因渡化而死。

他这漫长的一生在短暂地拥有过挚爱和至亲后,最终迎来了自己“道”的圆满。

可玉清永远无法与“弑父”的自己和解。

他在混乱中跑上刑场,绝望地拼接着鸿钧化作光点的一切,哀求着鸿钧回头,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被渡化的上清从此以后都无法回头了。

上清震惊地听着他对鸿钧的称呼,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那些无聊的笑话噼里啪啦地在脑子里炸开,他恨不得扇死自己,可他这个祸害怎么也死不掉,反倒害的玉清痛苦不堪。

他们被双双抬回了昆仑山,整个昆仑对这俩祸害避如蛇蝎,只有太清焦急地等候在山口,将他们一个一个背上山。

鸿钧一去不回,只留下一把写着“道”字的折扇。

整个昆仑哀声一片,一蹶不振,山下的浊气和煞气因为鸿钧的死被彻底渡化个干净,他们这些斩妖除魔的弟子们再没有了用处,况且,也没有人再愿意和罪人上清为伍,他们和太清道别另求永生之道,偌大的师门就这样散了个干净。

整座仙山只剩下来了三清。

太清为了照顾两个师弟整天都很忙。

上清胜在心性超群,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真正崩溃,但玉清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他开始恍惚,失神,抑郁,自残。

太清为此十分焦灼,但也拿不出办法,只能眼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过这一切上清同样看在眼里,他整日整日地默默跟在玉清身后,然后在某一天,看到他走到熟悉的惩戒室里,跪在布上尘、阴沉沉的屋子里。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口,说:

“我有罪。”

“罪在弑父,”

“其罪当死。”

说罢,他拔出剑来,放到脖子上,毫不犹豫地一剑划下,打算就此自刎。

可是上清忽然冒了出来,他死死抓住了玉清过于锋利的剑,剑刃很快割伤了他的手,伤痕深可见骨,玉清没有死成,他默默抬起头看到了上清的怒意。

他冷声道:“你打算干什么?”

玉清很累,没有回答,他丢了手里的剑,可上清还是抓着剑,死死盯着他,玉清艰难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蹒跚着往外走。

上清所有的自责、悔恨都化作了灼灼燃烧的怒意,他丢了手里锋利的武器,跑上前,拽住玉清的肩,将他拽着翻过身,然后狠狠打了他一拳。

玉清被他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你起来啊。”上清喘着粗气,说,“不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吗?怎么这么简单就要放过我了?”

玉清低着头,终于开口:“我有点累了,不想听你说无聊的笑话。”

上清又给他一拳,这一回直接将玉清打出血来了,玉清擦了擦嘴边溢出来的血,抬眸看他,眼中终于有了生动的怒意,冷声问道:“闹够了没有?”

上清当然没有,他照着玉清那张脸又是一拳,他说:“早就想说了,看着你这张死人脸我就生气!”

玉清终于动怒,他爬了起来,朝着上清的头揍,直到把他打到地里才罢休,他说:“你成天到晚闯祸,篓子越闯越大,你当我不生气吗?!”

上清在地里乐,然后冷笑道:“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

他们专挑对方的死穴骂。

上清爬起来打了玉清一拳,毫不留情地骂道:“你知道你从小到大为什么讨人厌吗?因为你高傲但是自卑,冷静自持却又嫉妒偏执,像你这样别扭、阴暗的人就像阴沟的臭虫,怎么会被人喜欢?!”

玉清用拳头堵上了他的嘴,反骂道:“你又很好吗?如果不是你没脑子,没分寸,被一群妖魔鬼怪耍的团团转转,昆仑山怎么遭此大劫,那些师兄弟怎么会死,你倒好犯了大错缩回你的躯壳里,当起你的乌龟王八蛋,却要我们所有人给你擦屁股!今天昆仑山破败至此,你居功甚伟啊!”

……

他们几乎把最难堪的一面都撕出来给对方看了,什么伤感情的难听话都能往外说,明明可以为了对方而死,但是伤害彼此的时候却又技巧熟练得很。

两人自从和好成为朋友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打出手过,上清一如既往地打不过玉清,但是他这一次却不再认输了,他被打的伤痕累累,却拼了命地要玉清从鸿钧死后的绝望和恍惚中清醒。

他想,如果这一架还打不醒玉清,那只能说明是因为他这个罪魁祸首成天在他面前晃悠,只要他用鸿钧换下来的命活下来一天,玉清就不会忘记父亲的死,就会再次寻死。

两人打的决裂,上清也留不住因为他而大难、破败的昆仑山,他每一天每一夜留在这里都如坐针毡,闭上眼,不是师兄弟们死前凄厉的问罪声,便是妖魔们在昆仑山大肆作恶,笑着喊他教主,醒过来以后,就又看到对自己不离不弃、倾尽所有的师兄因为自己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痛苦地快要活不下去了。

他哪里来的脸待下去?

他怎么有脸待下去?

于是,上清下了昆仑山。

玉清和上清这一次决裂不像在人间时那么幼稚,分别的那天,每个人都撕心裂肺、遍体鳞伤。

高傲的玉清选择了认输,他发着高烧,在太清焦急的呼唤声中,接过他硬塞来的伞,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口,看到了背着行李正要下山的上清。

他放下了无聊的尊严,喊道:“停下!”

上清没有停下脚步,于是他威胁道:“我现在是昆仑的掌门,有权处置手下底子。”

“上清,”他带着恨意,看着上清步履不停,狠声道,“你若再向前走一步,就算叛离了师门。”

“永远也回不了昆仑山。”

上清停下了脚步。

玉清见状一喜,他浑身不正常的发热,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大雾,他走上前,打算把上清拉回来,可是上清只是偏了偏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渍和手中遮雪的伞,在雪漫上他整个身体的时候,对玉清近乎温柔地说:“天太冷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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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呼吸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继续往山下走,他眼睛里爆出猩红的血丝,他压抑着沸腾在心口的怒意和杀意,死死攥着伞,咬牙切齿、无计可施:“我让你停下来。”

他已经在求他了。

上清一如既往的不管不顾,玉清的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可他还是毫不犹疑地下山,他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应该算是叛离师门了。”

“如果你有一天想要替父报仇,就下山来找我吧,”

他顿了顿,望着昆仑山漫山遍野的白,想起当年和玉清一同见证的奇迹,嘴里苦的几乎要掉下泪来,他的声音飘荡在昆仑山冷寂而空幽的山谷里。

他轻叹道:“我会等你。”

玉清目送着他在雪中远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不会回头。

上清最终消失在了风雪里,而玉清也彻底病倒在大雪中。

他的病玄素还特地来看过,最后告诉他,道心崩裂,治不好了,等死吧。

他躺在空无一人的屋舍中,真如玄素建议的那样,安静地等死。

不过,毕竟是鸿钧的遗孤,他要干等着去死,活着的那群讨厌的老神仙也不会同意。

他们接二连三的来到昆仑山,苦口婆心,说他天赋奇高,有望接过父亲的衣钵,成为下一个大圣,为众生问道,千万不要轻易死掉。

责任压在身上确实不太好去死。

可是,他确实不想活了。

他无亲无故、无朋无友,连太清这种好脾气的大好人都被他气跑了,只有他一个讨厌鬼守着偌大的昆仑山,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好活的。

在外人眼里他简直无药可救了。

不过,最开始说他没救的玄素终究嘴硬心软,医者仁心,请到伏羲为他诊病。

伏羲看了他的病,跟他说:“你这病跟我很像。”

“医者难自医,我倒是不打算治了,但你可以试一试我的方子。”

伏羲走后,玉清扫了一眼上面写的东西,看到了“斩三尸”三个字。

他死寂的躯壳因为熟悉的词语而焕发出生机。

三尸。

下山前鸿钧的话终于重现在耳边,他说:[‘贪’是三尸里最难克服的,你要小心。]

玉清流着泪,喃喃道:“父亲。”

[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即便没有家了,他却还有未曾实践的道。

仔细想起来,他这一生实在短暂,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呢。

他不想死了。

他又一次去了惩戒室,跪在里面,最后一次自省问罪。

闭上眼,眼前是化作天道的历代先辈。

他说:“我有罪。”

他们问:“你有何罪?”

他答:“我,罪在弑父。”

往事种种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那些他铭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再次浮现。

[年纪大,后台硬,心眼小,脾气大,自然是大小姐。]

[玉清,和我一起问道吧。]

[师兄就是没有血缘的哥哥。]

[师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病重虚弱的身体僵硬地跪着,眼前的先辈们变成了远在人海里的上清,他带着捆仙锁,笑意轻松而柔和,越过汹涌的人海,嘴唇微动,轻声念着玉清听不到呼唤,他唤:

[师兄。]

他终于辨明上清当初说的话,紧闭的眼变得酸涩、疼痛,他低声承认了自己又一罪过。

“我,罪在贪婪。”

睁开眼,眼泪从眼边滑落,他抬头望着历代亡故的先辈,决定斩除三尸,从头再来。

第145章相杀

封锁的蓬莱岛终于解开了封锁,消失已久的通天教主再一次出现在截教众人眼前,所有人欢欣鼓舞,喜极而泣。

通天坐在高台上,无奈地扶着额,摆摆手:“行了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怪恶心的。”

多宝道人哭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师父,我们难过啊,幸好……幸好您没事。”

通天头有点疼,心里想,戏真多,当年给他起道名多宝,就是让他成天在自己面前耍宝的吗?

他摁着头,指着多宝,冷道:“别在我蓬莱岛里排大戏,让他们一个个哭丧的都给我笑。”

“你爹我还没死呢,就算要死,也不准你们哭丧。”

多宝有些为难,他说:“师父你不懂,他们已经在笑了,这叫喜极而泣,又哭又笑。”

“行行行。”通天贼能凑合,他打算就这么糊弄着过去了。

金灵圣母谄媚地给通天献酒,然后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无当圣母一眼,说:“师父,你别生气啊,快叫无当来哄一哄你罢。”

“您老人家不是最喜欢这个闷葫芦吗?”

通天无奈道:“少给我安什么最喜欢,照你这么说,我还最喜欢云霄呢。”

龟灵圣母哈哈一笑,嘲笑道:“可惜她死了。”

多宝怒目圆睁:“师妹,你也太没有同门爱了!云霄都死了,幸灾乐祸算什么事啊?!”

金灵圣母转了转眼珠子,说:“就是就是,师兄,你还不快揍她!我也早看她不顺眼了,最讨厌的就是绿毛龟!”

龟灵圣母脾气刁钻又急躁,闻言,捋开袖子,喊道:“来啊,老娘怕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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