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兴观察着大家的反应，缓缓摇头：“作为人类，你们很惊讶吧？可你们能想象那些被特意去掉标识的人工智能仿真人知道真相时的心情吗？由于出厂设置的特殊性，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类，当发现自己其实是人工智能，在完成某项任务后，就会面临重置甚至拆解时，那种如坠深渊的巨大落差……有些人在知道真相后，程序跟着崩溃，直接‘脑死亡＇，只能报废了……而我和这里的几位。虽然没有崩溃，却也被量子计算机认定为出现无法修复的错误，若不是迪先生伸出援手，最终我们也将面临被报废的结果。

“脑死亡”“失脑症”……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查理目光一闪，陷入了沉思。

“太可怜了。”婷婷纤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这样完全拟人的人工智能很多吗？”

“我们都是‘出错’后才知道真相，并不知道还有多少和我们一“人＇。”舟兴答道，“来到这里后，我们更不可能和外面的人工智能仿真人交换信息了——任何的信息交换都可能使我们的位置暴露在量子计算机的监控之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制造……这种无法和人类区分的人工智能仿真人呢？这样，人工智能和人类的界限不就……更模糊了吗？”扶幽忍不住问。

“对啊，这有什么好处吗？”虎鲨挠了挠脑袋，舟兴这番话简直快超过他的脑容量了。

“我们最初也不明白制造者的用意。”舟兴苦笑道，“后来，大家在迪先生的帮助下，渐渐聚集到这片安全的乐土上，我们在分享了各自的故事和经历后，认为关键可能在于人工智能仿真人在被制造出来时承当的职能。比如有一些家庭陪伴型人工智能，在某些失去父母双亲的家庭里充当爸爸或者妈妈，考虑到一些孩子太小，无法接受亲密的家人是人工智能这一事实，所以制造者们才会将人工智能的标识去除掉，以免孩子心里无法接受。又比如像我这样的机故障修理师和一些人工智能工程设计师，我们设计、修理和报废对象是作为自己同类的人工智能，因此思考和决策时需要更类人化当我们自诩为人时，便能更好地从人类的角度来审视和探讨问题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大家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但按照这样的说法，小鹿的妈妈乃至迪路的爸爸妈妈是人工智能的可能性也就大大提高了！难道，迪路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爷爷为了安抚他才为他找了人工智能父母？

小伙伴们担心地看向迪路：如果……陪伴多年的父母真的不是人类，他能接受吗？

迪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切。迎着伙伴们忧心的目光，他嘴唇紧紧地抿成直线，憋着一口气足等了十几秒，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既然有为了照顾孤儿，故意将扮演父母的人工智能去掉指示灯的例子，那么我的父母会不会是人工智能呢？这样就可以解释爷爷带走我父母遗体的异常举动了。可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爸爸对我的关心，和人工智能有着绝对的不同……爷爷曾告诉我，人工智能虽然可以制作出精美可口的食物、精心照顾好小孩子、忠实地完成工作，但在行动和思考时，却只能依据编程和过往发生的事例进行较为单一的判断。而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同学摔倒我为了拉住他，自己却不小心把脚扭伤了，一周不能走路。妈妈教训我应该小心，却仍表扬了我的善良和乐于助人——这种复杂的人性化判断真的是人工智能可以做出来的吗？如果是人工智能，在以人为本的第一原则之下，只要人受伤，对应的反应就只可能是批评和担忧，绝不会是表扬。还有一次，为了帮助迷路的老人，我耽误了期末考试。妈妈不但不训斥我，反而笑着带我去游乐园玩……我还亲眼看到妈妈因为我生病而担心哭泣，爸爸则在一旁安慰她。开心欢笑、难过哭泣，这真的是人工智能可能表现出来的情绪吗？＂仿佛为了推翻心中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答案，又像溺水的人为了抓住一块救命的木板而拼命挣扎划水，迪路激动地一股脑儿说了许多往事。

“可是……小鹿不就是个特例吗？”多多忍不住看了看正担忧地注视着迪路的小鹿。

“小鹿对第一个家庭里的妈妈也很担心和牵挂，这让她不惜违抗量子计算机，甚至利用迪路来完成自己的计划……”多多混乱地看向小伙伴们，“可我无法确定，没有指示灯的话，怎么区分充当人类的人工智能和真正的人类呢？”

有什么……区别？扶幽突然注意到小鹿断掉的手臂，那里挂着几处翻越垃圾山时留下的擦伤——

小鹿伤口处溢出的血丝不是鲜红色的，而是蓝绿色的！

“对了，和人类红色的鲜血不同，人工智能仿真人身体里流淌的是蓝绿色液体，是工业能量液。”迪路双眼瞬间亮了，“我记得很清楚，我爸爸受伤流血时，血液是红色的。”

“为什么小鹿救我时，整个手臂都压坏了，却没有流出蓝绿色血液？”多多回忆道。“那是因为伤口太大，我及时切断了液体输送，避免造成更大的损伤。”小鹿解释道。

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类区别于人工智能的关键点，但小伙伴们注意到，迪路的表情却再次暗淡了下去，他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似乎仍在思考什么。

“爸爸，妈妈，人工智能……”迪路喃喃念道，皱着眉头深思。舟兴的话忽然在他脑中闪现：有一些人工智能模拟了人类的消化系统，能从人类的水和食物中获取能量，代替电能……那些被特意去掉标识的人工智能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类……

迪路的脸色突然更差了，他放大的瞳孔中充满了彷徨：自己见过妈妈的血吗？是红色的吗？爷爷呢？自己呢？如果人工智能需要以这种形式去鉴别，生活在这世界上的人类，真的能分清彼此吗？

“迪路，”多多看出迪路的情绪不对，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如果物理上的仿真依靠现在的科学技术都能实现，而从心灵的角度，也有像小鹿那样可能拥有独立思想和意识、与人类一样有同理心的人工智能，那么人类和人工智能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跟小鹿、妈妈、爸爸、爷爷，还有舟兴先生……我们……我们究竟有什么区别……不，我们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区别……”迪路神情凝重，眼睛红通通的，他的思绪像纠缠错乱的麻绳，越想整理就越混乱。他捧着脑袋，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显然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小伙伴们担心地看着迪路。他说的没错，世间生命的形式原本就多元而复杂，当人类的创造力、想象力与未来科技相结合，当生命突破了生物硬件的限制，难道人工智能不算是生命的一种新形式吗？

多多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他努力消化着在未来世界所接触到的人工智能的所有信息……瞬间，他好像站上了哲学的制高点，迪路的问题显然不是他一个小学生能解答的。他眉毛纠结地拧在一起，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想要探索广袤宇宙之奥秘的渺小蚂蚁一般，彷徨无策。

其他小伙伴也感同身受，大家一时无言，不知该怎么安慰情绪渐渐走向崩溃的迪路……

“我们有区别吗？有区别……没区别……有区别……没区别……”迪路像陷入梦魇中的人一般，反复念叨着。

突然，他蜷缩的身体挺直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

假如妈妈是人工智能……那么我呢？如果人类和人工智能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能够无限接近，那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人工智能呢？迪路目光涣散，他看看小伙伴们，又垂头看看自己，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我也是人工智能？”

迪路的瞳孔猛地缩紧，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舟兴放在桌上的一把水果刀上……

“迪路！”

小伙伴们猛地意识到，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人工智能仿真人想做什么，于是大叫着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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