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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 曲小蛐 4659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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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曾是惊鸿照影来(三)

朱雀城外。

听说青龙城同时送来了降表与“和亲”的公主,半个主城的人似乎都涌上街来看热闹了。

“这青龙城何时换了位城主的?怎么从未听说过?”

“青龙那边一直是世袭传承,估摸是族内决议的吧。倒是多出来的这位公主,看着当真是天香国色。青龙这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算是亏大咯。”

“白虎城主真能接下这位公主?”

“这有何不能的?如此美人,求娶都来不及,送上门来了谁还会往外推啊?”

“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们忘了,这位公主可是和降表一同送来的,青龙城那边的意思很明确啊——”

“要么同收,要么同拒。”

朱雀城城主府中,正殿上,朱雀卫右使冷笑一声:“青龙城这是一手威逼一手利诱啊,他们当真觉着,吾主拥白虎、朱雀、玄武三部,竟还不敢和他们再战一场吗?”

座下跟着怒声四起:“要我说,就先杀了那队青龙令使与公主祭旗,一举灭了他们!”

“没错!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这是他们趁夜偷袭两仪城应得的代价!”

“我也附议!”

“……”

“够了。”

兀地,主位上一声清沉话音,压寂了满堂低议。

堂下众人纷纷回神,连忙转过来,朝正中主位微微屈身,以示恭顺听从之意。

“今日起,三部各安其所,不许妄动。更不许在魔域内再兴杀孽。”

慕寒渊起身,向外走去。

“议和的降表收下。青龙城送来的那位公主,就由城主暂且安排在府中吧。”

“啊?”

朱雀城主显然没想到这事情怎么就落自己身上了,他茫然抬头,然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堂外。

片刻后。

云摇神色沉凝地踏入了落脚的后院院落中。

自从当日得知假作“厉无欢”的御衍掳走了陈见雪,云摇便对陈见雪的前世有所猜测——合她那像是被下了真龙之诅的先天灵体有缺,如今她与长雍的关系已是昭然若揭。

可云摇分明记得,有数位乾门弟子说起过,陈见雪被带离乾门时,已经是濒死之际。

就算御衍从凤凰族强取了凤凰胆,能够为陈见雪续命,他又如何放心将人送到这里来的?

“……还未想明白吗?”

一道声音兀然从身前不远处荡来。

云摇抬眸,对上树下凤清涟抱臂冷颜的侧影。

那人拿凉飕飕的奚落眼神刮过她:“只要你放下了对慕寒渊的在意与感情,这局势就再清楚不过了。”

“你说,我听。”

云摇此刻的平静近乎暗潮汹涌,反倒是叫凤清涟有些不自在了。

他放下抱臂的手,“从朱雀、白虎、玄武三部聚于天陨渊前开始,这十万魂火性命血祭旧日魔尊殿的计划,就已经在这位魔域共主的囊中了——他若不是想讨你欢心,兴许已经叫两部弃降者不理,令玄武十万精兵命丧天陨渊,以重启魔尊殿了。”

“……”云摇眼神微晃。

那日浴池中,慕寒渊改口前冰冷的令声犹在耳畔。

[白虎部从不受降。]

[全都杀了,葬入天陨渊。]

这就是慕寒渊……或者说那个生了魔心时的慕寒渊,最初的计划吗?

“若此计不成,他也备了后手。”

凤清涟冷笑:“那便是如今局势——虽不知道你的这位好徒弟究竟许给了青龙部什么天大的好处,但只须提前布置,叫青龙部趁虚而入,杀刚刚整编尚未磨合的朱雀、玄武二部一个措手不及,那便同样是十万魂火丧于天陨渊。结束之后,慕寒渊可就顺理成章坐上了这魔域共主的位置。”

“而事到如今,再送来陈见雪,届时便以青龙城公主的名号嫁入魔尊殿——你该知道,无论是慕九天,还是陈青木,甚至是萧九思他们背后那一众仙门,都绝不会允许一个魔头如此肆意妄为。魔域共主与陈见雪,都可以成为他钓起这场两域血战的一颗饵!”

“他要的就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你还不明白吗?”

“……”

云摇听罢,默然未语。

凤清涟放淡了神情:“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若还要执迷不悟,认定他是无辜之人,那我——”

“谢谢。确实是你提醒了我。”

凤清涟一愣:“你不再相信他了?”

“不,我更信他所说了,他没有骗我,”云摇抬眸,在凤清涟面上怒意显行前,她出声问,“你就没发觉,你说的这一切布置中,全都有个怪相?”

怒意停滞在脸上,凤清涟强忍着:“什么怪相?”

“你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慕寒渊,分明有一举拿下四大主城的实力,却偏偏要费尽周折,耗上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四大主城间极尽克制地行事……”

望着凤清涟微微变了的脸色,云摇终于展露了来这儿以后的第一个笑,尽管浅淡得并不明显:

“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甚至——他最提防他自己。”

云摇道,“你说的讨我欢心,也并不准确。他是备下了第二套方案,却不是用来讨我欢心,而是用来防备他自己的。”

凤清涟沉下眼:“你什么意思?”

“如果……慕寒渊有两个呢。”云摇听见自己声音不自觉放到了最轻。

像是生怕一语出后,石破天惊。

“不可能!你要为他辩解也该想个正常的理由!!”

凤清涟怒声说罢,神色却一点点僵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云摇说得似乎是最离谱、但又最能补合这一整套诡异迂回的战术下那个逻辑基点的问题——

这一切总是有哪里显得诡异,除非,慕寒渊在提防一个最“亲密”、最知悉他每一步行径、又最与他极端相反的自己。

“你看,你分明也觉得我说的对。”

云摇足够熟悉凤清涟,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他现在的复杂心绪。

多了个人知道这件离谱的事,似乎让她还轻松些了。

凤清涟颧骨抖了两下,才狠声问:“若真若你所说,慕寒渊有善恶双相之分,是他的恶相与御衍合谋,那他的善相为何不提前说?”

“若是他的善相并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你方才还说,他们互相知悉,互……”

凤清涟自己停住了话声。

几息后,他含恨咬牙:“御、衍。”

“是啊,别忘了那位最擅神魂之术的真龙陛下。”

云摇轻狭起眸,望着不远处的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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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蔽人心魂的手段上,怕是仙界也未必有多少能与他一敌的。”

她眼底映着的亭子中,落地的花泥凝回花瓣,又飞回枝头。入秋的枝木洗去枯槁,重缀上绿油油的叶片。

秋色褪尽,如时光倒转。

——

三个月前。

亭下。

琴音交织着盛夏的虫鸣,流淌在夜色弥漫的花丛间。白衣雪发的琴师坐在石桌后,孑然孤独的清影投于地面,一人伴着月色抚琴。

直到远处,一声极低的,比虫鸣都更隐没于夜色中的动静传入他耳中。

慕寒渊眼眸未抬:“既然来了,不现身吗?”

“……”

寂然许久,一道身影从花木后显现。

“放心吧,没有任何埋伏,这里只有我。”慕寒渊依旧不曾回头,像并不在意来人身上可怖的煞气与杀意。

御衍一直走到亭下,白衣琴师的对面。

他眼神微动,似乎有些不习惯地打量过慕寒渊凌白盛雪的长发,还有那张摘下了青铜面具后,从眼尾迤逦的血色魔纹:“仙域传闻不假,你果然入魔了。”

“入魔?”慕寒渊戾然笑了,指骨下弦音微凌,“我生来便是世间最大的魔头,谈何入魔?”

御衍对慕寒渊的话中深意并不感兴趣。

他今夜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在信中说,与凤凰胆的续命不同,你能够真正地救活她,”御衍紧紧盯住了白衣琴师,“此话当真?你即便入魔,又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知道有那样一件神器,它连时空都可以逆转,区区一个人的生死,又有何不可?”

御衍面色微狞:“你耍我?凡界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神——”

慕寒渊低声笑着,按住了琴弦。

他抬眸望去:“你从来到这里前,就已经依我所说地,施下了神魂之术——你觉得我可曾受你蔽惑呢?”

不知被提醒了什么,御衍眼神一变:“你当真是慕寒渊?”

“不然呢。”

“我虽然不能蔽你神魂,但却能察觉到,你识海中分明还有一道神魂!而我若所料不错,他才应该是真正的慕寒渊,”御衍沉声,“你到底是谁?”

“他是慕寒渊,我同样是。”

“信口胡言!你既知我最擅神魂之术,就更应该知道我能够探查你神魂中细微所在,那还当我是乾元界这些不曾见过仙门的凡夫俗子吗?”

御衍眼角微搐,神色警觉。

“你神魂上分明有天罚烙印——那是非得仙界允准飞仙,而强破天门、杀入仙界之人,才会在神魂内烙下的天罚之印!即便是神魂转世也不能将之抹除。”

“那又如何。”

“若你也是慕寒渊,那为何他的神魂上不曾有,而你却有?!”

“因为……”

慕寒渊覆着长琴,低笑着缓抬起眸。

“我是未来的他啊。”

——

“……噗。”

仙力强摧之下,云摇眉心金红二色涌动,神魂之力的剧烈冲击在她识海中如摧枯拉朽。

她终于再未能压住,一口血色扬落花土之中。

凤清涟脸色骤变:“云摇你在做什么!”

他慌忙上前要去扶,却见跪地的云摇骤然仰颈,她眼角血色微渗,神色一时近乎骇然。

一只苍白的手掌竖起,狠狠拦在了凤清涟身前。

无形的光膜从二人之间隔绝开来,犹如时域与空域的错隙,透着可怖的仙凡有别的天谴之力。

隐约而暴怒的雷声像是在整座天穹之外响起,犹如天怒,抗斥着云摇敢在凡界妄动仙法的悖逆之行。

云摇仍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亭下。

从天而降的天谴威压被她视而不见。

虚空之中像有无形之力,扭曲着她所见的画面、所听闻的声音。

“……好,只要你能做到,我便依你信中所言……”

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如水中幻影般波荡。

御衍从亭下起身,在没入夜色前他回过头,似乎问了慕寒渊一句什么:

“既然你甚至能……那你还何必……大费周章……”

云摇咬牙,扛住了天谴威压,扭过头,狠狠望住了那道白衣雪发的模糊身影。

那人抚琴,轻声而笑。

笑意里像是被扭曲上一丝极尽沉寒可怖的戾意。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要乾元界人魔两族俱灭……”

“……乾元界乃天弃之地……”

“……所以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彻底灭杀一个人……不,是一位神君。”

“——!”

轰。

像是暴怒的九天惊雷砸入识海。

云摇终于再扛不住天谴之力的可怖威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在最后一线天光消散于眼前之前。

云摇倒地,模糊望着的院落洞门下,一道面染薄怒的身影从月下踏出。

恍惚间,她瞥见了他身后如雪的发色。

第82章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意识回到身体的第一刻,云摇就觉察到了从眉心传来的剧烈痛意。

像是将根钉子劈进了眉心里,头痛欲裂。

她扶榻起身时,甚至还感觉到了不知多久没有过的凡人才能体会的晕眩。

云摇扶住了额。

她知道这是仙格受损的表现——硬扛着天谴之力,也要在凡界施展仙术,到底还是太过勉强了。

作为惩戒,怕是短时间内,仙格都不能再用。

但好在至少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云摇有些心情复杂地垂下手,慢慢下榻。

她终于能够确认,慕寒渊识海内确实存在着另一道可与他相互交替的神魂。

而那道神魂的来历……

[你神魂上分明有天罚烙印——那是非得仙界允准飞仙,而强破天门、杀入仙界之人,才会在神魂内烙下的天罚之印!即便是神魂转世也不能将之抹除!]

[因为……]

[我是未来的他啊。]

想到回溯仙术带回眼前的那些画面与声音,云摇便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未曾料及,原来“回”到乾元的不止是她,更还有前世那个入了魔从了恶的慕寒渊。而若御衍所探查的天罚烙印无误,那前世,慕寒渊当真是硬生生斩破天门,杀入了仙界。

等等,如此说来……

刚提上鞋袜的云摇神色微变。

她忽然想起了这一世离开藏龙山、前往梵天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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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浮玉宫行宫偶然做的那个“梦”。

“梦”里,身为小仙云摇的她,在仙界也同样见到了魔尊恶相的慕寒渊。

莫非——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那她之所以会再次“回”到乾元、甚至回到一切发生之前,是不是也与她所失去的那段仙界记忆有关?

“——你醒了?”

身前兀然响起的女声,叫云摇一愣。

她直起身望过去。

看清走入屋内的女子的脸庞,云摇一时间更是有些恍若梦中:“…陈见雪?”

将铜盆搁在桌上,女子闻言不解地回眸:“你,是在喊我的名字吗?”

“……”

云摇眨了眨眼。

分明完好无损的,看起来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的陈见雪就站在她眼前,可对方望向她的神情与眼神……

却完完全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哦,等等。”云摇想起什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支丹瓶,倒出一粒丹药后,将它送入唇间。

直到一旁的铜镜里,俊美无俦的少年变幻成了女子模样,云摇才重新看向愕然地睁大了眼的陈见雪:“现在呢?现在你能认出我了吗?”

“……抱歉。”

看完了大变活人的把戏,陈见雪似乎消化了几息。

然而她望向云摇的眼神依旧陌生得毫无作假:“前段时间,我在长仪山脉那里不慎坠了崖,哥哥说我摔伤了脑袋,所以记不得前尘往事了。”

“哥哥?”云摇差点替师侄陈青木咬碎了牙,“你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不是,你哥哥是谁?”

陈见雪赧然一笑:“啊,原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是青龙城来的,我哥哥是青龙主城的新城主,御衍。”

云摇:“…………”

“????”

情人变兄妹?

他们龙族都玩这么花的吗?

云摇心情复杂地拿起来旁边的一盏凉茶,给自己硬生生灌了下去,熄灭心底翻涌的火舌。

陈见雪察言观色后,有些小心翼翼:“你方才喊我的那个,是我从前的名字吗?”

“……你的好‘哥哥’没跟你提过?”云摇捏紧茶盏,没表情地问。

“哥哥说,我刚摔伤醒来不久,强行回忆会造成识海受损,让我不要去想。”陈见雪微蹙起眉,“但我还是想知道我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呢。”

那你经历得可太多了。

仙域说书的都能给你写一本奇闻传记了。

云摇压下心底对这对不省心“兄妹”的腹诽,默念了三遍正事要紧,便稍整神色,她转向陈见雪:“是慕寒……白虎城城主让你来这里照顾我的?”

“是啊,”陈见雪点头,抬起手里铜盆内沾湿的布巾,“我本来见你面色红得厉害,想给你扑点凉水降降温的。”

“那是仙术反噬,你给我泡海里也没用。”

“……啊?”

“没什么。”

云摇轻叹,抬手,揉了揉思绪纷乱的脑袋:“你还记得,你坠崖昏迷之后,是谁怎样救了你吗?”

提起这个,陈见雪面色微红:“哥哥说,是白虎城主救下我的。”

云摇一默。

按昨夜的仙术回溯来看,御衍这话倒是算不得假,陈见雪能如此完好、没有半点气息消亡之像,怕是与慕寒渊恶相所提过的“神器”脱不开干系。

只是验证了这件事,反倒叫云摇心里一沉。

能称得上“神器”二字的,即便是在仙界,也是极少数。

而“起死回生”“逆转时空”……拥有这等神效的神器,据云摇所知,三界之内更是绝无仅有,唯存一件——

那便是司天宫中供奉的,司天宫之主、起始神君的两件本命神器之一:往生轮。

云摇在司天宫当职时,曾奉命照管过它一段时间,对这件神器的气息还算得上熟悉。

“我能探一下你的灵脉吗?”云摇问陈见雪,“最多二十息时间,我会小心一些的。”

陈见雪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嗯。”

“……”

云摇搭上陈见雪手腕,阖眸,以神识探入陈见雪的灵脉,追溯其中可能留存的神器气息。

片刻后。

云摇倏地睁眼,同时面色也难看到了一个极致。

竟真是往生轮。

仙界八方神君之首、执掌三千小世界的司天宫之主、起始神君的本命神器之一!

——神器往生轮怎么可能会在凡界?

甚至还是乾元界这个无法沟通仙界的天弃之地?!

陈见雪似乎被云摇的神色吓着了,连忙收回手腕:“你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难看?是我的灵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云摇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她抬手,攥住了陈见雪的:“你之前说,你是从哪里醒来的?”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记不得前尘往事了,所以都是听旁人说的。负责看护我的青龙卫提起过,就在长仪山脉附近。”

云摇蹙眉。

她在慕寒渊身周并未察觉到往生轮的气息,而且那等神器,既非其主,便也绝不可能随时带在身边。

本想指望借着陈见雪找到它所在,但依她所说,长仪山脉位居魔域东域,横贯南北,并作为青龙城与玄武、朱雀两大主城的分界线。

若想沿着长仪山脉去找神器往生轮,那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啊,对了,”陈见雪忽想起来,“我醒来时,还听青龙卫说起过,山外不远处,有个叫两仪城的地方,正在混战。”

“两仪城……”

云摇面色陡然变了。

两仪城,天陨渊。

那滔滔魔焰之下,叫她觉着仙格都随之栗然的、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原来那就是神器往生轮。

思及此,云摇再坐不住,她直身便向外走去:“我须得出去一趟,若是慕——白虎城主来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房内休息。”

“啊?…等等。”

陈见雪慌忙追身上来,拦下云摇:“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要不是仙格受损,识海也随之震荡,云摇现在恨不得一息就去到万里之外的两仪城天陨渊。

如此情况下,她自然没耐心和陈见雪虚耗:“我实在有件急事,片刻都缓不得。其他事留待我回来后再说,最多两日,我一定赶回来。”

陈见雪却急了,一把拽住云摇,同时脱口而出:“你朋友可能熬不过两日了!”

“——”

已经走到门前的云摇身影骤僵,几息后,她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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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朋友?”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就是那位救了我的白虎城城主要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的。他说你有位见不得光的朋友,那夜刚好撞到了他手里,如今就在朱雀狱内受刑呢。”

“……凤清涟?”

云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陈见雪犹豫了下,“但他让我来照顾你,就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

云摇:“——!”

仙术反噬的天谴之力竟伤她仙格至此。

可见她窥破的天机对乾元界的未来命运有多至关重要。

“朱雀狱在哪儿?”

陈见雪有些担忧:“你要做什么?”

“劫狱,救人。”

云摇面色冷极。

她已经能够断定,这十日内,或说在她昏迷之时,慕寒渊识海内占据为主的就已经是恶相了。

凤清涟在他手中绝讨不得好,她若不尽快将人救出……

“才刚醒来,就想着要怎么离开了吗?”

云摇面前,这座寝阁内的正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

一道玄色衣袍,雪白长发的身影,逆光站在了她身前。

青铜面具遮蔽了原本神情,云摇惊回身而抬眸时,正撞入了面具下,那人漆晦如墨的眼底。

细微的魔息将他瞳孔描上一圈血色。

隔着青铜面具,那人临睨着她,笑意低哑、沉戾而又如蕴着亘远的怀缅:

“师尊,我们已有千年未曾亲见了——当真不留下来,参加徒儿明日的大婚之典吗?”

第83章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慕寒渊的忽然出现,惊到的显然不止云摇。

旁边,陈见雪慌忙上前:“尊主,她应是昏睡久了,口不择言,您……”

“出去。”

慕寒渊冷声,一眼都不曾往旁边落,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云摇。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座院落一步。”

“……是。”

陈见雪迟疑地看了云摇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做了礼便离开了屋子。

房门在云摇面前不远处关合。

室内归于寂静。

“慕、寒、渊。”

望着面前雪发玄袍的青年,终于回过神的云摇只觉得身后都生凉:“若你真是千年前的那个人,那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尊了。”

“是么?可我还是很想知道。”

慕寒渊却笑,他抬起袍袖像要来揽身前的红衣女子,可惜被她身影一晃,便向后退避了过去。

他也并不遗憾,就垂下手停在那儿,漆眸如海地临睨着她:“师尊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来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这一世那个天真、无知、愚蠢——蠢到竟然对世间苍生怀有可笑的悲悯的徒弟呢?”

“……”

对上青铜面具下那人眼底纠葛至深的疯狂,云摇只觉得连眉心的仙格都跟着痛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

“前世种种,是我一错再错。但我以为我以一命还你,该够解你执念了。为何你还是如此恨我?”

“因为你根本不懂——!”

慕寒渊忽然暴戾地近身,扼住了云摇的肩,他死死凝着云摇的眼:“即便到这一世、你却还是不懂!……我从不恨你要杀我,我只恨你抛下了我。”

他的声线在沙哑下透出几分难察的颤栗。

又像是两道重叠的魂音。

云摇吃痛,愕然抬眸。

在慕寒渊的眼底,她果然见到了黑白两色如太极阴阳般首尾相逐的游鱼。

所以,这一句也是他想对她说的吗?

“慕寒渊,你能听到,对吗?”云摇放轻了声,“这一次,我没有真的抛下过你。你该知道的,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只有那样,我才能从仙域所有想要你死的人手中救下你、保全你。我如果真的想要放弃你,又怎么会来魔域?”

“——”

扼制着她肩的指骨颤着一点点松懈。

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下,那人痛苦地紧阖上眼,握拳的手垂扣在云摇身后的桌沿上。他手背上的青筋抻起暴烈的力度,像是在遏制着神魂深处剧烈的撕扯与挣扎。

慕寒渊的身影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压制着,一点点低伏下来。

云摇不敢妄动,只望着他,直到他慢慢伏在她的肩上。

靠在她颈侧,那人一动未动。

云摇连呼吸都放轻了,试探:“慕寒渊?”

“……”

“…寒渊?”

“……”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昏睡过去了,云摇抬手,想去触碰他将要滑落的面具。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冰凉的金属,她手腕就被蓦地攥住。

“师尊,你还真是偏心。”

低哑沉戾的声线,叫云摇的心一瞬就跌了下去。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惜慕寒渊已经攥着她手腕,从她肩前慢慢直回身。青铜面具跌落下去,砸在云摇的脚旁。

她看清血色魔纹如冷玉血沁般,描摹过慕寒渊凌长的眉眼。

将这张清绝谪仙般的面孔都衬得秾艳妖异。

“可惜,你的那位乖徒弟,恐怕出不来了。”

慕寒渊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掌。

血色丝络勾连而成的终焉火种,如一朵血色的曼珠沙华,在他掌心徐徐绽放。

淡淡的金色熠烁其中,花蕊里像绽着金莲的虚影。

“终焉火种……”云摇几乎切齿,带着怒恨瞪向他,“小金莲果然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慕寒渊低声笑了起来,“你那个天真的乖徒弟,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在仙域时候能够以神魂反制于我,来了魔域就也可以,实在可笑。”

云摇眼神轻颤了下:“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乾元界内每死一个人,终焉火种都会强盛一分,他要拼死克制封禁它在灵府内,而我却可以肆意调用——那十万魂火性命岂止填入了天陨渊呢……此消彼长,他到底拿什么与我抗衡?”

慕寒渊以指节勾拨,引得终焉火种如同一朵生了灵的花火,在他指骨间盘绕跳跃。

他漆黑的眸心被它映得暗红,邪异。

“哦,还有我的师尊,也是一样的天真,”慕寒渊的眼神从指骨间的终焉火种上,挪下来,落在云摇的脸庞,他哑声笑起来,“你知道,你前世一直费尽心思想要拔除的这些丝络,究竟是什么吗?”

云摇瞳孔轻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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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答案还未出口,就已经叫她有种心魂栗然的感觉。就像是拼命逃脱却始终被追逐在身后的,逃不过的名为宿命的东西。

她眼睫轻颤:“别……”

“是世人的魂火。”

慕寒渊却冰冷、残酷地,带着笑斩断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低声凑在她耳旁,“我每叫它衍生一丝,这世上某个角落就会有一个人死去。”

“我之生,之息,之存在,便已是毁灭本身。我,既终焉。”

“——他也一样。”

云摇眼眸战栗难已:“不可能……”

“我早便说过,这是我和他注定的宿命。”

慕寒渊低声笑着。

“我知晓这一切的终局,便绝不会同他一样天真愚昧、负隅顽抗。”

云摇心底那线再压抑不下的阴霾漫笼上来,她深吸了口气,压下颤栗仰面望他:“你回乾元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师尊受天谴之力反噬前,不是应当已经听到了吗?”

慕寒渊抬手,轻捏住她的下颌。

他一点点俯身下来,灼热的气息将她裹束,像是要将一吻烙在她唇上。

“我是来杀一位神君的,可惜祂藏得太好了。那便只有杀尽乾元界的人魔两族,毁尽世间器物,叫它礼崩乐坏,万道沦丧,叫整个乾元界灰飞烟灭、归入不复终焉!”

魔焰汹涌涤荡过慕寒渊的袍袂,将他眼底的暴烈酷戾舒展到了极致。

比前世更深、更甚。

像是眼睁睁看着慕寒渊要拖着世间苍生坠入深渊,云摇感受到阴霾丛生的无力:“你究竟为何要如此——”

“因为我要救你啊。”

慕寒渊捏着她下颌的指骨拂下,他反手按住她颈后,将云摇死死抵进了怀里。

于是云摇再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只听到,紧贴着她的那人的胸膛里,字字沉颤,竟如惧如栗:“……只有那个结局,我绝不容许。”

“什么?”

云摇听不懂慕寒渊的话,她只是直觉那与她所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只是那人却再未开口。

许久后,慕寒渊像是终于慢慢平复下情绪,他声线低哑地贴吻在她耳畔:“师尊,你也不想那位凤凰族族主客死他乡,作仙域的第一个牺牲者吧?”

云摇回神,向后推开他:“你威胁我?”

“我怎么舍得?这最多,算是一点交换条件罢了。”

慕寒渊起身,指腹暧昧地擦过云摇的颈侧。

他低眸凝视着她:“只要师尊愿留下来观典,那明日的大婚之典结束后,我就会放那位凤凰族族主离开魔域,如何?”

云摇微微咬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用失忆了的陈见雪作饵,逼乾门与魔域再生战火。”

“有师尊在,怎么会呢。只要师尊为我们证典,那便算作乾门师祖亲认,岂不稳妥?”

“…你当真,只是要娶陈见雪,别的都不为?”

云摇狐疑地仰面望他,似乎是想从慕寒渊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慕寒渊低笑了声:“师尊为何笃定我不是?”

云摇一梗。

不等云摇想出话头,却被慕寒渊勾起下意识压低的下颌。那人半强迫她对上了他的眼眸。

“因为师尊最清楚,我只爱你一人。”

“——!”

猝不及防。

像轰的一下万般情绪都涌上头,撞得识海都震荡,云摇一时不知是恼是怒:“你……”

“云摇,是不是无论多少世,你也永远这样。”

慕寒渊笑了,他一边说着最冷漠残忍的话,一边用微微曲起的指骨流连不舍地蹭过她的眉,眼,鼻,唇。

最后他定格地望在她眼眸内,像不满又不甘的喟叹。

“你对世人有多慷慨博爱,对我便有多薄情寡恩。”

云摇几乎被溺在他深海似的眼底。

直到那人淡淡一哂,向后退了半步。

他的身影如梦幻泡影般褪去。

那一瞬间,像是要彻底失去这个人的恐慌占据了云摇的理智,她下意识地向前跨出。

“明日的大婚之典开始前,不要妄图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那人虚影散尽,然而话声却萦在周身。

云摇回过神,停了下来。

最后一声,仍是抵在她耳旁,像是情人间窃窃暧昧的私语。

“否则,我便拿凤凰真血染一件嫁衣,送与师尊。”

第84章落花时节又逢君(三)

一大清早,魔域的天都没亮,云摇就被朱雀城主府的侍女们给从榻上“拉”下来了。

禁足她的屋舍四周全数下了里三圈外三圈的禁制,昨晚云摇研究了半夜,得出的结论是,在她仙格受损、识海灵府全都震荡内伤的情况下,不被慕寒渊察觉而离开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于是后半夜,云摇干脆往榻上一窝——

被子一盖明天再说。

再睁眼,就是直接坐在房内的铜镜前了。

侍女们穿着一样的宫服,从房间门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进来的手里托盘上都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物摆件首饰……

人影幢幢,晃得云摇眼都晕。

云摇是第一次以自己本态的这副形象出现在朱雀城主府,像是个凭空蹦出来的人,侍女们压着上身路过时,窥过来的目光中的好奇简直无法掩藏。

被那些窥视的眼神搅扰得心烦。

云摇索性一撑下颌,半靠在妆镜前,任身后侍女摆弄长发,她自己困倦地合上了眼。

奈何渡劫境的修为在,即便她不愿,屋里屋外这些侍女的低声议论还是直往她耳心里钻。

“怪了,尊主今日是要同时与两位夫人成婚吗?怎么前院备了一份红妆,这边又送来如此之多?”

“这房大约是尊主藏得极好的侍妾?之前都未曾见过。”

“啊,那也太惨了吧,和那位青龙城公主同日出嫁,估计尊主今日都不会来这边露面……”

“可我怎么觉着,送来这院的红妆,比起尊主夫人那儿还要繁重许多?就连——”

“大胆!尊主的事情你们也敢妄议!”

一道稍老态些的声音截住了一群年轻侍女们的议论,屋里屋外吓得跪下一片,口中呼着什么管事。

察觉对方气息靠近,云摇睁开眼。

对上的是张老妇人的脸,冲她笑得过分和善敬重了:“底下的人不懂事,不知晓您是尊主的师尊,对您冲撞冒犯了,您可千万不要和这群贱婢一般见识。”

“……”

这声“师尊”一落入耳中,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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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话的几个小侍女顿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起来后还哆哆嗦嗦的,脸上的血色抖得一点不剩,满面青白。

看着巴掌大的脸,煞是可怜。

不过云摇这会觉着天底下还是摊上了个逆徒的她最可怜,所以也没多少心情可怜旁人。

她恹恹靠到妆镜桌前:“没事,几句闲话而已。”

云摇一顿,看见了老妇人手里。

同样是只描着金丝龙凤镂空纹的黄梨木托盘,上面是件珠玉满缀金碧琳琅的繁复头冠。

……看着得有三十斤重。

而跟在老妇人一左一右,还有捧着金纹红底描百鸟朝凤牡丹图的大红冠服,以及同样花纹色系的软靴。

云摇像是没睡醒,一口气没提上来梗在那儿了:“……这不会是给我的吧?”

老妇人笑着,示意左右两名侍女一同将冠服放在妆镜后面的长条桌案上。

那儿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快要放不下了。

老妇人这才捧着笑转回来:“您是尊主的师尊,将来便是魔域最尊贵的人,这点头面,下面人还怕准备得太仓促,您觉着敷衍要责怪下来呢。”

“即便我是他师尊,这也是他与青龙城公主的大婚之典,”云摇指向那珠玉琳琅的冠饰,“我这个做师尊的,为什么要比新娘穿的还喜庆?”

老妇人小心翼翼:“那您的意思是?”

“外服留一件,其余的撤下去,看着心烦。”云摇恹恹地耷拉回眼。

偏巧这边,妆镜前的几个侍女抬手就又要给她描眉涂蔻的,云摇摆手推开:“这些人也全都撤下去。”

云摇一顿,想了想自己若是披头散发出去,似乎更麻烦。

她改口,瞥向方才跪了一地的那群小侍女:“留一个帮我冠发的,”云摇信手一指,“她就行。”

老妇人有些为难地迟疑住了:“这样的话,恐怕尊主那边,我们不好交代啊。”

云摇轻哂了声,凉飕飕冷冰冰的。

她眉尾向下压着一瞥,“就说是我说的——他区区一场大婚而已,我能留下来已是容忍至极,他还没资格跟我指手画脚,要摆弄我如何穿衣戴冠。”

“……”

房内一时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几息后。

不知哪个哆哆嗦嗦地在屋外来了一句:“尊尊尊…尊主。”

云摇没表情地回过头,对上了正停在敞开的屋门外,廊下那道雪发长垂的清绝身影。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袍,轻襟薄翎,袍尾镌着暗纹刺绣,在光下隐隐曳起一尾如水色潋滟的光。

可惜最是清绝的那张脸,却还是藏在了青铜面具下。

云摇恹然地转回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薄唇浅勾,语气嘲弄又讥讽:“怎么,尊主大人,觉着我说的哪里不对?”

“师尊自然无咎。”

慕寒渊穿过跪了一地的侍女,朝房内踏进来。

镜中,云摇眼尾微微提起。

她只着了件单薄里衣的袖口下,细长的指骨也徐徐捏紧,冷淡而警觉地睨着妆镜里那道走近的人影。

直到慕寒渊拿着那双织金描银的红底软靴,停在了她椅旁。

那人折膝,雪发垂迤过肩头,擦着他面具滑下。他在云摇身侧单膝跪了下来,修长指骨从袍袖下显露行线,然后轻而不容拒绝地,他握住了云摇未着鞋袜的踝足。

云摇眼皮一颤,带着薄压的恼怒侧眸睖他。

慕寒渊却低垂着头,像是未有察觉。

于是,在这满屋噤若寒蝉、所有人死死低着头不敢稍窥的死寂里——

那人一边极尽细致地给她提鞋穿袜,一边声线倦懒地开了口:“只是,若只留一人侍奉,那自然该徒儿留下,怎么轮得到旁人呢?”

云摇捏紧手指,指甲几乎要刻进掌心软肉里。

她从妆凳上转过身来,低头,俯睨着此刻变成正跪在她身侧的男人,还有他身后那满屋死死伏地不敢出声的侍女们。

云摇咬牙:“…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

“……”

正为她整理软靴顶端最后一点不听话的鞋袜褶皱,慕寒渊闻言,指骨颤停下来。

一两息后,他却低声笑了:“原来师尊觉着,我是在羞辱你么。”

被那人面具下漆晦的眼神一蛰,云摇下意识想避开他。

未曾着过地的软靴蹭过他掌心,向后撤去。

只是在将要离开他的掌控前,忽又被那人修长凌厉的指骨一把攥住了。

慕寒渊跪在那儿,微微侧首,面具下他似乎无声笑了。

连那双凌冽眉目的眼尾都跟着下压。

“那这样呢。”慕寒渊捏着云摇的踝足,将她想要退离的软靴拉向自己——

最后踩在了他心口。

“………………”

云摇听见了一片死死压着都没压住的抽气。

血色上涌,一下子将她冲得脑袋都像是跟着轰了一声。

“慕、寒、渊。”

云摇咬牙切齿,面红欲滴,忍了三百回才忍下了,没有将那句“你还要不要脸”当着这么多朱雀城主府的侍女的面前脱口而出。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趁大婚前来看望师尊了。我一向尊师重道,师尊不是最清楚了?”

话声落时,慕寒渊指腹隔着薄如蝉翼的鞋袜,在她踝骨窝里一蹭而过,松了开去。

云摇:“——!”

我清楚个屁。

云摇差点被他气得厥过去。

然而那人已经得逞地起身。

他向外走去,犹带着笑的话声坠在身后。

“记住了,她说什么,你们便听什么。她若叫你们来杀我,那你们谁敢不提着刀到我屋舍前来,我就杀了谁。”

“是……是,尊主。”

在那一片颤声的应喏里,云摇捏得指骨都咔咔作响。

——这个疯子-

云摇在正午前,被轿辇抬去了殿外的观礼广场。

大婚之典虽定在离仙域最近的朱雀主城,但广场内,汇聚的却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的军士。

各大主城的首要尽数在列,居于大殿长阶下。

而云摇下轿辇的地方,却在那数十级长阶之上,唯一的一张榻椅旁。

“他要我——”云摇僵停在轿辇前,指向那张俨然凌驾于魔域四部之上的尊椅,“坐在这儿?”

“是,大人。”

经了早上那番事后,老妇人此刻对云摇的态度更是毕恭毕敬了。挥退侍者,她亲自上前,为云摇垒起那方尊位高榻下的软玉足凳。

云摇冠服袍袖下,指骨紧攥:“我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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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呢。”

老妇人迟疑了下,却没说话,而是掉头看向这张尊位正对的方向。

云摇预感到什么,随之转身。

越过了眼下的几十级白玉长阶,还有阶下那片乌压压的魔域部众,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朱雀城主城城墙楼上。

一身血衣褴褛的凤清涟,就被捆缚着双手,气息不知地架在刑架上。

“……慕、寒、渊。”

云摇咬得牙关紧颤,奈何剑清鸣之音在城外隐而将发。

然而这一息剑气,却已经触动了城中慕寒渊专为她一人设下的禁制。

顷刻便有绞杀生息的气机,隔空定在了凤清涟身上。

……他会死。

云摇蓄起的灵力蓦地一松。

几息后。

她冷声而笑:“好,好啊。既然你一定要我喝你和陈见雪这盏奉茶,那我等着喝便是了。”

说罢,云摇回身,径直坐上了长阶之上的尊椅。

而这片刻间,已经足够阶下所有人察觉方才那隐而未发的奈何一剑的气息。

不少魔域修者早惊变了面色,更有年长过三百岁者,恐慌地瞪大了眼睛指向长阶上方:

“云摇!是那个乾门小师叔祖,云摇!”

一声暴起后,更多惊愕议论跟上。

“她就是三百年前号称一剑压魔域的那个云摇真人?!”

“岂止?一年前她出关归来,在众仙盟天山之巅解封神剑奈何,一剑就将那碧霄老道劈得容发俱乱,吐血昏厥!如今仍是货真价实的仙域第一人!”

“那云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尊主莫非是将她擒了来?”

“你看清楚,她坐得可是大婚上只有父母师长才能够坐的尊位!”

“你们可记得,去年冬月,仙域传闻里那位圣人渊懿的寒渊尊显祸世预卜,后来当众入魔,最后被他师父云摇在悬剑宗绝巅上一剑刺死、抛尸天堑寒涧的事?”

“嘶……云摇几个徒弟来着?”

“就、就一个。”

“那我们的尊主大人,莫非,就是……”

议声未绝。

忽有报声传遍四野:“尊主驾至——!”

殿外,几十级白玉长阶下,偌大观礼广场上同时收声,跟着,便是如潮海倒伏、风吹草低般乌泱泱跪下去的一片。

四方魔域部众,尽皆俯首。

“尊主圣安。”

齐声如唱,响彻九霄。

长阶之上,那张尊椅里,云摇俨然已经是在场不知其数的众人里,唯一一个还未跪的了。

她死死攥着扶手上鎏金的兽首,任它犬牙棱角将她手心硌得烙下了印子。

越过那些伏地的身影,她能够清晰看见,那两座同至的大婚轿辇落下,穿着婚服的慕寒渊与陈见雪分别从两座轿辇上下来。大红的袍尾拖在他们身后,迤逦过白玉长阶,在视线里留下如血一般的残影。

若是再这样下去,大婚之后,慕寒渊重启魔尊殿,即位魔域至尊。

那距离这红色残影变作真正血海,笼罩乾元……也不远了。

她必须要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云摇捏着兽首扶手的指节紧得颤栗起来,直到那犬牙尖锐的棱角终于被她生生楔入指腹,一点鲜红的血从指尖溢了出来。

“啪嗒。”

它滴落在雪白的玉石阶上。

一道威慑至极的眼神凌空落来——

云摇蓦地回神。

她醒神垂眸,看见慕寒渊正提着大婚冠服,一步步踏上那几十级的白玉长阶,朝她走来。

只是与规矩俗礼中不同——

本该与他并行、拾级而上的陈见雪,却是停在了长阶下,一动不动地垂首站着。

不对。

陈见雪明明该上来,同慕寒渊一道给她敬茶才对。

来不及等云摇想清楚,慕寒渊就已经一步步踏过了长阶,站到了她面前。

那人在尊椅下停住。

暗金色的青铜面具被他抬袖,缓缓摘下,雪色长发勾散了一绺,迎风荡起。

它缠过他漆黑如渊的眉眼,还有那道血沁似的魔纹。

“师尊…”

慕寒渊凝视着她,声线发哑:“你可知,我这样一步步真正走到你面前,用了有上千年?”

“……”

云摇心底轻颤了下。

她垂眸,避开了他像要将她吞下湮没的眼神:“我说过了,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尊。”

“那若这盏师尊茶,我一定要你喝呢。”

慕寒渊抬手,旁边的侍者跪地上前,将黄梨木盘上的茶盏举高奉起。

他捏入指骨间,握着茶盏上前。

那实在称不得一个“奉”字。

在茶盏被慕寒渊居高临下地递到唇前时,云摇已经冷冰冰地撇过脸。

慕寒渊的手僵停在她下颌旁边。

一两息后,他忽笑了,本就未作掩饰的清沉声线,更是顷刻便荡遍整座宫城殿苑——

“不错,她就是乾门小师叔祖、云摇,亦是我的师尊。”

“绝巅之上,是她亲手将我逐出师门,一剑穿心,又抛下了天堑寒涧。我在腐烂的白骨间,被那些秃鹫撕碎血肉与脏腑、再一点点重新长出,然后再次被撕碎……”

“——”

云摇瞳孔紧缩,她扭过头死死盯住了慕寒渊:“你在说什么?”

慕寒渊却望着她,笑起来:“天堑寒涧里,我这般苟延残喘了整整十日,才活过来。”

“整整十日,都未能等到师尊来看我一眼。”

“不可能,我明明施了——”云摇只听都觉着脏腑撕扯似的疼,疼到她眼圈发红牙齿都跟着颤,“不可能……”

慕寒渊深深望着她,片刻后才轻声笑了:“原来师尊也会心疼么。只是,你心疼的究竟是他,还是我呢?”

“——”

云摇无声,几近窒息。

而在那片无声里,长阶下,偌大无垠的广场中,四面八方的魔域部众终于回过神来。血腥染红了他们的眼眸,无数凶恶气息拔地而起。

海潮般的声音推涌向最高处——

“杀了她!”

“杀!”

“杀!!”

“杀!!!”

“……杀?”

慕寒渊低声笑起来,“我怎么舍得呢。”

蛊人的魔纹在那人眼尾处垂迤,犹如欲滴的血泪。

慕寒渊扔开了手中的面具,垂袖,扣扶在了那只沾过云摇的血的兽首扶手上。

他用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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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擦过上面的血痕。

“既然师尊不愿喝这盏茶……”

慕寒渊抬手,于近在咫尺处将那盏茶饮尽,杯盏被他抛落,跌在他与她纠缠的袍尾上。

“——!”

云摇终于在他睨落的沉戾而情&#039;&#039;欲汹涌的眼底,猜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侧身要躲过。

然而还是晚了一分。

慕寒渊近乎暴戾而又温柔地按住了她纤细的颈,将她压进了那张至高的榻椅里,俯身吻下。

那口冷透了的茶,被他舌尖一点点灼烫,渡入她唇齿间。

直到一滴不剩。

“这盏师尊茶,我奉,你饮。”

慕寒渊字字切声,如脏腑栗栗的泣音,却又忍不住沉哑至极的、近疯狂的愉悦——

“今后便做我的夫人吧,师尊。”

第85章明明明月是前身(一)

魔域,朱雀主城向西八十里。

原本的还凤城内,如今多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尊主府”。府址是慕寒渊亲自指的,就在魔域最长河流洱清河的一处分支入城行经之所。

今夜,这处园子里灯火通明,目之所及尽是彩缎锦绸,满府红妆。

后院,穿过丛叠的花木间,沿着小径就能看到其后掩着一座五脊四坡的庑殿方阁。

这方阁内四面无墙,皆以雕栏廊柱作撑。

而雕栏与阁外林木花丛之间遮拦的,也只是无数层叠着,随夜风飘飘旸旸的薄纱幔帐。

灯火恍惚,愈发衬得其中水雾荡漾,花影绰约。

幔帐内。

如云雾弥漫的温泉池中,云摇正趴在一块圆滑温润的青石上,没表情地拨着水。湿透的青丝如油亮的墨笔,或迤逦于水中,或攀附在她雪色的山峦上。

极致的黑白反差下,连萦绕她身周的花瓣与水色,都被洇作画卷般旖旎动人之象。

良辰宜人,不远处莲池内更是绽得灿烂,可惜云摇半点也无心赏——

白日里,慕寒渊的恶相在那长阶之上的所为,就跟刀刻斧凿一样戳在她识海里,叫人想忘都忘不掉。

彼时,被强吻过后,云摇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召来奈何,一剑劈了这个逆徒。

然而似乎是预想到了,慕寒渊竟就势吻到了她耳垂上,于耳鬓厮磨间留下微凉的三个字。

[凤清涟。]

剑气滞涩地停在了半空。

云摇火大,却没想到慕寒渊这个得逞了的狗东西比她还火大——那人将她径直抱回了轿辇内,吩咐给她送到这处府邸后,他便挑着轿辇的珠帘,临睨着她,薄怒之意染得他眼尾魔纹更殷殷蛊人。

[今夜之后,我自会饶他一命。师尊若不愿见他再活着,便想办法趁我到府中前,从我们的婚房里逃走好了。]

“……慕、寒、渊。”

想到那人本该再熟悉不过的峻雅谪仙似的眉眼,这番言辞时却是怎样一副笑意沉戾喜怒难测的模样,云摇便觉着火大。

定是与这一世慕寒渊的善相相处太久,她竟都忘了,前世的恶相是个多么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事。

“当啷,当啷。”

风檐下薄纱鼓动。

幔帐尾摆缀着的金铃铛轻声作响。

云摇原本以为是夜风吹得,直到陌生气息走进,她趴在青石上没表情地回眸去望。

还是白日里那个负责她身旁事物的老妇人,此刻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死死将脑袋低到胸前的小侍女,悄然轻步地从幔帐外进来,似乎是怕惊扰到她。

在不远处的玉石桌案前,两名小侍女放下了手中的托盘。

云摇眺见了离得最近的那张——

两只金盏并列,盏尾用根红线系在了一起。

云摇顿时警觉:“这是什么?”

“回夫人,这是合卺酒。”老妇人回过身,笑着道,“是尊主命我等准备的。”

“……”

云摇心情复杂得很想骂人。

然而该挨骂的正主又不在这儿,她只能垫着下颌懒声问:“早上称呼我是尊主的师尊,中午是大人,晚上又是夫人了,你们魔域的人适应力都这么强吗?”

老妇人笑容僵了下。

显然即便是在魔域,行事如慕寒渊这般毫无顾忌、视天伦纲常为无物的大逆不道之徒,也是闻所未闻的存在。

如此天下第一的逆徒偏偏就被她给摊上了。

云摇自嘲地嗤了声,枕着胳膊趴别过脸。

兴许是仙格受损、识海震荡的缘故,云摇这几日总是格外容易困倦。

在与那老妇人说完话后,她趴在青石上,不知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朦朦胧胧中,她嗅到了一丝冷冽如雪后青松的香,这才轻皱了下鼻尖,慢慢迎脸儿醒将过来。

迎目落下的并非阁内满梁的烛火,而是一片模糊在水雾中的修挺身影。

云摇倦得半梦半醒,再加上水雾绕得如云,她一时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现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去空中想“挥散”那抹暗沉的影。

“啪。”

刚挥到一半,纤细凌白的手腕,就被玄色袍袖下的指骨蓦地攥握住。

像是托起了一段雪。

只是那片雪色落入了慕寒渊的眸里,却氤氲成了幽微晦暗的底色。

云摇是在那人握住手腕的指骨渐渐用力,像是要嵌入她血肉间时,被不明显的痛意从昏沉里唤醒。

隔着缭绕的水雾,她轻眯起眼,视线描摹那身光影:“慕…寒渊?”

眼神与声音里犹是未曾设防的迷蒙。

“……”

慕寒渊垂下的眼尾轻抽了下。

不必察问,他也知道云摇将他当作了这一世的那个自己。

她这副神容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为了这样短暂的片刻,他竟觉着好像哪怕要暂时扮作那个悲悯而愚昧的自己来讨她几分溺色,也没关系。

慕寒渊想着,慢慢折膝下去,浓密的长阶低低抑下,藏住了他眼底的冷戾。

连声线也一并被水雾浸得柔软下去。

“师尊。”

他指节微微松开,纳下红印的她的腕骨便在他掌前滑下了寸余,直到她柔软的手被他修长指骨裹入掌心,慕寒渊托握住她的手,勾翻过来,低头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

细密的长睫低阖着,微微带颤。

“…我好想你。”

云摇像是怔在了水池里。

几息后。

水中的人面色陡然变了,迷蒙从她湿漉漉的眼眸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瞬的僵硬与警惕。

云摇毫不犹豫便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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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水纹向后退去。

“……”

慕寒渊维持着忽然空了的手掌未动,漫长的死寂后,他缓撩起眼。

眼底如阴云密布,薄唇却勾起了笑。

“师尊是太了解他,还是太了解我,为何如此轻易便能分清?”

云摇只觉着手背上被慕寒渊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灼烫过似的刺疼,她将手背去身后:“他才不会像你这样。”

“……”

慕寒渊眼睑微颤了下。

那一秒里他伪饰的笑意仿佛碎在了眼底,变作最狠厉冰冷的利刃:

“他和我本就是一人!”

“那是曾经,”云摇毫无迟疑,“他绝不会再成为你了。你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之前才想方设法阴谋算计、所以你如今才不敢再放他出来。”

“只知躲避既定的宿命,那是他的愚昧。”慕寒渊眼神戾然,眼尾下隐藏的魔纹也一点点沁出冷白的眼睑。

它色泽被水雾染得愈重,也愈发衬得他如生了谪仙面的修罗恶鬼。

慕寒渊一步步踏下埋没在水中的石阶,朝青石前的云摇走去。

“哦,我懂了。”慕寒渊轻声如蛊,“你喜欢的是这一世那个只知掩藏自己本心本性、拿天真愚昧伪作圣人模样的慕寒渊,是么?”

云摇眼皮轻抖了下。

她望着慕寒渊眼底漆黯的至深处,不知那里是否还沉睡着另一个能够听到她所言的神魂。

但她还是慢慢攥紧了拳,轻声:“是,我喜欢他。但躲避那一切的不是他。宿命挟裹的浪潮下,顺从是不需要勇气的,反抗才需要。真正胆小的人分明是你。”

“——”

慕寒渊身影骤止。

难以克制的魔焰终于从他湿透的衣袍下卷起,即便是在水中,亦将他身周那些波澜陆离的水纹烧灼成犹如透明而狰狞的鬼火。

“你再喜欢他有什么用、他已经出不来了!”

慕寒渊抬手,不远处玉石桌案上的黄梨木盘便迎空飞来,两盏清酒盈盈颤颤,“同你大婚、与你将饮这合卺酒的——还不都是我!?”

“……”

云摇气得闭了闭眼。

她说了一席话,慕寒渊却好像只听见了第一句。

“怎么?知道他不能再出来,师尊现在便连睁开眼看我都不愿了?”

这一声话尾几乎抚上她耳畔。

云摇蓦地睁眼,果然便见慕寒渊已经近在咫尺,她蹙眉要退——

早料一步,慕寒渊垂手抵住了她纤细腰肢。蓦地将她拉回身前。

于潺潺泉水中,那层里衣薄若无物,云摇几乎觉着自己是赤&#039;&#039;身&#039;&#039;裸&#039;&#039;体地站在他身前。

雾气顷刻便将她面颊熏染得透红。

“慕寒渊,”云摇微微咬牙,“放开我。”

扶在她腰侧,慕寒渊的指骨不松反紧,他如银锻般的发丝垂泻而下,与她乌黑的青丝纠缠在一处。

那人薄唇隔着湿潮的水雾,几乎要吻上她耳垂。

“我若不肯呢。”

“……你死心吧,”云摇别开脸,避过他灼人的呼吸,“我不可能和你喝这杯合卺酒。”

耳畔的呼吸沉下去,却又从最低得无望的深渊里,掬起一分沙哑的笑意:“师尊是不是忘了,还有那样一条性命,在今夜过去之前,都要系于师尊你的一言一行?”

“连合卺酒、你都要拿凤清涟来威胁我?”

云摇咬牙切齿,红着眼尾扭过头睖他:“所以我说,你比不及他一分一毫,你才是真正的胆小。”

“…是啊,我是。”慕寒渊眼神狠戾,声音更沙哑地低下身来,他扣住了云摇的后颈,像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揉入骨血里才罢休,“可你知道为什么吗,云摇?”

云摇不动声。

恶相伏在她耳旁,又恨又笑:“因为他比我幸运——因为他从未真正失去过你!”

“……”

云摇睫羽轻颤,抖落了一滴水珠。

像是颗眼泪,它落到了她的锁骨上,映着她锁骨窝里那浅浅的一盈水痕,晶莹剔透。

慕寒渊眼底的光晦暗了下去。

他勾紧了云摇的腰,慢慢俯身。

“——你敢?”

云摇惊得慌忙抬手,横起腕骨死死抵住了慕寒渊的额首,脸色愈发透红:“慕寒渊,我是你师尊!”

“哦,是么。”

慕寒渊哑声笑着,一点点迫近。

“谁让师尊不愿同我饮这合卺酒的,我又实在口渴……刚好师尊这里有一盏清酒,我看该是甜美如醴,非得一尝方可。”

“?”

顺着慕寒渊的视线,云摇向下垂首,望见了自己锁骨窝里那一洼水痕。

僵了几息,她气得发抖:“……好,合卺酒拿来,我喝。”

慕寒渊语气里津上几分遗憾:“这便妥协了么。我此刻倒是希望,师尊能多反抗一些。”

尽管话如此说,那黄梨木托盘还是顺着潺潺的温泉水,迅速便飘来了两人身侧。

系着红线的金盏凌空飞起。

一只飞到了慕寒渊面前,由他抬手拿住,另一只则拉长了红线,停在云摇眼下。

云摇没有立刻去接。

她抬手,将虚拢的掌心打开。

一只只有两指宽的琉璃小瓶,便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云摇顿了下,朝慕寒渊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慕寒渊长眸微狭。

在琉璃瓶上定格了两息,他轻掀眼帘,重新凝到云摇的脸庞上:“小伶将这个都送你了?”

“你果真认得,难怪那日要杀了她,”云摇打量,“没错,这便是你们魔域鸩魔族最歹毒的七日泉——无色无味,形味皆如清泉,即便是渡劫境饮下,七日内也必经脉尽断而亡。”

“……”

在慕寒渊凌冽沉戾的眼神下,云摇轻勾起唇角:“怎么,你怕了?”

“怕什么。”

“若不怕,那你便阖上眼好了。”

“……”

望定云摇片刻,慕寒渊低哂了声:“好。”

说罢,他便当真阖上了眼。

等那人闭目,云摇面上笑意也褪去了。

她略微迟疑,还是轻勾了勾手指——

原本被慕寒渊拿住的金盏被拨开,回到了两人之间,于水面上几寸距离悬浮着。

“啪嗒。”

水滴一般滴入盏中的声音。

“好了,睁眼吧。”

“……”

慕寒渊眼帘缓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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