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像是在盒外感应到什么,装有灵宝的盒子忽然剧烈地颤栗起来,灵宝在盒内撞得铿锵作响。
殿内众人神色一变。
乌天涯猝然冷了眉目:“关上。”
这一句低压在神识传音间,惊得那名离着最近的长老抬手就要将盒顶盖紧。
便在此时,一只细白修长的手压住了盒盖。
长老惊抬头:“云道友,你——”
“嘘。”
云摇截断,近身,一眼垂下望向盒内。
看清了盒内那镜子上一圈奇异的花纹与颜色,她蹙起的眉眼松下来,露出了一丝了然又不解的古怪:
“还真是……天照镜啊。”
离她最近的几名长老看着原本都紧张得要拔剑了,闻言悉数一愣。
左右对视后,为首那个小心试探:“云道友知道此物?”
“……算是吧,在古籍里见过。”
云摇信口扯淡。
——她见到它的地方不是什么古籍,甚至不是凡界。
这天照镜又名照妖镜,被置于仙界司天宫禁地宫门之上,用来查验和警示所有过往的妖魔鬼怪。传闻那里是司天宫之主的居所,藏着两件可翻天覆地的上古神器。
只是这位仙界最神秘的神君,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至少云摇飞升上界后,作为司天宫的小仙子,她却从来没见过这位传闻里居八方神君之首的司天宫之主的真面目——别说面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也是神了。
这样一件给司天宫之主守门示警的镜子,怎么会落到凡界来?
云摇正奇怪着,忽觉得手指底下按着的盒子,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若说方才是大恐怖下的颤栗,那现在,更像是……
兴奋?
云摇按着盒盖的手僵了下。
它莫非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仙格气息?
“诸位道友,有没有觉得,这灵宝撞盒子的声音更明显了?”九思谷席中,有长老僵涩着声问。
另一位长老警惕地看向殿内众人:“它不会是感应到了什么吧?”
话声一落,殿内连呼吸声似乎都屏住了。
“…………”
云摇悄咪咪挪回自己压在盒盖上的手。
小金莲慢慢吞吞缩起自己的花瓣。
慕寒渊无声垂眼扫过心口。
乌天涯挪回前脚。
乾门此时聚起的五人一花中,只有丁筱和何凤鸣像两个误入的单纯傻子,神情惊觉,他们跟着九思谷长老的话摸上了剑鞘,警视着对面的九思谷众人。
最后还是云摇轻咳了声,打破僵局:“都是要护送它上天山的人,大家就不要彼此提防了,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除非他们将它连盒端走、还要确保不被我们抢回来,不然……”
云摇似笑非笑地扫过九思谷众人:“它一定会如你们所愿,抵达天山,在仙门大比上,当着仙域众仙门的面,将它该显影的妖魔鬼怪,照出来。”
九思谷长老们依然警觉。
“云道友既然猜到了我们的计划,那就更该清楚,浮玉宫中潜藏的魔修是绝不会让这个东西出现在仙门大比上的——比起抢走,他们只需要派人混入队中,找机会将它打碎,便一了百了!”
“且不说那群魔修怎么会舍得打碎这样一个能为他们预卜未来的仙…灵宝,”云摇一顿,“单说这镜子,贵谷所有人就算捆在一起,也打不碎它——长老信吗?”
“信口胡说!”脾气差的那位长老勃然大怒。
云摇淡然一笑,抬手相邀:“不信请试剑。”
那长老气得刚要跨出,突然僵住,更怒指云摇:“好一招借刀杀人啊,你是不是就是魔修藏在乾门的细作?想哄骗我砸了镜子?!”
“行吧。”
云摇懒得废话,一耸肩:“那我来试。”
话音落时,毫无预警的一道剑光骤然掠过前殿,如雪华映目。
九思谷诸位长老神色遽变,不约而同地避过盒子,朝云摇悍然出手——
“铮!”
琴声掠起惊鹊之音。
云摇身前扑面而至的杀气剑意,犹如被无形而温柔的春风消去,化作满殿纷繁坠落的金雨。
数息后,风止云住,殿内所有人如同停在一幅画卷里。
云摇站在木盒旁,毫发无伤。
而她身周——
乌天涯横剑在前,拦于她与九思谷席间。
慕寒渊在后,长琴平浮身前,他指骨压弦,凌厉折屈,像是蓄着一道杀势将发未发,冷淡肃寒的眉眼挑望向对面动手的九思谷一众。
而那边的长老们目眦欲裂,顾不得震撼于身侧的灵力化雨,他们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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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云摇身前的盒子。
——方才人人看得分明,云摇那道杀气无匹的剑势,分明正中盒内。
确定再补救也没机会了,几位长老骇然大怒,气势悍然拔起。
“乌天涯!你为何出尔反尔?!”
“枉费谷主如此信你——”
“吵死了,”云摇轻声,拨断了对方的话音,“自己过来看,这镜子有伤无伤?”
“……”
四位长老迟疑地对视了眼。
云摇说完他们也察觉了——确实谁也没感觉到,盒子内的灵宝气息有什么损耗,最多好像就是比方才安静得多了,缩在角落里吓得凝固不动。
还是不能确定,他们纷纷上前。
云摇后退半步,扫过四人。
——
下手都挺快准狠的,一道没落下。就连旁边装空气似的坐着的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狗东西萧仲,也朝她这儿拦了一道剑气。
这样看来,至少九思谷这些人还能信任。
云摇思忖的这片刻间,他们已经查探无误,一个比一个难以置信。
“这镜子,为何竟然以那样一击之力都无法伤及分毫?”
“因为你们不了解它的来历。”
云摇想了想,还是透了一半事实:“按照古籍记载,此物乃是仙界之物,大概也是因此,它只能由人力护送,不能被凡界术法或者储物法器收纳、直接送去天山。”
“仙界之物?!”
“没错,所谓仙凡有别,”云摇瞥了一眼还在盒内的镜子,随手给它盖上了盒顶,“以凡界之力,想要伤及仙界之物,那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在对方再次开口前,云摇补充:“渡劫境也不可能。”
解答完对方的疑惑,也知悉了他们的计划,云摇神色倦怠地转过身,语气也松散下来:“所以只要你们不怕被抢走,那完全可以把这东西挂在胸口。”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瞥过面红耳赤的长老们:“当个护心镜用?”
为首长老回神,忧心问:“道友要去哪儿?”
“回房,休息。其余事情我又帮不上忙,等出发时再喊我好了。”
云摇说着,抬起手指合拢着勾了勾:“走了。”
“?”
众人正蒙着,不知道这句是问谁去的。
就见乾门坐席里,慕寒渊长坠的雪袍掀起,悯生琴被他随手一拂,收回腰间玉带下。
他托起金莲,朝九思谷众人微微颔首。
“告辞。”
在众长老目瞪口呆的眼神下,那道清风霁月的背影也随着红衣少女翩然远去。
丁筱和何凤鸣不敢久留,也起身离开。
半晌,才有位九思谷的长老堪堪回过味来:“这寒渊尊,对他的小师妹,莫非……”
“没有莫非。”
“啊?”
长老回头,对上了靠坐在椅子里没个坐相的乌天涯懒懒抬起的眼。
那人顶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一笑却风华凌厉。
“他们可是师…兄妹,算乱''伦。”
“……啊?”
长老茫然-
两日后。
九思谷一行刚经过不久的密林中,临近夜色的黄昏下,正徐徐显现出几道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
黑雾遮蔽了他们的面容与身形,或浓或浅,缠绕在他们身周狰狞地翻腾。
为首者停身,回头:“他们停下多久了?”
“一炷香。”
跟在他身后的黑雾人中,有一名快速上前,手中托起一个像罗盘似的物件。
只是此物上萦绕的灵器宝光,分明昭示着这绝非凡物,而是一件灵宝。
打开的罗盘灵宝里,亮着一颗如同星辰般耀目的光点,将密林中的夜色都刺破了几分。
为首的黑雾人望着那颗光点,桀然冷笑了声:“他们还真以为带队绕路能避开我们,有这显灵罗盘在,只要他们带着那件镜子,就别想能逃出去!”
“宫主,我们今夜何时行动?”
“再待片刻,必须得先确认,那位寒渊尊和这灵宝在一起,才能——”
话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雾人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即恼声道:“这灵盘出岔子了?”
拿罗盘的人一愣,低头:“怎么可能,它一直好……嗯?”
只见罗盘上,那一片茫茫雾海里,竟然在前一颗光点的旁边显现出了另一颗完全不亚于它的光点。
为首的黑雾人愣了片刻,忽恍然,声音里贪婪难掩:“他们队伍中,竟还有一件稀世灵宝!?”
——
与此同时。
九思谷与云摇等人连走了两日,终于累趴下了驮着沉重的封禁木盒的骏马,他们只能选了处地势平缓的草原,暂作一夜休整。
而那道潺潺动听的溪流旁,此刻寂静得诡异。
因为就在三息之前,当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一道金光忽然耀亮了将要黑透的夜色。
众人下意识停了各自的话语和手里动作,望向了光亮传来的地方——
在慕寒渊的袍袖下,显出了光脑袋的小金莲的身影。
“噗……咳咳。”
和丁筱站在一处,云摇冷不丁看见了伸着脚丫子的小金莲,喝水都被呛了下。
离慕寒渊最近的是九思谷一位长老,此刻目瞪口呆地指着小金莲:“这是……”
被困作花形的小金莲已经憋了两日了,终于在此刻找了机会显行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仰脖,朝慕寒渊张口:
“地——”
第一个“爹”字尚未成音。
一抹红衣骤然扑来。
云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来就给小金莲把话声捂了回去,同时低头以眼神肃穆警告。
……再叫拔了你莲花芯儿!
小金莲委屈地瘪起了嘴。
溪流旁寂静得诡异。
在这沉默里,终于有个人轻咳了声。
原本叼着根草叶的乌天涯背手仰天,此刻也坐起身来。
他屈膝搭着手腕,晃了晃叶子,望着云摇怀里的小金莲慢慢悠悠来了一句:“师妹,你这是……去梵天寺一趟,还顺手偷了个小和尚回来?”
第57章那堪孤枕梦边城(三)
云摇表情淡淡地瞟过乌天涯:“我若没记错……”
“嗯?”乌天涯应声。
“浮玉宫行宫时,你早我一步离开了藏龙山,又如何得知我后来去过梵天寺的?”
“……”
乌天涯手里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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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草叶一停。
在丁筱等人同样疑惑望来的目光里,乌天涯粲然一笑:“哎,这不是你师兄我在宗门内人缘好得不得了嘛,早有弟子跟我说过了。”
云摇轻哂,淡淡刮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没再搭理默默擦汗的乌天涯。
她低头瞥向被她捂得老老实实的小金莲。
“再乱喊就把你种进土里,懂?”
小金莲立刻点头。
确定“封口”无误,云摇把小金莲拎着脖领松回慕寒渊身旁。
丁筱此刻也已经好奇地走过来:“师叔,你们真从梵天寺偷了个小沙弥啊?这看着才刚会走路吧?”
云摇松开了小金莲的僧衣。
正迟疑间,旁边九思谷众人间,为首的萧仲神色冷淡又警惕地瞥了眼:“云道友带的这个……恐怕不是人,而是件十分了得的灵物吧。”
“——啊?”丁筱惊讶地蹲下去,抬手想去招呼小金莲过来看看。
哪想刚刚还面对她的小金莲立刻把身体一扭,转头就抱到了慕寒渊的腿上。
九思谷的长老们显然也十分好奇,一个个白胡子黑胡子翘得飞快,不知道在神识传音聊什么,可惜全都围着装了天照镜的灵盒坐,只能拿眼神好奇张望着,不敢稍离。
“算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成精,”这种无关紧要的瞎话,云摇向来是张口就来,“不听话,爱闹腾,还费时费力,谁确保能看管得好,尽管领回去。”
“——!
小金莲竖着耳朵听见了,顿时将脸埋进了慕寒渊的袍子里,抱得更紧。
那身宽袍广袖也被它拽得皱巴巴的了。
丁筱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去:“连寒渊尊的衣袍都敢下手拽,胆子这么大的我可不敢要。”
“……”
众人自然听得出云摇这话是玩笑,没人当真,除了乌天涯懒枕着手臂多看了小金莲几眼外,众人也都将视线收了回去,重新落下神识警惕四方。
夜幕垂坠,星海四散。
风声猎猎过野。
不知谁在夜色中蓦地抬头。
“……来了。”
在众人散布得或远或近的神识间,有许多道灵力境界不等的身影朝着他们所在的平坡野地掠来。
对这样的情况,云摇等人也算是早有预料。
带着一块不能被储物法器或者法术带走的天照镜,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以人力前行,如此即便加快速度赶路,也不可能不休不歇地一直赶去天山。
更何况,一旦进入了高度疲累的状态,再遇突袭,一定于他们万分不利。
也是因此,众人便在这块视野开阔的平坡草原上休憩,以逸待劳地等着可能在暗中埋伏的魔修。
只是——
“这些魔修的修为,竟然这么菜的吗?”感受到了进入神识范围的陌生修者,丁筱忍不住小声嘀咕。
何凤鸣也握着剑一边警惕,一边皱眉:“而且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如此一众修者大肆行动,这都快要进了浮玉宫的地界了,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吗?”
丁筱绞尽脑汁:“大概,想人多欺负人少?”
“……”
月光清冷,笼得云摇侧颜也几分冷峻。
她沉眸感知了片刻:“五批修者,百人以上,批次间各持警惕距离。最高修为刚至还虚境,两人,化神境不足十人,最低修为才刚过筑基。”
云摇的语气一点点沉了下去。
“师叔你这神识感知也太可怕了……”丁筱被震撼到一半,忽然脸色微变,“他们不是魔修!?”
众人间,只有乌天涯一个靠在溪旁的青石上,咬着草叶笑道:“就他们这种水平,若是魔修,那可当真是天下太平指日可待了。”
丁筱不服气,扭头:“乌师兄,你的修为也没有高到哪去吧?”
乌天涯俨然没听到似的,叼着的草叶朝某个方向一抬:“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暗中埋伏的魔修,这么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靠近目标的?”
“?”
丁筱循声回头。
原来云摇神识感知内最近的那批修者,此刻已经到了几十丈外的地方了。
一行人走得小心翼翼,但又完全没掩饰自己身形的意思。
丁筱:“……”
确实是又鬼祟又光明正大。
九思谷的几位长老混在普通弟子间,明面上整个队伍依然是以萧仲为首。
他依然是那张不变的肃穆脸:“不要松懈,维持警戒。”
“是。”
九思谷弟子们齐齐应声。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一行人终于在十几丈外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墨绿衣袍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儿八字胡,神情间满捧着一掬低姿态的讨好笑容:“敢问诸位,可是九思谷的道友们?”
萧仲眼神示意,他身后走出名弟子,厉声喝问:“正是我九思谷临时道场,尔等何人,为何贸然接近?”
“道友,不,前辈们千万不要误会,我等是只是青华山上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远道而来,也是想带着弟子们到仙门大比上长长见识的,有幸与诸位前辈同道,绝不敢冒昧打扰。”
萧仲等人闻言皱了眉。
乾元界仙域广袤,小仙门无数,散修更是数不胜数。至于这个什么青华山,在座要么是四大仙门之一的九思谷,要么是昔日乾元界仙门之首的乾门——哪个都算庞然大物,弟子也都是天之骄子,对这青华山听都没听说过。
正在众人迟疑间。
一道清声低作,如霜雪落过阶下月色:“青华山地处仙域西北,山中有十三宗门,门派人数均不过百。虽难定真假,但并非信口杜撰。”
“……”
九思谷弟子和丁筱等人愕然又仰慕地看向慕寒渊。
丁筱赞叹:“寒渊尊,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寒、寒渊尊也在?”那小仙门为首的中年修者面色一变,很快恢复笑容,“我等实是远道而来,不胜疲惫,听闻最近仙域内颇有乱象,又不敢独自宿野,还请诸位前辈容我们就在附近安歇一夜。”
“……”
对方态度摆得十分之低,九思谷弟子又向来不会是恃强凌弱的脾性,再加上此处临时道场,并非九思谷所有,他们也实在没理由将人驱赶。
半个时辰的工夫,临时道场里外已经多了几家小仙门,以及一帮散修了。
九思谷众人神色愈发沉下去。
“恐怕是有人故意在外面散布,将我们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告知那件惹得仙魔两域争夺的灵宝就在此地,才引来了这些仙门和散修。”
“但他们找来这些连合道境都没有的乌合之众有什么用?”
“不知他们计划,但今夜须严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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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长老,今夜我们还是分作三队,轮流入定和警戒吧。”
“只能如此了……”
萧仲派弟子将这个决议告知了云摇等人。
“萧师兄说了,”过来的弟子对着慕寒渊毕恭毕敬,“几位乾门道友本该是贵客,劳烦你们一路与九思谷同行,不敢再添烦扰,今夜诸位可安寝入定,若有状况,我等必第一时间向诸位示警。”
何凤鸣代慕寒渊开口,将对方弟子打发走了。
等回身过来篝火旁,正听见丁筱问:“师叔,我们要听他们的吗?”
“命是自己的,旁人作保也救不了。”云摇面色郁郁,望了一眼四野那影绰的几点篝火,与它们旁边散乱不一的修者气息。她眼眸里映上了火光,却依旧浸透着夜色的寒凉。
丁筱脸色微白:“师叔是觉着今晚会出事?”
“会,他们制造这场乱局,总该有其因,”云摇一顿,微微蹙眉,“但我还没想通。”
“嗯?没想通什么?”
“那群魔修潜藏在仙域三百年,行的又是生魂祭炼提升修为的邪法,即便有些人身居高位,这会要在天山那儿撑场子,我不信他们没有其余可调动的从未露面过的高境修者。”
丁筱慢慢回过味来:“要是一队合道境修者,那对上我们,好像完全是个一面倒的局势啊……”
“所以,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强攻,为什么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
何凤鸣思虑许久:“会不会是觉着我们藏了暗手,不敢贸然行事。”
“暗手?”云摇无奈,“虽然也有可能,但仙域经过了三百年的蚕食,当今仙门,真的还有哪个对他们来说是堵不透风的墙吗?”
“——”
陡然想起自己的师父,何凤鸣脸色一变,默然下去。
“算了,旁人千变取一变,我们又不是神仙,如何未卜先知?为今之计,小心提防,以不变应万变吧。”
云摇拍了拍手,起身:“今夜我们轮流值守。”
这簇篝火旁,其余几人一同看向她。
云摇顿了下,假装不察其中情绪浓重的目光:“嗯,我带丁筱和何凤鸣,寒渊尊就同乌师兄一起好了。其余弟子对半分,就这样?”
丁筱顿时面如死灰:“师叔,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和何师兄加起来都抵不过乌师兄一人啊?”
“谁说的。”
云摇路过,拿红靴的足尖轻拨了拨慕寒渊袍袖下藏着的半朵金莲,“他们队里不还多了个它吗?”
“?”
从那群散修小仙门接近时,就被慕寒渊再次拨回了原形的小金莲立刻竖起了花瓣,抖了两下,颇有些骄傲叉腰的趋势。
云摇嗤笑了声,走开:“当然,它是负作用的。”
小金莲:“…………?”
嘤-
九思谷和乾门的两拨弟子,熬了整整一夜,想象中的半夜袭杀的动静,是一点都没等到。
眼看着夜色渐渐薄了,天边隐隐有一线光喷薄欲出。
最后两拨轮班的九思谷弟子叹着气交了班,进去的那队疲倦不已地打着哈欠:“趁出发前,我得好好睡一觉。”
“可不是么,盯得我识海都痛了。”
“这群宵小……”
“哎,我是不是累出幻觉了?怎么感觉地面在动?”
“不是,我也感觉——”
“地动了!!”
比他们更早察觉的,是云摇等人。
几乎是在地底那股子磅礴无匹的灵力涛然掀起的第一个刹那,云摇就猛然惊醒。
“速醒!”
“发发发发生什么事了——敌袭来了吗?!”有弟子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从熄灭的篝火旁弹起,剑光刷地亮在了身前。
要不是时机不对,云摇高低得给他一剑鞘:“不是敌袭,是阵法!”
“——?”
用不着云摇多说,此刻但凡还有点意识的,已经同时察觉到这片刻间脚底从微微震动到犹如地动山摇般的架势。
慕寒渊身前,悯生琴已横浮半空,他一压琴弦,便见数道无形灵压迫向地面。
然后一瞬便没入尘土中。
两息后,慕寒渊冷然睁眸:“七门弑仙阵。”
丁筱连身形稳定都维持不住,惊声道:“什么七门弑仙阵……算了听名字就是要命玩意当我没问……”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云摇语速极快地说完,抬手便召起一道剑光,光尾慢了一寸,从慕寒渊的悯生琴琴尾带起了一截流光。
乌天涯多看了那剑光一眼。
丁筱茫然:“啊?那不是八门吗?”
“生门已逝,自是七门。”云摇以剑身入地,试图寻找法阵枢纽,“此阵危极,上古失传,阵法残缺,不知他们如何补全,但杀伤力足以平山填海……”
话声未落,已经被外面的翻覆声与求救哭喊盖了过去。
——是昨夜的那些散修和众小仙门。
乌天涯面沉如水,在此刻忽然额角绽起青筋:“……千面术。”
“什么?”云摇回头。
“魔修邪法之一,以吸食的活魂困身,变幻成原本生魂的面目,气息足以骗过熟稔之人,我并未修炼——”乌天涯猛地一顿,跟着也难以回顾地快速说完,“故而昨日忘了,他们一定是藏了弟子在散修仙门之中,连夜布下七个法阵枢纽!”
云摇:“丁筱,何凤鸣,你们速带弟子,将所有无关修者送离方圆百丈!”
何凤鸣面露挣扎:“可他们中可能有包藏祸心之徒!凭什么要救?!”
“你们在此帮不上忙只能拖累——速去!”
“……是。”
何凤鸣一咬牙,到底还是追着丁筱的身影快步朝那些呼救的低阶修士们赶去。
而云摇三人也到了九思谷此刻恶战的地方——
目之所及,果然是数十个身藏黑雾之中的修者。
而那天照镜所在的盒子,正被其中联手的两个黑雾人从吐血的九思谷长老手中夺走。
云摇电射向前,一剑逼退了两人,只是来不及追身夺那木盒,就又反手一剑,架住了从长老后面扎向他心窝的一记阴毒偷袭。
黑雾人桀然一笑,退身出去。
云摇扶住了这位暴脾气的九思谷长老,将他搀扶给旁边的九思谷弟子:“带你们长老离阵!”
“云——云幺九!”白胡子老头终于吐完血喘匀了气,气得手指直颤,“救我干什么!追灵宝啊!!”
云摇哭笑不得,提剑朝余下黑雾人遁去。
与此同时,她清音传遍阵中:“此阵名为七门弑仙阵,涵盖方圆百丈,有翻天覆地之能,诸位未及合道境修为实力者在此阵法内绝无自保之力,速速退去百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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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道境以上修者,此言警记——七门弑仙阵聚万山倾落之杀机,但只能定于一人,待气机显现,所有人立刻远离!”
虽然不明白这连乾门都寻不得完整阵法的上古之阵,如何被这群魔修给修复了,又用得如此草率,但云摇也顾不得多想了。
阵法一旦发动,那便是一去不回。
可以死一个,但不能死一群。
兴许是这一嗓子太招人耳目,再加上云摇方才上前砍瓜切菜地把那两个夺天照镜的黑雾人打得落荒而退,一时之间,数十黑雾人竟有半数将招式落处定在了她身上。
“…果然枪打出头鸟。”
云摇抱住了天照镜的木盒,不敢恋战,转身就朝九思谷弟子中心电射而去。
“萧仲!”云摇将木盒抛给九思谷弟子间浴血奋战的萧仲,“拿上,速离,我们来拦住他们。”
萧仲甩开了剑尖上穿着的黑雾人的尸体,抬手接过,身影迅疾向后退去。
“是,云师叔。”
云摇刚扔出去木盒,身后杀机已至,她来不及思索,反身架剑相迎,瞬息之内就与迎上的三名黑雾人过了十招。
然而某一刻,一道流行似的暗光忽掠过云摇脑海。
萧仲……什么时候这么恭恭敬敬地叫过她师叔了?
“不好——”
云摇骤然回身,目眦欲裂:“有魔修以千面术替换了萧仲!”
与她隔空分立三处,慕寒渊和乌天涯俱是神色一变。
而云摇目光所追之处,原本的“萧仲”摇身一变,再次卷进了那愈发浓重滚滚的黑雾里。
“真可惜,怎么被你发现了呢。”黑雾人笑得桀然,手中盒子抬起。
只一刹那。
所有正在与仙门弟子们交战的黑雾人,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不约而同地纷纷向着外围撤离。
“阵法要发动了!快逃!”远处传来何凤鸣不知道朝谁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云摇咬牙,怒视上空的黑雾魔修。
不知为何只有他岿然不动,像信心十足。
那人缓缓垂低了头,望着一身红衣的少女,他抬手捏了个指响:“咔哒。”
随他一声指响,方圆百丈之内,无数银色丝线虚影冲天而起,结显出整座七门弑仙阵的光影。
而那无数缕银丝的尽头,全部牵系一人之身——
云摇低头。
望着这密密麻麻快把她裹成个蚕茧的银丝虚影,有些气极反笑:“…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掌握了奈何剑法的唯一传人,当得此份大礼,”黑雾人桀然冷笑,“更何况,谁让你还是寒渊尊心爱的小师妹呢。”
“?”
云摇想提剑给他抽回去,却发现周身上下灵脉竟然犹如被这大阵内掀起的万千银丝根根锁住,别说灵力了,就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七门弑仙阵是杀阵不假,但这种分明该是困阵才有的……
云摇余光里,瞥见慕寒渊和乌天涯的身影朝她身在之处掠来。
与之同时。
天尽头一线朝霞将出未出,而那刺破夜色的光,却被什么东西反射掠过了云摇眼睛。
云摇下意识地闭眼。
而就在眼前黑下的那一瞬间,她心头骤然一沉。
大阵阵心正上方,黑雾人竟然取出了那面天照镜,镜面就朝着云摇所在的七门弑仙阵的阵心。
阵法残缺……这确不是完整的七门弑仙阵。
他们将它改成了七门困仙阵!
云摇闭目,强迸出一道哑声:“不要过来!!”
“——”
半空之中。
从两个相反方向,两道身影同时电射向正中这一点。
慕寒渊和乌天涯也是同时望见了那面照落的镜子、同时听见了云摇颤栗的声线。
玄青衣袍在空中下意识地一颤,停了下。
而那道雪白袍影没有一丝迟疑,转瞬之息,就已悍然劈开了无数缠身银丝,入了杀阵阵心。
“师尊。”
慕寒渊攥住了云摇的手腕。
云摇的心却无止境地沉了下去。
……完了。
晚了。
到方才那一刹那,她才忽然了悟。
这些黑雾人是要夺取天照镜,但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止于此。
他们真正想做的,更是要在他们的肮脏旧事被揭露之前,也在天下人面前,先所有人一步,毁了乾门如今最受世人景仰信任的圣人,寒渊尊。
[谁让你还是寒渊尊心爱的小师妹呢。]
也许是那日西南客栈里,慕寒渊对她的切切之心,还有那柄出鞘的黑白之剑,给他们开启了这一切的恶果。
他们从最开始,要以残缺的七门弑仙阵困住的,就是她云摇一人。
以杀阵之势故布迷雾。
不过是为了以绞杀她之诱饵,逼慕寒渊“自投罗网”,在此刻天照镜下叫他再无可逃遁。
——
天照镜下的银光终于落下,如雪如霜,覆过了慕寒渊那席银冠墨发,像是将它染成了白色。
法阵中的七门杀势忽停了下来,那些缠裹云摇身周的银丝缓缓坠地,消没入尘土之中。
杀意无形消弭。
云摇几乎不忍睁眼。
然而神识里,天照镜已经卷起天地气机,汇于一隅。
天地间,众人惊呼声起。
天照镜镜面里,腾绕起浓郁得无法化开的层层深雾,原本清白的冷辉被浸得犹如墨色,蓄势汹涌了许久,终于从镜面中喷薄出一道犹如实质的雾柱,直穿九霄——
于漆黑苍穹间,天照镜投起了山河洪荒之影。
那虚无而又仿佛切实存在的未来景卷间,血海染尽了天地,尸身白骨覆过连绵的青山,向天际处无尽绵延。
而血海之上,黑冠白发的长袍青年徐徐勾眸,眼尾血色魔纹沁骨。
他于苍穹间垂俯世人,淡漠一哂,如灭世魔神。
只是那张脸……
苍穹之下,无数惊慌失措的修者们难以置信地、战栗地扭过身躯,望向阵法正中的那道雪白袍影。
“寒渊尊。”
“——慕寒渊。”
众人僵滞。屏息。
除却袍色,长发,莲花冠。
苍穹上映着的魔,与此刻的慕寒渊,那是一模一样的,如谪仙般的眉眼。
黑雾人桀然的笑声贯过穹野。
“寒渊尊,没想到啊,连我都没想到——原来你才是仙域真正的魔头,乾元界最大的魔域祸首!”
就在仙域修者的窒息沉默与黑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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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然笑声中,忽地,多出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咔嚓。”
云摇眼皮蓦地一跳,她仰头看向半空。
黑雾人僵住笑声,扭头。
他手中那张该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仙宝天照镜,竟像是再承受不住那滚滚黑雾里的灭世之焰,就在他面前,缓缓破开了一道缝隙。
穹野之上,血海骨山的镜像虚影骤然溃散,碎作了漫天洒落的星尘。
第58章青山明月不曾空(一)
即便隔着黑雾,云摇都能感觉到那个为首者此刻的狰狞与恶意汹涌。
可惜再愤怒也于事无补。
天照镜已经从中间彻底裂开,宝光尽散,和一块普通石头再无区别。
“……寒、渊、尊。”
黑雾人恨得巴不得把人磨骨吮血,覆面黑雾上两个阴森的窟窿死死地瞪着地上的两人。
废了的天照镜被掷出,嵌入了慕寒渊身前地面。
那道森冷的声音硬生生拧作嘶哑的笑:“魔头祸世,竟能逼得预示未来的灵宝自陨……当真是了不得啊,寒渊尊。”
话毕,那道黑雾扭身,遁散于半空中。
“撤!”
随那为首黑雾人一声令下,四散在穹野各处的魔修尽数向西北方向遁离。
云摇怔怔望着慕寒渊身前的镜子。
迟疑了下,她抬手一召,将它收入掌心。
灵气确已溃散,甚至可以直接收入储物法器中了。
天照镜是仙界之物,即便是预卜,也不可能会被凡界力量伤及。此刻情况,更像是它在预卜中触及了某种超越凡界力量的,仙界禁忌?
而方才虚影所投,分明是她在轮回塔里经历的前世的那个慕寒渊的模样,为何又会出现在天照镜的占卜中?
难不成,是预示慕寒渊这一世还是要重蹈覆辙?
思及此,云摇蓦地攥紧了天照镜。
——她绝不会让那场悲剧再重演。
身周风声猎猎,遍野伤者,满地狼藉。
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云摇翻手将碎了的镜子收起来。
丁筱和何凤鸣已经赶了过来,只不过都没敢看云摇身旁的慕寒渊的神情:“师叔,我们追吗?”
“他们早有准备,追也无用。而且,”云摇停住,回身,朝东南方向望去,“我们也不能走。”
“啊?为何?”
丁筱和何凤鸣等人不解。
但几息后,他们就察觉了什么,跟着变了脸色,警戒地朝云摇视线所在的方向落去目光。
“众仙盟救援来迟——还请诸位道友恕罪!”
随这道传声扬入穹野,数十道修为气息颇为强悍的身影就已经显现在东南方向的天边。
与那群遁离的黑雾人的去向截然相反。
片刻间,那些众仙盟的执事长老们已经纷纷落下剑来。
“萧仲师兄!”
“师兄——”
“你们见到萧仲了吗?!”
“……”
九思谷的弟子们也陆续回来了,在漫长残垣断壁间寻找着萧仲的气息。
四位九思谷长老重伤了三位,被众仙盟带来的弟子们扶去一旁疗伤了,仅余下的那位正是被云摇救下的暴脾气的白胡子长老,这会眼眶通红,声音沙哑:“萧仲!萧仲人呢!”
乌天涯似乎醒回神来。
他就停在云摇和慕寒渊身后不远处——方才那一刹那的迟疑后,他立刻便要追身够来。
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万长老,”乌天涯按住伤心过度几乎有走火入魔趋势的老者,“萧仲……恐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万长老歇斯底里,反手攥住乌天涯的袍领,“他是我九思谷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他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测?!”
“千面术乃吸纳生魂炼入己身的禁术,那人既然能伪装成萧仲,在昨夜骗过你们,便说明萧仲已经……”
“你信口雌黄!!”
万长老一把狠狠扯开了乌天涯扶住他的手,将人推开:“……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祸——”
乌天涯脸色微变。
便在此刻,一道冷然女声压过了白胡子老者的嘶声:“万长老、此事是你们谷主萧九思亲自决议!你开口贸然怪罪于人前,要不要先考虑一下他的立场?”
“……”
乌天涯垂在身侧的手微僵了下。
他偏了偏头,似乎是想转过来看云摇此刻的神色的,只是终究没有勇气全然面对,便又停了下来。
万长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发红的眼,怒视向云摇身后的慕寒渊——
“好,好!其余我都可以不计较,但寒渊尊!”
“……”
这一声因情绪暴怒而骤然拔高,偏也是此刻,听得了这个人人都避之未提的名号,整个临时道场里外的断壁残垣间,一众修者竟是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
万长老浑然不觉,双眸血红:“那天照镜、是我九思谷谷主认可、一派倾尽性命也要护送到仙门大比的至宝,它既能占卜仙魔,预测未来,那你且告诉我——那天穹投影,魔头祸世之象,究竟是你不是!?!”
“——”
穹野之上,像风声与虫鸣都被这一句杀死。
死寂里。
一瞬息便万夫所指的慕寒渊拂去悯生长琴,他平静近乎漠然地望着对方,清孤的长袍被风猎猎拂起。
“不是我。”
“你!”
万长老气得几乎要瞪出血来:“那天照镜是仙宝,这可是你师妹亲口所说!它所投所显,分明是滔滔魔焰,凶势撼天,那气息绝不是能伪装出来的,你却还不承认——”
“天照镜已碎,便作不得真。”云摇截住对方的话,“我知万长老此刻悲恸过甚,但请你谨言慎行——须知你此刻所言所举,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人,而是整个九思谷!”
话到末尾,云摇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好,好好……”
可惜万长老已经是被弟子们的死给痛疯了,云摇的阻止并未让他真正清醒。
仰天恸笑过后,他染上血色的白胡子被风扬起,老者身影骤然向后遁去。与此同时,他嘶哑悲愤的传声也遍布穹野,荡入了在场每个修者耳中——
“九思谷弟子听令!速发门讯,召回所有游历长老,我自会亲赴东海凤凰族,请谷主出山!——三日之后,仙门大比,我定要你乾门给个说法!!”
“………………”
云摇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这个老家伙,早知道我刚刚就不该救他。”
“即便早知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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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也会救的。”一道声音从后拂来,停在云摇身侧。
慕寒渊低声说着,又似乎有些不解:“从前我一直以为,师尊善良的原因是不曾被无故而中伤,未见过人心鬼蜮、太阳之下世间也遍行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我见得多了,碧霄小儿那种……”
想起浮玉宫弟子也来了,云摇克制地压了下话音,轻咳了声转回来,“世间越是魑魅魍魉横行,我越不会和他们同道。他们漠视的,我护;他们离间的,我信;他们为恶,我更要行善——凭什么要为那些阴沟里的东西改变自己的原则,难不成因为太阳之下有他们的龌龊肮脏,我们就要把美好也舍弃、将这世间也拱手相让?”
慕寒渊似乎怔了下。
须臾后他才轻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遵照师尊所言。”
“……那你还是不明白。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会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世间本身。”
云摇叹了口气。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轮回塔中所历的前世里,那一个慕寒渊在入魔时对她说的话。
若非他亲口所说,云摇实在想不明白,他匡扶宗门、守护苍生,做了三百年圣人渊懿的寒渊尊,为何却是只为她一人?
许是因为终焉火种的寄生,或是他从降生以来便被视作恶鬼一次次杀死的地狱往日,她发现慕寒渊身上有一种对世人的隔绝与漠视。
他永远如那轮明月高高在上,不染凡尘,哪怕行尽圣人善举,亦从未真正感切过世人疾苦。
所以他入魔之时,才会那般无所顾忌,视苍生为草芥。
他的悲悯或为恶,都游离于尘世之外。
他从未真正身处在众人间。
这才是他会堕入那个无底深渊的真正原因。
“师尊信我么。”
云摇回神。
“师尊信我,将来不会成为那个人么。”慕寒渊又语气淡淡地追了一句。
只是嗓音错觉似的更沉了几分。
“慕寒渊,我一个人信不信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道场之内、千里之外,无数仙域修者亲眼所见,如今这个消息一定正向四海八荒传去,你今后永远会面对怀疑和非议。”
慕寒渊垂眸:“只要师尊相信我,纵是三界之内万夫所指,于我亦无缺、无谓。”
“不,不够。”
云摇抬眸,前所未有地认真地望定他,“天照镜所卜的,或许便是你的宿命。可就算宿命再如何逼迫你,我都希望你不要妥协,更不要像他一样,漠视这世间的一切——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成为那个人。”
“他是宿命,但绝不是你不可改变的未来。”
“……”
慕寒渊心口那把光匕插入的地方,难以遏止地疼了起来,像是要钻入肺腑深处的炙热与冰寒。
久违地,他听见魔低哑冰冷的嘲弄,从识海深处传来。
这一次那个声音更近了,像是贴在他耳旁。
【……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她的鬼话吧,慕寒渊?别抱有幻想了!你我生来就是注定毁灭一切的,这是我们的宿命!】
【世人的偏见是无穷尽的,她也一样。】
【如果选择相信世人,那总有一天,你终将会被全世界抛弃,到了那天你会感受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和你我站在一边的。】
“……不,”慕寒渊紧阖着眼,“我和你不一样,我绝不会、成为你。”
“慕寒渊?”
云摇察觉慕寒渊神色不对,正要再问。
“寒渊尊。”
她身后,陌生而恭敬的声音响起来,伴着压迫感不掩不遮的气势,一行人停在了几丈外。
云摇冷垂下眉眼,回身望去。
果然便是众仙盟“刚巧”赶来的那一行人。
“我等已经向在场的仙门修者询问过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考虑到方才天照镜的显影,也为了平仙域悠悠众口,还请寒渊尊随我们回众仙盟天山行宫。”
云摇身影一晃,便拦在了那人正前:“去天山行宫做什么?”
“这位是寒渊尊的师妹、云幺九道友吧?”来人客客气气地笑道,“请放心,众仙盟不会妄断,待到三日后仙门大比,定会给寒渊尊阐清的机会。”
“阐清?”云摇冷哂,“既要阐清,何必上什么天山行宫,还是你们怕他逃了?”
“寒渊尊圣人渊懿,想必也能体谅我等苦处,仙域如此多修者亲眼看着,我们实是不好让诸位直接离开,否则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要如何交差呢?”
云摇正欲开口。
身后慕寒渊慢慢平复,上前:“此行原本便要去仙门大比,我随你们同往便是。”
云摇蹙眉,扭头看他。
——
若浮玉宫那群人真发了癫,要借这个由头,在仙门大比上探查慕寒渊的灵府,那他灵府内的血色丝络根本就说不清。
而就算血色丝络藏得住,探查灵府也是极为危险之事,对方稍有歹心,便能毁他根基甚至要他性命!
只是云摇还没来得及说,慕寒渊就仿佛已经能猜到她的心思了。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慕寒渊温声道,“我不会让污蔑之人得逞。”
“……”
云摇沉默了下,扭头,朝那个众仙盟执事开口:“好,想带走我师兄可以——既然你们天山行宫地方大,住得下,那刚好连我们乾门其余弟子的宿处问题,一并解决了吧。”
为首执事笑容一僵:“…嗯?道友的意思是?”
云摇抬手,很自然地攀住了慕寒渊的袍袖:“天山行宫内,我要和师兄住一个院子。”
旁边丁筱呆滞地看着两人挽住的胳膊。
“哦,”云摇察觉她目光,“还有他们,也一起。”
为首执事:“…………”
“不愿意?”
云摇拉着慕寒渊就作势要走,“那就不怪我们不配合了,是你天山行宫自己不愿请佛的。”
“…等等!”
执事咬牙喊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自然是,可以的。诸位乾门道友,还请一同上仙舟吧。”
“……”
众仙盟的执事弟子赶到,受伤的小仙门修者与散修们也被仙舟陆续载走。
这片临时道场很快就散去了人影。
百里之外。
密林中。
两道身影就藏在林间的尘雾与浓荫中。
“你确定——那件稀世灵宝就在慕寒渊身上?”一道陌生而嘶哑的声音里,抑着难掩的激动。
“以显灵罗盘的感知,其灵光显现血色浓光,应当无误,便是慕寒渊所带的那枚金莲,”方才的黑雾人为首者说着,迟疑了下,“只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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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那血色浓光边缘,还有一层金芒,像是被什么封禁了似的……”
“封禁?”
“是,而且还有一点,”黑雾人首领对着阴影里的人恭敬道,“那枚金莲在今日近距离时,显现出的灵光反而远不如昨日感知。”
阴影里的人略一沉吟:“既是破道圣物,那有所变幻掩藏也是正常。待我回禀老祖,请他决断便是。”
“老祖?”黑雾人首领惊愕又惊喜地仰头,“碧霄老祖不是一直在天山深处闭关吗?他竟然要出关了?”
“若这金莲真是老祖三百年前所卜知的那件破道圣物,那这乾元界的天谴封禁自当消除,届时飞升有望,老祖还闭什么关呢?”
“是,是,是属下糊涂了。”
“仙门大比前后,你们就不要再在天山露面了,免得被乾门或者九思谷的人察觉,落了把柄。”
“是,属下谨遵宫主御令。”
“……”
那道身影原地踏出。
片刻后,他便出现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绕过屏风,这人露出面来,对上座席间的客人:“抱歉,褚兄,我宫内有些事情,来晚了。褚兄不会怪罪我吧?”
“不敢不敢,”乾门长老褚天辰笑眯眯地起身,“闻宫主,请。”-
半日后,天山行宫。
“啊?所以是个误会啊??”
丁筱不可置信地后仰,“也就是说,那些魔修之前在去梵天寺的客栈里,本来是追着你们去灭口的,被师叔你还有寒渊尊打退了,还被你们撞破了他们行道魔合修的邪法,结果又看见了寒渊尊那柄刚炼的剑上的魔焰,就以为寒渊尊和他们一样都入了魔修之道?”
云摇点头:“事实上呢,那柄剑目前是我的。”
“啊??”
云摇眼尾一挑,慕寒渊便轻抬袍袖。
悯生琴浮现身前。
与之同时,龙吟剑悍然出鞘。
肃杀之气登时就叫整个房间内的灯火都黯了一下。
丁筱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这看着,也没什么魔性啊?”
“已经在梵天寺做过正灵仪式了。”
“不过既然这样,那天照镜为何会显现出那样的……?”丁筱愈发放轻了声。
“想来是那魔修用了什么邪法,故意栽赃,先坠了慕寒渊的清名。”
云摇一顿,回头看丁筱:“怎么,你们也不信任你们的寒渊尊?”
“怎可能!”丁筱急得差点破音了,“寒渊尊为我们乾门鞠躬尽瘁,为了保护弟子以身涉险不顾生死,我们又不是那没脑子的白眼狼!昨日有浮玉宫的弟子在行宫西苑说寒渊尊的闲话,何师兄都跟对方拔剑了!”
“这么看,他还挺维护你们寒渊尊的。”
云摇听得似笑非笑地转过去看慕寒渊。
可惜月亮挂天上,依旧不沾红尘的谪仙样。
倒是察觉了她目光后,慕寒渊抬眼扫来,眸里浸着点看透的无奈。
他又望向丁筱,温言如沐:“天山行宫是浮玉宫的地界,回去以后告诉何师弟,不要妄生怒气,免得落了旁人圈套。”
丁筱沮丧回去:“哦。”
云摇也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月亮也不是一两天能摘下来的。
她有的是耐心。
“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这些事情,还用不上你们小辈操心,提升实力修为才是正途。”
“是,师叔……”
丁筱起身,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到了门外要关门时,她想起什么,扒着双门中间的缝露头问:“对了师叔,乾门就在天山行宫外休整,我们不去和掌门他们会和吗?”
云摇瞥了眼窗外方向:“就算出得去园子,也是甩不掉的一堆尾巴,况且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事态没有明朗前,先不要贸然将他们牵扯进来。”
“好,那弟子告退。”
“……”
等房门关合,确定四周再无旁人或者神识探查,云摇稍稍正色,转过身来,面向慕寒渊:“仙门大比时,浮玉宫恐会当着仙域所有仙门修者的面,借这个由头对你‘公审’,你要做好准备。”
“他们认定了我已入魔,大约是要探查灵府。”
“?”云摇扭头,眉梢几乎要挂冰了,“我不可能会允许他们探查你的灵府!”
慕寒渊微怔了下,不禁莞尔:“为何?”
“什么为何,那群魔修为了修炼邪法,连草菅人命、生炼人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简直毫无底线、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云摇怒斥到一半,不知想起谁,忽停顿在那。
一两息后她才耷拉下眉尾:“总之,让这种人碰你的灵府,那是万不可能的。”
慕寒渊无声望着她。
灯火正阑珊,映得他清绝侧颜更胜谪仙,而那双素来如落霜雪的眸子里,竟也多覆了一层柔柔暖色。
云摇抬头时,正触及这个眼神,没来由地心里一晃:“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原本是想,只要不祸及师尊清名,待到后日大比前,他们若为难,我可以自废修为。”
“——?”云摇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等回过神,红衣女子缓缓捏紧了桌角:“你在说什么疯话?”
慕寒渊淡淡莞尔:“我这一身修为本就是为师尊所修,自然亦可为师尊所废。”
“?打住,”云摇扭头,“什么叫为我所修?”
“师尊闭关,我要代师尊维系乾门、护好每一位后辈弟子,自然要有修为傍身。”慕寒渊眼尾愈发垂下,长睫下如落星尘,“如今师尊疗愈了旧伤,修为恢复,我便只需站在你身后就可以了,是么?”
“是个狗……”
云摇险险没把那句不雅之词脱口而出。
她闭眼,吸气,呼气,三个来回后才终于平复下心绪。
云摇再次睁开眼,认真看向慕寒渊:“记得你答应我,绝不会成为那个人么?”
慕寒渊微怔:“自然。”
“那第一步,你就不能只为了我一个人活着,那样你的世界会非常的窄,只有细细的一条线。”
云摇轻叹,她抬手,半托半抵住慕寒渊的下颌,在他怔然却毫无反抗的眼神下,给他左右转了转,“你不止要看我,还要看整个世间。去关注鲜活的人,就像丁筱,何凤鸣他们一样,你保护、信任他们,他们也同样站在你身前。”
慕寒渊望她的眼神微暗下来:“一定要么。”
“一定要。只有这样,你才能算是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你才会懂得珍惜这个世间的一切,而不会走上那个人的那条孑然孤绝的死路上去。”
云摇收回手,认真看着他,“即便那是宿命,你要用剑劈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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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教你的奈何剑法吗?”
慕寒渊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奈何剑法?”
云摇问完,并未等慕寒渊答。
她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金铃手串:“你之前说,我行善是因为我未曾见过人心鬼蜮,不,我见过很多,只是在那之外,我更记得我遇见过的那些人心温良。这个世间或许肮脏,黑暗,或许角落里总藏着令人厌恶的魑魅魍魉,但黑暗之外,总会有光——即便光会在夜色前逝去,我依然相信它会在黎明时归来。”
“我见过最黑暗的长夜,慕寒渊,那时我恨极了无可奈何的感觉。”
云摇抬眸,眼底湿潮却泛着决然的笑,“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黑夜不会结束,那我就做斩破黑夜的那把剑。如果光不会来,那我们就撕碎这片黑暗。”
“以我手中剑,问世间事、护世间人,天不许我奈何——我偏要奈何。”
慕寒渊沉眸未语,眼底光影斑驳。
云摇并不急,只是淡淡一笑:“这才是我要传你的奈何剑法。”
“希望你慢慢学,总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懂的,”云摇抬手,将龙吟剑归入琴鞘中,“从今以后,龙吟剑归你,奈何剑归我。”
慕寒渊还未从云摇的话中回神,便被这一句唤得蓦然抬眸:“师尊是要……”
“奈何剑悬于天山之巅三百年,历尽霜寒,”云摇望向窗外,“它是时候解封、再一探这世上魑魅魍魉了。”
第59章青山明月不曾空(二)
云摇不曾料及的是,仙门大比之日未至,慕寒渊还没出事,乌天涯那儿反而出了岔子——
入天山行宫第二日,正一早,云摇还在房内打坐,便忽然察觉一道熟悉的气息急促向院内掠来。
她未阻拦,指尖勾抬。
房门无风自开,刚要抬手叩门的丁筱便一脸焦急地惊停在了门前。
“出什么事了,一大早就这么急切。”
“师叔!您快去弟子院落看看吧,乌师兄不知怎么回事,像是行功出了岔子——快要走火入魔了!”
“?”
云摇一惊。
她脑海里不由地掠过了日前,乌天涯在那天照镜下,忽然僵停身影的一步。
云摇心里沉了下,当即起身向外:“我这就去,你去喊慕寒渊一道来。”
“是,师叔!”
——
甫一踏入弟子院落,云摇神色就变了。
庭院北侧的那间屋舍中,竟隐隐逸散着犹如黑丝般的雾气,只是又全都压制在屋舍内。
即便以她神识,若非踏入院中,也不能察。
如此修为,在弟子院落中,只可能是他了。
再耽误不得,云摇身影一闪,下一息已经出现在房中。云摇在屋内一扫,快步走向内间——
几名乾门弟子围在桌榻之间,而乌天涯面色涨红,额汗如雨地盘坐榻上,他周身气息鼓动得厉害,衣袍都跟着起落不已,灵力犹如走蛇,将他浑身灵脉撑得涨起青筋。
尤其裸在外的脖颈上,绽起的经络竟隐隐透着黑。
而这一幕落入云摇眼中,就更清晰了。
那些和黑雾人身上如出一辙、只是稍浅淡些的黑雾,腾绕在乌天涯的身周。
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出它们是在向内吸纳还是向外挣脱。
“所有弟子,退居院外!”云摇清声低喝,压住了满屋的躁动争讨。
听得云摇声音,弟子们立刻回身行礼,依言向外鱼贯而出。
最后一个是何凤鸣。
云摇上前到榻旁查看乌天涯状况前,想起什么,对他嘱道:“你们守在院门外——在我出去之前,除了寒渊尊,任何人都不许放入院内。”
何凤鸣一默,还是低头抱剑:“弟子遵命。”
“……”
慕寒渊踏入屋内时,云摇正在乌天涯身后的榻上,为他调息压制。
见慕寒渊及时赶来,云摇松了口气:“安魂曲。”
“好。”
慕寒渊抬手一拂,横琴桌前,指骨搭上琴弦,一拨一挑,清泉般润人心脾的琴音便从他指间淌下。
有了慕寒渊的安魂曲为乌天涯安定神魂,镇抚气息,云摇这边的压力也骤然减缓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终于有旁顾之力:“众仙盟的人没拦你吗?”
“拦了。”
慕寒渊淡淡道。
“嗯?你没跟他们动手吧?”云摇本来将心一提,但见慕寒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又放下了,“算了,以你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在意他们……”
话未说完,云摇却瞥见余光里,慕寒渊竟错开了她眼神,不作声垂下了清长的睫羽。
云摇:“……”
“?”
同一时刻,堵墙之隔的院落外。
望着倒了满地哼哼唧唧的众仙盟执事,几位拔剑到一半的乾门弟子目瞪口呆。
不知道谁喃喃了句:“我可是头一回见寒渊尊出手打、不对,是出琴音伤人啊……”
“可不是寒渊尊先出的手,”后面有个男弟子回过神,立刻反驳,“明明是那几个浮玉宫弟子竟然要打伤丁筱师姐!他们活该!”
“没错,乌师兄走火入魔他们还想硬闯,还敢伤人,我们占着理呢!”
“不过没想到,寒渊尊竟然也会动气哎。”
“你们有没有觉得,寒渊师兄刚才这样,好像更……像个人了?”
“好啊你,敢说寒渊尊从前不像人?”
“哎我不是那意思啊……”
——
诸多言语,一句不落地钻进了云摇的耳中。
乌天涯体内翻涌的魔息已经在她和慕寒渊的联手下压制下来,她虽验证了五师兄入魔的猜测而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但面上还是未露。
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云摇扶着进入昏睡状态的乌天涯躺下休息后,她便抬手示意慕寒渊,两人一同走向外间。
“可以啊寒渊尊,会为弟子出头了?”云摇坐到了外间的桌旁,取了倒扣的茶盏,顺手给慕寒渊也递了一个。
薄薄的茶盏瓷一抬,一点水光晃过那人清隽眉眼。
跟着落座的慕寒渊抬眸,正见红衣女子托着腮,侧过脸来懒笑着打趣望他。
“……”
慕寒渊撇开了日光下颜色略浅的瞳眸,难能有些不自在:“丁筱和那名弟子,是不满众仙盟执事阻拦于我,才和他们起了冲突。”
“哦?是吗?”云摇似笑非笑地托腮仰着他。
大约是云摇这眼神实在过于戏弄得露骨,慕寒渊终于有些抵不住,长睫垂低下来:“好罢。我只是想试一下…师尊所说的那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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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了,如何?”
“……”
听着神识带回来的,院外关于他那兴奋得叽叽喳喳的麻雀音似的动静,慕寒渊想了很久。
“还不错。”
“那看来我这真正的‘奈何剑法’,总算没有白传。”
云摇笑着,望着面前这张终于沾上了点人间烟火气的清隽侧颜,某个恍惚里,她忽想起了前世的慕寒渊。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什么?”慕寒渊抬眸望来。
云摇醒回神,低眸笑了下:“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有点遗憾,如果早知道你三百年里这样孑然一身,兴许我该多收几个徒弟的,让你像我那时候一样,有许多师兄师姐陪着……也不会活得像东海里一座孤屿似的。”
慕寒渊望着她眼神微动:“这样也很好。”
“嗯,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还会越来越好,”云摇吁出口气,“你应该在九思谷见到乌天涯时,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吧?”
慕寒渊略微迟疑,还是点下头:“嗯。”
“那我给你讲讲,我和师兄师姐他们的事吧?”
慕寒渊似乎有些意外。
他侧正过身,几乎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都是些又幼稚又可笑的事,你不用这样,”云摇被慕寒渊的反应逗得忍俊不禁,“先说好,笑他们可以,笑我不行。”
“好,”慕寒渊眼神沉熠,“我在听。”
“嗯……那就先从我那个假正经、最爱装高冷的大师兄说起吧…………”-
乌天涯是在临近入夜时,方醒来的。
结束了那场重复过无数遍的噩梦,他在黑暗里无声睁开了眼。
记忆还停留在云摇满怀忧心地望着他的眼神,经脉间流淌着她为他灌入调息的灵力,房间内似乎也还残留着他的小师妹身上独有的一种淡香……
同样是黑暗,但眼前的黑暗比起近百年来,他从白骨与血肉间一点点重铸起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时那种与绝望拼杀的黑暗,完全不同。
慕九天只觉着此刻,他的整颗心都是被温暖的泉水满溢和浸润着的。
他最温柔善良可亲的小师妹,他——
“……慕九天啊?他就比较神奇了,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像狗的一个。”
刚感动到一半的慕九天:“……?”
外间的话声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屋里送:
“说狗不够准确,他得算只花狗,只要能装酷扮帅的事,他一样不落,生平最爱就是英雄救美,天天在凡间扮什么风流游侠……啧。”
“此人极不要脸,我从小到大替他背了一山头的黑锅,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半夜喝完酒撞进了六师兄的藏宝阁里,摔碎了六师兄喜欢的白玉簪,这个臭不要脸的第二天起来竟然拉我顶锅,非说是我半夜拿刀架着他进去劫富济贫的……”
“啊?我怎么报复的?我没报复啊,我这么善良的小师妹。”
“……好吧,那事之后第二个月,我伙同二师姐一起,趁他在后山泡寒泉的时候,把他的里衣外袍连同储物法器全偷走了!他因为在后山拿着两片树叶裸奔,吓到了两位外门师妹,挨了师父一顿毒打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本来除了我,挨四师兄戒尺最多的也是他。”
“……嗯?为什么我跟他更亲近?也不算亲近吧,只是我刚拜入师门那会儿,上面几个师兄师姐都到了出山历练的时候了,很不幸,我就落他手里了……”
“上树掏蛋,下水摸鱼,什么坏毛病他都教了,人事儿是一点没干……”
“哎,没长歪全靠你师尊我天赋异禀。”
“后来啊,后来四师兄历练回山,我俩的地狱就开始了。”
“……再后来他被一个凤凰族的小姑娘玩了‘仙人跳’,骗他英雄救美,满山追着他要以身相许,最后吓得他躲进了女弟子寝阁里,然后我给他扮了一个巨丑的女装,没想到被师父和长老们看见了,吓得大长老三天没起来床哈哈哈哈哈……”
“打那以后他就改过自新了,从此下山他救男我救女,分工明确救完就走绝不给对方以身相许的机会,这都是经验之谈,徒儿你以后肯定也用得上……”
“…………”
在被自己“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师妹活活气死之前,慕九天终于从榻上坐起身,咳了一声。
外间。
云摇蓦地抿住嘴巴,警觉地撇过脸。
她视线所落的内门处,没多久,就从昏暗里走出来个只穿了里衣披着外袍的人。
像经了场大病初愈,那件外袍支得清癯瘦削,慕九天抄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到门槛上,半张脸遮在阴翳里。
看不清神情,声线也倦懒。
“四五百年前的小账了,云幺九,你是准备翻到我坟头长草吗。”
“……”
不知道是之前他作“乌天涯”藏得太好,还是,三百年到底太久太久了。
乍一听这个曾朝夕相处过的声音,云摇竟觉着有些恍惚。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
就好像他只是跨过了三百年,从那个他离山时的夏日,满山霞色与碧树交织残漏的荫翳里,一步跨过,就忽然来到了她面前。
酸涩、怨怼,还有对他还活着这件事的庆幸,一并交织着涌了上来。
云幺九靠着桌子,慢慢抿了口凉透的茶,等平复了心口百般情绪,她才张口:“你是说慕九天的坟吗?在天悬峰的后山,坟头草早该成精了。”
“你竟然还给我立了坟?”慕九天低头轻哂,“可真是不容易,听你刚刚那意思,我还以为你能给我连人带盒送去凤凰族结个冥婚。”
“……”
刚刚那点复杂情绪全没了,云摇气得想翻白眼。
慕九天已经很自来熟地隔着圆桌坐到了两人对面,还撑着袍子朝慕寒渊抬了抬胳膊:“你好啊,小师侄。”
“……”
慕寒渊恍若未闻,唯独捏在茶壶上的修长指骨,像是错觉似的,微微捏紧了一点。
新斟上的茶盏递到了慕九天面前。
慕寒渊这才撩起长睫,像是霜雪碎落,没入了那双漆黑眸间,透着温懿的凉意。
“师伯,用茶。”
慕九天轻轻抽了口气,转回头去看云摇:“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是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个,天山巅顶化出来的,冰泉雪水似的小徒弟?”
云摇轻眯了下眼:“说人话。”
“雪水似的,”慕九天晃了晃茶盏,“触之冰凉,饮之冷淡无味。”
“?”
云摇托腮的手砸在桌上,“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你当人人像你那么肤浅?”
慕九天还想再说话。
“闭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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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副病骨支离的德行,我一拳能打你十个,劝你识时务,我问你答,”云摇顿了下,出声,“当年怎么回事,你是压根没死,还是有什么变故。”
“死了。”
慕九天语气松懒的,似在说个旁人故事,“不过,后来又活了。”
云摇:“多后来?”
“……”慕九天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停顿了下,“嗯,七八年吧。”
云摇轻眯起眼。
慕寒渊低垂着眸,拿茶巾拭手,像随口一句:“七八十年。”
云摇扭头:“?”
慕九天跟着扭头:“???”
对慕九天,慕寒渊现在难得很不寡淡、很有情绪,只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若只有他望着,慕寒渊约莫更愿憋死他。
但云摇不行。
“魔域四大主城的事,近百年间我一直有暗中部属,玄武城七十多年前,忽然出现了一位城主幕僚,深得对方信任倚重,且并非魔族,”慕寒渊淡扫过慕九天,“起初我只猜他是仙域仙门弟子,也是近一年间,才将这位幕僚与师伯渐渐联系起来,但并不能确定。”
慕九天:“…………”
一口一个师伯叫得顺,可他看他哪有半点看师伯的尊敬?
“七、八、年?”云摇冷笑着转回来,“你继续编。”
慕九天轻咳了声:“我这不也是怕你知道,师兄做了半个魔修不说,还重修了这么多年才勉强回到合道境,太损害师兄我在你心目中的英伟形象吗?”
“别做梦了你在我梦里都没英伟过。”
云摇无情驳回,“所以你修了七八十年,就把自己修成这么个残枝败柳的德行?”
慕九天:“……”
“?”
他诚挚地扭头看向慕寒渊,“你师尊这几年的用词到底是谁教的?”
“不要转移话题。”云摇几乎要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了。
慕九天:“我什么时候——”
“你身上那些黑雾和他们不同、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被慕九天那插科打诨的态度招惹到底线,云摇一声清喝。
满室寂然。
几息后,慕九天轻叹了一声,靠回椅子里:“你怎么从小这么倔,现在还是。”
“说不说。”
“好好好,怕了你了,”慕九天叹气,“我当时是被一个曾经有些渊源的小血魔救下来的,半死不活地被他吊了两百年的命,总算醒了。你也见了,这副残躯支离,想活下去,我就只能修魔。”
“……”
云摇喉头轻动了下,想张口,却到底没能出声音。
“可是修魔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道魔合修,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要炼生魂的。也不是你师兄骄傲不肯,而是我实在怕若真干到这么伤天害理,就算将来到了地底,也要被杜锦那戒尺抽成个残废鬼——那多惨?”
云摇轻咬住唇,憋了片刻才慢慢僵着语气:“那你如何修得魔。”
“就,凑合着修呗。”
云摇不指望他这张嘴了,转头看向慕寒渊:“你说。”
慕寒渊垂望着她的眼眸微停。
似乎有些迟疑。
慕九天插话:“不是,云幺九,就算你对你这徒弟看得比天高比心娇的,这种魔修之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具体,我——”
“道魔合修,非炼魂不成。”慕寒渊平声静气,“若非生魂,便是留世怨魂。”
“……”
慕九天见鬼似的扭过头盯他。
云摇听见怨魂那个词都牙疼:“你们一个两个就跟怨魂杠上了吗?”
“嗯?还有谁?”慕九天好奇探头。
云摇不搭理他,看慕寒渊:“炼怨魂有害?”
慕九天脸色终于变了。
他微微挪过眼,给慕寒渊使了个眼色,同时神识传音:“就算你见了鬼地连这个都知道,但也最好别说,你也不想看你师尊为我的事难过吧——”
“自损阳寿。”
慕寒渊平心静气地说完。
然后他才抬眸,望着慕九天,淡声问:“师伯方才传音了什么,我未能听清。寒渊无事须避师尊,事事自要先请她定夺,您直说便是。”
慕九天:“……………………?”
第60章青山明月不曾空(三)
说完这一切,慕寒渊便起身,朝云摇低声:“师尊,我到房外等你。”
“……好。”
云摇声线微晃。
直等到房门在她低颤着的睫睑下合上,云摇才缓缓转回头,望着烛火后的慕九天。
“他说的,是真的?”
“……”
对上云摇的眼,慕九天纵然有心隐瞒,但张了张口,也还是一句瞎话都没能说出来。
明明他最擅长这个才对。
慕九天忍着情绪叹了声气:“真如何,假又如何?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云摇不自觉便提了声量,眼圈也微微泛起红,等反应过来她别开脸,声音绷得冷硬:“后山青冢是空是实、这于我就是最大区别!”
慕九天却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别傻了,慕九天早就死了。难不成以我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回到乾门、去当回什么师叔祖吗?”
云摇还想说话。
“还是你要我像现在一样,永远做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永远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听、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认?!”
慕九天忽勃然而怒,青筋在他颈上绽起。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感受着这副早已破败到令他想要发笑的残躯。
“我早已经不是那个慕九天了……我连做梦都不敢梦见他。”
“放了我吧,云摇。”
许久,久到房间死寂,蜡烛的泪花凝结,然后剥落,跌得粉身碎骨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云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浮玉宫的那群宵小……那些践踏过师兄师姐的尸骨血肉、为了修行残害苍生堕入魔道的鬣狗们……”
慕九天从烛火中侧过身。
苍白的脸,猩红如饮血的唇,还有那双蛰伏着无底漆黑的眼。
他死死地望着什么地方:“我死之前,一定会将那些人全都拉下地狱去——我要他们跪在师兄师姐面前,将他们的践踏和背叛、一头一头地磕回来!”
“……他们会的。一定会。”
云摇回过头,终于肯给他看她泛红的眼:“但你也不能死、我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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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九天眼底森寒的光慢慢黯了下去,如将燃尽的盏烛。
他停了很久,低声问:“你还记得,从前大师兄给我们讲过一个恶龙的故事吗?”
云摇眼神里烛光微颤:“记得。”
“人是杀不了恶龙的,只有变成了恶龙,才能杀了它。”慕九天轻笑着说,“那个年轻人最厌恨的就是恶龙,他又怎么会愿意……作为恶龙苟活下去呢?”
“不。”
云摇攥紧了拳,“只有生出恶龙之心,才是恶龙。”
慕九天一怔,抬眼望向她。
云摇颤声:“而有些人,他即便面目全非,为了守护旁人生出了苍鳞恶爪,可他的心仍是温的,软的。他有一颗脆弱的、鲜活的、凡人的心。”
“他就依然是那个人。”
“至少在我心中,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
扇门之隔。
盈盈的烛火从身后投来,将慕寒渊清孤身影投在了月光清冷的庭院。
地白如水,托着他的影子在风里浮动。
像是一叶要飘去不知何处的扁舟。
身后房内话音潺潺,流入了慕寒渊耳中。和着云摇今日与他讲起的那些,犹如走马灯一样,从声音变成了画卷,画卷又一张张在眼前涌动起来。
如亲历的往事一般,美好得引人沉沦。
今日慕寒渊不止一次地想,若他也在其中就好了,在那段鲜活的、虽死犹生的记忆之中。
她所经历的那段人间,确实比他要天宽地阔,要美得多。
也难怪她会对这人间如此留恋、如此珍护。
……
房中的话声依然淌在身周。
慕寒渊并不是有意听的。
这些日子他的神识范围一直在增长,以远超过合道境巅峰的水准与速度。如此类的声音,即便隔着再多层隔音罩,都难以阻挡地灌入神识中。
他的神魂之力仿佛被什么东西正胀满到一个极致。
以至于慕寒渊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渡劫境的那层壁,与他只剩咫尺之隔。
触手可及。
但不知为何,慕寒渊从心底深处不愿去接近它。
就好像一旦突破了那层壁垒,壁垒之后就会出现最可怕的、他最不能接受的后果。
“……”
在掀起衣袍的夜风里,慕寒渊站了很久,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自梵天寺他几场光怪陆离的梦后,那道声音反而越来越少地出现了。
最后一次,他清晰记得它如贴在耳畔的感觉。
那下一次会在哪里呢。
许久后,慕寒渊轻叹了声,托起袍袖中的金莲。
他用指腹轻点了下睡着的小金莲的莲花瓣。
“……苍鳞恶爪,不改其心。”
“她说得真好。可惜不是对我。”-
云摇终于还是说服了慕九天,在仙门大比后,到东海凤凰族去求治之事。
——凤凰一族与真龙一族同是天地孕养,最受厚待,且族内素有浴火重生的传闻。若想脱胎换骨、解决慕九天的修魔之患,那凤凰族便是乾元界内最有希望之处了。
仙门大比前的最后两日,转瞬即逝。
“跟师叔您说的一样,最近这两三天里,整个仙域全都在聊寒渊尊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煽风点火——不然怎么会传得那么快!”
丁筱一早便来给云摇传信了。
隔着房门,云摇的声音传到廊下:“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呢。”
“嗯,打听到了,”丁筱抿了下嘴,“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师叔想听哪一个?”
云摇:“……”
大约从房内的沉默中感受到了致命威胁,丁筱不敢再鬼,连忙正色。
“九思谷那边,听闻萧九思萧谷主确实被万长老从东海请来,按半个时辰前天山行宫的动静,应当是已经到了。”
“……”
“浮玉宫这边按照他们弟子间的传言,好像是说他们那位老祖——碧霄道人,竟然也出关了。前日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没顾得上计较执事弟子受伤的事,全都仓促赶回浮玉宫,聆听老祖训诫去了。”
“……”
房内毫无回音。
就在丁筱暗忖这为难局势下,她们师叔祖会如何行事的时候,就忽见面前房门打开。
一道着黑色衣裙、戴黑色帷帽的清瘦利落的身影,从开向两侧的房门正中,显露出来。
丁筱一惊:“师叔,你这是……?”
她话未过半,忽听得脑袋后面,晴空一声闷雷。
“!”丁筱吓得猛一哆嗦,往前一扑一跪,顺手就抱向了云摇大腿。
没躲开的云摇:“……大清早就这么大礼吗?”
“不是,”丁筱手忙脚乱又不好意思地爬起来,一边拍身上尘土一边茫然扭头,看向庭廊外万里无云的晴空,“师叔,我刚刚是不是见鬼了?这大早上的,太阳又这么好,怎么突然打雷了?”
云摇压了压帷帽,轻咳了声。
若是了解她的人在这儿就能听出这一咳里多少压着点心虚的成分。
可惜丁筱没察觉,见云摇二话不说已经顺着踏跺下去了,往院外走了,她连忙快步追上。
一边小跑,丁筱一边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自己胳膊:“而且刚刚那雷声,真怪啊……怎么一声跟劈进我识海里似的,打得我胆战心惊的?”
“……”
隔着帷帽,云摇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敏锐还是迟钝。
“哦对,忘记正事了,”丁筱以为云摇这一眼是不耐的意思,连忙收回思绪,“寒渊尊今日一早就被众仙盟的执事请过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他们巴不得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审他,不会让他在仙门大比开始前‘出事’的。”
“那就好……”
丁筱一路上扭了好几次头,数番欲言又止,终于弄得云摇开了口:“有什么就问,再看我都要被你盯穿了。”
“嘿嘿,师叔你发现了啊,”丁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就是好奇,师叔你怎么今天突然换了这么一身打扮?”
“不好看?”
“好看!好看死了!”
“呸,不吉利,今天要打架的。”
“哦,”丁筱头点到一半,“啊??”
黑色帷帽走得四平八稳,完全没搭理她。
丁筱这才恍然:“师叔你换黑衣是为了打架啊?那三百年前传闻里你总是穿黑衣——”
“可能因为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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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仙域第一人的仪式感吗?”
“不是,”云摇毫不留情戳破了丁筱的侠女梦,“因为其他衣服太不耐脏,打完架未必有足够的灵力施清净术,穿回去被四师兄发现又溜下山打架了就会挨揍。”
丁筱:“………………?”
用数息时间消化了这个问题,丁筱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那,帷帽又是?”
“还不是为了他们么。”
这话落时,云摇恰与丁筱一同迈进了天山行宫内,仙门大比所在的露天广场中。
云摇说话,目光也扫向前方——
隔着广场上一众仙门与修者,在正对面,平地拔起一座数十丈高的白玉屏壁,花纹繁复,似乎描着百鸟朝凤图,在日光下辉煌熠熠,犹如一把打开的金玉折扇。
而白玉屏壁前,从两侧向正中,拱起了五座凌驾俯瞰于整个广场上的小型道场。
除了正中间那座比两侧四座道场还要高起一丈的道场空着之外,另外四座,都已或坐或站满了梵天寺以外的四大仙门的长老弟子。
左首第一座便是浮玉宫,第二座空着,应是留给向来不参加的梵天寺的。
而右首第一座是九思谷,第二座则是悬剑宗。
三派的掌门或核心长老端坐于前。
仙门大比还未开始,广场中声音嘈杂,掌权高层们也正互相言谈。不过偌大广场中半数以上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五座道场的白玉屏前。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九思谷首位上的男人。
“……萧谷主真是风流倜傥,风雅斯文,谦谦君子啊。”
丁筱对着那边瞩目良久,由衷感慨。
云摇皱着眉扭头看了一眼,隔着帷帽目光怀疑:“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丁筱冤枉地转回来,“怎么会,这可是仙域公认的事!”
“那就是你们眼神都不太好,慕寒渊难道长得不比他好看?”
“寒渊尊跟萧谷主当然不一样,寒渊尊那是不能用好看来形容的,是天上月,谪仙人,银丝莲花冠都承认的乾元道子。以前我们哪敢多看一眼,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脏了他。”
丁筱说完,忽恍然大悟:“原来师叔是为了躲萧谷主才戴帷帽的?”
“……虽然他确实是熟人之一,你这话算不得错,但你这个语气莫名让我很手痒。”
丁筱忍住笑,放轻声:“哎呀师叔,你就别藏了,谁不知道你和萧谷主——”
“铿。”
虚空响起一声拔剑出鞘的动静。
丁筱一瞬闭上了嘴巴,神色严肃正经:“我明白了,师叔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才故意藏起来的。”
“算是吧。”
云摇轻嗤,朝广场中空地上,乾门所在的方位走去。
“我倒是要看看,这群宵小之徒,若我不在,他们是打算怎么欺负我宝贝徒弟的。”
“……”
丁筱想起今日师叔开门时,那晴日虚空里平生的一道惊心闷雷,不由同情地看了那五座道场一眼。
师叔这一身黑衣……
也不知道是替哪个倒霉蛋准备的。
与此同时。
右首第一座小道场上,听着身侧万长老义愤填膺地诉说,萧九思忽然面上笑容一滞,他抬掀袍袖,竖起手掌示意万长老噤声。
万长老连忙闭上了嘴。
而萧九思僵停了一息,骤然从座椅里起身,眼神震颤地扫向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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