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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墨书白 28136 字 10个月前

李归玉厉喝出声,随后他突然意识到:“那为什么小姐不告诉我?”

他仿佛是找到什么证据,急喝道:“她那么恨我,我杀了她爹,这种事她这么不告诉我?!告诉我就可以报复我,就可以让我从头就是错,可以让我知道我牺牲一切的仇毫无意义!你在说假话。”

李归玉笑起来,他眼中满是惶恐,却还是肯定道:“你在骗我。”

“惜娘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当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谢恒有些疲惫,但他还是道:“李归玉,其实我没有直接将你血统昭告天下,就是因为这不是你的恶。如果你不害她,我不会对你怎样。而惜娘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

“她可怜我。”

李归玉突然明白,他忍不住想笑,眼眶却还是带了眼泪。他盯着谢恒,沙哑道:“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可悲,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们啊?!”

“她告诉你,你就不杀了吗?”

谢恒看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如果是的话,那去拦住她。”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在黑暗中静默的青年,平静道:“就算你不杀她,王怜阳王韵之、王家所有人,都不会留下她,不要让她来救我。李归玉,当年在仇恨和良知之间,你已经选错过一次,如今你可以选第二次。”

谢恒说着,看着地上枯草,忍不住带了苦笑:“我是会死的,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继续跟在她身后。李归玉,”谢恒顿了顿,苦涩开口,“你可以当回江少言。”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听到“江少言”那一刻,惶恐从心底涌上来,李归玉摇着头,仓皇后退。

他察觉心中那些翻涌的冲动,像是被束缚的灵魂即将破茧而出。

他慌忙压制着所有,连连摇头:“我不信你,我不信……”

说着,他果断回头,开了大门,大步走出监狱。

谢恒静默坐在黑暗里,过了许久,他扬声开口:“张前辈。”

“在呢。”

张纯子的懒散声音响起,谢恒低声道:“您家人的下落,我会告诉您。我的性命……拜托了。”

******

李归玉从大牢中匆匆走出来,他心乱如麻。

谢恒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逼着自己不要去信,可是那些话却反反复复。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惜娘说过,要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

怎么可能?

恐惧像潮水一样灌满他全身,他感觉自己指尖发冷发疼。

他像是被风雪浇灌,整个人在雪地里冻得呼吸都在颤抖,都疼痛如冰割。

怎么可能。

如果是他师父自尽,那他做一切算什么呢?他杀了洛曲舒,他为此永远失去洛婉清,他再也不是江少言,他算什么呢?

可他师父,为什么要种上天花?

他师父……年轻和他长得很像……

他师父……

李归玉脑子一片混乱,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朝着未央宫一路狂奔而去。

旁边侍从见他便跪下,一声声“见过陛下”在风里呼啸而过。

他跑得那么快,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他很小的时候,四岁?五岁?

他每次下了课,他就会用他最大的力气,一路跑到未央宫。

然后他会看见坐在未央宫中的王怜阳,她永远不冷不热,可他无所谓,他只是想见到她,渴求她抱抱他。

这种渴求,在李尚文出生后到达顶峰。

因为王怜阳从来没有抱过他,而她却总是拥抱着李尚文。

他一路狂奔到未央宫,才到门口,就见宫内灯火通明,侍女见他过来,急急上前阻拦:“陛下……”

李归玉一把推开她,径直入内,走到殿外,便见王怜阳和王韵之在殿中。

两人明显在交谈什么,看见突如其来的李归玉,两人都是一愣。

王怜阳和王韵之对视一眼,王怜阳试探着道:“归玉,你现下来做什么?”

“下去。”

李归玉冷声开口,王怜阳皱起眉头:“这是你和娘娘说话的态度?”

“下去!”

李归玉随手将一旁花瓶朝着王韵之扔去,花瓶带着强烈杀意,王韵之惊得匆忙一闪,发髻就被花瓶打散,她愤怒抬头:“李归玉你……”

“下去吧。”

王怜阳看出李归玉来者不善,给王韵之使了个眼色。

王韵之压下怒气,愤愤行礼,领着人退了下去。

王怜阳斜卧在高座上,将李归玉上下一打量,疑惑道:“我儿何故如此,怒发冲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怜阳好奇:“什么问题?”

“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

李归玉一开口,王怜阳瞳孔急缩,她正要开口,李归玉人已至她身前,猛地掐住她脖子。

王怜阳眼露惊色,正要疾呼,就听李归玉压低声凶狠道:“你敢说一个字骗我,我就折你一根骨头,我一根一根将你骨头碾碎,把你的皮一寸一寸拔下来,把你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你给我想好了说话!”

“你……你放开……”

王怜阳慌乱道:“我给你说实话,你放开……我是你母后……”

“说!”

李归玉将王怜阳一把甩到地上,王怜阳忍耐着情绪,尽量不失仪态撑着自己坐起来,捏起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刺激李归玉。

李归玉冷冷盯着她,王怜阳难堪开口:“以前……我入宫前……他曾当过我一段时间侍卫。”

“还有呢?”

李归玉不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笑着道:“就这些?”

“就这些了。”

王怜阳低声开口。李归玉嘲弄一笑,他走到王怜阳面前,半蹲下身,盯着王怜阳道:“那劳烦您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师父年轻时,和我长得很像。”

听到这话,王怜阳骤然抬头,惊慌失措看着李归玉。

李归玉见到她的神色,便确定了答案:“你和他私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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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是……”

王怜阳一时语不成句,她紧紧捏着衣袖,慌忙遮掩道我:“我没有……”

“你那时候在冷宫,为了复宠你需要一个孩子。我来得太及时了。”

李归玉已经明了了所有,他平静注视着她,只问:“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

王怜阳没有回话,李归玉一把掐住她的手臂,厉喝道:“说话啊!这就是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不闻不问的理由?!这就是你骗我去当质子给李尚文铺路的原因?!”

“你放开我……”

王怜阳慌乱开口,去拉扯着他。

李归玉眼中浸满眼泪,他急促询问:“是你下的令还是谁?当年你们根本不想救我,只有师父想救我是不是?他是王氏的死士,没有得到允许你们随时可以杀了他,所以他必须得到你们的应允,你们就在借此为机会,在他身上种天花,让他和北戎演一场救我的戏码,用救我为名,进入城池,是不是?!”

听到这话,王怜阳吓得挣扎都不敢了,她愣愣僵在地上,李归玉便得了答案。

他又哭又笑,眼泪落下来,踉跄着起身后退,看着面前女子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既然恨我,为何生我?既然生我……为何……为何……”

为何不爱我?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年幼时问了无数遍,想了无数遍。

可他如今已经问不出口了。

他只想起洛婉清,他空洞的内心,干竭得疼。

他突然想起方才谢恒的话。

你可以做江少言。

你选过一次。

你可以做江少言。

这句话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魔力,爱他恨他,只要还看着他,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爱他。

哪怕是怜悯。

“小姐……”

他慌忙低唤,一瞬仿佛是想起什么,他什么都不管,踉跄着想要逃开,想要离开这吃人的宫城。然而只是走了两步,他就听到身后王怜阳道:“你以为我恨你吗?”

李归玉脚步一顿,王怜阳低笑起来:“我恨啊。我恨江枫晚。当年是他说喜欢我,他说带我走,他是剑圣啊,八宗师之一,他为什么不能带我走呢?”

李归玉愣愣回头,就看王怜阳抬起头来,眼里含着眼泪,她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似是带了几分疯狂:“我和他相爱过,他说好带我走。我等他一晚上,我,王氏最尊贵的嫡长女,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女人,我抛下一切要跟他走!”

王怜阳嘶吼出声:“我等他,我站在庭院里,在父亲、母亲,所有人的注视下等着他,只要他来,他就可以带走我,我站了一夜,我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站在那里站了一夜等他,可我等到天亮,等到所有人都看见我了,他都没有来。”

李归玉呆呆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笑起来:“所以我入宫了。我入宫了,我永远被崔涟漪压一头,我没有孩子,我进了冷宫能怎么办呢?那时候只有他,可以自由进入皇宫不被人发现,否则,我就算是和阿猫阿狗,我都不会生下他的孩子,我感觉恶心!”

王怜阳说着,盯着李归玉,愤恨道:“我看见他,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我像是一直站在那一夜,我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算什么东西?你永远威胁我,如果有一日被人发现我一生都完了,我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恩德,你该感激我。”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感觉人心似乎也像身体一样,在痛到极致之后,便只剩麻木茫然。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王怜阳满眼恨意,沙哑道:“所以你想我死?”

王怜阳没出声,她捏着拳头,李归玉笑起来:“所以当年,你让我去当质子,就是想我死,给尚文铺路。”

王怜阳不回应,李归玉想了想,继续道:“那我见到的,师……我爹的脸,也不是真的?”

“怕人发现,他换了一张。”

王怜阳沙哑开口,她抬手擦了猝不及防的眼泪,故作镇定道:“他舍不得你,想办法来当你的老师,我让他别来,他不肯听。”

李归玉听着,突然觉得疲惫。

他站在空荡荡大殿,看着自己命之起始的女人,轻声道:“娘娘,我还没有字。”

王怜阳疑惑看他,他慢慢走到王怜阳面前,眼中尽是死寂:“我二十二岁了,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字。”

谢恒有崔清平给的观澜,李宗赐他的灵殊。

每一个年到弱冠的男子,都会得到一个长辈赐予的字。

而他没有。

他静静注视王怜阳,好久后,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脖颈。

王怜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既然这么恨我,就不要痛苦了。”

李归玉轻声开口,王怜阳呼吸急促,就在李归玉即将掐断她脖颈刹那,王怜阳突然道:“归玉!让我抱抱你。”

李归玉动作一顿,王怜阳小心翼翼抬眼,试探着道:“你当质子之前,不是和我说好了吗,等你回来,我就抱抱你。”

李归玉听着,突然想起来,当年她让他成为质子时,她曾说:“你提个要求吧。回来想当太子,或是要其他,想要什么,你说。”

十五岁的少年就抬头看着高坐上的女子,迟疑许久后,有些紧张道:“能否请母后抱抱儿臣?”

他只有这一个愿望,从他记事到十六岁,岁岁年年。

他愣愣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紧张呼吸着,她张开双手,在李归玉愣神之间,轻轻拥抱住他。

这是王怜阳第一次抱他,然而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暖,他忍不住想去仔细体会,也就是那一刹,利刃挟雷霆之势,猛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李归玉同时反应过来,一掌击向王怜阳。

然而远比李归玉想象磅礴得多的内力和他冲撞在一起,他被撞飞开去,一大口淤血呕了出来,而王怜阳却只退了半步。

旁边宫门骤然打开,王韵之带人入内,行礼道:“姑母。”

“王怜阳?”

李归玉不可置信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暴露过武艺的人,王怜阳目光冷淡看向他,只道:“有一点我骗了你,他不是我侍卫,他是我师兄。我同他一起学艺。”

说着,王怜阳一抬手:“杀了吧。”

“王怜阳!”李归玉迅速反应过来,急道,“明日若我不在,你们拿什么和李圣照斗?!”

“你本来也只是垫脚石。”

王怜阳说着,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婴孩。

李归玉愣愣看着那个婴儿,王怜阳仿佛是抱着李尚文一般,温柔注视着孩子,轻声道:“这是尚文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李归玉骤然想起,当初洛婉清来他府邸谈判时说那句:“太子府上有一位姬妾有孕了,你知道吗?”

他查过,没有消息,他以为是洛婉清在威胁欺骗他,如今却才意识到:“你一早做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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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扶持你这样一个疯子?”

王怜阳轻蔑一笑,她抱着婴孩转过身去,淡道:“你要听话,我还不会这么快动手,可惜了。不过你也碍事,有你在,怕是杀不了洛婉清。现下你没了,我倒也好动手。”

王怜阳逗弄着怀中孩子,思考着道:“我将她杀了,和谢恒一起吊在城门上,就说是李圣照派她来救谢恒,那些军队大多是她带出来的人,我倒要看看,李圣照能忍,那些将士会不会忍。只要他们攻打东都,”王怜阳笑起来,“就做实谢恒是李圣照指使弑君。”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周边试探着靠近的人。

他宗师级的身手,哪怕身受重伤,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王怜阳虽然重伤他,但好在他躲得及时,伤口不算致命。

王怜阳看他还想反抗,神色微冷,命令道:“杀了吧。”

音落之时,侍卫朝着李归玉一起砍去,李归玉早有准备,他猛地跃起,一剑劈开一条血路,随后直接朝着宫外,一路砍杀出去!

夜里下了大雨,他根本看不清人和路,只麻木挥剑,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被穷追猛打着冲出宫去。

他得出去。

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他得走,得去东都郊外,去拦住洛婉清。

他不能让他进东都。

他一路杀一路跑,等甩开追兵,踉踉跄跄跑到郊外时,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捂着伤口,扶着树,一步一步往前。

李归玉不知道自己走到那里,他像是走在阴曹地府,茫茫然走着。

直到踩在堆积的竹叶上,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竹林。

看见竹叶那一刹,他愣愣抬头,不远处就是那个竹林小屋,这么多年过去,它还在那里,供行人歇息。

他不敢多看,只喘息着往官道走去,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走了不知许久,他终于失力,猛地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雨水哗啦啦冲刷在他身上,他静静躺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死在这里。

隔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听到官道上有急马奔腾之声。他艰难睁眼,就见一个女子,身着黑衣,腰悬长刀,背着雨伞和弓箭,冒雨急奔而过。

他想叫她,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他就看着她从他面前打马而过,就像这一场无可逆转、川流不息的命运。

他静静趴伏在泥泞之中,艰难呼吸着,挣扎着想要叫她。

他唇齿轻颤,伸手想在这泥泞中攀爬过去,然而他费劲全力的动作,却微弱得仿佛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雨声中一点点绝望。

不可以……

小姐……不要去……

他急促呼吸着,挣扎着,雨声夹杂着马蹄声由远而近,他却毫无所闻,直到最后,他被人一把拽着头发拖了起来。

他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去而折返的洛婉清看着面前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人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李归玉目不转睛看着她,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只说了两个字:“谢……恒……”

第194章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洛婉清骤然睁大眼睛,她刀锋一把抵在李归玉脖颈上,厉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归玉惨白一笑,雨珠落在他脸上,他贪婪看着她。

他没有能力回应她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十六岁那一年,穷途末路。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伸出手,握住她的袖子,竭尽全力说出一声:“救我……”

说完,他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洛婉清看着他倒在地上,皱起眉头。

李归玉出现在这里,东都一定发生了大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东都,算了算时间,谢恒问斩是在明日,她提前到达意义不大,倒不如先问清楚情况。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当年救下他那片竹林,不由得苦笑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将人背了起来,将他放在竹屋之中,给他用了药,输送了些许真气后,便转身去寻找枯柴。

等她把火升好,坐在竹屋吃干粮时,一只信鹰落在窗户。

洛婉清赶忙起身,将信鹰上的纸页取下,一眼便认出是谢修齐传的消息:“监斩时间改为今日午时。”

洛婉清看着纸条,开始飞快计算,按照路程,李圣照他们就算全部是轻骑,也要在天亮才会到达东都,她不确定那条地道从挖掘到将一万人送进城中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可无论如何,她一个人,得护住谢恒,撑到李圣照的人马过来。

在大军之下,护住谢恒?

洛婉清明白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紧张蜷起了手指,但她也没有选择,只能压了不安,拿了炭笔快速将情报写下,随后便让信鹰去通知李圣照这个消息,让他们加快进度。

等做完这一切,洛婉清才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凛神看了过去,便见李归玉靠在墙角,静静注视着她。

他一身帝王玄衫早已被泥泞弄脏,泥块凝结在衣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一言不发,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只平静看着她,将她这个人刻在眼中。

洛婉清忽视他的眼神,走回火堆旁,平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王怜阳起了冲突,”李归玉语气疲惫,“她又杀我一次,我又来了这里,你又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想知道公子的消息。”

洛婉清语气平淡,没有爱恨。

李归玉听着这话,低笑了一声,苦涩道:“非要撇得这么清楚吗?”

“我给你药,已经是仁至义尽。”洛婉清平静开口,“我与你之间除了家仇没有什么瓜葛了。”

“没有了吗?”

李归玉眼中尽是死寂,他看着跃动的火焰,过了好久,才哑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师父是自愿让你爹杀的?”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意识到李归玉已经知道这件事,想了想,也没掩藏,轻声道:“从姬蕊宫出来之后,在扬州。”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希望你是因为你做错事受惩罚,而不是因为可悲。”洛婉清缓声道,“告诉你,你痛苦,可你痛苦的源头,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恰恰是因为……你没有错。”

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抬头看他,犹豫许久,才道:“如果当年你没有主动为国为质,你师父不需要救你,也就不会死。他如果告诉你主因,你也就不会复错仇。可你当质子有错吗?你复仇有错吗?你被欺骗被放弃,有错吗?没有。我若告诉你真相,那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你做错之事,而是因为你无错之事,我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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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恨我?”李归玉忍不住道,“你不想看我痛苦?”

洛婉清想想,轻声道:“实话说……我刚来到东都,我是希望你痛苦。我只是想报复你,可走到现在……”

洛婉清缓声道:“我只想有个了结。我求个公道,但是,我不想恨了。”

“你不想恨了……”

李归玉哭着笑起来,有些痛苦道:“可你也不爱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归玉看着她,忍不住询问:“你爱过我吗?”

洛婉清低头用帕子擦拭着刀柄,缓声道:“不必说这些,公子他……”

“你休要在此时提他,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归玉厉喝出声,他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盯着洛婉清急切道:“你给我明白,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既然你觉得我没有做错,既然你这么心软,既然你爱过我,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还要恨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谢恒的消息,你告诉我!”

“因为……”洛婉清看出他穷途末路,她犹豫着,终于道,“我因你而死。”

李归玉一愣,有些听不明白,他呆呆看着洛婉清:“你……因我而死?”

“我……我的家人。”洛婉清想起那个梦境,哪怕遥远,可那种痛楚却还是刻在心里,她艰难开口,“都因你而死。”

“你在说什么?”

李归玉察觉什么,不可置信看着她:“他们不是活着吗?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监狱是怎么发现是你和郑家联手的?”

洛婉清组织着语言,李归玉听她反问,竟一时有些不敢回话。

洛婉清轻笑一声,有些嘲弄道:“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信了你,我拿了匕首,和张伯说,我会等你的。”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洛婉清笑着回忆:“然后我就等到了流放,路上我娘死了,那些士兵想羞辱我嫂嫂,我哥哥被打死了,我嫂嫂自尽了,我一个人,背着我那小小的女侄,一步一步走,走到岭南。”

洛婉清说着,眼里有了眼泪:“她那么小,她最后问我,岭南是不是有荔枝。我在梦里种了快十年的荔枝林。在那个梦里,我每一日在想,我要如何杀了你,我要如何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一辈子困在岭南,一直到死。”

李归玉听着,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害怕,试探着道:“可那个是个梦啊?”

“如果我没有和柳惜娘交换身份,如果我没有来到监察司,”洛婉清抬起眼眸看他,“你觉得只是个梦吗?”

不是。

李归玉一瞬明白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意识到,如果她没有来东都。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没有让他在这一片沼泽里,看到如此绚烂的她。

其实他也不会再做什么。

他会行尸走肉一样留在东都,怀着对世人的恨意,一直走到最后。

那她走向那个结局,也不意外。

是她回来,他让看到泥泞中的天光,看到那一身血洗后的凤凰。

他对她爱意,起始于江南,江南那五年,爱意蛰伏于骨血,如果她不回来,那就永远停留在那里。

但她来了,脱胎换骨而来,让他看到一个这么好、这么美丽、这么耀眼的人。

芳菲阁对峙心颤,琴音盛会一曲惊鸿,紫云山名动京都,流风岛相伴那一路,那一个月饼,背着他走在雨里那一份心动……

她从少年成长出的美好、张扬、艳丽、温柔,都成了东都黑压压天色中的天光。

可这道天光,却注定只能仰望,无法拥有。

又何其残忍?

他看着她,想到她说的那些,想到她经历的一切。

洛婉清平静注视着他,她无爱无恨,只轻声道:“李归玉,于你而言,或许只是几日。可于我而言,我恨了你十年,痛了十年,怨了十年。我本就是被你困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陪你一起埋在这世间黄土……”

“所以你醒来后,就决定杀我。”

李归玉终于明白一切,洛婉清如实点头道:“是。”

李归玉听着,却是慢慢笑了起来。

“那就来!”

他急切开口,仿佛是寻找什么解脱。

他从袖中拿出匕首——那把当年他赠她的匕首,递到她面前,急切道:“杀我!”

他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掉泪,他靠近洛婉清,将刀递到她手里:“杀了我,原谅我,好不好?”

洛婉清看着这递来的刀,沉默不言,李归玉终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肩头颤抖,眼泪如珠而落,死死握着洛婉清的手,痛哭出声:“小姐,我什么没有了,我想要的很少,我只是想有个人爱我,一点点也可以。小姐你救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杀了我,救救我,小姐……不要再恨我,你永远记得我叫江少言,你当我死在了江南,你让我死在这里,原谅我……”

他疯了一般将刀往她手中塞,洛婉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归玉,为难开口:“李归玉……”

“我不是……我不是……”

李归玉疯狂摇头,哭着看她,嚎啕出声:“我是少言,小姐我是少言……”

“别这样。”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是自己,还是面前人,又或者是波折的命运,或是其他,她突然觉得有些眼酸,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他,解释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痛苦,我是想告诉你,我爱过你,我恨你过,我因你坠入深渊,可最后是那个人将我拉出来。我对你没有愧欠。你问我你错在哪里……”

洛婉清顿了顿,随后组织了语言才道:“你错在,不问证据,不查清事情真相时,贸然做出决定。”

“你错在,你就算做了决定,但罪罚有度,你可以向我爹复仇,不该牵连家人。”+

“你错在,不该用感情作为跳板来欺骗。你可以复仇,但你不该骗我。”

李归玉听着,他不知所措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想了想,笑起来:“不过也罢了,说完也就算了。还是回到正事吧。”

洛婉清认真看他:“谢恒到底怎么了?”

李归玉不出声,他突然觉得无力,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和力气,静默看着面前满眼乞求的人。

他看了好久,才克制着情绪道:“他在今日午时斩首。”

“我知道。”

洛婉清开口,皱起眉头道:“还有呢?”

“王怜阳是个不低于我之下的高手,李尚文当初的确留了一个孩子,她打算扶持那个孩子登基,所以现在,你要是去救人,她就会杀了你,用你激怒李圣照发兵。而且她不会让你带走谢恒的,谢恒如今必须死,他死才能洗脱我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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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名,也就洗脱王氏和弑君之间的联系。”

李归玉克制着情绪,他让自己尽量理智道:“小姐,我在东都还有些人,你听我的,我让他们去想办法……”

“你能有办法吗?”

洛婉清抬眸看他,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如果按你所说,王怜阳身手不低于你,又瓮中捉鳖,谁去谁就是送死,你让他们去,他们愿意吗?”

李归玉动作一顿,他一时有些不确定。

他身边的人多是为权势利益而来,除了青竹紫棠,没有太多真的愿意在他颓败之时还愿意搏命之人。

“我……”他挣扎着,“我再想……”

“不用了,”洛婉清摇头,“我有我的安排。能成,我一个人就够。若不能……”

洛婉清顿了顿,笑了一声:“我陪他赴死没有遗憾。反正,那个梦境里,我与他,本就没有善终。”

她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注意,而且,若她带的人多了,难免被说是受人指使。

救谢恒,必须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

“可是……”

“我陪陪你吧。”

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从腰上掏出酒囊,打开喝了口酒:“从来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如今最后聊一次吧,也算相识一场。等天亮了,我就走了。”

李归玉抬眸看她,过了好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才道:“那,我送小姐。”

竹林雨夜,一如当年。

只是这一次,交谈之人,不再是谢恒。

洛婉清听着李归玉说他的过去,说他出生,说江枫晚,说王怜阳,说他为了王怜阳那一个拥抱,拼尽半生。

他们说了很多,像两个普通旧友。

天一点点亮起来,信鹰回到竹屋,洛婉清看到李圣照的消息:“将抵紫云山,开始行动,望拖至黄昏。”

她看着消息,平静将纸条收起,李归玉静静注视着她,他没有拦她,周身带着颓然死气,只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洛婉清抬眸看向他,想了想后,她终于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小姐请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李宗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没有立刻出声,他静静看洛婉清,好久,才不甘道:“为了你。”

洛婉清一愣,李归玉平静道:“你知道阁内吗?”

“知道。”洛婉清有些疑惑,“有何干系?”

“阁内直属皇帝,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其实李宗全部知道。”

洛婉清睁大眼,李归玉笑起来:“你是洛曲舒之女,你的话,太有分量,而你身处高位,心思缜密,知道这件事,是早晚之事,李宗为了自己的名誉,必定杀你。”

“所以……”洛婉清不可置信,“他是为了我?我一个人?”

“是。”

李归玉如实回答。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随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高兴笑起来。

李归玉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洛婉清撑着自己起身,感觉自己心中有些疙瘩终于散开,欢喜道,“他谢灵殊,终究还是栽我手里了。”

李归玉听不明白,洛婉清轻声道:“终于有人选我了。”

她的父亲选择成全大义;

李归玉选择仇恨;

曾经的崔观澜、谢恒,也一次次选择自己的责任。

终于在这一日,他选择了她。

她心中大畅,摆手道:“走了。”

李归玉跪坐在地上,握着手中匕首,平静目送她,似乎是在等最后结果。

洛婉清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他:“哦,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有些诧异,洛婉清笑起来:“我今日放过你,不是原谅你。而是你当年,因未曾查清仇怨,贸然复仇,以致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愿步你后尘。你若心中有愧,那改日尘埃落定,自己去监察司自首,待查明真相,自会按律处置。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这话让李归玉一时不知所措,洛婉清眼中露出几分温和,只道:“你曾是位君子,我敬重你的过去,当年你离开故土,为国为质,我也曾长街相送。还望君心浮沉淤泥,不忘熠熠光辉。”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面前人在晨光之下,如露珠清透闪耀。

洛婉清扬起笑容,转身走出竹屋,翻身上马之后,便打马而去。

洛婉清一路奔向东都,此处距离东都不足半个时辰,洛婉在郊外找了个客栈,吃了顿饱饭,而后她上客栈,沐浴更衣之后,走到妆镜前,拿起了眉笔。

她如同赴一场盛宴,认真给自己画眉、描妆。

在她准备之时,东都早已戒严,大军驻守城外,王公贵族都等候在了刑场。

大夏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前监察司司主,如今弑君之臣,殿上斩公卿之乱贼,于今日处斩。

他身份太高,名声太显,整个东都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汇聚在了刑场,送他最后一程。

王怜阳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高处,所有人察觉李归玉不在,都低头议论纷纷。

谢恒一身素衣,被绑在刑架之上,他发丝凌乱,周身是伤,然而狼狈至此,这位曾经名扬天下的贵公子,亦不是俊美风姿。

刑场人头攒动,王怜阳抱着孩子,神色悠然,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起。盛夏热风吹过,人也因过于炎热失去了兴致,变得越发安静。

“谢大人,”宋惜朝探过头来,压低声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为何不来?”

“不知。”谢修齐摇了摇头,随后意有所指道,“只听说,昨夜宫里出了些乱子,半夜就封城了。”

“这样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扫了一眼周遭。

城内如今都是王家直袭军队巡防掌控,到处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归玉登基,原本戍边的两位王爷镇北王和镇西王都回东都觐见。

他们各自带了两万兵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积在东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要有十几万人囤兵在东都之外了。

毕竟李圣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谁做,便成了一个悬念,所有人都到东都来买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个从龙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没谁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观望——

除却那两位戍边亲王。

镇西王和镇北王几乎是李宗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对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们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谢恒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于是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现下的局势,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紧张坐着的张逸然。

如今张逸然是清流新贵,由宋惜朝手把手亲自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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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虽然职位不算高,却是清流中说得上话的人。

宋惜朝看了一眼张逸然,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挡,压低声道:“把你心里那点念头给我压下去,该说不该说,别给自己找麻烦。他弑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张逸然听着,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里,却总隐隐期盼着什么,他不停看向城门,等着那个人。

依照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谢恒。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许久,王韵之从小道大步走来,行到王怜阳身侧,压低声道:“娘娘,没探到人来。”

王怜阳闻言嘲讽一笑:“还以为这些人多重情重义,罢了。”

王怜阳说着,将孩子递给王韵之,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诸位,午时将至,今日陛下身体有恙,监斩一事便由本宫代劳,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怜阳一一扫过座上有分量的人,颇为恭谦道,“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颔首默认,两位亲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体有恙,自然是太后监斩。”

王怜阳笑起来,只道:“那今日,便由本宫监斩。谢恒逆贼,受李归玉所指使,弑君罔上,大殿斩杀公卿十余人,残暴至极,人神公愤。本宫本欲以谢恒性命,逼反贼李圣照出面,不想此厮无情无义,竟是打算将此罪臣作为弃子。谢恒,李圣照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谢恒没有说话。

在来时他们便封住了他的哑穴,现下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怜阳见他不出声,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招认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弑君谋逆之罪,本当处凌迟之刑,但念在谢司主过去劳苦功高,特赐斩首,以免痛苦。”

说着,王怜阳捻起亡命牌,正欲扔下,张逸然骤然出声:“慢着!”

王怜阳闻言冷眼看去,盯着张逸然道:“张御史?”

“午时未至,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张逸然迎着王怜阳的目光,平静道:“否则引起天罚,届时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错。”

礼部尚书谢广成也点头开口,抬眸看向王怜阳道:“行刑必须符合天时,况且,娘娘不是还要等人吗?”

王怜阳闻言,扫了一圈众人,行刑与天时相关,若不到时候提前动手,日后天灾怕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她也不急于一时,点头道:“好罢,那就等吧。不过也没多少时辰了。”

王怜阳看了一眼旁边马上就要到午时的日晷,慢慢道:“就这么些时间,怕也是等不来人了。谢恒,”王怜阳说着,抬眸看向刑架上的谢恒,笑着道,“你倒是劳苦一生,临到最后,连个愿意救你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谢修齐暗自捏紧拳头。

旁边谢广成似是察觉兄弟的情绪,用袖子遮挡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为家里想想。”

如今谁和谢恒沾边,那就是和谋逆沾边。

谢家中正几世,不能在谢修齐这里被打破。

谢修齐绷紧身体,张逸然看着那不同挪动的日晷,王怜阳捻着亡命牌,眼看着日晷就要到午时,王怜阳抬手欲扔,也就是这一刻,外面突然传来急报:“报——报——有敌军来袭!”

听到这话,王怜阳眼中猛地爆出惊喜之色,所有人齐齐抬头,王怜阳立刻询问:“谁的军旗?多少人马?”

“是洛字军旗。”

来报之人忐忑开口,张逸然谢修齐都松了一口气。

谢恒愣在原地,就听来报之人道:“来了,一……一人。”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愣住,王怜阳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来了多少人?”

“一人。”跪在地上的士兵扬了声音,“只来了一人,但她挂着军旗。路上探子报的。”

“挂着军旗?”

王怜阳被气笑:“一个人也敢挂军旗?好,好得很,那就开城门,调一千人出去,把她杀了!”

说着,王怜阳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谢恒,转头道:“把他绑了,挂城门上去!他们不可能只来一个人,本宫亲自督军。”

王韵之得令,立刻将谢恒拖起来,跟随王怜阳一起去了城楼。

谢恒被吊在城楼之上,发现夏日的烈日格外安静。

他看着城外荒野,漫漫黄沙,不远处是小林,数千士兵已经列阵城外。

他双手用绳索吊在头顶,遥望旷野,感觉一切过于安静,让他疲惫闭上眼睛休息。

“人呢?”

王怜阳走到城楼上,见没有人影,立刻转头看向旁边侍卫。

侍卫忙道:“方才是斥候来报,还有五里,现在应当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听见了马蹄声。

因为旷野太过安静,马蹄声变得格外响亮,它从小林中出来,伴随着马的嘶鸣之声。

像是踩在鼓面一般,发出激动人心的战鼓之声。

谢恒慢慢睁开眼睛,老远就看见一面红色绣金线军旗,张扬在夏日猎猎风中,露出那金色狂傲的“洛”字。

女子黑衣骏马,身背长枪,马悬弓箭,腰上挂着一把长刀,一人一马一骑,便朝着城门一路急奔而来。

她像是一只振翅凤凰,巡飞在这辽阔的战场之上,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展开了遮天蔽日的翅羽,仿若千军万马。

谢恒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一路朝他奔来,他心如擂鼓,恍若一个少年人,目光全部在她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在意,明明做好了准备,明明他知道,他该为天下人所弃。

可是当她这样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朝他而来时,他还是感觉喉头哽咽。

他看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即将进入城楼阴影处时,她才仰起头来,看向高处悬挂的谢恒。

她看见他瞬间,便觉眼酸,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长枪,随后扬起灿烂笑容,大喝出声。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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