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立在她床边,剑眉疏朗,目如点漆,眸中一点与她对视后燃起的明亮莹光,宛如上好美玉表面的流光溢彩。一身深黑衣裳无风自动,乱了些微周身清冷气息,昭显出来人此刻的不平静。
恍如隔世,近在眼前。
兰时这样想。
海水化作液体珍珠流下,雪肤上是因激动升起的浅淡粉红,红霞之上是湿润泪痕。
蕴玉温暖干燥的指尖轻拂泪水,揉了揉久违的脸蛋。
“别哭。”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枝碧叶橘花,馥郁的桂香扑鼻,兰时破涕为笑。
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但没想到这么快。
也不是没有过担忧。这么久没见,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又似乎只是几场大梦。她很难想象梦醒再见时该如何与他相处,可当下他简单的两个字便破了薄薄的冰层,让人感觉熟悉,感觉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曾经也是她躺在床上如梦初醒,醒来见他在身旁,在眼前,在桂花香里。只不过那时是天光大亮,如今夜深人静,唯有圆圆月明。
她开口,声音喑哑:“……你也记得。”
“记得。”他扶她起来,轻抚她脸上为了不露馅暂时没有消去,后来又忘记了的细小伤痕,“我都记得。”
每一个世界。从邻里相伴到久别重逢,从“爱情游戏”到“死对头”,不论时间,甚至不论种族,他都得以和她相爱。
重逢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但现在,他最关心的只有一句。
“疼吗?”
兰时摇头,蕴玉便懂了,但还是微蹙眉头。
他转身取来刚放在案几上的百宝囊,兰时好奇地敲过去,里面全是她之前留在客栈里的首饰、胭脂、衣裳,都是他买给她的。不知仙尊大人是在哪里得来的人间货币,从没有不阔绰的时候。
她早就不满意素净的打扮,和他边通气这两天的所作所为边换上自己的漂亮衣服。依旧选了身雪白的裙子,只不过没有弱柳扶风之感,绸缎柔软质感舒适,边角用金线绣着花鸟蝴蝶,很是矜贵华丽。
蕴玉坐在床边娴熟而自然的替她梳头绾发,插上鸢形钗环,然后一同来到小春这边。
“这就是那只鸟。”他淡淡扫了它一眼,“你的系统。”
兰时把小春捧在手心,拍了拍它的脑袋轻笑:“也是我的朋友。”
小春没听懂“系统”,但听懂了“朋友”,雪羽染上害羞的红润,扑腾了两下乖乖被她抚摸。
忽然,它察觉到冰冷的视线,浑身一僵。
按着视线来源看过去,却只看见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一切琐事都与他无关的谪仙男子。
小春:我出现幻觉啦?
下一秒,蕴玉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对兰时说:“还是放它先离开吧,一会儿现场很乱,恐有误伤,它太弱了。”
小春:……
你真的是为我着想吗?
*
明复在确认儿子已经被关禁闭后便召集亲信,准备去兰时所在的小院里动手。
因为要瞒着虎视眈眈的旁人,不好闹出太大动静,他只带了三五高手。所幸那神仙蠢笨,早就上了他们的套记忆全失,束缚神力的锁链和削铁宝刀也早已备好。
几人悄悄潜入一片漆黑的里屋,朝床上熟睡的雪白身影无声移动。
许是夜来风冷,少女用被子牢牢盖住自己,呼吸声浅而均匀,明复和下士不疑有他,对视一眼后挥拳便要往她的头上去!
啪!
巨响,却并非拳头将人砸晕的撞击。而是来自于床上人翻身跃起的动作,以及火折子点亮灯火的声音。
明复慌忙退后,看清眼前面孔后大惊失色:“是你!!?”
岳家的长女岳麒?!
他也顾不上岳麒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按照正道不正文的规矩,私自使用缚神魂的邪器本就是明知故犯!他正要下手封她的口,岳麒眯起眼,示意他往后看。
明复心底一沉,果然回首看见岳家的家主和长老,正义愤填膺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少侠说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明兄,你——”
岳家主握紧手里的剑,想起那日初见黑衣剑客时他递过来的卷轴与信物。里面言简意赅地写尽明光山庄众人里应外合、沆瀣一气绑架一弱女子当作药引的经过,遗失在现场的染血金钗亦触目惊心。
“你真是糊涂!!”
明复咬牙切齿,和对方说不清楚。他当然不可能说出神仙的身世,更不会透露神仙血肉的功用。可来人是江湖上的老大,他不得不俯首:“岳兄你误会了,我只是擒拿了一个妖女,今晚她才露出马脚,我急着来……”
“什么妖女值得你用这种足以杀人锢神、束缚灵魂的邪门法器?”岳家的长老冷然开口,“那姑娘我刚才远远见过,手腕都那样纤细脆弱,一折就断,谈何□□妖女?我看你才是想入那邪道了!”
他们和蕴玉一起放倒守备进入明光山庄,他径直去了这个小木屋的方向,他们正道有责任在身,纷纷去各处搜集证据问询探查,不过仍有人怀有防备,随蕴玉遥远一睹传言里被当做“药材”的可怜女孩。
想那名叫兰时的女子,一身素白,是个连头发都需要别人来梳的被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小姐!就连风拂起发丝不小心缠在钗环上有些拉扯感都要皱眉,在他们面前从来只有冷意的剑客顿时温柔去哄……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伤害力?
这样想着,岳家众高手愈发生气。他们还没动手,房中却又闯入新的一拨人。
来人气势汹汹,剑指明复,甚至因为情绪被调动得太高将本就在昏暗角落的岳家人忽略。
“好你个明复,背信弃义的奸佞小人!你这样的人,也配当山庄的庄主?”明家的大伯带着一干跟随者,手持利刃高声讨伐,“说好有福同享,你却偷偷开始,我今天就要先取了你这条狗命——!”
说罢他们便冲上去和明复几人厮杀,岳家主本来想要阻止,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打断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侧过头,一张笑眯眯的小脸正看着好戏,等到在她面前第一个人飙血倒地时才收回目光看向他。
“岳老不必干涉,等到他们狗咬狗完了再论其罪过也不迟。”
少女面对残忍的叫声和四溅的血液言笑晏晏,雪白衣裙在黑夜血色里更显纯洁。
岳家主只好颔首。
打成一团的人们逐渐杀红了眼,惨烈的叫声与刀剑声激烈响起,充斥这间并不算大的木屋,渐渐重归平静,到最后只剩下最中间的两个明家本家人。
又过一会儿,明大伯率先跪地闭目,明复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回头看置身事外旁观的一排人。
兰时冲他微笑:“恭喜明庄主除掉心腹大患。”
那笑容充满不加掩饰的恶意,“也恭喜庄主,罪加一等。”
蕴玉看向岳家主:“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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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家主沉重点头:“好,此人必须击杀,我……”
他没留意到他在给明复判下死刑之时兰时那陡然明亮的眼神,刚刚拔刀出鞘,便见少女踏过一地尸身朝捂着伤口喘气的明复走去。
“姑娘,你!”岳家主的话还没说完,蕴玉的手就挡在他身前,阻止他上前。
于是众人看见明复的眼神在兰时独自走向他的那一刻贪婪四起,又突地生出无限惊恐,直到一声剧烈的骨骼断裂声响彻屋内,大家才眼睁睁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白花的女子徒手将明复的腰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不知她又做了什么,黑红色的血从明复七窍里汨汨流出。
“放心,没死。”
她回眸一笑,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温婉皎洁,“就这么死了多可惜,他可是一切的主谋,总得活着看清自己的下场吧?”
岳家主警铃大作,她却说,“我帮你废了他,你要记好这份情,日后帮我在江湖上将明光山庄的罪恶公之于众。”
明复最爱名声和地位,费劲一切功夫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不过是为了爬得更高、受人敬仰。
那她就让他生不如死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眼前。岳家主不可思议地转头一看,那个出神入化的黑衣剑客也瞬间不见!
地上留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安静躺在血泊里,丝毫没有被染上鲜红。
每个人的耳边都出现一句话:「此花入药,可解百毒。」
岳家人再次看向昏迷在满地尸体最上方的明复,神情复杂。
…
数日后,一间茶馆里。
“最新消息,明光山庄造了孽,没了!”
“什么什么?当真吗?!”
不光在周边地区,因为美名远扬,少主又英俊倜傥,明光山庄在如今的江湖里形象很是正面。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涌上前来听挑起话头的那个男子接着讲。
“当然!我二哥家表姑的舅舅他三大姨家四大爷隔壁的寡妇继子前些天路过那里,发现山庄被荡平了,打听了好久才知道缘由的呢!”
男子本来还想卖一下关子,但他手无寸铁,围上来的大都是武林里的壮汉,他只好摸摸鼻子道,“这事得从头说起……”
于是他仔仔细细将明光山庄的少主明裕为了一己私欲绑架无辜少女,只因对方的特殊体质和命格可为未婚妻翟星儿治病,便打算吃肉放血,庄主明复也极其纵容,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带着一山庄的人囚禁了那个少女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声泪俱下,在场的性情中人都哭了!
“这山庄好不要脸!尤其是庄主和少庄主,一个为老不尊阴险歹毒,一个狠辣妄为,不把寻常人的命当命!活该造孽!”
有个女侠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那如今那位无辜的姑娘呢,她可已经受了歹人迫害?”
“这就要说到明复等人造了什么孽了!”男子一拍桌子,“你们可知,这女子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那九霄天上的神女娘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人发觉远离人群的某一雅间中,屏风后的少女被茉莉甜糕噎住的动静。
蕴玉帮她拍了拍背,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嘴边:“别急。”
他嘴角的笑意难以忽略,兰时嗔了他一眼,又听那男子说:“神女娘娘当然勃然大怒,当场降下神罚!而此时岳家家主闻讯赶到现场,亲眼目睹了明少主、翟星儿等人被天雷劈死的场景!”
“后来神女离去,将惩罚山庄和让真相大白的重任托付给岳家,便有了如今山庄被荡平的事!我听说明复那老狗贼儿子死了都只是掉了几滴眼泪,在被正道除名时却和疯了一样,没多久就咬舌自尽了!……”
之后的事兰时没兴趣再听,收回神识静心吃面前的点心。小春还没有完全习惯人形,刚变完身,精力严重不足,在一旁的坐垫上补眠,二人都对此乐见其成。一个是嫌它会抢吃的,一个是嫌它分了某人的目光。
蕴玉专注地看着腮帮鼓动如松鼠的小神仙,深邃温柔的眼一眨不眨。
“阿玉。”兰时害羞了,赶忙唤他,“你老看我作甚呢?你也吃点呀。”
“你好看。”
“你吃这个……”
兰时替他挑了个不那么甜的糕点,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面色通红抬眼。
蕴玉淡笑,眼尾舒展欢愉,重复道:“小时好看。”
“……”她放下糕点,压下嘴角喝茶水缓解疯狂的心跳,“来人间几趟,倒叫你学会了油嘴滑舌!”
“我的确学会不少,尤其是实话实说,有话就说。”
他垂眸看向二人身上交换的玉佩和花珀,那是他们从山庄里取回后重新用灵气修补完整的。
“不说的话,我怕后悔。”
兰时百味杂陈,又很快释然地笑了:“以后不会了,阿玉。”
他却说:“还有最后一件事。等这件事圆满解决,我就真的不会有遗憾悔意。”
“什么事?”
蕴玉从袖中取出一张精心保存的纸,兰时接过来,小脸又是一红。
月老庙出品,红艳喜庆,字迹漂亮。
偏他好听的声音还将那让人含羞的文字念出来:“缔结仙侣,良缘永结。赤绳系定,自此夜夜朝朝……”
*
后来,已经结为仙侣很久的二人重新下凡游玩。
路过一片桂花林,她问她的阿玉,和她在木屋重逢时那枝桂花是怎么来的?
年轻的仙尊牵起她的手,复述曾经亲笔写下的信件。
过桂花坞,花离卿则无香。若能与卿共赏,心甚悦尔。
折桂而下,却无驿站可寄。
他带她走进桂花深处,这里有许多漂亮的小裙子和锦绣囊袋,蝴蝶飞舞在桂花与苹果树间,纸鸢挂在树梢,旁边有只白鸽,一猫一兔在树下休憩。
无处可寄,那他便聊赠与她。
兰时又问: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世界的你吗?
蕴玉蹙眉沉思,在他看来,哪个世界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分别。
兰时狡黠一笑。
“三千世界。”她亲了亲他,“我都最喜欢你。”-
(主世界完)
📖03-08世界番外📖
第236章03|南时重生回小时候(1)
◎这次的雪里,她终于为他披上披风◎
雪满京城。
萧南时从床上睁眼,只不过弹指一瞬间,身穿凤袍的前尘往事便如一场大梦,被子上小小肉肉的手有独属于孩童的稚嫩。
“小姐醒了。”守在床前的侍女亲切地笑,转身出门去叫等在外厅的妇人,“夫人,小姐午睡起来了。”
萧南时在另一个侍女姐姐的搀扶下揉着眼睛坐起身,门上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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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珠帘被掀开,比记忆里年轻不少的母亲温温柔柔地端来一碗红豆粥,里面有煮得软糯的糍粑,表层浇着桂花蜜糖。
她肚子微响,先把重生到小时候这件事放一边,专注地吃起来,萧夫人捏了捏女儿因为咀嚼糍粑而鼓起的柔软脸蛋,打趣道:“真是馋猫,吃饱了就睡,睡起来还吃。”
“遮唔是您端给我吃的嘛?”南时含含糊糊地顶嘴。
“是是是,所以你好好吃,不够还有。”萧夫人笑道,“你爹爹想吃都吃不着呢!他一大早就冒雪去上朝,晌午差人回来说陛下生气了,留他在皇宫里,吃饭都回不来。”
她说着说着,神色闪过无奈,像是知道些不便启齿的内情。
萧南时想起自己这次想要回来的意图,目光流转,放下勺子屏退侍女,好奇地盯着她:“阿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也不管我们家的事,只是……”
毕竟是当母亲的人,萧夫人的心很是柔软,对听说的秘辛无法不在乎,“听你爹爹说前段时间有个很重要的事,陛下非要一意孤行地交给太子殿下去办。他大体是办好了,可还是出了些纰漏,导致所用的银子多了些。”
“太子也就比你大一点儿,总角年岁,这么小的孩子,哎……今□□上陛下就因为这事勃然大怒,下朝后让你爹爹他们等在书房里,自己跑去后宫找太子发泄,据说还罚跪了!”
她看了眼窗外,这么大的雪天,透明的窗纸掩映冰花,看着就很冷。
时儿性子娇,冬天尤其不爱出门,整日整日窝在屋子里烤火捂汤婆子。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有人叫时儿去雪天里,别说跪着,就算站一个时辰她都想和对方拼命!
萧南时忽然把碗放到一旁,掀开被子下床。
萧夫人不解地看着正在穿褂子的女儿:“你干什么去?”
“阿娘,我想进宫去。”萧南时脸不红心不跳,“不是说爹爹也想喝热乎乎的粥么?我去看他,顺道送一点。”
女儿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一股暖流涌上萧夫人的心头,又有些吃味。
等过两天她也冒着寒冷去书斋办事,女儿送饭这种好事可不能只便宜老萧一个人!
她取出今年刚绣好的老虎帽子带到南时头顶,把她裹成一个暖和漂亮的小粽子,亲自送她出门。
萧南时坐上入宫的马车,身边跟着几个侍女姐姐,等进了宫就从她们手里接过装食物的饭匣,迈着笨拙的步子呼哧呼哧往前走。
积雪很厚,她一脚一脚踩下去要被白雪没住一半,在路上留下小猫爪子一样的足迹,侍女们边仔细留意着她不会摔倒边跟在她身后忍笑慢踱,很快发现了不对。
“小姐,您走错了!这是往后宫去的路,那边才是大臣们办事的地方。”
萧南时却回过头眨了眨眼:“我看爹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听表姐说前往后宫的途中左拐有个小花园,去瞧瞧又如何?”
那双大而圆的星眸写满狡黠,侍女们被可爱击中,忘记继续劝阻。
她们都没来过后宫,只萧南时拥有前世的记忆。小花园确有其事,但左拐通往的并不只有小花园,她的目的地就在那个方向。
一路走过去,远远就看见层叠白雪的桂树,早已没有花了,只剩下干枯的叶子。整个宫殿都透着森严冷肃,毫无生气。
萧南时好奇地看了一眼侍女,后者走上前询问侍卫后回复:“这是樨妃娘娘的宫殿,我给了侍卫些银两,他透露娘娘现在心情不好,刚回去睡下,小姐,咱们还是去看花园吧。”
侍卫面色冷硬,一看就是得了令守在此处,不许旁人进来看丑事。萧南时不欲为难下人,顺着记忆远去。
她走到一处无人路过的红墙下,在侍女震惊的目光里趴到地上拨开枯藤,露出里面的洞口。
清玉都不知道这个洞的存在,还是她后来翻修皇宫时发现的。洞不大,成人进不去,刚好只能容纳她一个小孩。
侍女们都要急哭了,萧南时还反过来劝慰她们:“没事,我就是听我娘说了一件事,心里过不去,必须要亲自去看看,就算我娘知道后也会理解的。”
“再者,你们不说我也不说,她上哪儿知道去?”
她小心爬过去,不让身上沾到灰尘,然后让她们从外将饭匣递过来,护在怀里左右看着。
偌大的院落里没有一个行人,远远能看见紧闭的殿门,门外站立三五侍卫侍女,俱是低头面壁,生怕看见什么不能看的。
风雪急切,萧南时在通往正殿的长长石阶下找寻到那个和雪一样颜色的背影。
年幼,挺拔,像被雪落满的玉松。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逆着风和雪。细碎的步子逐渐变成小跑,若非还抱有沉重的饭匣,她一定会狂奔向他。
终于来到他面前,她看见男孩本就苍白的脸泛起冻红的浅浅血丝,白雪和碎玉一样盈于他扇子般黑长的睫毛,忽然因抬起造成这个冬天最小的一场雪崩。
陈清玉茫然地看她。
小女孩玉雪可爱,看上去年纪要几岁,站着和他跪着差不多高,神色却坚定,和头顶的老虎帽子、绣着滑稽花团的毛绒大氅很不搭调。
他记得她,萧丞相夫妇的爱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要开口,萧南时的注意力来到他毫无血色的泛白的唇,她眉头紧皱,没有给他让她先离开或者循礼通传樨妃的机会,率先摘下老虎帽子给他戴上,还要脱下外面的大氅。
陈清玉立马推脱,萧南时喜笑颜开:“太子殿下,你心疼我呀?”
她张开双臂露出大氅之下的披风,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放心吧!我怎么会冻着自己呢?你肯定没想到,我今天出来披了两件!”袖子里还有个小手炉。
顶部有绒毛的大氅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落在陈清玉身上,轻飘飘的,却瞬间用温暖将他裹挟,带着她衣服上浓郁的桂花甜香。
陈清玉喉间苦涩,出声只剩喑哑:“……为何如此?”
萧南时不解地望向他,陈清玉垂眸,“我做错了事被父”他想起面前是萧南时,是那个大庭广众下可以亲亲热热叫爹爹娘亲的萧南时,便生硬而幼稚地改了口。
“我做错事被爹爹罚跪于此,时辰未到,不应贪暖逾矩。此事与萧小姐无关,若被知道恐有牵连。”
“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趁着没人发现,请你快走。”他环顾四周,再次道,“恳请你,还有,多谢。”
又推开她,又赶她走。
这人原来从这时候就有这个臭毛病?
萧南时自顾自地打开饭匣,香甜的红豆粥和桂花米糕飘散白色的热气,下层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饺。
陈清玉喉间滚动,不自然地眨眼,刚好对上萧南时似笑非笑的打量眼神。
“我听说殿下的事情了,所以才偷偷过来,没想到真是这样,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认真地说,认真为他愤怒,“殿下别看我年纪小,我觉得我比许多大人都要明事理。说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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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不道的话,今天事发归根结底就不能怪你!他们凭什么?真是气煞我也!”
要不是周围没有旁人,陈清玉真想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所幸她没再说了。可明明是不敢出现在皇宫里的言论,却让他心里有什么东西隐秘生根发芽,破冰而出,温暖如春。
他别开眼不去看那诱人的香味来源:“先生教导过,孤为太子,一国储君,本该严于律己。纵使陛下与娘娘管束严格,亦是为了我好,为了王朝的未来……”
“狗屁先生!”萧南时用筷子狠戳一块水晶饺,递到他嘴边,“你信他还是信我啊?反正我说你没错,即便有小错也不是你被罚跪这么久的理由!”
“这么大的雪,冻着是必然的,那要是跪坏了可怎么办?”
她说着便红了眼眶,湿润的泪花亮晶晶的,陈清玉心中一紧,还好眼泪没掉,她又嗔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吃呀,一会儿该冷了。”
陈清玉没理由再拒绝,从她手中接过筷子咬下一口。
已经有点冷了,很好吃,让人想哭。
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他耐心听着,听她说你头上这个老虎帽子是阿娘绣的,以后你来萧家,专门给你绣一个!
她还说水晶饺里面有芥菜和虾仁,她觉得他肯定喜欢吃,还有桂花糕,是她最爱的糕点之一。
陈清玉咽下香甜松软的桂花糕,暗自记下,同时也咽下欲流热泪。
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被“偏心”的感觉。
素不相识,但陈清玉想,从今以后不论如何,他都要为了她而成为真正好的储君,竭尽所能护着她。
“萧小姐,多谢。”沉重誓言不便出口,他只是这么说。
萧南时扬起大大的笑脸:“你要真想谢我,就多来找我玩呀!”
她伸出小小一只手整理披在他身上的大氅,这是她还给他的外披,两次初见,都将彼此的温暖落在对方身上。
雪白的绒毛上点缀松软寒酥,却更显他的脸柔软的冷白色,萧南时不由说出心愿:“我想和殿下先交朋友,我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接着,她看见幼年的殿下面上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陈清玉说:“好。”
他在心里说,她已经是了。
【📢作者有话说】
萧爹地看到女儿来,高兴得和同僚炫耀好久!得意洋洋地打开饭匣,发现……
红豆粥里的糍粑只剩一个;
桂花糕剩一半;
还有个空盘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爹地:?
小时os:爹你天天都有得吃,我们俩小孩长身体多吃点没毛病!
第237章03|(2)
◎她拿他当兄长,当密友?◎
陈清玉犹豫了好久,一直到皇帝的怒火平息后大半月才跟随亲信大臣前往丞相府拜访。
冬雪已停,新春未至。
萧府不算大,院子里却有勃勃生机,四处都挂着花灯、贴着窗花,有的精致有的蹩脚。
听带路的下人说里面有些是小姐的手笔,陈清玉大致猜到了什么,轻轻勾起唇。
亲信的大臣难得在素来严谨守礼的太子脸上看到如此放松愉悦的笑容,怔愣间,一个小小的红色团子像鲜艳的火,从长廊后的正厅探出头,又很快朝他们奔来。
大臣皱起眉。
萧家果真如传闻里一样宠爱女儿,见了太子居然丝毫不惧,甚至可称无礼。
殿下向来最守规矩,他当即打算温声告诫这位小姑娘,却只看见陈清玉慌忙上前两步,伸手接她入怀中,只因她的步子太急,险些跌倒。
这更给大臣吓坏了!他立马咳嗽两声,要劝解的话被殿下的声音打断。
“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吧!
当面失仪还不行礼,殿下果然不满!
陈清玉弯腰去检查萧南时的裙摆是否沾到地上的灰尘,又飞快瞥了眼足部,确认没有扭到后方才舒展紧皱眉宇。
“下次别这么急。”
他虽说这样的话,却不由微笑起来,看的一旁的大臣一愣一愣的。陈清玉找了个理由打发他先进去找萧丞相,他稍后就来。
“这不是有殿下在嘛?”
旁人走后,萧南时吐了吐舌,“再说,谁叫殿下一直不来找我玩!我这么着急都是怪谁呀?”
陈清玉的笑容渐深,又僵在脸上:“抱歉,最近事情比较多。”
“你若不嫌弃,以后我会再来叨扰。这……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也算给你赔罪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萧南时心里扑通直跳。
那是一个香囊,缕缕泛光金线盘桓于上好的面料,绣着小巧精妙的桂花,香囊本身也带有桂香,底下的碎玉流珠在他手下发出细微叮啷。
他记得她爱吃这个口味。
大臣拜访完就先走了,萧家人,尤其是南时盛情难却,陈清玉被留在这里用膳。
小小的饭桌上菜色琳琅,他本要谦让致歉打扰一番的,被团聚的亲密氛围打消。
萧夫人温和地将一盘剥好的虾推近他,陈清玉尝了一只,点头称赞好吃。
萧南时和丞相相视一笑。
萧夫人对他解释道:“我们家丞相虽笨手笨脚的,做饭倒是好手,这虾是他亲手剥好又用仔锅烧的,殿下喜欢就再好不过。”
“还有我!”萧南时着急补充,“我也帮了忙的!”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剥了两三个就不耐烦跑去剪窗纸的?”
萧南时气急,鼓起嘴用筷子戳碗底,陈清玉轻咳一声道:“或许我刚才吃的就是萧小姐剥的那两三个中的一只,晶莹剔透,白纹齐整,是真的很美味。”
“就是就是!”萧南时附和。
太子都这么说了,夫妇俩当然要给面子,暗戳戳瞪了狐假虎威的女儿一眼,被她得意洋洋地瞪回去。
陈清玉不由失笑,他自然乐意她借他的势。等到两位长辈谈起某事,都没留意他们这边时,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虾剥得也不错。”
“以后,若你想吃,我也可以剥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出于友情,这个年纪暂时还没能想到旖旎,却已经默认了“以后”。
萧南时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像是冬天里的太阳:“好呀。”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只能给我剥虾吃!”她的表情突然万分严肃。
陈清玉瞬间想起自己练习剥虾的初衷,可出现在回忆里的面容太冰冷,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太亮堂,他情难自禁:“好。”
“我答应你。”
*
萧南时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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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时间和陈清玉关系渐密,虽然因为年纪有差,他又太忙,没做成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他们身边都没其他非亲非故至交,也差不多了。
她是这么觉得的:他们如今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她在他身边看到那个跟屁虫,八皇子陈龟年。
整日跟在陈清玉身后叫“哥哥”也就算了,宫宴上还要缠着他,寸步不离!
她原本是能不来就不来参加这些宴会的,如今来了,连溜出去和他见一面都难。
萧南时神情郁闷,抬眼看斜对面的太子殿下,发现他也不遑多让。
她太知道他,很轻易看出他优雅礼仪下的不耐和焦躁。
她一眨不眨地偷看,眼瞧着他对路过的宫女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道加上的桂花糕就转了几道弯儿,最终落在她面前。
“太子让上的?他就惯你吧。”
虽说僭越,但萧夫人在心里早拿陈清玉当自家孩子,早早知道他也有少年心性,并非表面上那般被逼着成就的老成持重。在她眼里,能照顾时儿的都是好人。
萧南时咯咯地笑,再次朝陈清玉的座位看去,小脸瞬间垮了。
陈龟年不知何时跑到他的座位坐下,正在吃陈清玉面前那盘虾。
她眯眼仔细一瞧,呵!剥好的!
“时儿?”
萧夫人不解地抬头看突然提裙起身的女儿,“时儿怎么了?可有不舒服?”
“嗯,这里太无聊了!我要出去散散心,放心吧娘,宫里我熟。”
这一年来她往宫里跑了不少趟,一会儿给爹爹送饭,一会儿探望长公主一同听戏……故而萧夫人比较放心,叫了贴身的侍女跟着。
萧南时朝某方向飞了一记眼刀,拔腿就走。
不远处的陈龟年放下筷子,伸手在身侧的兄长眼前挥了挥:“太子哥哥?”
“你是不是吃坏了啊?我看你表情不大好,要不要宣太医?!”
他可从来没见过哥哥皱眉,更别说眼里还有他都能看出来的疑惑和紧张!
“不必,只有有点闷。”陈清玉倏尔起身,“你先吃,我去外面透气。”
“虾不够的话,再让阿才他们帮你剥。”
出了宴楼,他屏退下人,步履匆匆,轻车熟路走向熟悉的花园角落,见到湖前抱胸而立的人影后松了口气。
“小时。”
陈清玉噙着温和笑意走过去,眉目间是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好心情。
萧南时瞥了他一眼,继续扭过头去:“哼!”
“你心情不好吗?”陈清玉小心问道。
抬脚上前一步,她并没躲开,他心里的沉重少了些。
“你说呢?”
“从宫宴开始你就在照顾弟弟们,当然了,你是太子殿下嘛,就是要顾全大家的。”
萧南时闷闷道,“可是为了这次赈灾成功后特设的宴会,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你了,今晚还只能看你照顾弟弟。”
她越说越不开心,“还给他剥虾,我看他那么大人了,能不会自己剥么?”
“我没有。”
“我都好久没吃你——”
萧南时眨了眨眼,止住话头。
“不是我剥的,是龟年身边的阿才。”
陈清玉说完,发现她噘起的嘴巴慢慢恢复正常,嘴角也随之翘起来。
他想到一种可能,又觉得很荒谬。
莫非她在吃醋吗?吃龟年的醋?
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皇家人多早熟,男女分席后就开始注重大防,可小时不是。
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就算吃醋,应当也只是对友人的占有。
“也,也不是完全不许你给别人剥。我没那么不讲理,是你自己答应的。”萧南时马后炮地说。
“我知道,是我答应你的。”
陈清玉莞尔,回忆起当月上旬发生的一桩事来。
彼时他与母妃一同用膳,桌上她对他近来被太傅赞不绝口的表现很满意,全程和颜悦色,主动找话题,还破天荒地为他剥了一只虾。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筷子放下,下意识想要帮她剥回去,可她立刻又说:“也不枉费我辛苦养你这么多年,真是个能干有用的好孩子。”
目光收回,陈清玉只是淡笑,他垂眸认真看向面前的女孩:“等明日我就去萧府拜访,我给你剥。”
她笑得很快乐,不含一丝杂质。
她说,那太好了,我就觉得清玉剥的虾最好吃。
她还说,你明天也别剥太多,三五个就好,免得手疼,受累。
*
萧南时对陈龟年这个便宜弟弟的恶感在一月后消失殆尽。
起因是,随着离当年事发时候越来越近,她开始旁敲侧击提醒陈清玉在冰上玩耍很危险时,才听他说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玩法。
她于是想,或许陈龟年现在根本没和他提起这个娱乐方式。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主动去,但八皇子呢?他不是一向最爱玩么?”
“你说龟年?”陈清玉蹙眉,“这么一说,我也奇怪。龟年一向爱玩爱闹,近来却很是沉默,甚至开始研习诗书。”
樨妃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认准他是为了动摇陈清玉的太子之位才发奋图强。
萧南时若有所思。
他们对坐在茶楼的雅间里,陈清玉在给她沏宫中最新到的茶,甜丝丝的香气漂浮,门忽然被叩响。
他去开门,居然是陈龟年。
他大摇大摆地进来,先做了个揖:“太子哥哥。”
萧南时正在不满二人约会被打断,便又听到:“哥哥真是的,不陪我玩,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果然是来找萧姐姐相会。”
“相……”
陈清玉被他呛了一下,“什么相会!我只是——”
陈龟年吊儿郎当又真诚道:“我看同安郡主和颜公子两人也是如此,经常呆在一起,人家是从出生就定下的娃娃亲。想来哥哥和萧姐姐也差不多嘛!”
“差不多什么?!”
陈清玉脸颊爆红,“小,萧小姐她才多大?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口?!”
萧南时抿唇憋笑。
这小弟弟是不讨人厌哈……
她端起香茶遮住嘴角,看上去懵懂无知。陈清玉更加羞赧,看到桌上装糕点的盘子正好空了,以此为出门帮她要新的。
雅间里,陈龟年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萧南时看向他。
陈龟年接着道:“不论是少年帝后,还是青梅竹马,多谢。”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陈清玉说他反常。
“你……”她想到自己都能重生,那陈龟年未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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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也发生些奇异之事。
“我前阵子做了个梦。”
“那梦里有哥哥,也有你。而我早早死了,还因此让哥哥蒙受冤屈,被我母妃针对那么多年。”
萧南时心里百味杂陈,静静听了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陈龟年低头很久,忽然扬唇一笑。
“我已查过各路医书,此病无药可治。”
“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痴傻,也是我的命数。我宁愿以丑态苟活,不愿用死换取价值,更不能接受用我的死去缠斗他人。”
萧南时叹了口气,亲自替他倒了杯茶。
“你是个好孩子。治病的事,我会帮你留意打听。”
陈龟年眉飞色舞:“我当然是好孩子,娘亲、夫子还有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们也很好,我一定用尽全力活下去,这一次一定要喝上你们的喜酒!”
萧南时想到结婚就笑得不可自抑,嘴角快咧到天上去,刚好被推门而入的陈清玉看见。
他又看向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才逗得她如此开心的皇弟,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走向二人,将糕点放到他们中间,伸手的动作将其阻隔。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笑得如此高兴?”
萧南时捂着嘴脸红道:“没什么,反正不能和你说!”
陈清玉回她一个淡然的微笑。
很好,有秘密了。
她才多大?
这就有秘密了,还是和男子。
过了一阵子,没见着陈龟年人影的萧南时记挂着他的病,随口问来萧府拜访的陈清玉。
“怎么最近没见着他?他还好吗?”
陈清玉还是微笑:“很好。”
“龟年如今发奋图强,钻研学问,我就为他请了一位更加博学的先生辅助教学,想来他也一定很开心。”
他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想必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空和我们在一起玩了。”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萧南时于是点点头,暂且安心。
陈清玉脸上的笑更深了些。
*
到她及笈后,他就不大能笑出来了。
他如今早已知悉龟年的病情,但所幸意外找到了缓解之策,这么多年来他隐居深山,接受治疗。
陈清玉心中有十分庆幸,五分遗憾,却还有一分,是在松口气,因为龟年不在身边,他与小时便可二人独处。
她闺中密友不多,表姐容妩已经定亲,不日就要过门,没有时间和她日日相会。按道理说,他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可容家的婚事操办起来,世家大族就把目光放到了萧家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他知道的,就有不下五家大族上门说亲,说的都是各家最好最好的男儿。
而她上次见面,还调笑着叫他“哥哥”。
她拿他当兄长,当密友……
陈清玉眼底一片阴霾,又找了个机会去萧家拜访,在秋千上找到萧南时,面上换成温文亲和之色。
“真是日月如梭啊。”
他娴熟地走到她身后推动秋千,摇动的裙摆在金黄朗日下泛着流光,披落长发随着秋千摆荡,时不时晃在他触手可及的身前。
“转眼间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你也已然及笈。”
他试探道:“听闻最近来找萧丞相探讨书画的人也多了些,孤看这些所谓雅客平日里并不见多爱舞文弄墨,眼下倒是扎堆来,不知是何居心。”
萧南时没有回头,这一下被他无意识用力的动作推的有些远,声音依旧乐呵呵的:“对啊,你说是为什么呢?”
陈清玉紧抿唇,拉住秋千的绳。
她因此停下来,回到他身前。
咫尺之遥,秋千因为余力还在轻轻晃。
“我看他们用心不良。”他说。
“……那些人懂你什么?不知道你喜欢桂花香,喜欢吃螃蟹,喜欢吃软糯甜口的糕点。最喜欢双卿词,比起琴筝更喜欢琵琶,箭法精湛,手工也妙绝。”
还有她占有欲很强,连交朋友都不喜欢与人脉广布、八面玲珑的人深交,那些想要后院藏人的有什么资格肖想她?
她爱睡觉,尤其爱睡回笼;
很懂规矩,却不喜欢守规矩,这些都是他日渐相处发现的。
他不想让别人也发现。
少年储君的心因为这个认知轻轻地跳跃了,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轰名心声间,灼灼日光下,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微微后仰,抬起脸同他对视,那双眼睛比日光更明亮。
“那你呢?”
陈清玉喉结滚动。
我也居心不良。
一个人低头,一个人抬头,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吹拂到他的衣衫上,没有人闪躲,也没有人去拂。
“我是问——”
“你什么时候,也和我爹爹探讨一下书画?”
她眯起眼睛笑着看他,陈清玉紧张不安的心被这笑意融化,深深扬唇,伸手覆在她眼前挡住灼目太阳。
而他俯身让头更低,唇轻点在手背上。
“今日。”
第238章04|陆环的真香
◎“看见死妹控就烦”◎
“来来来,让我们欢迎陆环——陆总经理的到来!”
奢华会所,宽阔圆桌,哑光深黑的转盘上菜色琳琅。常炀让人开了一支从国外酒庄专程空运回来的1990Conti,花果与话梅香气随陈年深红丝滑入杯,余韵是淡淡的烟草味。
陆环细嗅酒香,举杯与他轻碰,高脚玻璃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哎,陆叔是终于舍得给你这个总经理的名号了!”
有人戏谑,“不过也是,再不让你往上升,你下次回校前就能把他这一圈的势力架个半空。我要是陆叔,还费心把你丢下面锻炼什么?早点接管大权才对嘛!”
常炀挑眉:“他哪是为了权力结构?怕是想给阿环个小甜头,让他别为难那对母女吧。”
在场众人有一瞬间沉默。
陆赟这么多年风流不断,私生子多如牛毛,却从未动过把人正式带回家里的念头。这下不仅结了,还一带带俩。
那小姑娘还姓陆呢!这是打算再多个女儿?
陆环放下酒杯,淡然无谓地浅笑,率先动筷。其余人纷纷效仿,将话题转移,看不清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待到宾客散尽,常炀问:“说实话,阿环,你对罗姒——尤其是她那个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不方便动手的地方需要我帮忙……”
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是在夸张,但意图很明显,“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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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陆环撩起眼皮:“你想多了。”
常炀很不赞同地皱起眉:“阿环,你不在乎陆家的家产,不代表别人也不。也别怪我恶意揣测,你就说你爹身边那些环伺小辈,哪个不是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她虽然不是那些个私生的野种,但……”
“我说,你想多了。”
陆环起身,用湿润的洁白毛巾净手,打断他的话。
“只是继女而已。”
陆赟那种人,对血缘关系推崇至极而妄自尊大,除了他的血脉,谁也不会在他手里占得真正的利益,她最多也就分点房产、豪车、珠宝,高额的银行卡,而这些……
“陆晚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
常炀第一次见陆晚时,却是由陆环亲自带来的。
那是他们亲近友人间的私密聚会,当然都是些富家子弟。锦衣玉食的男男女女聚在某个成员家开的私人会所里社交,品酒、骑马、玩牌,没有什么新鲜,但从来容不得外人。
这样的情况下,陆环把那个传闻里的继妹带来了。
也只有他这样的地位敢带“外人”进来。
不出所料,这个“外人”很快因此成为圈子中心的一员。
常炀在二楼端着马天尼观察陆晚时,发现她毫不怯场,十岁出头的年纪便对千金们的好奇询问从善如流,又丝毫没有自满或谄媚之色,他颇为意外。
过了一会儿,又被杨家的小女儿拉去骑她最宝贝的烈马,要知道那马是杨老亲自驯服后赠予她的,就连杨家的兄弟姐妹都没人能有试骑这份殊荣。换好装回来后,杨家女儿已经对她亮起星星眼,很是亲近。
这是个厉害的人,常炀在心里想,于是第一反应是去看陆环的反应——
果然,他也紧盯谈笑风生的女孩,一向云淡风轻的眉宇皱起。
常炀空闲的手指轻敲酒杯,开始盘算如何对付这个天才般的小妹妹。可下一秒便出乎他意料。
陆环径直走向人群,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来到陆晚时面前,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女孩完全笼罩,从常炀的视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气氛一定不好,全场都静默下来。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晚时。
她还是笑盈盈的,笑盈盈地对陆家的下一任家主直呼其名:“怎么了,陆环?”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看起好戏,常炀着急忙慌跑下楼梯,马天尼洒出染湿袖口时,只听陆环对她的冒昧称呼置若罔闻,严肃开口:“沙发硬,别坐。”
众人:?
离得最近的杨家小女儿这才想起来陆晚时刚才回来路上行走的异常缓慢,很优雅,但比起一开始有许多不自然。
她后知后觉爱马的烈性,当初她第一次骑,险些被看似娇小的马儿一个箭步甩飞出去。
陆环随意扫了她一眼,像无声告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率先落座,盯着陆晚时,食指轻点他修长的腿。
陆晚时也不客气,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专门为她准备的牛奶,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常炀身边走来一个服务生,问他要不要先去换衣服,被他摆手拒绝:“看见死妹控就烦,没心情。”
好好好。
说好不放心上,你小子直接放腿上是吧?
…
最耀目的人群中心,“妹控”和新晋“妹妹”正在社交空隙间悄悄咬耳朵。
陆环常年健身,腿上肌肉很硬,陆晚时轻声吐槽:“你这腿没比沙发好多少。”
“我是为了谁?”
他淡淡将矛头指回来,“如果某人在外能更注意形象,不贪骑马让肌肉拉伤的话,我至于这样?”
“你这是嫌我给你丢脸,还是给陆家丢脸?”
“当然是我。”陆环哼笑,“陆家的脸,陆赟一个人就能丢光。”
陆晚时笑得欢快,落在众人眼里便是被哥哥的笑话逗得天真傻笑,在陆环眼里却像只隔岸观火的小狐狸。
她好奇道:“那我要是真丢了呢?”
陆环只是目含危险地看她,答案不言而喻:你敢?
*
陆晚时去了M国,陆环亲自见了几个传播“谣言”的纨绔。
期间有股东给他发消息,说已经有资本认为陆家将自降身价向厉家示好,和厉风本人的大肆宣扬脱不开干系。
股东说,商场是男人的天下。不如借此机会将罗姒母女赶出去,免得让两个女人丢人现眼,还分得陆氏的一杯羹。
陆环眯起眼。
「你敢的话,试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再有下次,某些事我不会轻轻放下。」
他按灭屏幕,再次看向对面众人,他们刚说完所谓实情。
“不对。”
陆环手指敲桌面,发出沉闷声响,“重说。”
*
婚后,陆晚时再次和陆环出席某个聚会。
会员制club里的娱乐区,云朵沙发的质感绵柔软糯如最精妙的舒芙蕾,人坐进去就是陷进去。
陆环先陆晚时一步坐下,如数年前一样抬起眼皮看她,手拍拍西装裤示意她。
“这沙发也硬?”陆晚时失笑。
陆环淡淡移开眼,没做解释,拉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将人拽入怀中,抱坐腿上。
“不是。”他在她耳边闷笑,“就是想抱你。”
“现在不嫌我丢人?”
“谁敢嫌你丢人?”
他反问,把玩她的头发,“我第一个不敢。”
第239章05|冲喜前相遇的话
◎他要去给喜爱的小姑娘买糕点,取银钗◎
段璟翎即将启程前往江南那日,京中下了一日的雨。
管家忧心忡忡道:“不只是京中,据宫中观测后来报,京郊直到沿途的下两个郡都阴雨连绵,路上恐有不便,王爷不如暂缓行程,待雨停再作定夺。”
放在往常,段璟翎一定只会说“行路有雨,亦别有风味”而翩然起行。
今日,他抬眸望向窗外雨打梅花,剔透水珠从白色月瓣上缓缓滴落,莫名地颔首同意。
“虽说不能去江南一睹暖冬早春美景,但京中的戏楼近来又新上了一出好戏,这就去为王爷安排。”管家如是说。
坐上马车,空气中漂浮潮湿雨水的味道。段璟翎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遥远处飘来。
“广白。”
“在,王爷。”身披蓑衣的侍从广白从车窗外掀帘探脑,“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段璟翎蹙眉,遥望远方辨别来源,“女子的哭声?”
广白笑容一僵:“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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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上浸出冷汗,“这青天白日的,王爷您可别吓人啊!”
段璟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就是本王听错了,无事。”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叫住广白,这次还叫停了马车。
*
洛家自诩清流世家,书香门第,深深宅院古色古香,洛老最爱与同僚文人曲水流觞。
最内里的曲径通幽处,则是住在不便见外人的院落的女眷。
洛鸢时的母亲今日去后厨帮衬,原本她也要去,一家子人念及这个向来不懂规矩的小女儿即将出嫁,便暂时优待了她。
整个小院一时之间只剩她一人得闲,却百无聊赖,只是遣散了婢女,靠在后院的角落里想为自己哭个痛快。
光秃秃的梨花树湿润灰黑,她泄愤地踢了它一脚,哭腔夹杂怨火:“嫁嫁嫁!你们那么想攀上侯府,自己怎么不去嫁?”
“你们这群夫子大家不是一向饱读诗书吗?书香清流,多符合人家的标准!”
“有根了不起啊!什么好事都自己担了,坏事全是我来!”
这话属实有些直白,墙外传来扑哧一声笑,洛鸢时将落未落的眼泪立马吓回去,眨巴着红眼缓缓转头。
隔着小小的墙上窗洞,繁复花纹间隐约透着两个人影。披着蓑衣的人便是刚才止不住笑的那个,现在堪堪掩唇噤声,手举油纸伞;
伞下,他身旁是一位衣着精致华贵的男子,看不清全脸,但一听声音便知其人清润如玉。
“我们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偶然路过听见哭声,担心有人遭遇不测。”
声音主人耐心解释,“还望姑娘海涵。”
洛鸢时内心哂笑,说是遭遇不测,倒也没错。
洛家女人不能私会外男,说话也不行,她却不爱守规矩:“行,那你们无事了就走吧。”
蓑衣男应下了她的话,持伞的手微晃,却不见白衣男子动身。
其余二人一同向他望去,隔着雨幕,段璟翎背手而立,对那道繁复的墙洞说:“姑娘若不想嫁,便不嫁了。”
洛鸢时笑道:“怎么,你能让我说不嫁就不嫁?”
段璟翎:“如果我说我能呢?”
莫非还真是个大人物?
洛鸢时没报太大希望,沉吟了一会儿,半玩笑半认真道:“你要是真能让我委身于自己不想嫁的人,我便答应你任意一个愿望,这二者不能冲突。”
外面不假思索:“好。”
*
京中这雨下了一天一夜,雨停,洛家官职最大的洛大伯神色萎靡地进门,紧急召集所有足以当家的男丁齐聚书房商谈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这侯府,洛家不能嫁!
“听说侯府遭了上面那位的厌弃,小世子即将被左相大人的表兄代养直至袭爵。”
洛鸢时是在第三天才知道这个消息,母亲同她说道这些细节时,还被突然进门的父亲训了一通,说后宅妇人不可议论朝中大事。
“咱家自然不能再和侯府沾上关系……”
母亲最后的这句话让她陷入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惊又喜。
待人群散去,她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对窗翻阅画本,纸糊的明窗前忽然多了道黑影,白色窗纸上多了一个灰色的小点,很快是第二个。
她起身仔细瞧过去的时候,一双过于漂亮明亮的眼睛出现在近乎透明的窗纸后。
眼睛眨了一下,似在向她问好。
洛鸢时不由暗道一句这人好生幼稚,踮起脚推开窗,终于得见幼稚鬼的真容。
长身鹤立,丰神俊秀,潇洒白衣风度翩翩。乌黑长发由金玉冠高高束成马尾,如瀑落下。
他本是矜贵淡漠地背手站在她身前,却在撩起眼皮准备开口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洛鸢时一愣,只好率先开口:“初次见面。”
她这话没错,他们上次只是对话,如今才互相正式见过。
“多谢。”
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高贵少年一下子喉结微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回到腿双侧轻攥住,耳朵最下方升起可疑的粉红。
“不,不谢。”段璟翎轻咳一声,一眨不眨地看她。
“都是我应该做的。”
洛鸢时心想,这人可真是热心肠哇。
她问:“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恩人不敢当。”段璟翎立马说,“我叫段璟翎,字是……”
“段——”洛鸢时双瞳地震,忍不住打断他,“可是当今皇家那个?”
这事也瞒不住,他于是道:“是。”
洛鸢时倒吸一口凉气。
当今圣上名讳她无从得知,只知道嫡出排辈,中间一字“璟”。除了皇帝、已经入大牢的叛贼,剩下一个,就只能是外面盛传那最金尊玉贵的小王爷,景王!
“你不要因此对我产生隔阂。”段璟翎见她被吓到,又上前一步说,“我与你有缘,无关身份。在你面前我也只会自称为我,同样,你叫我璟翎就好。”
“这怎么行?”
不说他是皇子,就只论男女大防,也是不行的;更何况他们皇室只会更宫规森严。
“怎么不行?”段璟翎不以为意,“我看你也并非那么‘守规矩’的人。”
洛鸢时这才点头称是。
她又问:“那,你是王爷,什么都不缺,我这心愿……”
段璟翎急了:“你可是要抵赖?”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也没法帮到你什么。”洛鸢时陷入沉思,“不如你先说,我看看能不能帮?”
段璟翎摸了摸后颈,神情不自然道:“不着急。”
“容我再想想。”
习武之人耳力好,他听见远处逐渐传来的脚步声,告别后匆匆离去,消失在她的视野。
优雅地避人耳目出了洛府,来接应的广白松了口气:“王爷真是心善,应该都和那姑娘说清了吧,等回王府,东西应当就能送到她手上了。”
见对方脸色不太对,他还确认了一句:“那姑娘没有缠上王爷吧?”
要知道,小王爷身份尊贵、玉树临风,多少女子倾慕无比,见过一面后就惊为天人,对他死缠烂打呢!
这洛姑娘得了王爷亲手相助,指不定会多想,陷进去也有可能的。
也正因为此,王爷安排了人给那姑娘送本书,所谓心愿就是帮忙抄写一本老学究写的游记,与他本人再无交集。
不过奇怪的是,他虽然心善,原本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若放在往常,在背后帮衬说一句话也就算了,断不会在人跟前露面的。
段璟翎摇头,轻声喃喃:“……我倒希望。”
“王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他摆手,“你去拦下送东西的人,说不必了,以后洛姑娘的事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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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来管。”
*
“然后呢?然后呢?”
谢斯斐缠着段璟翎,穷追不舍八卦。
段璟翎才不想和臭小屁孩分享美好的故事,推开他哼笑道:“后来就是我与小时相谈甚欢,情投意合!”
那年的江南最后也下得了,还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与她同去。
也是洛家那几个老东西犯浑,非要给洛鸢时再物色夫君——实际上是物色自己希望结亲的潜力之才。
她想逃,他帮了她一把,途中摩擦了点爱的火花。
小火花越擦越大,于来年春天烧成十里红妆。
谢斯斐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很不满意,大叫着问后续,段璟翎对着刚从门外进来的身影大喊:“周停樾!把你哥养的这个小孩给我带走!别让他再赖在我家了!”
有次茶楼聚会后,这死小子和小时一见如故,不知为何一大一小很能玩到一起去,段璟翎也乐呵呵地将这小孩带回府里小住哄夫人开心。
谁知道他快五岁了还这么黏人!睡前缠着小时讲故事,害他独守空房很久!她回来后又困到不行,他想抱抱她都被慵懒对待!……
周停樾:“他这不是很乖么?”
段璟翎皱眉回头,只见刚才还抱着他腿的小团子不知何时坐得十分端正,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本书来,认认真真地看。
他再转头,周停樾身后果然跟着周泓静。
呵呵。
不过,这小女孩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再跟他走了。
段璟翎迅速起身,大迈步走出门,早春的和风中花香满盈,梨花在歇山顶之上轻轻摇动。
好春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半湿,他雪白的靴踏于其上,要去给心爱的小姑娘买热腾腾的枣泥糕,顺道取上个月定做的小鸟流银钗。
第240章06|小猫日常
◎哟哟哟◎
1.早安小猫
沈珏被手机铃声叫醒,眼睛惺忪眯起,厚重窗帘昏暗背光,从未合拢的细微缝隙间撒落一条竖长的晨光。
热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皮肤上,伴随细小而均匀的呼噜呼噜声,让人痒痒的,又带有小猫身上好闻的味道。
沈珏强行清醒过来,忍痛把粉红肉垫从脸上移走,再抽出僵麻的手将怀里暖乎乎的兰时小心放在枕上。
他生怕吵醒它,缓慢翻身关掉手机“呼噜呼噜”的铃声——那也是他录下的,某只小猫的呼噜。
结果刚坐起来,兰时就挤了挤眼,耳朵动了一下。
沈珏赶紧拍拍她,哄睡着后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先去将开了条缝的窗帘拉好,再出门洗漱。
正刷着牙,清凉的薄荷让人打起精神,很快便感觉到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来蹭去。
他低下头,只见兰时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还戴着睡歪了的小熊睡帽,黏糊糊围着他。
“这么黏人。”
沈珏轻笑腹诽,把牙杯放下,弯腰将她捞上来抱着刷牙。
一切收拾好后,他又抱她回床。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倒是很想带她去公司一起上班,但她懒得那么累。
而且他发现,比起人形,妖族更习惯以兽形出没。
沈珏亲了亲小猫睁不开的眼睛,打算离开,兰时却忽然喵呜一声,钻进被窝紧紧盖住自己。
“砰!”
被子里小小的一团鼓起瞬间膨胀,少女的小脑袋从被中探出来,勾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早安吻~”她眼睛弯弯的,溢着细碎的星光。
“一路顺风呀,沈珏。”
2.留守小猫
高强度工作一上午,沈珏喝完最后一口美式,轻按眉心做短暂的休息。
别人摸鱼,他摸猫。
沈珏打开手机监控的界面,兰时正猫成一团,揣着手手在镜头前睡觉。
监控被做成双向的视频通话模式,他打开软件的那一刻,她面前的摄像头就闪烁绿灯,兰时一下子睁开幽蓝色的大眼睛。
“再睡一会儿。”沈珏笑着说。
兰时哼唧了一声,尾巴扫了两下当作回绝,伸出小爪子按到屏幕上和他打招呼。
沈珏的嘴角不自觉高高翘起,眼神也充满甜蜜的温柔。
敲门不应后刚好着急开门的秘书:……
但他已经习惯了,关于沈总的双幅面孔。
他轻咳提醒,沈珏瞬间换上严肃的表情抬起头,专业高效地解决完他汇报的工作,眼看下属离去,然后才放松地看回歪头等他的兰时。
她也没闲着干等,嘴里叼了一条小鱼干,吃得有滋有味。
边吃还边用人形刷面前的手机,短视频眼花缭乱,配上热门bgm,沈珏一直觉得吵,看她刷起来却很入迷。
刷着刷着,她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手悄悄移走手机,将屏幕远离他,身子也一点点挪动背对。
沈珏:……
他放大屏幕,聚焦她的瞳孔,果然在上面看到反光。
哟哟哟。
黑色口罩,黑背心灰裤子,会卡点变装的健身博主?
沈珏冷笑:“小时,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呗。”
兰时头都不抬:“看社会新闻。”
“什么新闻?”
“吸溜……啊不,那个,嗯…”兰时嘴巴咧起来,“你自己去看社会热点那个榜单嘛。”
“哦,那我看看。”
“嗯嗯。”
“热点第一,一女子和网恋对象奔现,发现是隔壁家的大爷。”?
兰时笑容一僵。
沈珏接着有模有样道:“大爷不洗澡,年纪大,口罩一摘像她爸。”
“……!”
兰时再看向屏幕里身材美好的口罩男,越看越觉得老态横生,立马关掉手机。
沈珏轻笑不语。
当晚。
冬天有充足的暖气,但沈珏还是把家里的中央空调开成制热。
他走到兰时面前:“好热呀。”
兰时:喵?
这人喜欢多交电费?
沈珏看都不看她,云淡风轻地脱掉卫衣,黑色背心贴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双臂有力,露出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
兰时:喵!!!
她再往下看,他还穿了灰色的裤子……
小猫狂奔回房间,以异于平时的速度换了一身睡衣,再狂奔出来,扑过去挂在他身上。
沈珏故意从兜里取出黑色口罩,刚挂上耳就被她摘掉,猛亲一通。
深夜。
他再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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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她已经变回了小猫的模样,正在他满是红痕和指甲挠印的胸膛上……踩奶。
哼。
这色猫。
3.怕冷小猫
还没有赚到钱的时候,沈珏在奶茶店打工。这时候还没人,他就坐在门口看书。
天很冷,他穿着保暖厚实的黑色羽绒服,纵使身家贫寒,衣服也总是整齐干净,还有股香香的清爽味道。
老板满意地看了这个活招牌一眼,好奇道:“今天怎么没带你那只小猫来?”
沈珏还没说什么,羽绒服的领口忽然自下向上探出一个小小的白色毛团,缓缓往上升到他下巴,很轻地挠了挠。
男生宠溺地勾起嘴角,拉下羽绒服的拉链,一只爪子先从里面弹出来,接下来是露出来的小猫脸,大大的眼睛眨动,和老板打招呼。
老板:!!
真是萌死人啦……
他不由老叔叔微笑,沈珏却立马小心而快速地拉上拉链。
他还解释:“天冷,它怕。”
老板:“……最好是。”
这死小气鬼!
4.藏食小猫
兰时最近有了小秘密。
她自以为的。
沈珏第一百零一次从她偷偷把小零食藏起来的现场路过。那圆滚滚的背影上,毛茸茸的尾巴好心情地晃来晃去,脑袋扎进沙发抱枕后的夹缝里,桌上的袋装小鱼干少了一包。
还有小豆泥玩偶的背后、沙发下面、柜子和冰箱后的缝隙、吊灯上面……都被她藏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应该还有小玩具,他们一起手作的小发卡等等。
他知道这是猫猫的习惯,只有很喜欢的东西才会藏起来,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他会悄悄去看她藏了什么,记下那些零食的种类,下次多买点。
直到他生日的时候,兰时变成人,给他蒙上眼罩。
他其实想的不是这个,喉结滚动之际,眼罩却被忽然摘掉。
沈珏睁眼,眼前千奇百怪,亮晶晶的响纸球、耳朵上有道尖牙齿印的小豆泥粘土、粉绿毛线的小发卡、包装精美的小鱼干……赫然在目。
她说,这可是猫猫大人的恩赐哦!
沈珏笑了,把她揽过来戴上眼罩,抱在怀里亲。
他的恩赐,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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