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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7557 字 11个月前

梁齐因返回屋内,欺身撑在榻上,拍了拍季时傿的手臂,轻声道:“阿傿,该起了。”

季时傿迷瞪着眼,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下意识往被衾里钻,梁齐因好笑地拨开她闷到头顶的被子,“大将军因为赖床不出席宫宴,被人知道了有损威严哦。”

季时傿掀开被子,眼睛都没睁开,暴躁地吼了声,“你以为我愿意!”

梁齐因自知理亏,跪坐在榻上,从床角拾过散落的衣物,“我帮你穿衣,你靠着我再眯会儿。”

说罢挪到坐都坐不稳的季时傿身后,抬起她的胳膊,动作轻柔地给她穿上主腰,手从腰侧绕到身前,将绸带系紧,再套上小衣,整好中单,才起身开门让等在外头的琨玉进来。

季时傿不好再赖着,无奈地趿着鞋子走过去漱口,叼着牙刷时头还点个不停,梁齐因见状只好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牙刷,捏着她的下颚给她漱口。

琨玉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她擅梳发,不管是按武将样式将头发完全束起,还是按未婚女子的发式将部分头发披在肩后,她都很拿手。

只是季时傿平时虽不至于整日盔甲在身,但也很少打扮,进宫为了庄重倒是会束发正冠,琨玉照常梳起她的头发,然而刚抬手,便蓦地瞥见季时傿后脖颈上咬痕一片,如同狗啃得一般,忙讪讪地松了手。

还是不要束发了。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梁齐因转过身,从小几上拿起昨夜摘下的叆叇,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琨玉给季时傿梳妆。肌/肤/相/亲之后心境也与以往不同,虚无缥缈的欲/念一旦有了依托,他观季时傿,便不复过去自持的清明。

他少时读书的时候,读到《佛说四十二章经》中关于色/欲一词的说法: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可见色/欲摧磨/人心之重,他当时不懂,为何书上会把它说得如此严峻,似乎只要克服了色/欲,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其人无法跨越之鸿沟,无法触碰之穹顶了。

少年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必是凡间第一品,那能超脱俗世之人必定非自己莫属,可如今真的触碰爱/欲之后,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

季时傿缓过迷糊之后,下意识偏头去找梁齐因,见他坐在一边傻傻地盯着自己,凝眉问道:“看我干嘛?”

梁齐因回过神来,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喜欢看你。”

季时傿脸一撇,半晌才道:“你闲的……”

梁齐因还是看着她笑。

一旁的琨玉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个透明人,或者立刻遁地逃走。

过了会儿梁齐因才站起来,起身时拍了拍有些皱的衣袍。

季时傿转头道:“去哪儿?”

“回国公府。”

他得回去处理他母亲的事,宫宴白风致也应到场,要是一会儿下人去请找不到人就难办了。

“哦。”

季时傿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齐因路过梳妆台时瞄了一眼,像宫宴这样的场合,除衣冠济楚之外也不得蓬头污面,然而季时傿妆奁内的东西却很简单,没人给她置办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想不到去买它们。

梁齐因定了定神,转而道:“阿傿,晚上我去宫门口接你吧。”

“好啊。”

季时傿点了点头,目送梁齐因颔首出了房门,猜到他应该是为他母亲的事去的,要是不想引起旁人怀疑的话,怕是要费点功夫。

思绪正起,备完马车的秋霜赶了过来,六更天时熹微乍现,正是天将亮不亮的时候,秋霜推开门,看到琨玉正在给季时傿梳妆,轻声道:“姑娘起了。”

季时傿“嗯”了一声。

秋霜走向屏风,地上堆着昨夜换下来的脏衣,她正打算抱出去叫人洗了,刚走出两步便忽然“铛”的一声有东西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

季时傿闻言看过去,恍然道:“哦!差点忘了,我在蜀地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多姑娘戴的银饰可好看,我就给你们俩各买了个镯子。”

秋霜与琨玉对视一眼,双双愣住,待季时傿给她们戴上之后才慌乱道:“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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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收下,别家的大丫鬟都有主子赏这赏那的。”季时傿不好意思地揩了揩鼻子,“咱们也不能太寒碜不是,我嘛虽然穷得叮当响,镯子还是买得起的嘿嘿。”

琨玉神情错愕,张了张嘴。

季时傿以为她不喜欢,柔声道:“怎么了,不中意吗?”

“没没……”琨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我就是突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季时傿笑了笑,又道:“哦还有,昨夜下大雨,我荷包里的安神丸都泡烂了,秋霜记得一会儿进宫帮我再去找陈太医配一些。”

秋霜还未答,琨玉便突然急道:“姑娘……”

秋霜打断她的话,截声应道:“奴婢明白,谢姑娘赏赐。”

话音落下后将手镯在腕上正好,偏头瞄了一眼琨玉,目光冷峭,“琨玉,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谢姑娘。”

琨玉一怵,下意识想要跪下来,季时傿急忙伸手拉住她,一不小心扯到酸胀的后腰,往前一跌,龇了龇牙道:“等等、嘶……起来起来别跪我。”

琨玉抵住她的肩膀,“姑娘怎么了?”

季时傿咬牙切齿道:“抽筋了……”

“啊……”

秋霜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宫门快开了。”

说罢上前将季时傿从椅子上扶起,转身前目光又状似无意地从琨玉脸上扫过,面寒如霜,刺得琨玉一抖,按紧了另一只手上还未被体温捂热的银镯。

她刚刚看到秋霜的口型好像在说,不要找死。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行刺

八月十三,楚王赵嘉晏与西境大渝公主宇文昭华成婚。

这场象征着两国交好联盟的婚礼办得十分盛大,由于大渝公主的母家远在西境,在她抵达大靖至婚期前的几个月都居住在皇宫内,由肖皇后指派教习嬷嬷,教导她学习大靖宫廷礼仪。

婚礼当天,楚王着蟒袍,补服为吉服,乘辂,备仪仗。司礼监掌印率属官十人同护军至大渝公主暂居的宫殿奉迎。大渝公主着红色大衫,青色鸾凤纹霞帔,戴双博鬂九翟冠,手持玉圭。在女官引导下,与赵嘉晏一起至太后,成元帝,肖皇后处等依次行礼,而后再至太庙处祭拜天地祖宗,最后再行合卺礼便算礼成。

幽长的宫道上,秋霜与琨玉从慈宁宫内走出。

季时傿早上进宫后先是照例拜见了太后,接着才会去参加大典,随行丫鬟自然不能陪同,又因她们曾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便在慈宁宫多待了会儿,而后才往太医院走去。

琨玉瞄了一眼走在她前头的秋霜,垂着目光捏了捏一侧的虎口,一路上都没人说话,谁知临近太医院的时候,秋霜却突然转过身,一把扯住琨玉的领子,推着她到吉祥缸后。

“秋……”

“啪!”

秋霜猛地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她在太后身边的时候,人人都说她稳重亲和,但冷着脸的时候却极具压迫感,“今早你到底什么意思?”

琨玉捂着被打红的脸,眼泪都疼得流下来,“我……”

“你要是想死,便自己去死没人拦着你,但你不要连累我!”

琨玉眨掉眼角的泪珠,嗫嚅着唇不敢说话。

“你别忘了你主子到底是谁,别人赏你一个破镯子你就打算为她做牛做马了!?”

“我没有……”

秋霜厉声道:“没有?那你今天早上到底想干什么?”

“我、”琨玉张了张嘴,哽咽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秋霜欺身上前了一步,面色阴沉,“一奴不侍二主,你自己惦量清楚,你可怜她,可没人可怜你!你要是敢说出来,你看她会不会杀了你。”

琨玉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想说、我只是一时发了蒙,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是吗。”秋霜冷笑一声,“行,好歹也是慈宁宫出来的人,我便信你一次,若你再有二心,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我知道!”

秋霜沉默片刻,蓦地伸手将她手腕上的银镯强行褪下来,琨玉疼得手一抽,挣扎道:“你干什么!”

“这东西我会替你扔了,回去之后要是被问起来,你就说不小心掉了。”

琨玉有些犹豫,但她不敢回嘴,秋霜又指了指太医院,吩咐道:“一会儿你去找陈太医配药,我亲自盯着你,还有你那个脸也让他给你消肿。”

“我……”

秋霜冷了冷脸,沉声道:“还不去。”

琨玉只得压下委屈,抹了抹眼角,从吉祥缸后走出。

皇宫内夜里有宫宴,除了庆祝皇子大婚外,也有招待番邦来使,以示天/朝威严的用意,大渝使团入京,朝廷不可谓不重视,王公贵族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在殿内,十分热闹。

成元帝左右两侧各坐着皇后与贵妃,再往边上则是大渝使团,另一边乃众亲王皇子,品级低一点的官员甚至没有入殿的资格。

季时傿身为一品股肱之臣,所处位置就在成元帝右侧不远,一般宫宴上除了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军会佩戴武器之外,其余人在进宫门前就得卸下一切利器,尤其是武官。

她神情恹恹地倚着桌案,教坊司的花样都看腻了,那丝竹之声听得她昏昏欲睡,成元帝正在与大渝使团交谈,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成元帝随即派人叫停了乐舞,紧接着没多久,大殿外面便循次进来几个袒露腰腹肩臂与大腿的西域舞女。

季时傿听到身旁的一名官员捂着眼睛,低声斥道:“这这这、简直有辱斯文!”

胡人的舞自然与中原那含蓄优雅的舞种不同,更为大胆飘逸,舞姿轻灵,身若飞絮游丝。舞女轻纱半遮,姣姣玉容隐隐可见,头戴额饰,脚上还系着铃铛,稍一动作,整个宴席上便都是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仿佛舞女脚点的不是地,而是人的心。

季时傿想起来,当初她去青峡关救宇文昭华的时候,随行使团内便有十名西域舞姬,只不过当时死了三个,还剩七个,后来这七人抵达京城,被暂编于教坊司,就等着今夜宫宴献舞呢。

成元帝喝了酒,兴致正高,这般奔放撩人的乐舞正合他心意,顿时目不转睛,旁边的肖皇后见状还要维持中宫威仪,端庄大度,面上便隐忍不发。但另一侧的李贵妃就没有她那么稳重了,牙关咬紧不说,双手在宽大华服袖子下也绞在了一起。

那为首的舞女足尖点地,身上的几片薄纱如一双双扇动的蝶翼,她媚眼如丝,云袖翻飞,离成元帝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李贵妃脂粉下的脸已经黑得彻底,因为成元帝伸手拉住了舞女抛来的云袖,竟鬼迷心窍一般,施了点力往自己的方向拉来。

季时傿凝眸而视,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酒杯,正欣赏着舞女曼妙绝艳的舞姿,忽见银光一闪,她脸色骤变,来不及思考,大喊道:“陛下小心!”

手中酒杯瞬间打了出去,正中舞女腰侧,而她藏在云袖中刚露出半个边的匕首则一歪,戳到了李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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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桌案,李贵妃登时吓得尖叫一声,往旁边扑开。

成元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舞女已经站稳了身体,又将匕首拔了出来,再次往成元帝的方向刺去。

另外几个舞姬也亮出了武器。

大殿内终于乱了起来。

成元帝两侧的后妃皇子都吓坏了,更有甚者躲闪不及,唯有赵嘉晏扑了过来,想要给他挡刀。

季时傿踩着桌子翻出去,武官不得佩剑进宫,她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狂风一般猛地闪至成元帝身前,抬脚便踹飞了行刺的舞女,一手强硬地将她按倒在地,一手拔下头上金钗,尖端瞬间戳进了她的颈部动脉。

禁军终于赶到,梁齐盛带人包围了整个大殿,剩下的舞姬皆被制服,大渝使团吓得脸色苍白,完全不敢动弹。

赵嘉晏将成元帝扶起,成元帝气得肩膀都在发抖,向大渝使团的方向怒目而视道:“你们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渝使团带过来的舞女,竟在两国和亲的宫宴上刺杀大靖皇帝,其心可诛!

使团瞬间跪了一地,齐齐哭喊着冤枉。

这场宫宴以一种让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方式仓促结束了。

大渝使团被扣押,宇文昭华则禁足于宫中,赵嘉晏一下子从新郎官成了阖宫上下最为尴尬的存在。

成元帝气得面色涨红,最后差点昏厥过去,底下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脸都要绿了,尤其是前不久刚被放出来的太子和端王。刚刚舞女行刺的时候,他们跑的跑,躲的躲,连离他最近的李贵妃第一时间都是往旁边闪避。只有赵嘉晏和季时傿想到上前护驾,赵嘉晏甚至想以身挡刀,不可谓不孝心至诚。

危难关头方见人心,更何况这还是他一直忽视不喜,早早打发至封地,未施舍过一丝父爱的儿子,而这场与赵嘉晏息息相关的婚礼,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牺牲品而已。

更何况另一个人还是他忌惮已久的季时傿,成元帝此刻心里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季时傿发髻散乱,宫里忙做一团,暂时没人顾及得上她,秋霜和琨玉在殿外等得着急,她一出来,秋霜便迎上前,担忧道:“姑娘没事吧?”

季时傿摇了摇头,回身望了一眼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宴会,成元帝已经离开,官员们也散得七七八八,她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

宫门即将落锁,赴宴的大臣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宫门外只零零散散地还停着几辆马车。

梁齐因提着灯笼站在宫墙边,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一身天青色长袍,未曾束冠,只简单地系着根松纹发带,宫门开合时,风卷残花,有几朵便扑落在他肩上。

季时傿看到他时,他正在将吹到面颊上的发带拂到身后。

“齐因。”

梁齐因听到唤声后抬起头,笑了一下,“出来啦。”

“嗯。”

梁齐因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宫宴结束得这么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嗯头发怎么也乱了?”

季时傿并未开口,她让秋霜和琨玉二人乘侯府的马车回去,自己则跟着梁齐因,驾车之人是陶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外人。

等上了车,季时傿才开口道:“宴上出现了刺客,行刺者是大渝带过来的舞姬,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因而陛下下令封锁了消息,我没佩剑,只能用簪子。”

“刺客?”

梁齐因眉头一皱,“不应该,大渝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刺杀陛下。”

“不知道。”季时傿沉着脸,“要么是他们一开始向着的就不是大靖,实则两面三刀,居心叵测,要么行刺一事另有其人。”

季时傿想了想又道:“可是按理说,这些舞姬从教坊司过来的时候也一定会验明正身,为什么还会混进刺客。”

教坊司……梁齐因脸色遽然一变。

“教坊司归太常寺所属,掌礼乐的是少卿,也就是……张振。”季时傿抬起头,“齐因,你认识张振吗?”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夜行

张振,成元二十一年的进士,内阁大学士李玮曾是他的主考官,对他有知遇之恩,年初他又因李玮的举荐,入太常寺任少卿一职,张振也向来很尊敬他的老师,时常出入李宅侍奉左右。

“我认识他。”梁齐因下意识直起身,手撑在膝盖上,“我曾与他同窗三载,如今也偶通书信。”

季时傿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他人如何?”

“他……性情敦厚,不善言辞,我印象里从未与人起过龃龉。”梁齐因不紧不慢道:“说起来,我今日还见过他。”

“什么时候?”

“我从侯府出来之后,天还没亮,在街上遇见了他,张振衣衫不整,大概是仓促出门,背着他母亲正在敲医馆的大门。”

季时傿沉吟道:“我好像是听说过,他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母,日子过得清贫,好像年近而立了还没娶妻?”

“是。”梁齐因平静道:“我清早遇见他时,他母亲正发了病昏迷不醒,询问之下才知,他母亲的病用药昂贵,他的俸禄已无力支撑,家底也快被掏空了,我想帮他一把,但他不要。”

读书人,总“不合时宜”地倔强。

季时傿欲言又止道:“那他……会与刺杀一事有关吗?”

“张兄他……”梁齐因沉默片刻,还是道:“我也不知。”

一个人行事如何,看似与他表面所呈现的性情态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也是最容易伪造的东西,所以梁齐因不敢笃定。

譬如张振如今的处境,他是个极重孝道的人,他母亲病入膏肓,而他又掣襟露肘,若此时有人以利诱他,难保他不会违背自己清晨见到他时,他尚且坚守的士心。

季时傿双手交握于膝头,凝思半晌,抬手敲了敲车厢,道:“陶叁,转道去张府。”

马车行驶的速度倏地缓下来,外头传来陶叁的惊疑声,“张府?哪个张府,刑部张尚书的府邸吗?”

“不是……”

季时傿扭头看向梁齐因道:“张振家在哪儿?”

梁齐因回道:“西坊。”

“西坊?”季时傿怔愕道:“他好歹也是太常寺少卿,怎么住西坊去了。”

西坊是定阳街不远处的一块居民区,里面租金十分便宜,也因而居民更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屠夫和娼妓混住一间不是什么稀奇事。这样的地方自诩清正的百官世族是绝对不会愿意涉足的。

“为了治他母亲的病,过去的宅子变卖了,我也是听人说的。”梁齐因扬了扬声,“陶叁,去西坊。”

“得嘞。”

马车转道往另一个方向驶去,西坊人多,街道拥挤,路边违建甚多,到最后已经寸步难行,季时傿和梁齐因只得下车步行。

这一下车才发现,西坊的氛围似有些古怪,街道上的行人莫不探头探脑地往一个方向望去,神色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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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难掩好奇之意。

“不好。”

梁齐因沉声道,话音刚落,前方便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叫,“儿啊——”

季时傿神色一凛,推开人群往声音的来源奔去。

司廷卫的人将前方围得水泄不通,梁齐盛身着黑色官服,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一侧的几名校尉死死将一人压在地上。他们对面有一满头白发,皮松肉弛的娇小老妇人,涕泪横流匍匐于地,不知道是不是动气过了头,喘息声格外缓慢冗长。

被压着的青年乱头粗服,衣衫陈旧,脸颊挨蹭着地面,弄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血珠混着泥尘,顺着下颚沾污了衣襟。

他不顾压制,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扣紧地面,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碰我娘,不要伤她啊!”

梁齐盛横刀于他面前,只要张振再往前一分便会撞上刀刃,对面的老妇人颤颤悠悠地半爬起,手脚并用地想往前,口齿不清地喊着张振的名字,隐隐有癫痫之状。

梁齐盛面色阴冷,见状抬起手,刀锋狠厉,眨眼间就要砍进皮肉,一旁看热闹的人群不免躁动起来,胆大地还在往这儿张望。

张振呕血凄叫道:“娘——”

蓦地有一青年冲上前牵起老妇,寒光一闪,刀刃堪堪与老妇飘散的发丝擦肩而过。

梁齐盛眼中厉色顿显,凝眸望向来人,话锋咄咄,“司廷卫办案,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身后又传来清亮沉稳的女声,“司廷卫拿人有因,那滥杀无辜呢!”

梁齐盛转过身,人群中走出一锦衣朝服的女子,只是未束发髻,乌发如瀑披于颈侧,单看面貌佼楚之姿,却仍冲淡不了周身凝结的杀伐之意,这是久经沙场之人才能磨砺出来的独特血性。

不是季时傿还能是谁。

梁齐盛目光冷冽,犹如冬风剐面,音调冰寒道:“季将军,司廷卫奉皇命捉拿罪臣张振,你要阻拦吗?”

“还有你。”

他又转过身看向梁齐因,“这刁妇妨碍司廷卫办案,入诏狱都不为过,谁准你救她,莫非你与她一伙,妄图违抗皇命吗?”

梁齐因虽言语谦卑,然身体立直,淡声道:“不敢。”

“殿上之事尚未定案,张振是有嫌疑,你们拿人便拿人,罪名不定,他便仍是太常寺少卿,士可杀不可辱,梁大人,我倒想问问你。”季时傿一字一顿,肃然道:“司廷卫乃国之公器,今日你先是羞辱朝廷官员,而后又想虐杀无辜妇人。梁大人掌管禁军,又统领司廷卫,是陛下亲信,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陛下,你确定要做出这样有损陛下严威之事吗?”

梁齐盛冷下脸,下意识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季时傿面色沉沉,看得出这动作便是起了杀念的意思,但他绝不敢当街对她做出什么。因此梁齐盛只是按了按刀柄,将佩刀收回鞘中,冷然道,“我竟不知将军还有如此一颗悲悯之心。”

季时傿面无表情,“不敢当。”

张振喘了喘气,满脸泪痕地看向对面几近晕厥的妇人,深知如此境况中服软才是上策,于是转头道:“梁大人,我随您走,但请司廷卫莫再为难我母亲。”

梁齐盛冷面不语。

他又回过头,拢袖揖礼道:“岸微……劳烦你。”

梁齐因扶着张振的母亲,闻言摇了摇头,安抚道:“张兄放心。”

张振垂下手臂,灰衫破了多处,任司廷卫的人架着胳膊,往人群外走去。

梁齐盛仍按着刀柄,鹰眼如炬,目光森冷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与老妇,忽然语调平静以致诡异道:“六弟,听闻母亲今早病逝了?”

梁齐因愣了愣,神色露出几分悲伤,颔首道:“是,兄长。”

“什么病?”

“中风,走得突然。”

“难怪。”梁齐盛看似怅然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只是我公务在身,不能回去拜她。”

“母亲不会怪兄长。”

“你可要节哀。”

“齐因明白。”

季时傿漠然而立,梁齐盛离开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叫她十分不舒服。季时傿皱了皱眉,她与梁齐盛根本没见过两面,但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如今看来,他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也的确叫人厌恶。

猖狂得厉害。

季时傿走上前,“齐因,张振的母亲怎么样了?”

梁齐因神情凝重,“怕是不好,阿傿,你扶一把,我背她上车,让陶叁赶紧去医馆。”

“好。”

西坊的人还在聚集,司廷卫的到来似乎根本没有震慑住他们,官员会跑到西坊住本就已经够稀奇,更何况还如此狼狈地被司廷卫抓走,这么大的热闹,没谁不愿意看。

张振的母亲是拖了多年的陈疾,梁齐因想到从前张振在泓峥书院读书的时候,便是靠他母亲做针线活拉扯大的。当时沈先生听说他家中窘迫,本不愿收取他的束脩,甚至想资助他读书,但张振不愿。

他天资有限,但胜在勤勉,入仕之后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他母亲却因多年操劳被拖垮了身体,预想中的好日子不仅没到来,反而叫他更加举步维艰。

季时傿在里间看了一会儿,大夫正在给张母施针,她转过头,见梁齐因立在檐下,望着远处圆月,背影清举。

“齐因,你在想什么呢?”

梁齐因一愣,转过身,拉过她有些冰的手,捂在掌心,“在想行刺的事,我还是觉得……张兄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季时傿感受着另一双手传过来的暖意,“陛下开始不信任大渝了。”

“若真是大渝与张振勾结,妄图刺杀陛下以致我朝动荡的话,他们再与其他外敌联手趁虚而入,那还真是阴险。”季时傿喃喃道:“不过今日舞姬行刺的时候,我观察了大渝使团,他们一个个人都吓傻了,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不像是谋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出在那些舞姬身上。”梁齐因剖析道:“张振身为太常寺少卿,掌礼乐,舞姬编入教坊司后进宫献舞,他是审核过的,可如果进宫前和进宫后的舞姬不是同一批人呢?”

季时傿一惊,“舞姬进宫还会再由内廷太监审核一次。”

“所以我怀疑,是有人与宦官勾结,大渝献上的舞姬早就被调包了。”

“张振是替人背锅?”

“不,是导火线。”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嘴炮

大夫施针了半个时辰,张母的抽搐状才渐渐缓和下来。

梁齐因找了人来照看张母,确认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才和季时傿离开了医馆。

“齐因。”

“嗯?”

季时傿想到先前在西坊时,梁齐盛和他的对话,不免询问道:“你母亲的事……”

“都安排妥当了。”梁齐因解释道:“恰好有位朋友在衙门任职,便央他找了具刚死不久女尸,好歹蒙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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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时候发丧?”

“就这几日。”

季时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梁齐因见状看向她,柔声道:“困了吗?送你回侯府吧。”

“好。”

季时傿歪下头,靠在他肩膀上,马车行驶时摇摇晃晃,她半眯着眼,半晌忽然嘟囔道:“腰疼,颠得我难受。”

“啊……”梁齐因身体猝然一僵,扶在季时傿腰间的手动了动,忽然想到她今夜不复往日灵活的身手与迟缓的步伐,后知后觉地领会出她这“症状”是因何而起的。

“阿傿我那个、我……”

面对外人素来舌灿莲花的梁齐因此刻却连话都讲不顺畅,他斟酌了半天,最后眼尾一塌,诚恳道:“对不起。”

季时傿没好气道:“对不起什么,怪我自作孽,就不该招你。”

“阿傿。”梁齐因低下头,眉尖耸起,唇瓣讨好般碰了碰她的嘴角,神情认真,“我会好好学。”

“学什么?”

梁齐因抿唇不语,耳根却比她涂了口脂的嘴唇还要红,眼睛期待又羞涩地瞄了瞄她,一触及她审视的目光后又迅速撇开,其中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季时傿一掌拍开按在自己腰间试探着收拢的手,顿时无语凝噎,“滚一边去!”

梁齐因抿了抿唇,适时收敛,手上的力度慢下来,轻轻揉着她腰上酸胀的软肉,哪怕繁复厚重的朝服裹身,季时傿精瘦的腰肢他也能一只手便圈过来。

昨夜更是。

夜深人静,马车缓缓行驶,叫人昏昏欲睡,季时傿头靠着梁齐因的肩膀,随口道:“你说,若真有人私交内廷太监,会是谁呢?”

“张兄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天地君亲师,然他族亲凋零,他若出事,谁最会受影响?”

季时傿静了静,迟疑道:“他的老师,内阁大学士李玮?”

梁齐因点点头。

“是端王所为吗?”

“他没那头脑。”

季时傿又道:“肖顷?”

“或许吧。”梁齐因松下肩,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自己也是一身腥臭,急着拉人下水。”

“说到他,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卢济宗?”

“秋后处斩,至于肖顷,他早已销赃,律法拿不住他。”

季时傿叹了声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真拿他没办法了?”

“如果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大靖律法将形同虚有,既被佞臣玩控掌心,我等也无颜面对开辟河山的老祖宗了。”

“说真的,有时候觉得还蛮可笑的。”季时傿自嘲道:“我都不知道大渝两面三刀和太子、端王两党互相构陷,哪个更让我觉得好接受一点。”

“若是后者,那也太讽刺了,仅仅因为党同伐异,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布下这样阴狠的局,他们就没有想过,如果陛下真信了大渝有违逆之心,两国必然会撕破脸皮。大渝地处要塞,若是转头去帮外敌,那他们就是我朝的千古罪人!”

季时傿越说越气愤,“我们在边境拼死拼活,每一场仗都是抱着回不来的决心去打的,本以为四境安定后能享些舒坦日子,哈,没死在外面,回家了反倒冷不丁地被自己人捅上一刀。”

“若是前者,横竖不过开战迎敌,死便死了。要真是那群天杀的蠢货所为,我死都没法瞑……唔。”

梁齐因一把捂住她的嘴,“阿傿,不要说那个字。”

“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也不行!”

季时傿眨了眨眼,开诚相见后,尽管他们玩笑间还说要把前世当做梦一样,毕竟一直执着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但梁齐因在某些方面还是格外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惧怕提及。

比如关于她的死。

“齐因放手,我不能喘气了……”

梁齐因手掌宽大,才发现自己压到了季时傿的鼻子,连忙慌乱地放下手,“对不起……还难受吗?”

季时傿摇了摇头,喘了两声道:“齐因,你不要紧张,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我知道。”梁齐因冷静下来,喃喃道:“但……就是不想听到。”

“不要怕。”季时傿握着他的手按在心口,笑眯眯道:“会跳呢,热乎的。”

掌下明灭的心跳声顺着手臂传到梁齐因的颅腔里,他愕然僵立,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季时傿的心跳声,还是他的,总之,一样的充满生气。

与它的主人一样。

梁齐因心安地呼出一口气,反手与季时傿十指紧扣,偏头亲亲她的鬓角,低声道:“一会儿你回侯府后,我去找殿下一趟。”

“去干嘛?”

“托他查一查今夜当值的内廷太监是谁。”

“也成。”

马车抵达侯府门前时,秋霜已经等在檐下,见帘子掀起,伸手扶住探出来的季时傿,“姑娘,慢些。”

季时傿道:“没事。”

话音落下,身后梁齐因唤了声,“阿傿。”

“干嘛?”

梁齐因笑了一下,“早些歇息。”

季时傿摆了摆手,“知道知道。”

谁知梁齐因并未缩回车厢,眉眼含笑,忽然语焉不详道:“先前同你说的事我是认真的,我会好好学,阿傿什么时候验收?”

驾车的陶叁和等候一旁的秋霜俱是一愣,学什么?验什么?

季时傿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脸一黑,伸手把他按回车厢,骂骂咧咧道:“验个屁,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赶紧滚!”

梁齐因见好就收,忙吩咐陶叁驾车,末了还要补一句,“我是无师自通。”

“……”

待马车驶远,秋霜收回视线,虽惊奇梁齐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才叫季时傿恼羞成怒,嘴上仍旧只道:“姑娘,琨玉去灶房差人烧了热水,要沐浴吗?”

“要。”

秋霜温声道:“今日奴婢与琨玉去太医院让陈太医配了药,姑娘前段时日忙碌,怕是一直没休息好,正好沐浴的时候含一颗,今夜早些歇息吧。”

这话说得在理,季时傿想了想又道:“好啊,那我睡前还得再吃个桂花糖,不然嘴里苦。”

秋霜笑容温和,依言点头道:“好,备着呢,用料是今年的新桂,比去年的甜,姑娘不要贪吃,不然会像之前一样牙疼。”

秋霜面面俱到,温柔可亲,又比季时傿年长两岁,相比较于活泼跳脱的琨玉来讲,可谓是姐姐一般的存在,季时傿生活上的事便格外依赖她,听到这样温和的调侃之语,不禁红了红脸,急道:“知道了知道了!”

————

张振被司廷卫带走的第二天,京中又出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御史台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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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来得子,有一文不成武不就,才二十四五就一脸肾虚样的龟儿子,名叫刘勉。

刘勉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入烟花柳巷如同回家一般寻常。当年刘方周把他塞进刚领兵不久的季时傿手底下,被她八十军棍打得半残之后丢了出去,刘方周就一独子,此后对他更加怜惜,也对季时傿格外憎恨。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刘勉喜嫖赌不是没人知道,当初李寅元的地下赌坊被查出来时,他也在被抓的人里面,只不过那件事后来被成元帝轻拿轻放了,刘勉也得以免于刑罚,然而这次,他手上却沾上了一条甩不掉的人命官司。

他和有夫之妻勾搭在一起,恰巧被对方丈夫捉奸在床,二人扭打之际,刘勉一时失手砸死了与他通奸之人的丈夫,很不巧的是,那男人是京兆尹的弟弟。

刘勉锒铛入狱,被衙门的人抓走时裤子还没穿上,前一日成元帝受刺,朝廷人心惶惶,第二日就有官宦之子通奸杀人,杀的还是京兆尹亲弟,刘方周这次再想给儿子摘罪就不可能了。

他疲于为刘勉的事奔走相告,京兆尹也不肯退让,这一拉扯刘方周精力难以为继,没多久就病倒了,连大朝会都爬不起来。

他倒下的第二天,都察院便有人上奏参内阁大学士李玮,以他是张振的老师这一众所周知的事情做文章,说张振与大渝刺客勾结一事必然受他指使,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张振确实很尊敬李玮,也很听他的话。

不久,又有更多的人出来参李玮,张振是由他举荐入太常寺任少卿一职的,焉知他是不是早有图谋,或是卖官鬻爵,总之李玮不无辜。

李贵妃得知此事后苦苦哀求,然而天子雷霆之怒又岂是妇人三言两语可以浇得灭的,司廷卫立刻便派人围了李宅。

原本要是刘方周还在的话,他或许还能想方设法压下这些群起之言,然而他却病得实在巧妙,太子党试图拦截都察院递上来的折子,却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与内廷太监往来的秘密,李玮还没被怎么,他们就先自己塌了。

赵嘉晏很快查出梁齐因所托之事,行刺那日当值的是内廷司乐太监何晖,这个人五岁净身入宫,至今近四十年,行事妥帖严谨,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一眼看过去毫无疑点。

但赵嘉晏又顺带查出了另一件事情,何晖有一干儿子,被肖皇后指去伺候当年尚未出宫建府的端王,也就是成元二十年春蒐期间,被端王派人灭口的内侍,王简。

第89章悔恨

这一年的中秋节过得很仓促,朝廷上都察院和御史台的笔头仗打得不可开交,六科对喷激烈,成元帝被烦得好几天没有开大朝会,连一年一度的中秋宫宴都举办得很索然无味。

整个李宅上空一片愁云惨淡,李玮已经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近来这些事情压到身上,一气之下病得连床都爬不起来。

司廷卫上门捉人时,李玮是被人架着胳膊拖走的。

李寅元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眼见着司廷卫从病榻上把他气若游丝的老父亲抬了出去,不禁颤声道:“慢点慢点……”

说完又急冲冲地跑出房门,对着院里肃然直立,气势凌人的梁齐盛谄媚笑道:“大舅哥,咱好歹也是一家人,你就不能通融通融,我爹这一把年纪了。”

梁齐盛蔑了他一眼,冷声道:“李大人,司廷卫办案,旁人不要插手。”

李寅元搓了搓手仍不认命道:“怎、怎么就是旁人呢,您是慧芝的兄长,那就是我亲哥,这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大舅哥知道的,我们李家是被人诬陷的,您就放了我们吧,我李寅元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是不是诬陷,司廷卫会如实禀告陛下。”梁齐盛避开李寅元贴上来的笑容,“李大人,行贿司廷卫,按律杖责四十。”

“你——”

李寅元几次三番热脸贴冷屁股,面上挂不住,他又是个耐不住气性的,恰巧李玮被拖着带出去,便忍不住道:“梁齐盛你可别忘了!咱们李梁二家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我们李家倒了,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司廷卫直属陛下,只听皇令,我梁齐盛掌管司廷卫以来从未有过过错,陛下为什么要罚我,倒是你,你又是听的谁的令?”

说罢紧了紧腰上佩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召集众人离开了李府。

李寅元咬了咬牙,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梁慧芝正好听到动静赶来,瞥见院中怒火中烧的李寅元,担忧道:“发生何事了,公公已经被带走了吗?夫君你……”

话还没说完,李寅元便猛地扇了她一巴掌,梁慧芝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发髻被打散,嘴角流下一串血迹。

“贱人!”

李寅元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梁慧芝尖锐凄厉地惨叫起来,拼命地想要扳开禁锢在自己头顶的手,哭叫道:“不要打了!”

“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李寅元扯着她的头发,梁慧芝被打得满脸是血,“还有你那兄长,我呸,狗爹养的东西,给你们脸了是吧,我当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梁慧芝捂着脸,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散落的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再这么下去,李寅元一定会打死她,梁慧芝尖叫了一声,忽然鼓起勇气恨声骂道:“放你大爷的猪狗屁,老娘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这个畜生窝里爬出来的废物,当初我就应该把你写的那狗屁文章张告天下,我竟然还心软地想让你多活几年,李寅元你个没良心的,你……”

金属相撞的冷硬锐声突兀地出现在交叠的骂声中,梁慧芝瞬间止住话音,艰难地抬起头,先是瞥见黑色的官袍一角,再往上,则看见去而复返的梁齐盛,面色阴沉,抬手指了指李寅元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

庆国公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国公夫人突然病逝,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不知道是何时,国公夫人平日不参宴,自然也没什么手帕交,丧礼上只听得干瘪的哭喊声,气氛诡异。

梁齐因一身素白孝衣,松袍紧带,两袖收拢于手腕处,每当有人来吊唁时,便会谦和地低下头,抬手揖礼。

他这一整日下来都未曾得空休息过,临近日落时才送走了最后一个来吊唁的客人,待人走后忍不住屈了屈酸疼的膝弯。

季时傿伸手想拉他到一边坐下,轻声道:“来歇会儿。”

话音刚落,陶叁忽然急慌慌地从前厅跑来通传,磕磕绊绊道:“公、公公公子,那个白……”

“齐因!”

长廊外有一灰衣宽袍的男人大步奔来,年近半百,神色慌乱又焦急,步伐匆忙,甚至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下,扶着柱子才堪堪站稳身体。

灵堂素净,满眼苍白,只余正中心一个漆黑的棺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碰撞在一起,从台阶上爬起来的男人目光震颤,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棺椁前。

季时傿一愣,小声道:“这是?”

梁齐因语调平静,“我舅父。”

他病情缓和后,白既明便回了江南,他为官上没什么起色,但生意做得还行,近年来很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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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也都是托人从江南顺带过来,因此梁齐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

白既明趴在灵堂前,站都站不稳,梁齐因只好上前搀扶起他,淡淡道:“舅舅,您先起来。”

白既明用力扒住他的手腕,瞳孔肉眼可见的在晃动,“你娘……怎么会突然病了?她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生老病死,谁说得清呢。”

“不行,我不信。”白既明摇了摇头,嘴唇一抖,“这好端端地怎么会中风。”

梁齐因拦不住他,待反应过来时,白既明已经一把推开半阖的棺盖,里面的人锦衣华服,朱钗宝黛,双手交握于腹部前,神情安静祥和,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找的这具无名女尸本就与白风致有七分像,换上繁复精美的衣裙与妆容就更加看不出区别,但白既明凝视了一会儿还是道:“这不是我妹妹。”

他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我妹妹……”随即看向梁齐因,扯过他的手臂,急道:“你娘呢,你娘去哪儿了?!”

“走了。”

“走去哪儿了?”

梁齐因如实道:“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白既明先愣了一会儿,而后才猛然变了脸色,又顾及着怕被人听到,不得不压低声音,“她疯了!?”

话音落下又意识到凭白风致一个人没那能耐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怔了怔道:“你帮她逃的?”

梁齐因不置可否。

“你们……”白既明下半张脸都在颤,嘴皮子不停地抖,“她糊涂你也要跟着糊涂吗?她是国公夫人,与人私逃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怎么敢帮!”

“我没糊涂。”

“你简直……”白既明背脊生寒,牙齿龃龉发出一串“赫赫”的声音,倏地抬起手,一巴掌向梁齐因打去。

“等等。”

手掌未落,便忽然有一人牢牢擒住他的手腕,白既明动了动胳膊,半分力道都压不下去,厉声道:“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季时傿沉了沉声,“白舅老爷,我姓季。”

白既明脸色猝然一怔,手上力道松弛下来,当初镇北侯府出事的时候,他一边忙着给梁齐因治病一边想方设法地和镇北侯府撇清干系,本以为季家从此再也翻不了身,谁知道后来季时傿居然能力挽狂澜,反倒是庆国公府被她压了一头。

她在外那骇人的名声,怕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白既明见到她难免心虚,头一撇,松了手,长长哀叹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梁齐因垂下目光,轻声道:“舅舅,母亲在梁家过得不开心。”

白既明一哽,嘴上仍道:“荣华富贵,有人伺候有人敬重,这样的日子还要如何,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得开心啊?好好的国公夫人不当,跑出去朝不保夕,愚蠢!”

“我是她亲哥,我能害她吗?”白既明痛心疾首道:“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已经那么多年了,还是如此任性。”

季时傿冷声道:“你也知道你是她亲哥。”

白既明一愣,“你说什么?”

“你也知道你是她亲哥,违背自己亲妹妹的意愿把她送入火坑,你这亲哥当得还真厉害!”

白既明抽了一口气,看向梁齐因,愕然道:“你们都知道了?”

梁齐因点点头,“嗯。”

“我说错了吗?她就是自私,任性!如果这样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季时傿嗤笑道:“你说话还真有意思,你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却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她好。做坏事的是你,受苦的是她,好处你占了,回头却要反咬一句是她自私,哈……谁稀罕这破国公夫人的名头,你那么喜欢,你嫁给梁弼去。”

白既明气急道:“你……”

“我什么?”季时傿微笑道:“要我去同你说媒吗?”

白既明伸出去的手都在晃动,胸腔灼热得如同要喷火,可季时傿说得又是真的,每一个字眼都精准无比地把他这么多年暗埋在心底的羞愧感拉了出来,轻易地击溃了他为了掩藏这种情绪而筑起的厚重堡垒。

他以为只要他待在江南不回来,就可以逃避一辈子的,所以刻意忽视白风致的疏离与冷淡,不停地用她现在是国公夫人这件事来麻痹自己,我就是为你好啊,我把最好的选择递到了你面前。

可现在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张他自以为是的遮羞布。

半晌白既明才颓然地塌下肩膀,本就奔波数日未眠的脸愈发苍老难看,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岁,白既明靠着棺椁坐下,掩面埋下头。

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小风去哪儿了?”

梁齐因道:“母亲没说。”

“小风从小没吃过苦,她跟谁走的,那人好吗?也不知道跟着他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季时傿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倒是没表露出什么。

“富贵与否,母亲都不会后悔,至少比行尸走肉地活在国公府要开心许多。”

“是吗。”白既明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梁齐因道:“你母亲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白既明眼睛眨了眨,颤声道:“没说恨我?”

“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梁齐因一字一顿,平声道:“舅舅,国公夫人已经死了,我母亲,也就是您的妹妹,死了,您明白了吗?”

“我……”

白既明仓惶地启唇,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妹妹了,不对,或许二十二年前,他把那包罪恶的药粉倒进妹妹茶水里时,他就已经不配再做兄长。

白风致的离开,不是说原谅他,或是仍旧记恨他,而是直白又残酷地告诉他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他没有妹妹了,那个与他相依为命,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明艳灵动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既明身形一晃,倏地扑到廊下台阶上,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先前陶叁已经驱赶了附近的下人,灵堂内静悄悄的,唯余烛火还在燃烧。

白既明涕泪交零,面向空荡无人烟的长廊,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小风,哥哥错了,哥哥错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灭口

白既明趴在灵堂外哭到太阳落山,差点背过气,梁齐因静静看了会儿,随后便招来人把他扶下去了,众人只道他们兄妹情深,并不知其中真实缘由,他一走,灵堂也安静下来。

梁齐因转过身,将打开的棺材盖重新阖上。季时傿跟在他身旁,看了一眼白既明离开的方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迟疑道:“我刚刚那么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

季时傿摸了摸后脑勺,欲言又止道:“就是、我一个外人……”

“你哪里是外人。”梁齐因侧目笑了一下,语气稀松平常,随口道:“是内人。”

季时傿咳了两声,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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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低斥道:“少来占我便宜啊。”

灵堂之上调笑戏语未免太过怪异,虽然不是真的国公夫人丧礼,但也不可太过放肆。

梁齐因适时收回溢出来的笑容,又换回先前的话题,“没事,你说得挺好的,本质上我也没有指摘舅舅的资格,由你而言倒是能点醒他。”

“是吗?”季时傿失神般喃喃了一声,“可他觉悟得太晚了,覆水难收,插下去的钉子就算拔起来,裂缝还在,对不起三个字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吧。”

梁齐因嘴唇翕张,仰面淡淡道:“多余的我也做不了,我只希望我母亲能余生顺遂,我的罪过也可减轻点。”

季时傿沉默片刻,忽然晃了晃他的手,扬声道:“等这段时日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去白鹿寺给你母亲祈个福吧。”

话音落下,未等梁齐因回答,陶叁又一次慌张地跑过来,边喘边道:“公子,李、李寅元被带……带走了。”

梁齐因脸色一沉,“长姐呢?”

“在博文馆。”

季时傿不明就里,梁齐因拉着她离开灵堂,她不禁询问道:“司廷卫要抓的不是李玮吗?为什么李寅元会被带走?”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告诉你我收到一篇写有‘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吗?”

“记得。”

梁齐因一边跨上马车,一边解释道:“那篇文章就是李寅元写的,只不过出于一些考虑,我没打算当时就拿出来。”

“那李寅元被捉走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八九不离十了,我得去博文馆一趟。”

“那这样。”季时傿从马车上下来,仰头道:“齐因,你去找你姐姐,我进宫一趟,我怕何晖那小子跑了。”

梁齐因闻言点了点,轻声道:“好,那你要小心。”

“你也是。”

陶叁驾车往都城中心奔去,博文馆内人满为患,梁齐因绕到后门,刚一下车,里面便急匆匆地冲出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女子。

她步伐慌乱,声音都在颤,“小六,李寅元被大哥带走了。”

梁齐因轻扶住她抖动的手臂,温声道:“你别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梁慧芝藏在帷帽素帘下的头摇了摇,轻纱略抬,隐隐可见血迹斑驳的脸庞。

“今日司廷卫来抓公公,李寅元与大哥起了争执,待大哥走后他便将气撒在我身上,我实在是……”梁慧芝停顿了一下,抽泣道:“我实在是气不过,一时说漏了嘴,哪知大哥是假装离开,接着便把李寅元也一并带走了。”

说罢抓了抓梁齐因的手臂,“怎么办小六,大哥自执掌司廷卫开始,便对任何事都不容情面,我求他了可是没用,李家是不是要垮了,倓儿怎么办?”

梁齐因道:“李倓呢?”

“在书院,还没到下学的时辰。”

“这般。”梁齐因沉思片刻,飞快道:“长姐现在就把李倓接回来,我记得你有个姨母嫁到锦州去了是吗?”

“是、我母亲的妹妹,确实嫁到锦州了。”

“你现在带着李倓赶紧往锦州,就说去探亲,趁李家还没被查的时候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了。”

梁齐因转头看向陶叁道:“去把那篇文章的原稿烧了,就算有人来查博文馆也别拦,让他们查。”

梁慧芝依言往外跑,走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脚,头上的帷帽一晃便摔落在地,女人伤痕累累的脸颊倏地暴露于人前。

梁齐因一愣,怔愕道:“你的脸……”

梁慧芝仓皇地拾起帷帽,系带子的时候手都在抖,梁齐因压下火气,沉声道:“李寅元打的?”

“小六……”

“长姐,别心软。”梁齐因垂下手,目光阴寒如月下冷泉,低声道:“你曾经说过,他该死,所以不要心软,带李倓去锦州避避风头,等你回来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你了。”

梁慧芝咬紧下唇,眼底生雾,抬手将帷帽的垂纱拢紧,她恨李寅元是一回事,可若真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倒台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倓儿才六岁,尚未有能力护得住自己,李家还是他的父族。

“小六,你说,若是倓儿长大之后知道那篇文章是我为了报复李寅元传出去的,他父族是因我而亡,他会怪我吗?”

梁齐因注视着她,温声笑了笑,安抚道:“不会,他只会庆幸,他有个好母亲。”

梁慧芝一怔,随即破涕而笑,“你说的是,倓儿向来最亲我。”

“小六,姐姐走了,你在京城也要多保重。”

梁齐因颔首作揖,“我明白,姐姐也是。”

梁慧芝含泪别过头,抹了抹眼角,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

陶叁见梁慧芝已经走远,收回视线询问道。

“去诏狱。”

“宣义侯会准您进去吗?”

梁齐因冲出博文馆,“他现在刚抓了人,应该进宫面圣去了,只要他不在,我就能进去,备马,快一点。”

诏狱由司廷卫署理,三司无权干涉,旁人更不得随意进出,但张振并未定罪,家属尚可在一定限度内探视,张振将母亲托付于梁齐因照顾,他也自然可以代张母的名义进诏狱探视。

不同于三司牢狱,司廷卫所掌的诏狱环境更为酷烈,古有说法是“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自古入诏狱者,纵然能活着出来,也是遍体凌伤,神失智堵,刑罚二字,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对精神的摧残。

梁齐因看到张振的时候,他正瑟缩在牢房一角,□□拖着沉沉的锁链,铁质冰寒的镣铐已经磨烂了他的血肉,里面深可见骨。

“张兄。”

张振听到声音,耳朵动了一下,随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栅栏处,他刑伤遍体,破烂的囚服已经无法遮身,仍坚持站起来,行了个士礼后才道:“岸微,我母亲还好吗?”

“张兄放心,我一直差人照顾着。”

张振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我被司廷卫抓走,母亲怕是忧思得厉害,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该一头撞死。”

“张兄,我不能久待。”梁齐因握住铁栅栏,“我有话要问你,请你务必如实告知。”

张振点点头,“你说。”

“当日陛下遇刺,你是否参与其中?”

张振立即举起手,严声道:“我张兆林虽平庸之资,无甚安邦定野的鸿鹄伟志,但也绝不会做忤逆不忠之事。”

“好,李家势大,有人想以你为支点翘起这尊大佛,你要是没做过,就死咬着不要认。”梁齐因一字字嘱托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认,拖着才能有一线生机,张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将背后之人抓出来,你便能洗脱冤情了。”

张振紧了紧拳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承认,岸微,你放心去做,我只求你能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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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你。”

“我会照顾好老夫人。”梁齐因退后一步,弯腰行礼道:“我得走了,张兄,请多珍重。”

张振亦回礼。

————

皇宫内一处地方有护城河水流过,秋风萧瑟,满池枫叶逐水飘零,若有心之人能拾起一片,还会看到不知何人在上面题的字,红枫寄情,笼中雀却妄图能如落叶一般,随流水穿过高高的宫墙。

“季将军,皇后娘娘近日为太后娘娘的寿诞操碎了心,何总管正在坤宁宫呢,说是被娘娘叫去商量寿诞的乐舞了。”

季时傿“嗯”了一声,“正好我也有好些时日未曾去拜见过皇后娘娘,劳烦公公带路。”

一侧的内侍点头哈腰,笑眯眯道:“将军折煞奴才了,快请。”

季时傿跟着说话的内侍往坤宁宫赶去,只是未曾抵达,她便远远地看到有一个内侍被人拖着从坤宁宫内出来。

“那是……”

一旁的人看了眼道:“怕是哪个狗奴才惹恼了娘娘,将军不必在意。”

季时傿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觉得不对劲,脸色倏地一变,不顾一旁内侍的大喊,向内侍被拖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道路复杂,还有不少暗道,等季时傿追到护城河时,那个被拖走的内侍已经被压着肩膀推到了岸边。

季时傿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那人就是何晖,肖皇后要杀人灭口。

“等……”

只刚喊出一个字,便听得“噗通”一声,何晖被人猛地踹下护城河,秋日水流湍急,顷刻间就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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