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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他俩要出门,身边自然有人跟着。

白枭被楚昭指给沈子衿当侍卫,虽然年纪小,但他一个能打十个,居家旅行必备,小东也一起,东宁带了个宫女,王府其余侍卫散在人群里暗中保护,并不张扬。

东宁从小养在深宫,从未上过街,骤然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烟火市井,立刻被攥住了心神。

花花绿绿、摩肩接踵的人,数不清的商铺小摊,琳琅满目的货,他只有一双眼睛,目不暇接,这个也想看、那个也不想错过,顿时非常忙活。

至此,他才终于显露出点与年龄相符的小孩儿样。

但他看归看,牵稳沈子衿的手,并不到处乱跑。

沈子衿带他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民间常见的小玩意儿,东宁爱不释手,一直到新悦茶楼,整个眼珠都是亮堂堂的,对沈子衿也更加真心实意亲近了许多。

他们在茶楼要了个包厢,见到了那对卖唱的兄妹。

兄妹俩不是什么名角,只是卖艺养家糊口,哥哥带着把便宜老旧的琵琶,妹妹唱曲,长相不算出众,但琵琶和歌声相得益彰,娓娓动听,难怪最近闯出了名气,确实有真本事。

两人穿得很干净,但布料肉眼可见粗糙,不知浣洗过多少次,边缘已经褪色,泛起了淡淡的黄,针脚也很简陋,应当是自家亲手做的衣服。

沈子衿多赏了些银子,兄妹二人千恩万谢,就在他们包厢里供贵客点曲。

沈子衿和东宁品茶吃点听小曲,等着白君行。

过了一阵,沈子衿在街头看到了白君行走来的身影。

然后白君行被一人拦住了,在搭话。

白君行停下了脚步,沈子衿本以为只是街头碰上熟人随便聊两句,可很快发现不对劲。

白君行的表情从漠然到蹙眉,逐渐变得不耐,他侧身要走,动作非常明显,那人居然挡住了去路。

嗯?什么情况。

沈子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接着他就能肯定,白君行确实被人找麻烦了,因为白君行绕开那人往前走,那人竟然死皮赖脸跟上。

先前此人背对着沈子衿,这一转身,沈子衿才看到了他的正脸,神情狂傲散漫,讥讽薄凉。

不是善茬。

光看表情眼神,还有白君行的反应,就知道他嘴里不会是什么好话。

白大人或许需要自己解围。

动身前,沈子衿问了句:“跟着白大人的是谁,你们可有人认识?”

白枭探到窗边只扫一眼,就笃定:“崔倾山,王爷要巡防营各个将领的消息,我看过他画像。”

沈子衿一顿,不等他想什么,耳边白枭就哇地一声:“这人好生无礼,居然对白大人说,‘你长得这般好看,放软骨头哄哄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不比自己苦熬强?大可跟了我,免得浪费好皮囊’。”

沈子衿诧异:“这你都能听见?”

要知道他们不仅在二楼包厢,还跟白君行隔了大半条街。

白枭指了指自己眼睛:“看到的,我会唇语。”

东宁轻轻赞叹一声:“六哥府里真是人才济济。”

被漂亮的小妹妹这么夸,白枭不好意思挠挠头。

沈子衿注意力却已经完全不在屋里了:崔倾山好男色?这是他先前不知道的消息。

是崔倾山想找白君行的麻烦,所以嘴上胡言乱语,还是真的对男子有意思,试一试就知道了。

新的变量让沈子衿把两天的方案原地搁置,什么叫无巧不成书,这就是。

好的谋局不是看复杂程度,而是看结果,只要达到目的,就是妙招。

崔倾山拦住白君行大放厥词,可以是当街辱没朝廷命官,却也可以是同僚之间调侃玩笑,掀不起一点水花。

但如果白君行的位置换上身份特殊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比如从白大人变成……秦王妃。

朝官们即便有不把秦王当回事的,碰了面也得行礼,假模假样说上场面话,衣冠禽兽,装蒜最有一套。

如果崔倾山公然辱没皇亲,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沈子衿绝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他眼珠一动,落在了屋内抱着琵琶弹得认真的兄长身上。

沈子衿计上心头,弯弯嘴角,摘下腰间玉佩:“乐师,我用玉佩换你这身衣裳和琵琶,如何?”

把他们卖了都买不起的上好玉佩,但凡犹豫半秒,那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片刻后,卖艺的哥哥披着件他从没穿过的好衣裳,笑眯眯牵着妹妹打道回府。

泼天的富贵砸下,他们可以回家好好敬孝侍奉,不用再为一两个子儿犯愁了。

茶楼内,沈子衿去了隔壁包厢换衣服。

毕竟东宁明面上还是女孩,还带着丫鬟,即便只换外衣,也得避嫌。

沈子衿卸掉了头上的银簪银冠,让小东帮忙用木簪挽了头发,褪下了上好的苏绣外衣,披上了农家自己缝制的粗布衣裳。

换衣服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很快,沈子衿以全新装扮登场,都说美人哪怕套个麻袋也还是美人,今天大家算是长见识了。

沈子衿肤白唇红,非但没有被粗布掩去颜色,反而显得姿容天成,姝丽无双,简陋却干净的打扮更容易戳中人心中柔软的点:美人落难,楚楚动人。

经过了美颜暴击,众人对沈子衿的行为依旧不解,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呢?

衣服不太合身,只能将就,沈子衿将琵琶抱进怀里,还挺沉:“我去给白大人解围。”他在屋内环视,最后点了白枭,“白枭跟着我就行。”

选白枭,是因为这孩子听话,声音还中气十足,肯定十分有效果。

给白大人解围为什么非得换身衣服?大家想不明白。

满屋子一头雾水中,唯有东宁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瓜多想了一层。

只有他注意到,方才皇嫂听到崔倾山的名字后,神情就一改往昔,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对面的人是崔倾山?

东宁别的信息都没有,能多想一层已经非常厉害,虽然沈子衿这波准备直升大气层。

他抱着琵琶,下楼时对白枭耳语:“你先躲在一边,不要露面,待我拨响琴弦,你就跳出来说一句话,声音越大越好。”

沈子衿嘀嘀咕咕神神秘秘,把台词教给了白枭。

白枭从茫然到眼神灼灼,他配合着压低声音,但神色语气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好像话本桥段!”

“或许,”沈子衿莞尔,“我看好你,回去给你加糖人。”

白枭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是!”

街道上,白君行离茶楼已经很近了,但崔倾山还跟块牛皮糖似地黏着。

白君行忍无可忍,深吸口气,回头冷冷道:“崔大人,白某今日没带够茶钱,你即便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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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法请你喝茶。”

崔倾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咧咧嘴:“钱嘛,我有,我请你啊!”

他昨儿宿醉,今早才从花楼里爬出来,身上带着整夜熏出来的酒味和厚重的脂粉气息,非常难闻,白君行即便生气,也不敢深呼吸。

因为怕鼻子遭罪。

崔倾山与巡防营统领的位置擦肩而过,心里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刚好在街上碰上白君行,是个他惹得起的,便马不停蹄凑上来惹是生非。

两人离新悦茶楼就剩几步路了,崔倾山浮夸抬高手臂:“白大人,请,走啊,你怎么不走?”

白君行冷冷瞧着他,明白这人今天轻易不肯善了,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茶楼门口走出个熟人。

是沈子衿,还是……穿着打扮很出人意料的沈子衿。

崔倾山本好整以暇,等着白君行的反应,却发现他视线落到别处,并且面露怔忪。

看到什么了?

崔倾山不解地顺着白君行目光扭头,就看到了从茶楼而出,款款朝他们走来的沈子衿。

春水初生,绰约多姿。

崔倾山整个呆住了。

他怀疑自己还在宿醉没醒,否则怎么会看到天仙下凡?

沈子衿抱着琵琶,无视了崔倾山,径直走到白君行跟前站定,面带微笑:“白大人。”

崔倾山还在恍惚:笑得真美,啊,声音也好听。

白君行忙要行礼,沈子衿早有预料,比他更快:“白大人且慢。”

白君行手里抱着装了字的匣子,所以行礼暂时没法用手,只能弯腰,沈子衿的话让他动作顿住,往回一收,看着就像浅浅点了个头。

沈子衿:“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感谢白大人那日送的东西,意义非凡。”

白君行觉得今天的沈子衿哪里有些奇怪,但说的话好像又没毛病:只是客气地打招呼,东西应当是说他送的新婚贺礼。

白君行:“承蒙王——”

沈子衿:“啊!王大人送的东西也是极好的!”

白君行的“王妃”两个字生生被截断了,面露茫然:哪位王大人?

违和感越来越重了,穿着粗布衣裳的秦王妃,还抱着个老旧琵琶,简直就像……

沈子衿却面不改色,没接着说什么王大人,而是含笑道:“今日能相遇实乃缘分,我请白大人听曲。”

说着,他葱白如玉的手指还抚了抚琵琶边缘。

白君行:……

今天碰面,是因为我俩约好了。

他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儿了,沈子衿的打扮和脱口的几句话,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要误会沈子衿是个卖艺的,而他白君行则是个前些日子给了他赏钱的恩人。

从方才起就没吭声的崔倾山吭哧出了第一句:“你就是新悦茶楼里最近挺有名的,那个带着妹妹卖唱的?”

白君行倏地睁大眼。

然而令他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因为沈子衿不仅没否认,还接了句更让人误会的话:“唔,我妹妹是在茶楼里等我。”

东宁现在明面上也是他妹妹,没毛病。

白君行看了看沈子衿,又看了看崔倾山,掩去了惊异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他确认了,沈子衿就是故意的,而他不能拆了沈子衿的台。

看白君行的表情和沉默,沈子衿感慨:白大人可真上道。

崔倾山目光肆无忌惮打量过沈子衿:“是长得不错,难怪能小有名气。”

白君行不再出声,把目光落在了崔倾山身上,静静看他在作死的道路上走远。

崔倾山见沈子衿只是笑,愈发胆大:“你请白大人听曲,不如请我。”

沈子衿故作无知:“这位大人是……?”

“崔家三郎,崔倾山。”

崔倾山桀骜抬高下巴,越看沈子衿是越满意,他抬了抬手,竟是想去碰沈子衿手臂,不过两人离得远,崔倾山的手刚到半空,沈子衿就提前后退一步,防范于未然。

沈子衿:“不如我请两位大人一同听曲吧。”

崔倾山常年在花楼泡着,也没碰上这等绝色,心痒难耐,感觉没喝酒都醉了:“嘿!你躲什么躲?在外弹曲能挣几个钱,看你落魄样,不如去我府里当个侍君,夜夜弹给我听,我包你荣华富贵!”

崔倾山口不择言:“白大人要是愿意一起来,那就更……白君行,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白君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居然也没有愤怒,是崔倾山看不懂的,对蠢货的怜悯。

白君行:你没了。

早些时候崔倾山大着嗓门纠缠白君行时,摆摊商家的和路过的行人就已经投来视线,眼下多了沈子衿加入,其实都有人不由驻足停下脚步,想凑热闹了。

第一眼被美貌吸引,第二眼,路人: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火候差不多了,别的不说,光是茶楼门口迎客的小厮,绝对把崔倾山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子衿一双秋水剪瞳噙了笑,笑得崔倾山心神荡漾,忍不住往前踏一步,就见美人朱唇轻启,轻飘飘问他。

“崔府的饭,有秦王府的好吃吗?”

崔倾山脚步骤停。

秦王府?

沈子衿手指按上琵琶,随意一拨——

白枭在琵琶铿锵的响声中跳了出来,中气十足一声吼:“无耻之徒,竟敢轻薄我朝王妃,该当何罪!”

习武的少年气沉丹田,声如洪钟,一句话把戏剧推向了最高峰。

人群哗然:牵扯皇家,好大的瓜!

崔倾山:!!?

什么王妃,不就是个卖艺的贱民吗!?

他看不起普通百姓的优越感深入骨髓,一个想法里,想的都是贱民二字。

白君行早有所料,拂了拂衣袖:看,我说你完了吧。

热闹的瓜引来了更多的人,茶楼外的路段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自然惊动了正在巡逻的巡防营士兵。

士兵们拨开人群:“前方发生何事!”

片刻后,巡防营大营内。

楚昭正在修改巡防营的操练计划,大门敞着,他耳聪目明,听到了奔跑的动静。

楚昭从书案里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朝他奔来。

步如疾风,面色紧绷,当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传讯员身上,后面跟着的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昭眼皮跳了跳。

……不能真这么倒霉,让他第一天就碰上事儿吧?

小兵进了屋子,单膝跪地:“启禀王爷,城内有人生事,一登徒子欲对良家人图谋不轨,南大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耍流氓这种事,自然是按照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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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非得让他这个统领知道,说明难办。

楚昭手指在桌面搭了搭:“登徒子身份不寻常?”

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纨绔子弟成群,常有些窝囊废闹出点事,给众人的茶余饭后添料,楚昭理所当然以为是犯事儿的人让他们不敢随便处置。

他没想到,这回受害者也不同寻常,两边麻烦都沾了。

小兵擦了擦冷汗,虽然紧张,但说的话非常清晰,字字入耳,想听错都难:

“巡防营副统领崔倾山,于闹市公然辱没秦王妃,现已将人暂押巡防营卫所,还请统领定夺!”

楚昭:“……”

册子啪嗒一声,从楚昭手里掉了下去。

楚昭:你再说一遍???

*

巡防营在城内有一间卫所,不算特别大,主要是为了方便消息传递,如果城内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也能到所内告知巡防营。

小小的卫所,今天迎来了几尊大佛。

他们的上司崔倾山、以及顶头上司的夫人秦王妃,和千金之躯的东宁公主。

崔倾山是老熟人了,从前都是大摇大摆横着走,但他这回是被秦王府的侍卫们五花大绑给捆进来的。

后面两位更是重量级,皇族宗亲,贵不可言,相比之下白大人都成了普普通通随行人员。

小兵小官们瑟瑟发抖冷汗直冒:这场面他们从前真没见过!

卫所里最好的茶被拿了出来,瓜子花生管够,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楚昭踏进卫所的时候,风在他身后被扬起的衣摆割裂,身上带着煞气,手里还捏着没放下的马鞭,面色如墨,不怒自威。

他一进门,目光首先就找到了沈子衿。

楚昭先是被沈子衿的打扮搞得一愣,而后,他就看见沈子衿隐晦地冲他眨了下眼。

楚昭:“……”

楚昭来势汹汹的脚步骤然刹住,慑人的煞气在空中打了个弯,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苦主家属,过来镇场子的,现在看来,可能和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他见过沈子衿一人就把整个殷南侯府怼到七窍生烟的模样,如果真吃了亏,不可能这么平静,还……还有心思嗑了半盘瓜子。

楚昭把视线从瓜子壳上艰难挪回来,清了清嗓子,重新迈步走到最上方的椅子坐下,瞄了瞄满脸愤恨气但动弹不得的崔倾山:“来个人和我说说具体经过。”

一位当时就在现场的巡防营士兵行了个礼,把自己所见所闻,以及整理好的群众供词娓娓道来,从崔倾山跟白君行拉扯了半条街说起。

楚昭静静听着,没急着吭声,手指不轻不重摩挲过鞭子,在听到崔倾山试图对秦王妃动手动脚的时候,眸光沉了沉。

崔倾山破口大骂:“胡言乱语!我碰着他了吗我?眼睛都他娘的瞎了!?”

小兵听着崔倾山的怒火,也很紧张,毕竟在座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擦了擦汗:“没碰上,但根据白大人还有在场许多人的证词,都说副统领举止不端,被王妃殿下避开了。”

双方身份太特殊,巡防营的人早把现场周围的人盘问过一遍,记下了数张证词,一并呈给楚昭看。

楚昭接过纸张翻看,崔倾山知道事实如此,但他不能认:“白君行跟我有嫌隙,他的说法完全不可信!”

“噢。”楚昭弹了弹证词,“那茶楼的迎客小厮、好几家摊子的老板和偶然路过的人,都跟你有仇?瞧瞧,我还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官宦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他们都不可信,就你一张嘴厉害。”

楚昭扭头问沈子衿:“他碰到你了吗?”

沈子衿摇摇头:“没有,崔副统领确实抬手要抓我,让我避开了,在场大家都看见的。”

崔倾山必须给自己争辩,辱没皇亲的帽子他不能戴:“抬手就是想碰你,我分明是——”

“啪!”

马鞭倏地从楚昭手中甩出,重重砸在崔倾山身旁的地面上,清脆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激灵,楚昭冷冷把鞭子往回收:“闭嘴,庆幸你没真碰上吧,否则本王把你爪子剁了喂狗。”

“京中都说我暴戾残忍,你们没听过,嗯?”

方才鞭子的风几乎是擦着崔倾山脸过去的,明明半点没挨着他,但崔倾山却有种被抽中的错觉,想起传言里的楚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小兵也给吓得一机灵,话语跟炮仗似地加速往外蹦:“副统领还说要王妃去他府上当侍君,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后来还冲撞了东宁公主,害公主惊惧大哭!”

东宁公主刚和沈子衿一起嗑了半盘瓜子,闻言轻轻垂头不语。

东宁哭这个事儿真不在沈子衿计算之内。

他让白枭当街喊出那句话已经是重头戏,且强调的是王妃身份而不是侍读学士的官职,不出片刻众人都能知道王妃当街受辱,打的是皇家脸。

京城街坊传开,达官贵族们也很快会听闻。

楼下闹了起来,还在茶楼中的秦王府其他人也急忙下来,白枭打了呼哨,人群中的秦王府侍卫立刻冲上来把还在震惊中的崔倾山按住。

崔倾山当然要反抗,他泡了整宿花楼,身上没带武器,双拳难敌四手,挣扎间叫骂不断,粗口频出,沈子衿把琵琶递给小东,想拉着东宁离远些,别让小孩儿听脏话。

却发现东宁主动拽住了自己袖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子衿吓了一跳:啊?

原著中,东宁打小就是个不输他哥哥们的狠角色,虽然年纪不大,有些事上难免会害怕局促或者不安,但见了刺客都能稳住阵脚的人,不可能被这么点小场面吓哭。

东宁呜咽:“皇嫂,他好凶,我害怕……”

不过孩子一哭,大人首先就一慌,沈子衿也怕他真给吓着了,赶紧蹲下来捧过他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孩子光打雷,不下雨。

我哭了,我装的。

沈子衿:“……”

自幼就深谙演戏之道的人才果真是不一样。

照顾东宁的宫女不知是有眼色还是真急了:“冲撞公主殿下,好大的胆!”

围观群众:哇,什么,公主,哪里有公主让我康康!

沈子衿把东宁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脸,干巴巴:“别怕啊,别怕。”

东宁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嗯……”

自己亮出了秦王府,东宁立刻就把称呼换回了“皇嫂”,还给崔倾山的恶绩再添一笔,把他坟头的土盖严了。

沈子衿真心实意感慨,皇家出品,实属精品。

括弧,承安帝除外。

小兵该说的说完了,楚昭看向崔倾山:“先前说你不想碰人,这次又要怎么狡辩,‘侍君’俩字不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

崔倾山因为愤怒和当街被押的羞辱,脸红脖子粗:“我又不知道他是秦王妃,还以为是个唱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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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喊了一路,秦王府的人无动于衷,喊累了也就闭了会儿嘴,眼下再提起这句话,越想越不对,脑子里某根弦忽的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楚昭。

“好啊,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是吧!?”

沈子衿悠悠喝了口茶,半点不急,楚昭哈了一声:“怎么,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茶楼,逼你对王妃动手动脚出言不逊?还下套,你当自己哪根葱?”

“他穿身破烂还抱个琵琶,谁能以为他是王妃!”崔倾山到底是世家里教出来的官场人,还有点脑子,“秦王,你刚来就算计我这个副统领,是想把巡防营变成你的一言堂吗,皇上不会同意的!”

聪明,罪不能认,还知道反击上升。

可惜站不住。

沈子衿盖上茶盏,悠悠道来:“我见卖唱兄妹二人辛苦,买下了他的琵琶,又给他换了身好衣裳,突然想着,不如换上他的衣服抱着他的琵琶,去切实体验一下百姓生活,回头也好跟陛下聊聊他们的不易,下楼后也只跟白大人说话,跟你遇上,纯属巧合。”

沈子衿三言两语驳回了他的疑点:“我从前不出殷南侯府,如今也才出门几次,根本就没见过崔大人尊容,是你主动与我搭话,为难我,不是我为难你。”

“况且,我若不是王妃,你就能随便当街把我抓回府里当侍君了?”这样的顺风局沈子衿不可能给他留机会,“欺压百姓强抢良民,崔副统领就是这么为官的?”

崔倾山:“你血口喷人!”

今天碰上崔倾山真就是偶然,崔倾山要是自己没这么张扬跋扈,色/欲熏心,见了美人就往坑里掉,沈子衿还真没法把他怎样,只能后续再用自己这两天内做出来的方案行事。

沈子衿:“今天发生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崔大人自己也清楚。”

就因为看到的人太多,崔倾山才明白严重性,他不能认,但也知道即便自己不认,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心底已然升起心慌和害怕,崔倾山恨恨咬牙:“你们究竟想如何?”

沈子衿故作讶然:“公事公办啊,辱没皇室是有正经罪名的,崔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崔倾山要气吐血了:“你!”

东宁瞧了瞧无能狂怒的崔倾山,又瞧了瞧看着文文弱弱,却把人堵得无路可走的沈子衿,觉得自己学到了。

有时候弱与轻巧,反而能成稳准狠的力气。

楚昭起身:“把事情经过写成文书,经我查阅后,连着人一起送去刑部,由刑部判罚。”

崔倾山:“你们敢!我不服,等崔家知道了——”

楚昭:“滚。”

巡防营的士兵们对着崔倾山还是有些为难,但秦王府的侍卫麻利地把人提了起来,先给他拖下去,他们只听王爷吩咐,半点都不会犹豫。

崔倾山要叫骂,还顺手被他们堵住了嘴。

楚昭安排好这边,转向小东:“叫了王府的马车过来接人吗?”

小东躬身:“是,来的路上就派人回去赶车,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楚昭点点头:“东宁去马车上稍等,其余人也都先出去,王妃……王妃受了不小惊吓,我和他说说体己话。”

受惊不小的王妃伸出两根指头,悄悄把半盘瓜子壳往旁边推了推,欲盖弥彰,还盖得十分不走心。

其余人起身离开屋子,小东走在最后,贴心地关上了门,王府侍卫就守在门外不远处。

楚昭看到沈子衿推盘子的小动作,面上表情到底没绷住,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在沈子衿身边坐下,把盘子拉到自己身边,亲自给王妃剥瓜子。

楚昭第一句话是:“他真没碰着你哪儿吧?”

沈子衿有些意外,他以为楚昭应当生了疑虑,会开门见山要找答案,没想到首先会跟自己再确认此事。

“嗯,没有,方才官兵描述的经过也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

楚昭:“唔。”

沈子衿眨了眨眼:“王爷没别的话想问我吗?”

楚昭剥好一把瓜子仁,放在碟子里推到沈子衿手边:“让其他人都出去了,就等着你说呢。”

沈子衿弯弯嘴角,他就知道楚昭进门时看懂了自己的眼神,不然不会顷刻间就转了气势,他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大伙儿只看见其一,不见其二,崔倾山有话说的不错,我是故意让他误会我身份的。”

楚昭还在继续咔咔剥着瓜子壳,微微颔首,示意他听着呢。

“王爷,崔倾山留在巡防营,将来会成为大麻烦。”

楚昭剥壳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静静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不闪不避,为了救楚昭的命,他需要让楚昭看到自己的本事,给他足够的信任以及携手共进,而不是永远只把他当个病弱的瓷器。

“我在殷南侯府,不能出户,但也从府上人口中和时下文章策论了解过部分朝堂样貌,崔家连着工部,工部连着首辅,而王爷不是与首辅大人不对付吗?今日见崔倾山刁难白大人,言辞嚣张举止无状,白大人既然与王爷和三殿下走得近,崔倾山必不可能是与王爷一条心,巡防营若要得用,王爷不好留着他。”

楚昭松手,让剩下的瓜子仁滑进碟中:“你如何知道我与首辅不对付?”

沈子衿:“首辅新婚送来的东西,王爷不是当场随手就把单子放给孟伯,让他直接去换成银子吗?”

楚昭视线轻轻划过沈子衿,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我宁愿你单纯是为了帮白大人解围,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你知道现在对我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

沈子衿起身,朝楚昭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王爷,我没什么志向,不求功名利禄、加官进爵,生而为人,不过对得起自己良心,你助我出殷南侯府,对我百般照顾,既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替我不忿,要帮我对付殷南侯府。”

沈子衿抬起头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子衿读过几天书,愿为王爷效微薄之力。”

刚给二哥说谋士不好找,谋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哦,准确地说是早就过门了,三书六礼聘回来的。

还是个聪明机灵,饱读文章且毫不迂腐,很有手腕的谋士。

今天的事,只要再让别的官员给皇上递个折子,着重点出“藐视皇族,损了皇家颜面”,就算首辅开口,崔倾山也得被削职踢出巡防营。

出手就精准地帮上了楚昭。

做事说话都常让楚昭眼前一亮,可楚昭本以为他只是适合护在王府里的璞玉,不会在政事上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本该袅袅立枝头,何苦来趟什么浑水呢。

楚昭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没想挟恩图报,你不用谢我。”

沈子衿:“是我行事如此,才好安心。”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楚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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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好或者不好,片刻后他只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上……”楚昭顿了顿,想起今晚等他从锦绣阁回来,沈子衿肯定已经睡了,改口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沈子衿:“好。”

楚昭没有立刻答应,沈子衿毫不意外,总要给人点接受时间,就算这回没同意,之后多让楚昭看到自己本事,手握够结实的敲门砖,不怕敲不开门。

不过沈子衿没太懂楚昭那句“我宁愿你是为了白大人”,总感觉哪里有点奇奇怪怪。

沈子衿和楚昭一起出门,朝卫所外走,王府马车边,白君行还在等着。

白君行把抱了一路的字送上,朝沈子衿拱手:“今日多谢王妃解围,相助之情,白某必定铭记在心。”

沈子衿收了题字,准备回头就好好裱装,心情不错:“白大人客气。”

崔倾山确实太背了,偏偏在今天碰上沈子衿,而沈子衿大获全胜,既帮了楚昭,又帮了白君行,一举两得。

在主角这里刷刷印象分也是好的,没准他们日后还会合作办事呢。

白君行也是头回真正认识了沈子衿这个人,听说秦王妃是靠着一篇文章被皇上破格提入翰林,成了自己同僚,虽然还没见过他的文章,却已明白了沈子衿的机敏。

皇帝为了踩低秦王的赐婚,倒是给秦王府送上一名不小的助力啊。

楚昭站在旁边,打量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白君行欠了沈子衿一个人情,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白君行先前应当只客客气气把沈子衿当王妃,如今却有了结交的意思。

对沈子衿来说是好事啊。

沈子衿扭头碰上楚昭的眼光,楚昭干咳一声:“白大人今日碰上无礼之徒,也受累了,必定会得到个公道。”

白君行又客客气气谢过王爷。

沈子衿瞧了瞧楚昭,又瞧了瞧白君行,在心里轻轻咦了一声。

楚昭方才视线有点怪,他没看明白,但似乎是把自己和白君行都打量过了。

仔细想想,楚昭时不时就会在自己面前提起白君行,掐指一算,次数也不少了。

若只是把白君行当个官员,私底下两人闲聊时哪会这么频繁提起。

沈子衿:嘶……

楚昭大概可能难不成对白君行产生了,那方面的意思吧?!

原著没提过啊!白君行的感情线里就没有男二,清清白白一条线。

沈子衿不太敢信,但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楚昭的一些言语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王爷啊,你随便喜欢谁都行,唯独两个主角不能碰,因为爱上他们是没前途的,他俩早就私定终身情比金坚,是天生一对啊!

沈子衿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边打工边兼职秦王的情感顾问了。

但没关系,恋爱是有阶段的,目前楚昭只是在言语中透露出在意,即便有爱慕之心,那也就是刚发芽的朦胧小苗,当事人自己未必把心思理清了,在这个阶段掐死,楚昭根本不会受情伤,无痛除苗。

但也不能太武断,他还会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好确认楚昭是否有那种苗头。

沈子衿视线在楚昭和白君行身上轻轻一转,打定了主意。

楚昭就看沈子衿眼神忽的变得坚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嗯?刚才几句话的功夫是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话聊得差不多,诸位准备各自散了,沈子衿打道回府,楚昭继续做事,白君行得在他俩离开后,才好告辞。

沈子衿上马车时,楚昭下意识伸手,把他扶了上去。

白君行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不禁感慨:由小见大,秦王和王妃感情可真好。

白大人的话本又有了新灵感。

得亏他不知道沈子衿和楚昭两个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已经跑飞十万八千里。

楚昭觉得沈子衿对白君行感兴趣,沈子衿担心楚昭对白君行有意思,而风暴中心的白大人,却觉得他俩郎才郎貌,恩爱不已。

一个字,绝。

第22章

沈子衿回到马车上,东宁等候多时,有些紧张。

他今天在沈子衿面前试着露了点小聪明,还不知道沈子衿接下来会如何看他。

如果沈子衿值得他真正的信任,那东宁会试着一点点展露自己锋芒,如果不行……

沈子衿进了车内,坐在舒舒服服的软垫上,先习惯性去拉桌边的匣子。

嗯,拉开匣子,里面照例装着点心,都是出门前刚装的。

沈子衿挑了两碟可爱的点心推到东宁面前:“东宁啊。”

东宁在桌子底下的手局促搅紧:“皇嫂。”

“今天吓着你了。”

东宁明白自己这位聪明的皇嫂肯定看出了端倪,但他此时这么说,东宁没敢接招,忐忑地等着接下来命运。

沈子衿并不直接戳穿孩子今天的演表演,话锋一转,只问他:“你想好好念书吗,我是说四书五经,史书兵法等等日后能派上用场的书。”

东宁眼神一亮,嗓音都不自然了起来,发着颤,带上破土而出的希冀和胆怯:“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子衿,“只要你想学,回头我跟你皇兄说,让他给你挑好的西席先生,平日遇上什么不懂的,只要我在府里,你也尽可来问我。”

东宁哽了哽,眼眶唰地红了,这回是真的,不是演戏。

太后把他养在宫里,他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他记事开始就过得如履薄冰,读书认字,也先学训则,偶然看到好文章,除了太后,也不敢朝他人请教,不敢在外人前表露自己的聪慧。

活得太压抑,以至于稍微给他一点空隙,就仿佛海阔天高,置身崭新世界。

“我愿意的。”到了真快哭的时候,东宁反而努力咬着不出声,只轻轻抽气,免得眼泪真落下来。

“诶,别哭别哭。”

沈子衿忙从车厢内找出根巾帕,给东宁擦了擦眼。

要是没人哄,这眼泪可能就憋回去了,可知道有人疼,莫名就忍不住,东宁无声往下啪嗒嗒掉珠子。

沈子衿真慌了,手忙脚乱,救,他不会哄孩子啊这要怎么办!

马车还没走,车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楚昭探进半个身子:“对了,我——”

楚昭看清车内的场景,刚愣住,就被沈子衿拽住了袖子往里带。

沈子衿疯狂眼神求助:快来哄孩子!

楚昭哑然。

东宁抬起眼,长得太可爱,哭起来就格外可怜。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这么哭,楚昭面上镇定,心里也开始发慌。

他也不会哄孩子啊!

当初将白枭带回来,小孩儿成天跟着侍卫哥哥们混,上蹿下跳很皮实,有什么不开心的,一颗糖就能好,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

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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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过东宁这种乖顺的小女孩儿,被沈子衿拉进车厢,只好从盘子里捏了块铺了油纸的点心递过去,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有些僵硬道:“呃,出什么事了,跟皇兄说?”

东宁看着笨拙又慌张的沈子衿和楚昭,心头发暖,眼泪还没掉干净,但嘴角已经弯起了甜甜的弧度。

东宁摇摇头,双手把点心捧了过来,他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选秦王府了。

真好。

东宁破涕为笑,沈子衿紧张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跟楚昭咬耳朵:“哄好了?”

“应该?”楚昭也跟他窸窸窣窣说悄悄话,“怎么了,不会是还被崔倾山给吓着?”

那肯定不是,楚昭还不知道东宁先前也是演的。

沈子衿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孩子能进一步学习,感动哭了。”

“好学?好事啊。”楚昭,“她喜欢什么,到时候给她挑先生,我知道有夫子九章算术、制图六体等都精通。”

沈子衿:“基础的都先学着吧,包括诗词经纶这些,等要精学了,看他擅长哪些,自己想学哪些,再做区分。”

先义务教育扫盲,再分科,非常科学合理。

两人悄声细语就定下了孩子的学习计划,沈子衿才道:“你回马车上是有什么话要说?”

楚昭想了想:“算了,先放着,我还是明天一起吧。”

楚昭摆摆手,这回真走了,沈子衿坐回去,给东宁再擦了回脸蛋,东宁捧着楚昭塞给他的点心,小口吃着。

马车够宽敞,方才沈子衿和楚昭在稍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用极低的气音说悄悄话,东宁听得模模糊糊。

不过沈子衿和楚昭自己没注意到,在有限的空间里他俩靠得那么近,看上去亲密极了。

东宁吃着点心想:皇兄和皇嫂感情真好啊。

回到秦王府后,沈子衿奖励自己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毕竟实现了一个阶段目标,提前完成了工作,他现在身体还没好全,小摸个鱼无妨。

他让小东搬了个躺椅在院子里,悠悠哉哉晃着,一边享受今日和煦舒适的阳光,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六部中,首辅掌着吏部工部和户部,尤其户部,是他老家;次辅领着礼部刑部和兵部,跟大理寺也有密切往来。

两人都是翰林出身,至于他们和都察院、还有地方官之间的联系,那就是错综复杂的根须,因利益牵扯,因利益散伙,里面不是没有墙头草。

楚昭说半个月后能拿下殷南侯爵位,那么届时朝堂中必定有一番动静,可惜这段在原著中没提过,沈子衿也不知道具体会出现什么变动。

要是楚昭肯用自己做谋士,能把消息透给自己就好了,即便有原著打底,掌握的消息还是越多越好,因为书本不完全是现实,某些重要但却不够精彩的细节可能在原著中被一笔带过。

看书时能带过,自己要入局,可就没法轻描淡写了。

沈子衿分析着情形,后来又回到屋中动笔边写边想,临近黄昏时,小东来报,说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崔大人上门替崔倾山道歉。

哦,崔倾山他爹。

沈子衿看了看日头,心说这个点来,有意思。

“请他去前堂。”

沈子衿回府后自然已经把粗布衣裳换了,不需要格外收拾,就去见了崔主事。

崔主事等在前堂,见了沈子衿,先弯腰行了大礼。

“犬子无状,老夫特来向王妃和东宁公主请罪!”

崔主事留着一把美髯,大腹便便,神态恳切,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真就是个替不懂事的儿子前来告罪的可怜老父亲。

沈子衿却心头有数,和气道:“崔大人快起,即是如此,小东,去把东宁请来。”

崔倾山是晌午左右被拿的,崔主事若诚心告罪,第一时间就该到秦王府,而不是拖到现在。

耽搁了时间,无非是去干了别的事。

比如先求人,看看效果,再决定来了秦王府该怎么应对。

沈子衿猜得半点不错。

崔主事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先跑刑部,问问儿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倾山先前满嘴嚷嚷着是秦王府给他下套,但那是必要的嘴硬,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有多不利,看到的人太多了,只能先一五一十给崔主事想清楚。

“爹,你得救我!”

下没下套都是后话,得先把人救了。

崔倾山隔着铁牢栅栏,抓着崔主事的手:“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是秦王妃,绝对无意辱没皇室,这一点要让陛下知道啊!”

崔倾山知道自己免不了埃顿罚,但只要争取到轻罚,这关就算过了。

崔主事咬咬牙:“好孩子,你等为父的消息。”

为了救儿子,崔主事脚下生风,出了刑部就找上工部侍郎和尚书。

都水清吏司主事官职不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比许多大官都过得舒服,崔主事油水没少捞,自然也要孝敬给侍郎和尚书。

这次求他们办事,自然也要贿赂东西。

侍郎拒了他这回的东西,觉得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帮不了他,而尚书收了东西,说去见一见首辅。

崔主事只得焦心的等着,结果等大半天,尚书回来跟他摇头叹气,道这事儿可能办不了。

事办不了,但收了的东西是不退的。

崔主事心头那个火气噌就上来了,但他没法、也没时间发作,拎着歉礼又赶紧往秦王府跑。

虽然大部分路段都是马车代劳,但他今天走过的路绝对抵得上平日几倍的量,感觉连肚子都能瘦下几两肉。

东宁到了前堂后,坐在沈子衿手边,崔主事又朝东宁道了个歉。

东宁只点点头,不说话,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一切交给沈子衿做主。

“崔主事不容易,可怜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崔主事叹气:“他被家里惯坏了,素来不知轻重,说话直来直去,常听得我耳朵也疼。”

沈子衿端起茶盏,礼貌听他说,没急着有什么表示。

因为类似崔主事这类的话,后面可能都跟着名为“但是”的转折。

果不其然,崔主事恳切道:“但是他心肠不坏啊。”

沈子衿心道来了来了。

“此番他冲撞王妃公主,即便是无心之举,即便有误会,也确实该罚,该罚!只求王妃和公主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看似在狠狠骂自己儿子,说着罚,实则以退为进,沈子衿微微一笑:“他说要我去当侍君,还惹哭东宁时,我很是生气,但崔主事如此诚恳,我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崔主事心头一喜,觉得有戏,如果秦王和秦王妃能在皇上面前说不追究了,轻判的可能性很大。

沈子衿都说到这份上了,肯定还有后文,崔主事等着他继续松口,但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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衿说完这句,就不急不慢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崔主事只好耐心等着王妃润了嗓子再继续发话。

沈子衿饮完茶。

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没有接着开口说话。

崔主事:???

他讶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这时也再度抬眼与他对上视线,看着似乎比崔主事还惊讶。

沈子衿愣了愣后,似乎沉吟着认真思索了下,才试探着问:“呃,崔大人还有话要说?”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头没尾的,我们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啊!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来往之道啊??

他作为来赔罪的,本来该只求原谅,而不能厚脸皮直接说什么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顺着话松口说不计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际的事,崔主事只能疯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内已经好好反省了,等他出来,我再亲自带着他上门谢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听不懂:“哦,下次来不用带赔礼了,今天赔礼挺厚重的,够令郎再犯两个小错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被秦王妃这单纯无知的脸憋出内伤了,终于抛开最后的脸面,没了弯弯绕绕:“王妃既已消了气,下官可否求王爷王妃饶他一回,与陛下说说情?”

崔主事还保证:“我回府后定会好好惩罚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气是因为崔主事诚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错,刑部要怎么罚,我哪好插手干预,也不敢打扰陛下。”

“况且崔主事说是误会,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哪有什么误会呢?”

崔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么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这事儿是误会。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实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张口就嚎:

“他还是个孩子啊!”

沈子衿:“……”

满堂沉默,震耳欲聋。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合着孩子这个梗居然贯穿古今啊?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亲的沧桑,眼里满是悲切和无能为力后的哀凉,他可能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是的,只有他这么觉得。

连东宁都给震了震,不由睁大眼,仔仔细细看过崔主事的脸。

沈子衿猜,要么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么是想看看此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沈子衿被突来的梗硬控两秒,又沉默一秒后,战术性微微后仰,抬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东宁:“东宁呢,才六岁。”

沈子衿发出灵魂拷问:“令郎贵庚啊?”

在他俩面前说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儿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儿孙无论何种年纪,都是孩子。”崔主事掬一把辛酸泪,“望王妃体谅。”

这句话本身没毛病,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确能成为打动人心的话,但今天由崔主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说服力,还非常讽刺。

他的儿是人,崔倾山在外横行霸道的时候,被他欺压的不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讽地弯弯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说什么。”

沈子衿边说着,抬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吓住,而后又动了气,一直感觉不太舒服,这两日恐怕没精神去御前,王爷也嘱咐我别再过问操心,先好好休息养病,帮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闻言,心头顿时一慌:“王妃可还好?我带的东西里也有上好的滋补药材,都是崔府上下齐心才找到的好物,对身体大有好处。”

崔主事是真的有点慌,因为沈子衿在宫门口被皇帝气得差点过去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大小官员耳朵里。

皇帝不仅收回了美人,还给秦王府赏了些东西。

沈子衿一战成名,所有人对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认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时候再指认就是被崔倾山给气的,那崔倾山别说等着轻判了,恐怕会被罚得更重。

年纪轻轻的怎么动不动就病来病去啊!崔主事心惊胆战,一边埋怨,一边祈祷他可真别在这两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侧头咳了一声,看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惊胆战:“咳咳,崔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明摆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还能有事吗,他还敢有事吗?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颤颤巍巍抬手挤出几个字:“……下官告退,王妃千万保重身体。”

崔主事转身而去的背影,看起来是多么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见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惬意地端起茶盏再品了一口。

却是东宁神色有些紧张:“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啊,是大夫。”

沈子衿对他展颜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东宁会心疼自己了啊,说明带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确选择,让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提前给东宁打个预防针:“我从前虽然病得不能出门,但如今养得好多了,偶尔咳个嗽或者心口疼也无大碍,你不必慌张。”

沈子衿给聪明的皇子暗示:“有时候,咳一咳或许是必要的。”

东宁眨了眨眼,与沈子衿对上脑电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装哭一样,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没事,东宁也就放心了,不过皇嫂日日要喝药,跟康健的身体差得远,还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好早日能帮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刚穿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想利用病弱做什么文章,在楚昭面前,他还嘴硬逞强,一心想让秦王知道自己不是个柔弱小菜鸡。

但人生无常,大肠小肠,从他在宫门的那场戏开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无他,在沈世子是个公认病秧子的前提下,装病实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尝鲜,两次上瘾。

真香。

沈子衿已经看开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个走两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点误会。

不说别人,就说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斗机敏能耐,也亲眼见过他装病,但有些印象和习惯扎了根就轻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现在也觉得沈子衿身体是纸糊的,必须小心对待。

连带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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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其余人也紧跟王爷步伐。

刮风了下雨了必须塞屋里藏起来,天天喝药的人要对自己身体有点数。

秦王府:照顾世子,人人有责。

本就到了黄昏,饭点临近,沈子衿索性和东宁一起吃了饭。

而此时的楚昭下了值,正朝着锦绣阁去。

午间和沈子衿分别后,楚昭立刻给二皇子递了消息,确保明早朝堂上有人会把崔倾山的事直接递到御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这么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弹劾,甚至进一步发作他们崔家,所以要赶紧打点。

可惜哪边门道都没走通,他回头还得想办法,今晚是睡不着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连碰壁后,失望和焦虑逐步转移,他最大的怨气反而来到了工部侍郎和尚书头上。

尤其是工部尚书,东西收了还不办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倾山要被踢出巡防营,这点板上钉钉。

锦绣阁今天被楚昭包了场,三杯酒下肚,席间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崔倾山的遭遇,巡防营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他们头儿上来第一天就把崔倾山给烧了,甭管是阴谋还是巧合,总之他们已经看得清楚,巡防营以后是谁说了算。

本以为秦王回到京中会因为皇帝的厌恶寸步难行,没想到一场赐婚就让他翻了身,众人举着酒杯,各怀心思朝楚昭敬酒。

台上名伶舞姿动人,乐师琴技非凡,台下觥筹交错,映着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顺着琴声漫不经心轻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节奏,他酒量好,先天应酬圣体,敬酒的来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将领一开始可能只是恭维,但两三轮下来,就真心实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爱以酒结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说话也更大胆了些。

席间某轮走菜的时候,桌上多了种梨花酥酪,楚昭夹起来尝了尝,甜而不腻,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长,是王府厨子没做过的点心。

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欢。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从道:“把这种酥酪再做一份,并几种拿手点心,送去秦王府,告诉管家,给明月轩。”

酒楼侍从应下:“是。”

旁边一将官喝得高兴,方才和楚昭侃过几句,发现楚昭没半点架子,能跟他们聊到一处,就笑着揶揄:“哟,王爷在外还惦记着家里呢,新婚燕尔,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顿,含糊地唔了一声,顺了过去。

对内他们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里,他俩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夫夫。

一个年轻点的很是羡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对方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的家世,温柔恬静就好。”

他说着,眼中飘忽,似乎已经开始向往,一个年纪大点的过来人嘿了声,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羡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经充分体验过了,不说皇帝不急着弄死他,单说沈子衿本人的到来,给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与他说话,总是让楚昭身心舒畅,心情愉悦,颇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并且现在还想给他当上门谋士,结个婚,全是好处。

成婚的苦嘛……楚昭没体验过,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听。

“刚开始再蜜里调油,时间长了都会吵嘴,哎哟那叫一个闹得。”

“对对,”有人附和,“我家那位管我管得忒紧,不痛快!”

“那你还笑得出来?”

“没办法,日子还得过嘛哈哈哈!”

几个人自个儿说开心了,楚昭思忖,那他是无缘体验成婚的苦了,毕竟他跟沈子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沈子衿不会管着他——

嗯……等等。

如果沈子衿真做了他的谋士,谋士在某些方面好像的确会变着法子管管上司?

楚昭正想着,盼着成婚的小子端着酒碗凑近楚昭:“王爷,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获得一个人的心啊?”

楚昭:。

好问题,他也不会,这题超纲了。

但跟秦王妃“感情真好”的楚昭不能说不会,他挑不会出错的话说:“对他好。”

年轻将士疯狂点头:“嗯嗯!”

点完头,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继续盯着楚昭:然后呢然后呢!

楚昭:“……”

别看我了,没有然后。

怎么还没醉得睡过去呢?

楚昭端起碗,跟他一碰,将士不明所以,但碰都碰了,自然要喝。

一口干完,不等他发问,楚昭把酒满上:“来,接着喝。”

一碗、两碗、一坛……

片刻后,将士噗通趴上桌,到梦里见他心上人去了。

楚昭喝干碗里的酒,姿态悠悠:看,这题不就答完了?

月亮在空中挪,到了亥时,屋内醉倒一大片,楚昭差人把醉了的送回去,又吩咐想玩的可以继续。

他则起身,打道回府。

跟下属们亲近得差不多,等他走了,某些人才能放得更开,没有压力痛快喝一喝。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落,孟管事将屋内灯点好,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楚昭喝着,鼻尖闻到屋子里的香味。

楚昭:“点的什么香?”

孟管事:“沈世子和公主今儿出门带回来的,名叫清荷香,世子差人往您院里也送了些,老奴让大夫查过了,香没问题,闻着又好闻,就点上了。”

清雅的香味冲淡了楚昭身上的酒气,楚昭在香雾缭绕间愣了愣,王府……确实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怎么有种老婆孩子都齐了的错觉。

楚昭头皮一紧,心道今晚真是喝多了,赶紧把奇奇怪怪的句子从脑袋里清空。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

“锦绣阁的账明早送来,把别的账簿也理一理,明天带着,跟我去明月轩。”

连锦绣阁的账也?

孟管事讶然,但什么也没多问,躬身道:“是。”

锦绣阁在其他人眼中,与皇家没有半点干系,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锦绣阁背后的老板其实是楚昭和三皇子,这是个掩住的秘密。

楚昭想的是,如果要用沈子衿做谋士,有些情况就该让他知道。

不过在孟管事看来,又是另一番意味。

账簿等于内务,连锦绣阁的事也让沈子衿知道……这,是不是再过不久,他们就该改口,真正称明月轩那位为王妃了啊?

第24章

要说王府里每日谁起得最晚,非沈子衿莫属,这一点已经达成王府上下共识,包括才来没两天的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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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宁早上不再过来请安,沈子衿舒舒服服睡醒,昨晚楚昭派人送回来的点心被他当做了夜宵,吃得心满意足。

沈子衿想着今天晚点时候等楚昭来了,必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务必把谋士的职位拿下。

面试求职,他很行。

至于为什么是晚点时候,很简单,因为楚昭还要上班,他说今天来见自己,也得等下班才能见嘛。

不过沈子衿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有别的客人。

沈子衿如瀑的长发披在脑后,小东替他束发:“殷南侯府的沈明鸿公子递帖求见王妃,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沈明鸿?

沈子衿略一思忖,沈明鸿来找,他暂时只想得到一种原因——

那就是催他回门。

他一成婚就病了,连进宫请安的时间都往后拖,殷南侯府没法在那时候催,他们可不敢排在皇帝前面,但现在宫中去了,沈子衿都能出门闹出大谈资了,能走能蹦,总该回娘家了吧?

东宁等着的时候,沈子衿飞速收拾了去见他,但沈明鸿等着,沈子衿半点不急:“让他等,吃了早饭慢慢去。”

小东眼神动了动:“是。”

小东虽然做事麻利,但先前只全听孟管事吩咐,做些府内的活,不了解王府机密,也对沈子衿和殷南侯府的关系知之甚少。

被派来伺候沈子衿时,只知道王妃陪嫁的仆从犯了错,具体错误知情者讳莫如深,因为王爷不让私下随意谈论。

但他机灵,从沈子衿的态度中立刻就能看出问题。

起码王妃跟他这位哥哥并不亲近。

至于别的,他还要再看看。

一个优秀职场人的素养:认真观察,仔细做事。

除了礼服这种一个人搞不定的繁琐衣装外,如今普通常服沈子衿都是自己穿,但头发难度太高,小东帮他束发,沈子衿还在悄悄偷师。

沈子衿尝试过自己束发,最后漂亮的头发变成了非常超前的艺术,他不得遗憾地继续学习。

沈子衿慢悠悠梳洗完,细嚼慢咽吃了早饭喝过药,这才让小东把沈明鸿请到他的院子里来。

沈明鸿踏入明月轩,首先看到的是院中风景。

花开正好,草长莺飞,草也不是什么杂草,碧绿枝叶舒展,苍翠又漂亮,假山搭得别致,院中回廊跨在小池上,池中锦鲤颜色各异,波光粼粼中自由自在。

沈子衿在殷南侯府住的院子死气沉沉,此地生机勃勃。

对比之下,一个天一个地。

沈明鸿到时,沈子衿在院落石桌边喝茶晒太阳,很是惬意。

沈明鸿带着非常复杂的神情僵硬地行礼:“下官见过秦王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新婚当天闹得那般难看,沈子衿没让他背着出门,但他此时也只能当做没发生。

沈明鸿万万没想到,皇帝真的重新启用楚昭,不仅如此,居然还给沈子衿赐了官!

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身份地位都远不如沈子衿了,连官职都比不上。

沈明鸿刚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能狂怒一整天。

当时脑子里只有大大的三个字:凭什么!

占着世子之位多年,身份高自己一截,以为给他找了个辱人的亲事打发走了,等着看他笑话,结果一朝翻身,依然狠狠压在自己头顶。

沈明鸿越发担心:世子之位真的还能拿回来吗?

也愈发难受:凭什么沈子衿一出生就什么都比自己好?

他不服。

可沈明鸿似乎忘了,沈子衿空顶着个世子头衔,在侯府内被他们欺负多少年,如果这也能叫压在他头顶,那罪大恶极的囚犯都能喊声冤。

施暴者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做什么理所当然,可别人要是让他们难受了,那不行。

多大脸。

做婚服时,楚昭吩咐给沈子衿顺便多做些常服,沈子衿从殷南侯府带出来的衣服已经压箱底了,他今日穿着一身靛青长袍,腰戴双鱼环佩,腰线束出极为好看的线条。

最重要的是如今沈子衿气色养得非常好,若先前在侯府是朵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小白花,王府则让他慢慢绽成稠丽多姿的牡丹国色。

明艳动人,倾城无双。

美人在前,沈明鸿看得更难受了,心里酸坛子和苦水直冒。

沈子衿受了礼,居然没让他坐下,直接开口问:“你来所为何事?”

沈明鸿不可思议,他瞧了瞧石桌边的凳子,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沈子衿——

沈子衿选择性眼瞎,当看不见。

沈明鸿磨磨牙,只好站着回话:“父亲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门,府里也好备上。”

果然是为了回门的事。

老实说,要不是今天沈明鸿来,沈子衿都把这事儿忘了。

他只道:“总归会提前知会你们,在侯府等着消息就行了。”

沈明鸿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有个确切时间吗?”

沈子衿目光轻轻扫过沈明鸿,忽然哂笑一声。

“我把侯府带出来的贴身侍从赶走了,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沈明鸿心脏顿时一紧:他知道。

因为那人哭天抢地求侯府再度收留他,所以他们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子衿从前在侯府用的药,究竟是纸包不住火,被发现了。

他们可以一口咬定绝无此事,但王府大夫和殷南侯府,沈子衿会选择。

沈子衿看到沈明鸿藏不住的色变,心头有数:“看来知道,还能来催我回门,不知道该说你们心大,还是脸皮够厚。”

沈明鸿:“你!”

他刚重一个音,就注意到王府的仆从看向自己的眼神骤然犀利,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跟火气一起,憋得他哪儿哪儿都疼。

以为他想来吗?还不是没办法,嫁出去的人老不回门,时间长了京城会怎么议论他们家,殷南侯最近都急得上火,嘴上冒泡了!

沈子衿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小东,送客吧。”

沈明鸿倏地抬头,不可置信:“王妃,我无论如何算你家人,来了你府上,竟连茶水也没有一杯,就要赶人,这就是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简直欺人太甚!

他快炸了,沈子衿却镇定自若,好整以暇问小东:“他先前等我的时候,你们上茶了吗?”

小东:“有的。”

早知王妃不喜此人,还不如不上!

沈子衿顿时鄙夷看向沈明鸿:“喝都喝了,怎么还不认账呢?王府的都是好茶,便宜你了。”

沈明鸿:“……”

这一趟他就真的不该来!

小东非常有眼色上前,挡住沈明鸿视线,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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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这边请。”

听起来很有礼貌,但实则生怕他赖着不走的调调把沈明鸿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沈子衿看得神清气爽。

侯府里对我作威作福,知道厉害了吧,该。

从前他把沈明鸿气过头了沈明鸿敢动手,现在动一个试试?

白枭就在隔壁屋顶抓鸟呢,周围也还有别的护卫在。

不是你沈大公子肆无忌惮的地方啦。

沈明鸿屈辱地走出王府,他憋着口气闷头走到大街上,一只狗哒哒迈着步子,路过他身边时,顺脚抬起了后腿。

等沈明鸿闻到尿骚味儿惊觉抬头,狗早就不知窜到哪儿去了。

沈明鸿:“……”

怒气值已满,但没有可撒火的对象,他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愤愤跺了跺被狗尿临幸的脚。

路人纷纷抬头,有人从他身边过被吓了一跳,简直莫名其妙,沈明鸿惊觉自己失态,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臊红得慌,忙垂下脑袋快步走掉。

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门没看黄历,流年不利。

等他浑浑噩噩回了侯府,一头扎进自己院落,洗了澡把身上衣服都换过,风一吹,总算冷静了点。

先前药方的事败露时,他和殷南侯就担心过,秦王会不会报复他们,赶紧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事捋了一遍。

小的先忽略,大一点的,收受贿赂,总额不多,查也不好查,应当没什么问题。

分析完后,殷南侯府松了口气,不过最近在朝堂上还是比较低调。

他今天休沐,不知道早朝可热闹了。

崔倾山在大牢里,跟沈明鸿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了沈子衿呢?

沈明鸿还不知道,他跟他爹受贿的证据,早就呈在二皇子案头,准备妥当了。

他还在跟沈子衿玩宅斗,但沈子衿准备连锅都给端了。

思想超前,段位不在一个层面上。

今天去秦王府,一无所获,沈明鸿叹气,殷南侯还没下值,他待会儿还得安抚娘亲的情绪。

沈子衿回门,除了关乎殷南侯府颜面,还关乎财产,毕竟回门是要带回门礼的。

为了撑场面而给沈子衿添的嫁妆,罗夫人心疼死了,天天盼着金银珠宝回门呢。

沈明鸿怎么头疼是他的事,沈子衿可不管,小东给他添茶:“下次这位再来,小人给他上份大叶苦丁。”

“别可惜了苦丁。”沈子衿勤俭持家,“就说我不在,门都别让他进。”

小东立刻领命:“是!”

不速之客走了,可以边拟方案,边等楚昭回家了。

楚昭的工作是做五休一,每天申时下班,事儿要是办完得早呢,也能提前走,但作为巡防营的统领,若底下有什么突发事件,随时来找,他也随时得应,所以工作时间非常弹性。

沈子衿感慨,像极了现代社会下班后,万恶的聊天软件上,发来工作消息。

不过没办法,如果出了大事,下面的人不敢随便拿主意。

而想着想着,沈子衿脑中沉寂的一根弦骤然拨动,清醒了:对了,想救楚昭的性命这点外人不知道,而在表面上,自己应该拿出求职者的态度。

怎么能事事等着楚昭来呢,自己要主动点啊!

楚昭对他太好,麻痹了他部分神经,当真是闲散惯了,连卷都不会卷了!

楚昭说今天来见自己,自己就干巴巴等着吗?不,要让他先一步感受到谋士的温暖,让他看到自己想做事的决心。

沈子衿扼腕,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疏忽错漏。

于是他叫来小东,吩咐让厨房在下午时做些咸口的点心。

小东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问:“世子,咸口点心是王爷爱吃的,您这是……?”

沈子衿笃定点头:“放马车里,下午我们去巡防营外,接王爷下值。”

小东内心一阵尖锐爆鸣。

王爷出门在外还不忘惦记家里,而王妃一日不见便思君心切,片刻也不想多等,要亲自去接人。

他们好爱!

王妃王爷是真的!

第25章

巡防营迎来了崭新的面貌。

楚昭把操练模式改了改,发下去,让他们以后都按着新版本练。

强度乍一看变高了,实际总量差不多,还更科学。

将领中也有懒骨头,京城内的武官,多的是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按部就班学学武术,走武举入仕,时间长点,有些人武功开始变得稀松平常,主要都钻研怎么做官去了。

但在楚昭认为在什么岗位就要有对应的知识,基础技能不能废。

楚昭抬眼扫过,对某些人想法心知肚明,对几个将官道:“这样,凡是能在黑鹰手底下撑过十招的,我允许你们训练减半。”

十招?几个将官们抖了抖毛:看不起谁呢!

有人摩拳擦掌,但也有人小心稳妥,不会当出头鸟,准备先让别人探探虚实。

出头鸟自告奋勇上了。

出头鸟三招就趴了。

其余人:“……”

黑鹰紧了紧绑着臂鞲的绳子,站在场地中间,一言不发,宛如一个战神。

其余人跃跃欲试的脚悄悄缩了回来。

我们打他,真的假的?

他们是斗鸡,对面是老鹰,这没法打啊没法打。

他们立刻纠正态度,义正言辞抱拳:“王爷有令,我等自当勤勉!”

给楚昭看乐了,但优秀的上司给属下留面子,并不拆穿,也没告诉他们,黑鹰是精挑细选培养出来,自己护卫里数一数二的。

楚昭又招招手,让另一个侍卫出列:“京城巡防,兵法不能完全不涉猎。他擅长兵法,不懂的你们可以问,我会定期考核。”

将官们愣住:考核?

不是,科举会试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楚昭狡黠弯嘴:“我只考你们,放心,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他才不可能监考全部,那多累,上班是要懂得偷懒的,他管好几个人,几个人再去管好下面,一层接一层,带着整个巡防营都变好,大伙儿都省事。

将官们掬了一把辛酸泪,面带微笑接下命令。

楚昭起身,迈步在营地内巡视,神色满意,大营这边很快就能步上正轨,到时候他就有更多时间坐镇城内的卫所,别的不说,卫所离家近啊,下班到家花的时间更少。

楚昭自己也没把每日该有的训练落下,这不是卷,属于保命基本功,如果没这手功夫,他早就不知在外面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跟吃饭喝水一样,成了必需品。

不过只做基础训练,维持着身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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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就好,他不需要加强款——从前没日没夜地练,不就是为了现在能松快点么。

楚昭完成了武的部分,又回到屋里做文的部分,慢悠悠翻看巡防营册子,边等着下班。

今天总不能又碰上什么要加班的事吧?

临近申时,楚昭惬意端起茶杯,准备喝完这口就打道回府,抬眼,就看到个小兵步履匆匆朝他的屋子奔来。

多么眼熟的情景。

楚昭:“……”

不是吧,还来,人真能这么倒霉?

嗯?等等。

定睛看去,今天这位小兵的表情不一样,眼角眉梢带笑,是迫不及待,加上生风的步子,后面跟着的往往是好消息。

楚昭刚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不是倒霉加班就行。

但什么好消息笑成这样,表情似乎还掺杂着一点……八卦和好奇?

搞得他也好奇了。

小兵迅速跑到案前,眉飞色舞:“王爷,营地外来了马车,我们的人例行盘查,发现是秦王府的车架。”

楚昭愣了愣,秦王府的车架就他和沈子衿还有东宁能用,马车来巡防营外是要做什——

小兵脸蛋红扑扑:“王妃说,是来等您下值呢!”

——哦,原来是来接他下班。

……专门接他?

楚昭心头冷不丁冒出种古怪的滋味,不坏,但是搞得他浑身莫名僵硬了起来。

楚昭看似淡定合上册子,稳步朝外走,实际上王爷威风凛凛的表面下,正在努力协调突然不太听话的四肢。

等到了营地外,秦王府的马车果然停在路边。

沈子衿大约是下来活动活动,就站在马车边,看到楚昭,立刻扬起笑,朝他走来。

眼下是部分人换班和某些将官的下值时间,沈子衿这一笑,让本来就探头探脑看向马车的人们抽了口气。

娘诶,他好看得要命啊!

他们中不少人知道崔倾山好男色,沈子衿长这样,那崔倾山的确可能色胆包天,对他图谋不轨!

楚昭朝前走,昨晚高谈婚姻论的大嗓门将官“嚯”了一声:“瞧瞧,这才是爱侣啊,王妃看着就是个柔情似水的,多体贴啊!”

楚昭差点被他嚎了个急刹车。

而对婚姻求而不得的那位年轻将官嘤嘤呜呜,满眼都写着好生羡慕。

楚昭:……兄弟别这样,看得人害怕。

楚昭轻轻咳了一声,不太明显地拂过自己衣摆,理顺了衣服,走到沈子衿面前。

“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吗?”楚昭问。

他问出来的时候,自己其实知道答案:如果真有急事,派侍卫快马加鞭来报就行,不至于坐着马车过来后,还悠闲在外等着。

但这是最适合他的开场白,毕竟他俩又不是真的恩爱,不用演戏的时候,他们自然要保持边界。

沈子衿摇摇头,实话实说:“王爷,就是专程来接你。”

年轻将官:呜呜呜!

楚昭早已习惯被人围观,但头回被大老爷们簇拥着在私事上起哄,不太自然摸了摸鼻尖,让黑鹰去牵马,自己则跟沈子衿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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