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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孩子管别人叫爹——
廊子里静了下来。
看着昏迷在地的谢枝山,司滢发着愣,煞住了。
几息后她渐渐回过神,拔腿奔过去:“表兄,你怎么了?”
谢枝山闭着眼,没有半点反应。
司滢彻底慌了,想起他摔下去的时候好似听到一声闷响,便蹲下身把他扶起来,手往后脑勺一探,隐隐摸到个凸处。
这下更是炸了庙:“表兄……表兄你醒醒,你别吓我……”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哭腔,司滢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他那两个近随也不晓得跑哪去了,竟然一个都不见。
从大人变回表兄,谢枝山靠在她怀里,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很慌,又是摸他脑袋,又是探他的鼻和颈脉,而她的香气冲入鼻门,直抵心尖……
当然最重要的是,被这样抱着,他的头颈陷在一堆不像话的柔软里。
并非四六不通的毛小子,谢枝山大致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这太折磨人了,好险不是被正面抱着,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得拼着极大的忍耐力,那颗心才没有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然而没能享受多久,一阵巨痛把他生生给摁出个激灵,死去活来,浑身上下过电似的,他痛吟着睁眼:“你……做什么?”
司滢看了看手指头,本来是想摸一摸他那伤口有没有出血的,没成想把他给按醒了。
这是意外之喜,司滢叠声唤他:“表兄醒了!”
谢枝山不好再装,于是低低长吟着,眼帘半收,一幅将死不死没力气的模样。
肯定是磕伤脑袋,司滢后怕极了:“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没事,你别急……”说让人别急,然而谢枝山脸惨白着,近乎是说一句喘一声,柔弱不能自理。
在司滢看来,像是有出气没进气。
她越听越恐,让他别说话:“表兄存存气,我去唤人过来。”
“别,”谢枝山制止她,又是好一阵喘:“……不用唤人,我缓一缓就好了。”
这怎么行?司滢当他脑壳真摔坏了:“还是让人请大夫过府瞧瞧吧,表兄像是伤得狠了。”
谢枝山无奈:“我觉得这事……最好别要声张,你说呢?”
这话倒是管用,司滢有些依违不决:“那怎么办……”又嚅嚅嘴皮子:“表兄痛吗?”
不提还好,一提,谢枝山又想到方才那阵销魂的痛。伤到那处,他怕是有日子要受束发的罪了。
“是有些痛,别动它就行。”谢枝山试着动了动,觉得这样坐在地上太不雅:“扶我起来罢。”
司滢听话照做,可手伸过去时,谢枝山居然颤了下:“你……摸我做什么?”
字眼使得太敏感,司滢迷茫地歪着头:“不是让我扶你起来么?”
那也不必要摸他的腰罢?谢枝山面红过耳,但随即又想到,她身量小,要借力只能往下使劲,好似……只能是这么个姿势了。
换他搭着她,怕是要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谢枝山有些为难:“到底男女有别,这样……不好。”嘴里念着不好,却立马又含蓄地笑了笑:“不过情况特殊,我不介意。”
司滢闯了祸,一心只想补救,哪有心思留意他这些百转千回。她收紧手臂,咬牙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谢枝山勉为其难地倚着她,俩人的影子投到地上,十足依偎的模样。
挺大个爷们居然被姑娘支着,他一面觉得自己无耻,一面却又腆着脸,享受那股隐秘的雀跃。
急沓沓的脚步声近,正巧织儿回来了。
见谢枝山恹恹地靠在自家姑娘身上,她一惊:“姑娘,郎君这是怎么了?”
司滢懊丧地把事情说了,换织儿也吓黄一张脸:“那怎么办?郎君不让请大夫,真不要紧么?”
谢枝山匀了匀气息:“送我回陶生居。”
他发了话,司滢自然手忙脚乱地听从。
见自家姑娘吃力,织儿犹豫着想搭把手,可刚近前,便得来谢枝山淡淡的一瞥,恻然不已。
受了伤的谢枝山一步一喘,单薄乏力,灯下轮廓柔和,没有锋棱。
待到了陶生居,他躺到榻上,身后靠了一双软枕,忧郁地望着司滢,像个文弱的病郎君。
司滢被瞧得心虚,张罗着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谢枝山觑了一眼:“烫。”
烫么?司滢有些纳闷,但又觉得伤患应该比正常人要敏感许多。好比她刚才扶他起来,使劲的时候好像也听到他嘤咛……
到底是自己出手伤了人,她不敢忤逆谢大爷,只好拿起团扇。
待扇凉了些,却撞进一双哀怨的眼。
司滢顿了下:“表兄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谢枝山把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开,手伸出去:“有劳。”
真是极有礼的人,就是脑子好像真的撞坏了,越发透着浓浓的闺怨。
司滢心犯嘀咕,同时也觉得欣幸,谢菩萨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没有非借着这事发挥,否则闹个不好,她有可能因为这事在谢府呆不下去。
见谢枝山喝完茶,她伸手去接杯子,却又看他狠狠地皱起眉,好似气息都驳乱起来。
司滢忙关切:“表兄怎么了?”
谢枝山目光缠绕着她,好好的头痛,滚到舌尖却出溜成一句:“心口疼。”
“心口疼?”司滢愕大了眼,费解不已。
谢枝山难堪地撇开了头。
别说表兄妹了,就算亲兄妹,也断没有妹妹替哥哥搓胸的道理。
但他确实心口疼,憋的,闷的,这些日子五毒俱全,尝了个遍。
这股子疼让他装病越发像了,说话一字一顿,表现出极其吃力的模样:“你既然伤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司滢马上表态:“表兄别怕,放心,我会守着你的!”
谢枝山窒了窒,感觉这话说出给他守灵的壮烈来,仿佛他现在躺的不是府里居院,而是城郊义庄。
哄好自己,他弱声道:“方才在那廊子里……我是做了梦,才说那样的话,你别介意。”
听到这么离谱的解释,司滢目光古怪起来。
梦见她生了他的孩子,还把孩子给带走了么?不会是撞邪了吧,简直比乡下神婆嘴里说的话还要荒谬。
有碎发掉到眼前,司滢伸手往耳后压:“日有所思,表兄想是梦错人了吧……”
可不是日有所思么?都梦到她让孩子管别人叫爹了。谢枝山闷声:“总之,我不是有意的。”
司滢点头:“我也不是有意的。”
谢枝山哑然一瞬,只能顺着她的话接道:“所以,咱们扯平了?”
人有错口,亦有失手。这话正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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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下怀,她弯着眼一笑:“嗯,扯平了!”
颊侧微陷,浅浅的笑涡像两只酒盏,谢枝山晃着神,凝住似的。
见他眼也不眨,司滢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表兄?”
丢了魂的人回过神来,绵长地唔了声:“怎么?”
“表兄躺下歇会子吧,时辰也不早了,指不定一觉醒来全好了呢?”司滢心有渴盼。
谢枝山摇了摇头:“伤口疼着,躺不了。”又看着她,一双眼似笑似嗔:“我睡了,你会走么?”
他撑着迎枕,娇态袭人,像一尾发情期的蛇,蠢蠢欲动地要缠到人身上。
气氛逐渐怪异起来,司滢干巴巴地笑:“表兄睡了,我也便回蕉月苑去,明日再来看表兄。”
“方才还说守着我。”谢枝山目光游过去,像在看始乱终弃的薄情人。
司滢有些招架不住,低头去看被面,上头躺着两只鲜净匀长的手。
她耐着性子,齆声齆气:“可男女有别,这里到底是表兄的房间,我在里头过夜,要招人非议的。”
停了停,又添话道:“我回去想个药膳的方子,明日给表兄炖了送来……补脑。”
“……”话太直接,谢枝山嘴角耸了一下。
他其实想借机躺个几天,但这样就跟请大夫一样,势必会引来他母亲的关注,万一老太太迁怒到她身上,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再想想,也不忍她夙夜不休地杵在这里……总之,明日还来就好。
“那你回罢,明日莫忘了药膳的事。”谢枝山看着司滢,婉转一笑:“我等你。”
也怪司滢抬头不是时候,不偏不倚将那笑给接了个正着。她心头直打哆嗦,正想出声作别,听得门被叩响了。
“郎君。”门外是苗九的声音。
谢枝山望出去:“有事?”
苗九点点头:“是温泉庄子,出了条命案。”
真就一人千面,刚才还眉眼含春的人立时便端肃起来,凌厉的眼扫过去:“怎么回事?”
苗九看了眼司滢,明显有些迟疑。
“表姑娘不是外人,你直说便可。”
有了谢枝山这话,苗九再没敢耽误,连忙把告禀给倒了出来。
起因是庄子里的工役清扫池子,却发现当中泡了一具死尸。
捞出来经辨认,是光禄寺一名主薄。
主薄算不得什么大官,但当中有令人很难忽视的一点,即白日里调戏过徐贞双的人,就是他。
房中静了静,谢枝山略作沉吟:“既是命案,报京衙就是。该怎样处置,按京衙的章程来。”
没料想是这样反应,司滢问:“表兄不去么?”
谢枝山睇她:“你想去?”
这倒给司滢反问住了。她去做什么?看热闹么?
庄子虽然已经给了她,但命案她断乎是摆置不了的,否则也不会报到陶生居来。
再一忖度,又觉得想岔了,只说那位主薄是白日里轻薄过徐姑娘的,但没说徐姑娘还在命案现场,那他确实也不必要非赶过去。
“表兄歇着吧,我先走了。”司滢欠了欠身,这回是真打算要走,却见谢枝山懒坐起来。
被盖掀开,两条交叠着的长腿就这么闯进人的视线里。虽然他衣衫齐整,可就这么推被下床,突然到司滢连转身都忘了。
谢枝山倒自若得很,牵袍理袖,眼梢袅袅摇过来:“药膳,等我明日下值再喝。”
“表兄要出府?”司滢嘴里问话,趁机瞧他。
这一舒一展,哪还见方才那病怏怏的模样?这面目不说龙精虎猛,打两套拳应该不在话下。
司滢怀疑自己被讹了,而谢枝山这头,却自有悟会。
一眼又一眼,就这么爱瞧他么?生的是姑娘的壳,里头怕不是装了个色鬼的芯子。
不过他不反感她的偷眼,甚至喜欢她的视线沾过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蔓延。
这种不清不楚,似有若无的接触,使人身心舒泰。
心猿意马,动作便慢了许多。谢枝山亭亭立着,曼声答她:“还是去瞧瞧,出了命案,万一断出是池子防护有失,势必会影响生意。”
一席话说完,他手指搭在领口的盘纽上:“我吃不得太咸,能否少搁些盐。”
这是大爷在提要求了,司滢反应倒也快:“表兄放心,我会掐着量的。”
谢枝山点点头,又添一问:“你上回做的那个糕饺,麻烦么?”
“不麻烦,我明日做了一并送来。”司滢简直有求必应。
“那多辛苦。”谢枝山抿着唇笑,视线悠悠地荡过去,姣好的眉眼在灯下生辉,问她:“我走了?”
司滢点头:“表兄好走。”
多温存,像是夫婿夜出,娘子依依送行。
谢枝山低低一笑,负手而去。
望着那端雅的背影,织儿喃喃:“郎君可真是个精致人儿。”
司滢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拖拉,比起丁将军,简直可以说是婆妈了。
……
出得府门,谢枝山上了马车。
苗九问:“郎君,直接去庄子么?”
得了肯定答复,他又提道:“庄子里的人猜测,说那位主薄或是吃醉了酒,才失足……”
“吃醉酒?倒醉得很是时候。”谢枝山声音淡漠。
案几上摆了盏花鸟纹的六角灯,他半张脸透在光晕里,眼眸深浓但不见情绪,看起来深沉又审慎,与方才眉眼含春的模样大相径庭。
手指在桌案轻轻敲着,谢枝山含低眼眉。
赵东阶。
猖狂自负的人开始在乎,这怕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失控的开端。
考量了下,谢枝山抬起视线:“知会陆慈一声,让他也出来一趟,有事要议。”
……
府外马车蹬蹬跑起来时,司滢与织儿正好回到蕉月苑。
该是觉得到了足够安心的地方,织儿小声揣度:“姑娘,你说那桩命案会不会跟郎君有关?会不会就是郎君安排的,比如,为了给那位徐姑娘出气?”
“别胡说,这不是能随意猜的事。”司滢轻轻拍她,不让她满嘴巴子乱跑。
织儿作势捂嘴:“也是,这样手也太黑了,咱们郎君磊磊落落的一个人,不大可能干这种勾当。”
说完,把从雁南苑找来的东西递过去。
珍珠软镯,跟袁逐玉那条一样。
织儿说:“她们倒是会装,我去的时候正碰上有人拿着这个要出门,说是发现落了这个,她们五姑娘让赶紧给咱们送过来。”
小丫头狐疑极了:“真奇怪,是一样的东西,五姑娘也有,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扣的。”
司滢摸了几颗,又拿到光下仔细分辨:“这是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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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珠,最好的海水珠子,比东珠还要贵价些。
织儿立马瞪大了眼:“沈夫人可真阔气,面还没见呢,就给姑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司滢唔了声:“改明儿出去转转,我往瓷器铺子认个道,正好给干娘挑个回礼。”
这府里老太太寿辰,一大家子肯定都会来,那位干娘自然也会出现,到时候她不能空手接人,空手敬茶。
不过……说到底,干娘还是看谢菩萨的面子,才对她这么上心。
想到谢枝山,便听织儿提起道:“对了姑娘,今天在庄子里头我看见时川了,他在扫池子做苦力,说是办砸差事,被郎君罚到那里去的。”
说完又犯嘀咕:“真不知哪样的差事,竟然把人罚那么狠?”
司滢怔了下,绞着帕子,很快愧疚起来。
谢枝山的长随,在府里是连钟管家都要高看两眼的,跟温泉庄子的苦力自然是不同待遇。而时川被罚过去,八成跟她在死牢那回有关系。
换句话说,也算被她牵累的。
疲繁的一日,已容不得太多思索,司滢困顿起来,洗漱过后便上榻安置了。
只是临睡之前冒出个疑窦,谢菩萨今晚反常成那样,脑瓜子当真没事么?
—
酣沉一夜,翌日的上午,司滢都在忙活药膳和糕食的事。
午后不久,她去正院请示出府的事。
谢母仍旧没有出来见她,话由下人转述,道是司滢想去哪去哪,不用跟她请示,还说不是府里爷们的内眷,她没闲管。
钟管家正好来回事,见状安慰司滢:“老夫人性子生了些,但人到底是宽和的,表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您预备出哪儿?老奴让人给您备马车。”
“有劳钟叔。”司滢笑着,报了瓷器铺子的名。
备车的空晌,她又去厨下忙活一阵。
谢菩萨挑剔,容不得出半点错,她不敢大意。
待确认一切齐当后,马车也就备好了。
走出府门,司滢踩着踏凳走进车厢,却发现里头已经有一个人在。
“五姑娘?”她诧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你要出门,我搭趟便车。”袁逐玉嘴角向上兜着,欢快地卖乖:“你要去给姨母挑回礼吧?她老人家的喜好我最清楚了,我帮你参谋。”
司滢哪里敢要她的参谋,摇着头否认说:“我最近得了个消夏的方子,打算出去抓几味药而已……还有,表兄似乎不让五姑娘出府?”
袁逐玉嚷嚷起来:“可我都快憋出病来了!大表兄不给我出府,八成是怕我去找徐贞双的麻烦而已,我才没那么闲!”
她一撇嘴,又眼巴巴向司滢讨好道:“你放心,我也不让你难做,我不会出马车的,至多跟着你溜达一圈。”
又说不出马车,又说要跟着溜达一圈,司滢有顾虑,很快打起退堂鼓来。
似是看出她想离开,袁逐玉倏地起身,急冲冲敲了敲车板子:“走!快走!”
驾马的车夫也是奇怪,不知是怕了袁逐玉还是怎么着,竟然一声不吭就把马给赶起来了。
车厢摇晃,司滢差点打了个趔趄,袁逐玉扶住她:“当心点啊,别回头磕着哪里,还真得跑药堂子了。”
这些日子关禁闭似的,能顺利出府,袁逐玉得意起来,放开司滢后正想撩帘子往外看,马车突然剧烈地颠动了下。
袁逐玉身形一崴,人都差点翻了个面。
她气煞了,正想喝斥车夫时,立马又是极大的一下撼动,而在马儿咴咴的嘶鸣声后,整辆马车都失控地跑动起来……
……
另一头,皇宫大内。
醉了半夜,忙了半宿,谢枝山难免委顿。
朝后忙了一阵,他从文渊阁返回,正遇同僚叹气:“大行皇后的谥册又被打了回来,陛下说了,温恭贞顺太过表浅,大行皇后不爱听这样的词,让再斟酌斟酌新的册文。”
有人跟着苦笑:“是啊,上回说咱们行书太过油滑,这么改来改去,几时才能把谥号给定下?”
少年夫妻,正值情热之时天人永隔,那份伤悼是生动且哀远的。天子悲恸不绝,便折腾起翰林院的文士来,令人苦不堪言。
谢枝山跨进值房,那张脸便成了一众同僚眼里的新鲜事。
“哟,谢大人如此憔悴,昨夜被猫儿给闹了?”汪秋同纳罕道。
卢怀的打趣更直接些:“哪是闹?瞧咱们谢大人这脸垮得,怕不是被挠了一夜吧?”
“贪杯误事,不提也罢。”谢枝山摆了摆手,坐去桌案后头。
只是贪杯么?汪卢二人别有深意地对视一眼,但到底没好多问。
这一个白昼过得分外慢,好容易下了值,谢枝山从成摞的敕书里摆脱出来,往宣佑门去。
他惦记着回府吃司滢亲手煲的药膳,一路归心似箭。
好容易回到府门,便有人急吼吼迎上来:“郎君,表姑娘出事了!”
迟重的暮色下,谢枝山身形一晃,眼神擒住对方:“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菩萨(发Q版+发疯版
掉红包,下几章也有≡^ˇ^≡
第二十三章情哥哥——
他眉间压着寒霜,盯得门人出了一身汗:“就早些时辰,表姑娘出府惊了马……”
不久前的飞来横灾被提及,越往下说,谢枝山的脸便越沉。
府门口惊马,还直接把人掳走了。
真就这么等不得,看来要不是这些日子府里有所防备,早就直接进去动手了。
百密一疏,到底还是让人寻着了机会。
“我让钟管家带人出去找,也差了人去报官衙。”一道声音扬起,是谢母走了过来。
近了,见儿子目光打在自己身上,老太太下意识推脱:“玉儿是偷摸溜出去的,这事我可不知情……”
声音渐次矮下去,蓦地又一击手心:“那个车夫有问题,指定是为财掳人!把他家小给扣起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是掳人,但为的不一定是钱财。”谢枝山闭了闭眼,心上痉挛一阵。
如果是赵东阶动的手,他想要的,只怕是人命。
余晖投落,谢枝山的身影凝沉起来。他按住汹涌的心悸,沉声吩咐:“把庄子铺子的人都调过来,沿着马车……残骸附近找找,还有城郊各处崖坡湖海,都一并搜寻。”
谢氏家大业大,在京的人拢起来不少人,加上府衙和陆慈拔来的锦衣卫,浩浩的人丛分开,在燕京城外四散开来。
只是天色将暗,挑着灯烛找人实在费劲,小半宿眨眼过去,折腾得人仰马翻,却还是没有音信。
府里要留人听信给指挥,谢枝山挺了半宿,亲自往城郊去。
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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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视野茫茫,人也如同绷紧的弦。
心像穿了个洞,且口子越来越大,呼呼灌着风。谢枝山沿着最可疑的一段崖岸,走出将近两里,恰好听搜寻的人在嘀咕,说是中段好似有个洞,但不大确定。
探头去看,借着灯笼的光能瞧见一株横长的树,那树枝繁叶茂,覆影之下像是掩了小半个漆漆的洞口。
不过因着所处距离着实不算近,所以那树茂是茂,枝干却瞧不见有多粗,加上底下就是瞧不见边际的湖,而夏夜的风又烈,敞着耳朵能听到崖底拍浪的声音,让人胆寒。
好在马车上藏了一段马绳,谢枝山让拿出来,给他绑上。
意会到他是要亲自下去探,苗九吓了一跳:“郎君,还是等锦衣卫的人来,让他们下去吧?还有咱们和府衙的人,已经借好船……去捞人了。”
等?谢枝山摇了摇头。
每一息,一弹指他都等不了。
再有捞人这个词,便已然是凶多吉少的意思,这样的等待,他难以接受。
“无妨,我会量力而行,倘使太过陡险,拉我上来便可。”谢枝山往下看了看,已开始估算起行动轨迹。
苗九几劝未果,主子威严又不容触逆,他只得听从吩咐,抻开了绳子。
也怪他不济,身手比时川差远了,可惜那小子犯事不在,关键时刻顶不着用场。
其实旁边也有几个家丁,但身手还不如他,如果挨个下去,一条条命折了不打紧,重要的是耽误功夫。
这么峭的壁,一个不慎就得掉到湖里,满目黑荡荡的水,不淹死也得冻死。
这么着,只能是谢枝山亲自涉险。
绳子系在腰上,随着动作一段段往下放,谢枝山摒着气,手脚并用地朝那株树的方向落去。
崖壁不少沙石,所经之处簌簌地落,掉到下头像消失了似的,半点声息都没有。
有那么几下他真就差点踏空,还好臂力受得住,人也不急躁不慌乱,才得以稳当地下去了。
慢慢地,谢枝山接近了那株树,然而探目去看,却发现旁边是一块巨石,而并非什么洞口。
那石块黑黝黝的,稀薄的月光之下,仿佛在嘲笑他的错眼与无用功。
风扫过来,更冷了。谢枝山十指收紧,咬牙盯着那处看了会儿,正想返回时,忽而捕捉到几下细碎的动静。
枝桠长满了叶片,巍巍的抖了几下,像是被风吹给的。谢枝山在一片混沌中定晴,未几,见得满是叶子的树枝被扒开条缝,当间有人仰起头,惊讶地盯着他:“表兄?”
谢枝山眼眨不动,嗓子更是紧得快要粘到一处去了,尝试好几回才勉强抖开,唔了声:“是我。”
司滢也看着他,泥木人一样,仿佛不敢相信。
这么对望着到底有些傻,也不是什么谈说的好时机,谢枝山匀了匀气息,率先瞥开眼去看别的地方:“你在的地方……是凹壁?”
司滢点点头:“是个洞道,可以落脚的。”说着把枝条扒开了些:“表兄要下来吧?踩这个地方,树干壮实些,别踩那块石头,是松的。”
见她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来,谢枝山拧眉:“你站回去,我自会看着办。”
声音凛得像钢刀,司滢缩了缩脖根,往回退回半步,瞧着他一寸寸爬下来。
见那脚尖踮到洞口的地面时,她递出手:“表兄慢些。”
谢枝山找准实地,再摸索着沉下身子,待觉得安全了,便松开树干,一把牵住她。
手心贴着手心,用力到掌纹都扣在一起,交擦出绵长的热息,直涌进心里。
崩了半宿的弦终于松开,谢枝山眉宇平复,上上下下打量起司滢来。
钗环掉了,发髻散了,满头乌发逶迤地笼在肩后,身上的牙色衫子几下里都挂烂了,更显她单薄伶仃。
“可有受伤?”
司滢摇摇头:“没,我好好的。”
被歹人从崖上扔下来时,她正好掉在这丛树上,且眼疾手快地抓住树干,这才活了下来。
“可是五姑娘……好像落水了。”
谢枝山沉默起来,半晌出声:“已经出船了,别担心,应当不会有事。”
司滢点点头,悚吓许久的一颗终于落回腔子的同时,眼眶也悄悄红了起来。
早些时候虽然捡回一条命也得了个容身之所,她却并不敢呼救,生怕再把歹人给引来。这会子见到谢枝山真神般从天而降,虽然态度生硬了些,却足以她抚平这许久的惊悸。
正戚戚时,听得一声叹息:“哭什么?我总是会来找你的。”
男人的手伸过来,将糊在她腮上的一绺发拔开。温热的指腹在肤面逗留一瞬,烫得脸发痒,更引得人心悸不已。
也是这么一碰,司滢突然意识到和他的右手仍在交握着,一直没松开。
记忆使然,她吓得立马抽手:“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分开得猝不及防,谢枝山蜷了蜷空掌,再盯着司滢粉成一片的脸琢磨片刻,开始把腰上的绳子解开,走到洞口去。
绳端先拉三下,再拉一下。
岸顶很快有人声传来,只是隔得远加上有风干扰,降到洞口只听着杂碎的音,大意是知道找着人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去准备施救了。
按谢枝山的考虑,这绳子承重有限,仅能拴一个人,如果让司滢上去,她体力是必然支不住的,徒增危险。
做完这些后,谢枝山褪下外袍递给司滢:“衣裳披着,夜里湿气重,这里又是湖上,当心受风落下病根。”
司滢想要推脱,见他死盯着自己,只能接过,喏喏地道了声谢。
袍子罩到身上,便扑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安静的冷檀,微苦的墨水味,还有男子贴骨的体暖。
只是他一身对襟中衣,白得像囚服一样,唯有衣带飘祆,讲究人怎么也体面不起来。
司滢低头拢好袍缘,往洞内走了走,又去唤谢枝山:“表兄来这里吧,那头风大,会冷。”
谢枝山应声挪步,问她:“身上不是有玉佩?怎么不用?”
指的是他曾于狱中转赠给她的,那块能引来锦衣卫的玉佩。
只是护命符一样的东西,没被逼到最绝境的时候,哪里会舍得用?
司滢没好意思掏心窝子,便讨好地笑了笑:“表兄不是说了么,你总是会来找我的。”
她颊侧微陷,浅浅的笑涡像两只酒盏,谢枝山心里一软,彻底败下阵来。
有如拔云见日,一线天透到心上。
如果这些日子来的反常不够,梦见自己孩儿喊别人叫爹之后的苦闷也不够,那么经过今日这场意外他还不开窍,连他自己都会觉得科考场上的名次很有水分,翰林院更是进得相当不光彩。
不该迟钝至此,应当还是羞于面对的……这个头一回见面就解他裤腰带的人,到底也收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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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山兀自混战,又听得一声问:“表兄伤口还疼么?”
他定了定神,迎上她关切的视线。
同样是劫后余生的场景,上回吓得腿都软了,这回还有心思关注他的伤。
伤么,不提还是没感觉的,但既然提了……谢枝山眉尖微蹙:“刚才又磕到过,都不敢碰了。”
“那怎么办?”司滢紧张起来。
谢枝山虚咳一声:“你帮我瞧瞧,是不是又严重了?”
司滢一个祸手,这会儿又承了人的情,正是万般被动的时候,听这么一句当然无有不从。
她快快地应了,绕到他身边时,收到他余光腻来的一眼:“你要轻些,我怕疼……”
菩萨娇气,司滢了然地点点头:“我轻轻的,不用力。”
对话到底透着几分说不上来的跷蹊,司滢倒跟吴下阿蒙似的不怎么晓事,谢枝山却心有微澜,耳朵外缘起了两轮缠绵的红。
于是片刻之后,一男一女,一坐一蹲。
司滢的影子伏在谢枝山背上,两手拔开他的头发,动作极轻,还不停问他的感受,简直比侍弄水豆腐还要当心。
谢枝山顺从地闭着眼,感受她指尖的游走,心头的春思正是茂盛得不像话时,听见一声悄悄的抽气。
“怎么了?”他立时转身。
司滢架着手,明显面有痛色,却仍然摇头说没事。
看她两个肩头拱起,谢枝山站起身:“可是摔着背,牵到伤处了?”
被他说个正着,司滢只好承认:“不过应该就是有淤处,不碍事的。”
“胡说,万一摔出个内伤又岂是儿戏?”谢枝山绷着脸:“我瞧瞧。”
他正言厉色,撂着嘴角的样子很是唬人,这样煞有介事的模样,使得司滢也害怕起来。
以往在中州老家时,她也曾听说有人打坡案摔到田间,当时瞧不出有异,能跑能跳能吃饭,可过个夜,那家就传出号丧的声音。
没有人不怕死,她尤其不愿意就这么冤了条命,于是再不好意思,也只得点头。
反正在他跟前衣领子都掀过,而他为爱守贞,是个绝对的正人君子,也没什么好怕。
外袍衫子没了,散发拔到身前,白瓷似的颈背攥住视线,而隔着一件透白的中单,隐约能瞧见那兜衣的轮廓,甚至是具体颜色。
谢枝山本意极纯,不过担心她当真受内伤罢了,可当那背袒到眼前时,他却重重一颤,险些乱了阵脚。
木得久了,司滢好奇地转身:“表兄,不是要验伤么?”
“好,这就来。”谢枝山稳住心神,嗓子有些发痒。
其实他对女人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奇,再者凡事讲求个公平,倘使她觉得吃亏了……
说来龌龊,想来想去的补偿,就是大不了给她看回来,两相互抵。
说服自己后,谢枝山长出一口气,心无旁骛地验起伤来。
验伤么,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得顺着肌理一寸寸地查过去。而每下轻微的按压,她的骨节便偎进他的掌心,默默感受着经脉间的涌动。
她乖顺地垂着颈,当真是对他信任极了。
“这里,可有不适?”便如她方才替他探伤那般,他慢慢地问过去。
离脏腑近的地方,几下里都不能马虎,幸好一路试探也没什么,只在靠近髂骨的时候,她突然动了动。
那条正好挨着胆经,不容忽视。
谢枝山心里一紧:“酸了,还是痛了?”
司滢摇头,腰窝密密地刺着,她小声说:“有些痒。”
痒……难不成,是想让他帮忙挠么?
明明洞外有风,身上还缺了件外袍,掌心却又津津地出了汗。
刚刚确定心意的青年郎,到底难以平定。
心跳快得不像话,谢枝山眼中撞出细细碎碎的光,他动声:“滢……”
舌尖才往前递了递,便听到洞外沙沙地响几下,接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司姑娘?你可在里头?”
清而坚,明显用了内息的声音,是丁淳。
“丁将军?”司滢一骨碌转了身,视线绕过谢枝山,眼巴巴望了出去。
这幅欣喜的模样,简直像见了情哥哥似的。
谢枝山错着牙,脸色一刹乌青,活似中了内伤。
作者有话说:
谢菩萨: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洒红包,大家看到抽奖了么,
叉腰,我的万字,到底没有食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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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瞧不上你——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刻的谢枝山深有体会。
丁淳的声音进来后,她立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手忙脚乱穿起衫子,还让他也把袍子给穿好。
这样生怕丁淳误会,仿佛他是轻浮不本分的妾房,逮着机会便自荐枕席请她狎弄片刻,可鱼也游了水也暖了,乍听正室的脚步声,他便立马得起身回避,不论方才是哪样的温存。
谢枝山幽愤又抱屈,心里冷笑着,面上倒也不显,只是穿袍子的动作慢得过分,等丁淳出现在洞中时,他才将手伸进另一条袖子。
见他衣衫不整,丁淳自然发了下愣。
谢枝山淡定自若,牵着肋下两襟,慢腾腾系好交带。
末了,又娓娓地笑了笑:“适才见滢儿受冻,谢某才解了袍子予她取暖,丁将军可莫要误会。”
丁淳噎了噎,尚还不知该怎么接,又见他去洞口看了看:“这绳子,可是方才谢某用过的那条?”
丁淳点头:“正是。”
谢枝山揣起袖子,无害地笑了笑:“那看来,这下要救三个人了。”
丁淳醒过腔来,好一阵面热。
是他太过心急,等不了也顾不上旁人的劝,硬是攀了下来,却也着实加重了营救负担。
正难为情,遇司滢出声道:“山壁陡厄,丁将军这样下来,实在太险了。”
这话自然解了丁淳的困,还添夹着几多关切与庆幸,只是让谢枝山露了个极有涵养的笑。
所以……他下来就不险了么?
再一想,如果早下到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丁淳,恐怕这对小鸳鸯,已经趁机互许终身了。
夜沉,三人立于崖洞之中。
确认司滢没怎么受伤后,丁淳又问起歹人之事,那幅怒容太过生动,像是恨不能立马寻到幕后之人,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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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出气。
司滢自然是感动的。
被这样担忧,且那人还不顾身家性命,切切地想要替你报仇,换任何一个姑娘都会动容。
只是与丁淳的对话,有些不大顺利。
原还好好的,只是谢菩萨钢刀般杵在旁边,或是挪个脚,或是咳一声,次数多了难免让人觉得是存心的。
被狐疑驱使着,不由分了心神去瞥他。
而接到打量的谢枝山,顺势扶了扶额,再投以歉意的一笑。
在他面前打眉眼官司,是当他死了么?
见他眉尖微蹙兼一脸病色,司滢只得收回心里犯的嘀咕,没太忍心再质疑。
过不久,营救的人来了。
事情办得妥当,特意找了个身手好的女番子来带司滢,也就不存在男女避讳了。
崖湖一梭的船,灯笼挂着,人手持着,连成灿灿一片的光,等他们下去后,小心地接应。
待回到谢府,袁逐玉也救了回来。听说浑身溻湿,狼狈万状,既受了外伤,也吓得够呛。
也是命大,她落水后被冲到礁岸,这才保下了一条命。
司滢回到蕉月苑,侯在府里的大夫很快便过来号脉医视了,说是筋肉有拉损,将养几日便罢了,不碍事。
等大夫走了,司滢被织儿抱着呜呜直哭。
她白日里取个帐本,也就慢了几步的功夫,却眼睁睁看着马车驶动,马儿发狂,撒蹄子乱奔。这会子看着司滢安然无恙,吓掉的半条命才险险回归。
沸动虽是一整夜,然而谢府的忙碌却是持续了好些天。
将近一旬,下人们走路都得提着脚跟,生怕惊扰了二位表姑娘。
府里戒备加严,即便是混过熟脸的陆慈,也只能被请去走大门。
到陶生居,一见谢枝山就知他刚浴完身子,清清朗朗,大袖在风里瑟瑟地翻动。
这人洁癖不是一两天了,陆慈先也不以为意,只喋喋地叹:“杀了个主薄不够,还惦记着要取你袁表妹的命,就为了给个徐贞双出头。没想到……赵东阶竟然是这么个情种。”
谢枝山:“情字上头,谁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这话引来陆慈好整以暇的侧目:“这么有感悟,莫非……你也是?”
谢枝山未答他这话,坐去石凳上问:“赵阁老面完圣了?”
陆慈点头加哂笑:“又是具本请罪,又是求万岁爷严惩严查,这样极力撇清关系,可见赵府是真被逼急了。”
说话间他也坐了过去,乜了眼谢枝山:“不过……中州市舶司的税银掺假,你怎么知道的?”
陆慈提的,是这几日闹得朝堂不宁的税银造假案。
中州市舶司,赵家的地盘。市舶使亦便是当地知州,赵阁老门生,实实在在的赵党。
当地商船交税,其规定只收银子不收宝钞,收上来的银子溶了重新铸,掺上二两锡交给朝廷。
这样愚弄朝廷的罪,真就只有长了虎胆的人才干得出来。
有趣之处,在于户部一干官员也是瞎的,这么些年竟毫无察觉。
究其原因,要么与中州狼狈为奸,要么,就真是能力不济,低能高就了。
铜壶汩汩冒着烟气,谢枝山提壶洗杯,扔了两个字:“猜的。”
这倒算不得什么假话,毕竟上世成冤魂后他多数时日都困在府里,这世朝堂上的事情半半靠猜,则靠胆靠运,当然……更少不得天子那份治吏的心。
到底是件痛快事,陆慈半笑不笑:“折了个进钱的好口子,还惹了一身骚。赵阁老这条命,怕也早晚要折在他那宝贝儿子手里。”
话说完,正好苗九提着玉炉过来,芳烟布绕,入鼻尽是甘香。
“都这时候了还熏什么香,难不成你要夜会哪个佳人?”陆慈好奇。
谢枝山唔了声:“迟些,得去蕉月苑看看。”
见这张老脸红都不红,陆慈探他口风:“你每日都去?”
“关心我府里的人,有问题么?”谢枝山依旧面不改色。
往前避而不提的事,霎眼就承认了。陆慈简直像见了鬼,盯着他琢磨半天:“这样不好吧?我可听说丁将军已经在看聘礼了。”
谢枝山也笑,笑中满是深意:“他确实需要看聘礼,毕竟……家里人要来了。”
茶汤注入杯壁,陆慈两眼打了好几下转:“我听说丁将军无锡老家好似也有个表妹,还是打小寄住丁府的,你说的家人,可是她?”
“表妹?打小寄住在丁府,怕不是当童养媳在养。”拇指与食指勾起茶盏,谢枝山从容滗水。指尖清爽,话也说得轻描淡写。
这就有意思了,陆慈搓着下巴:“那倒是,自来表亲,尤其姨表最为亲昵,恐怕丁府的姨甥,早就处成婆媳了?”
继而扬眉拆台,直接问:“你这是横刀夺爱,要开始使坏了?”
“横刀夺爱?”谢枝山牵起角一哂。
他与她早有夫妻之实,更生过孩儿绕膝。本就是他的人,凭什么叫丁淳给抢了?
况且他们是连八字都合过的,天上地下,数他与她最登对。
见谢枝山嗤之以鼻,陆慈把手往案面一搁,眼里噙着些痞气的笑,也是洋洋地乐了。
不容易啊,死鸭子嘴不硬了,眼下一手政敌一手情敌,两个拳头都不闲着,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忙人。
正瞧笑话时,忽听谢枝山问一句:“你又从诏狱来?”
陆慈才怔了怔,就见他又去唤苗九,让重新备一套衣物。
“……”骤见他眼中的嫌弃,陆慈气得发笑。
很明显,这是在嫌他身上有血腥味了。
有些人看着一尘不染,实际动了心思以后是真不值钱,巴巴地往人姑娘眼眶子里戳,搔首弄姿,不忍目视。
陆慈受不得这份气,当即起身要走。想了想,又不忘往谢枝山肺管子捅上一记。
他洒然地笑:“少卖弄姿色了,司姑娘不一定瞧得上你。就算没了丁淳,可能还有贾淳丙淳。或是年少于你,或是位高于你,你这近水楼台啊,不一定就能得月!”
说完,佯佯地走了。
……
另一厢,蕉月苑。
司滢背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偶尔手臂有大动作时才会牵痛。早晨大夫照常来视脉,只说莫要受凉,很快便能好。
这会子用过晚饭,她和织儿在院子里绕圈消食。
养病是极无聊的,日子一寡淡,人就爱胡想。
“听说五姑娘真是怕吓狠了,夜夜发梦,夜夜难眠。”织儿喃喃:“都说是那马夫早先被五姑娘斥责过,心生怨气才报复于她,但我总觉得,不大说得通?”
司滢不想谈这个:“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别多想。”
“那什么是该管的事?丁将军么?”织儿趁机问她:“丁将军的事,姑娘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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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什么怎么想?顺其自然……”司滢打着扇子,掖了掖发红的脸。
她是羞于谈这事的,织儿便悄悄出主意:“要我说,姑娘不如跟丁将军通个气儿,让他快些来府里提亲,就说……说在谢府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再刺激他一下,说谢家或者沈家,在给您物色相看的人……再或者,干脆同他生米……”
“织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敢说,越说越不像话,司滢罕见地严肃起来。
见她发怒,织儿涎着脸笑:“那不提丁将军了,说说郎君好不好?”
这幅神叨叨的模样,司滢声音一矮:“表兄怎么了?”
织儿挪过去:“姑娘,你觉不觉得……郎君对您有意?”
司滢被她这空口吓得趔趄:“别瞎说,叫人听见笑话。”
“怎么就瞎说呢?那晚郎君不顾危险也要下去救您,那得是多大的在乎啊?”织儿煞有介事。
还有那天晚上,郎君斥退她的那个眼神。当时是只顾害怕,可事后越想越不对,越觉得有猫腻。
这太离谱了,司滢颤声嗫嚅:“或是……以为五姑娘在呢?”
真是被吓着了,一颗心弼弼急跳。
司滢拍了拍心口,稳了稳声气儿,坚定道:“表兄既是认了我作表妹,便断然是没有那份心的……”
谢菩萨为她张罗婚事,她却在背后肖想他,这要给他知道,盛怒之下,说不定随便指个人就把她嫁了。
这样想着,司滢不由呢喃起来:“倒是我不好再拖,需得早些出府才好。”
见她吓成这样,织儿也没再继续提,沿着她的话打趣道:“姑娘是想早些出府,还是早些出阁?”
“你这丫头……”司滢羞意透心,与织儿闲闲地打闹起来。
动静并不大,追赶着快走几步罢了,织儿跑到院门后,忽地吓得噤住:“郎君?”
这么一声,把司滢也惊住了。
半开的门扉被人外头推开,举目去望,谢枝山一袭薄罗长袍,哀怨地扫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谢菩萨:我化作孔雀,只为听你埋汰我
滢妹:退!退!退!
洒洒洒红包!刚入V这几天更新可能不定时,但都是提前的,我真的废寝忘食,跟预言家陆慈一起磕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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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入闺房(虫)——
一张弃妇的脸,郁郁寡欢。
“表兄怎么来了?”司滢心口急跳。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身边丫鬟有这样大的胆子。”谢枝山绷起下巴,视线押住织儿:“不教好,反而挑唆主子,进府前你怎么学的规矩?”
这样问罪,明显是听到了什么。
刚说出去的诨话还带着热气,织儿慌了神:“郎君饶我!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她被吓得发栗,司滢自然不落忍:“表兄息怒,这丫头是个性急口快的,横竖她也知道错了,也是我管教不周,请表兄饶她一回。”
虽她帮着求情,该说的却还是要说。谢枝山拢紧眉头看着织儿:“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的话你也敢提,口无遮拦是祸害,你若不修礼节,迟早要害了你们姑娘。”
他面沉如水:“旁的不说,人贵在自珍自爱,尤其是女儿家,若行事轻浮毫无底线,旁人只会愈加看低。”
“是奴婢冲口……没个规矩,奴婢一定改正。”织儿哆嗦起来,心中几多后怕。
谢枝山也没有揪着不放,告诫罢了,他是来看望人的,不是来当阎王的。
于是负起手:“这次饶你,倘使还有下回,你该知晓后果。”
织儿忙不迭道谢,索索地藏去司滢身后。
司滢安抚着她,回身见谢枝山望着自己,吓得攥住袖摆,后退一步。
她忽地想到,既然谢菩萨听到了和丁将军相关的话,那后头提及他的,必然也全入了他的耳门。
这么一来,简直臊得想钻地洞。
谢枝山并不知道司滢的担忧,满目是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全然没有见到丁淳时的那股雀跃劲。
这算怎么个意思,别的男人是香饽饽,他是鬼见愁?
没得奈何,收眼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司滢定了定神,微微欠身:“好些了,多谢表兄关心。”
谢枝山环视着院子,开始漫无章法地唠扯,问大夫怎么说的、这些时日睡得怎么样、晚上又吃了些什么?
司滢逐个答过,在说完晚上的吃食后,谢枝山在地心踱了几步,蓦地来一句:“我刚下值不久,还没用过晚饭。”
刚下值……
司滢看了看他的倜傥打扮,没太闹清楚这话的意思,便迟迟地试探道:“我房里还剩有几块水塔糕,表兄若不嫌弃,可以先垫垫胃?”
谢枝山耳门子一动:“你自己做的?”
司滢赧然地摇了摇头:“表兄太看得起我了,我只会那么几样吃食而已,哪有这份手艺。”说着让织儿去沏茶,往里迎了迎:“表兄进来坐吧。”
“我进去……恐怕不大合适?”闺房在前,谢枝山有些踌躇。
司滢微微一笑:“表兄不是外人,无妨的。”
谢枝山身形一顿,抽褶下原本已经抬起的膝又落了回去。
在她眼里,他连男人都不算了么?
懊丧归懊丧,最终还是怏怏地走了进去。
姑娘家的闺房,哪哪都是秀气的,就连室香都带着一股窈窕感。
荷叶式的六足茶桌,桌面盛着些零碎的小玩意。
瞥见一张龙额鱼眼的镇宅真君,想到端午将近,谢枝山便问她:“这是在剪五毒纸?”
“没来得收拾,让表兄见笑了。”司滢连忙拢了拢,正打算归置起来,却见谢枝山伸出手,在盛盘中捻起一枚物什。
碧绿的小粽子,趴着三色蜈蚣。本就小巧的东西,到他掌中愈发显得玲珑。
谢枝山动作眷眷,目光柔软,唇角曼浮着一点笑,那份笑轻轻的,好似沉浸在哪样积年的怀想之中。
他喃声道:“你手艺很好,孩儿带得也好看。”
说完意识到这话有些奇怪的亲昵,又老大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是说……倘使挂在小娃娃脖子上,一定很趣致。”
那小小的一枚粽子被他恋恋地掬着不放,几根白洁的手指缠绵地捻弄着,看着人耳腮发烫。
司滢低头收拾剪纸:“驱虫纳吉的小玩意,预着送给钟叔,给他家里的小孙儿用的。”
“你有心了。”谢枝山盘弄够本,才不舍地还了回去,嘴上赞着,又见一角流苏络子撞进眼梢。
是司滢收拾时不小心漏出来的,她心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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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谢枝山的手已经到了跟前。
一根根须子滑在手腕,谢枝山观摩了下:“这是……五毒袋?”
五毒袋,也是压襟的香囊。
他望过去:“绣来送人的?”
“闲来无事,随便做的。”司滢含糊地答道。
谢枝山抬起单侧眉头,重新端量着手里这物件。
白的玉,翠的须,还有袋面那样沉的青,明显是给男子佩的款儿。
虽然打的是攒心梅花的样式,却让他看到了同心结的影子。
造给谁的,不言而喻。
房室中静了一会儿,织儿端着沏好的茶过来:“郎君请用茶。”
谢枝山放下香囊,却也不还给司滢。
他接过茶盏,薄薄的盏盖沿着杯壁刮了一圈,长睫掩目,缺了以往那份审慎,姿势优雅得像画上的仕女。
司滢纳闷地朝他头上看了一眼,怀疑他头顶戴着的不是发冠,而是步摇。
喝过茶后,谢枝山脉脉一笑:“你之前提过,你有位亲哥哥在燕京?你要寻他,可有哪样线索?”
冷不防被问及这个,司滢明显犹豫起来:“只有多年前的一封残信,后来便断了音讯,我也不敢确定他就在燕京……纵使在,怕也相见不相识了。”
略顿,再苦笑了下:“又兴许……”
“没有兴许,”谢枝山打断她的哀思,淡淡一句:“把心放回去,人肯定还活着,且活得好好的。”
不然,也没法子跟她里应外合,带着孩儿跑了。
这么支支吾吾不愿多提,说到底还是不信他。而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被借种的冤大头,谢枝山脑仁作疼,再看那香囊便更是上劲。
几下里的积郁簇在一起,火旺得直烧脑子。
谢枝山拿起那香囊:“里头应当有甘松和昌蒲,闻着很是通窍。既然是闲手之作,我正好缺一件压襟的坠子,向你讨了这个如何?”
说是讨,司滢又哪里有拒绝的可能?她瞠了瞠眼,兀自穷嘀咕,如果这桌面眼下放着她的耳珰,怕不是他也会开口,讨回去试戴一番?
再不愿,也只得认了。
司滢闷闷地伸手:“还缺条顶绳,表兄先给我吧,我把系带封捻了,不然不成样子。”
谢枝山乖乖还过去,看她把那串着五色珠的系带抽出来,再为他引线动针,心情大好。
约莫半柱香的光景,齐整的囊袋便好了,司滢递过去:“针指粗陋,让表兄见笑了。”
缎面丝滑,便如谢枝山舒展的心。
他嘴角一线清浅的弧度,两眼明澈有神,又透着些不大确定的腼腆:“这怎么好意思……”
一面说,一面接过来,掖进了袖中。
“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东西。”谢枝山一脸巧笑:“大姑母已从武昌出发,端午前后应当会到,我料你还未选好叩面礼,便替你踅摸了一件,你瞧瞧合不合适。”
他所踅摸的叩面礼,是一对包金的耳坠子。
芙蓉石雕作的灯笼,蒂叶则由几片金丝缠成,轻俏灵动,只是横看竖看,怎么也不像是能送给长辈的。
司滢正瞧着那东西干瞪眼,听织儿一声提醒:“姑娘,老夫人来了。”
她匆匆起身,迎出门口去:“见过老夫人。”
谢母让她起来:“刚打五丫头那里来,顺道也来瞧瞧你。”又盯着看了两眼:“精神头不错,可是好些了?”
“好很多了,劳您惦记。”司滢退到一侧,让老太太坐。
谢母往里走,一双眼稀奇地看着盯着上来行礼的儿子:“巧了不是,你怎么也在?”
“母亲。”没料到会碰着自己亲娘,谢枝山声音有些发干。
谢母打凳面上一坐,气也不喘便开始数落儿子:“乌天黑夜,你几时这么不顾规矩了?大晚上往滢丫头房里钻,没得败了你表妹的名声,事情要传出去,叫她往后怎么嫁人?”
说罢,又去看司滢:“滢丫头,你听我的话,往后他要是这个点再巴巴儿地来,你直接让人拿笤帚给他打出去!仗着自己是爷们,还要在府里横着走了?”
又被拆台,谢枝山当场噎住。
司滢听出几分玩笑的意思,忙出声解困:“表兄也是为探我的伤而来,顺便,还替我选了东西送给干娘的。”
她捧出那对耳坠子,笑着说:“老夫人来得正好,劳您帮我过过目。”
谢母悠悠地伸手接了,目光绕着耳坠子逗留几瞬,又去看自己儿子,来来回回,别有深意。
这么一眼又一眼,于谢枝山来说是极为煎熬的,好在老太太品了半晌,最后对司滢说的是:“东西太嫩生了,你干娘要是没出阁,且还能戴出几分滋味来。”
说罢,拔了拔那粉晶子似的灯笼:“做得工细,倒合我的眼。”
司滢本来也觉得这东西拿着烫手,灵机一动正打算做个顺水人情,却又听老太太叹气:“算了,这东西不合适我,别回头让人说我老来俏,再把他那短命爹给气活了。”
坠子被放回盒内,谢母推回给司滢:“你留着自己戴吧,还给他也是扔了。他能经手一件姑娘家的东西,已经很了不得了。”
说着话,老太太斜乜儿子一眼,压不住眼梢的笑意。
司滢哑了片刻,但推来推去不成样子,便只能朝谢枝山笑了笑:“那……多谢表兄了。”
谢枝山略一颔首,神色倒是如常,只腮面浮起些不自在的,可疑的红。
他深深吐纳一口,正欲作别,又听老太太招呼司滢:“今儿收到西宁侯府的帖子,说是过几日要办一场赏荷宴。五丫头这会儿还病着,丫鬟打个喷嚏她都吓得要蹿房顶……你要是方便,跟我搭个伴?”
司滢自然满口应是。
“那你歇罢,我也困了。”老太太没有多呆,很快抽身离开,把儿子也拽走了。
离开蕉月苑不远,谢母停了下来。
她要笑不笑地睃着谢枝山:“你大姑母穿不得金,你忘了?送个东西还扭扭捏捏,还没你爹强。”
扔完话抹头走了,也不管儿子怎么个窘态。
彼时的蕉月苑内,织儿正拿着那双耳坠子给司滢比着:“没想到郎君眼光还不错,挺好看的。”
确实好看,粉光腻腻的,秀致又精巧,把人衬出几分清媚感来。
司滢偏过头,压了压织儿的手:“收着吧,太贵重了。”
“收着做什么呀?”织儿把东西托住:“后日侯府的宴,姑娘干脆就戴这双,怎么都惹眼的。况且找遍满屋子,咱们也找不着比它更好的。”
这话倒是没错,满屋子找来找去,还真没有比这对耳坠子更拿得出手的。
出府参宴,如果打扮得太素,折了谢家的体面是一层,还有那座侯府,便是丁将军的外家……
司滢对着镜子晃了晃神,忽然想起那个香囊,也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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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这日,朗阳在空。
司滢从正房迎了谢母,得她夸了句齐俐,衣裳首饰选得好,便没再说别的了。
二人走出府里,等坐上马车后,老太太倏地开口:“我儿子其实很有意思,蛮好玩吧?”
司滢心口一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母靠着车围子:“找男人呢,就要找有趣的。日子平淡是福,但一天天的好过,一年年的,岁月可就长了。”
话间她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慵慵地支着头:“相安无事才叫最大的事,天天相敬如宾,人是会成木脑壳的。枕边人得常看常新,日子鲜活得起来,才叫有滋有味,才能不落俗套,你说对不对?”
与老太太相望几息,司滢懵懵地点头:“……您说得对。”
“那当然!”有人捧哏,谢母这话口子可算是豁开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话虽糙了些,却也是这么个理儿。要嫁个不会逗趣儿的,男人再是位高权重,女人也只剩穿衣吃饭这么些俗事了。”
老太太敞亮起来,让人哑个不停。
这通话说教不似说教,暗示又令人摸不着头脑,除了点头附和,司滢真想不出别个应对。
谢母仍在滔滔不绝:“女人房里的乐子,在于你一伸手摸着的爷们到底是块木疙瘩,还是会说俏皮话的浪口子。最好说出他的名字都会齿颊生香,而不是踹他两脚,他不晓得换个姿势,撅嘴他更不知道要亲你的!”
这话恐怕……只有织儿能接得了。
“老夫人说得对……男人还是,还是要有趣,要……好看。”司滢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只得硬着头皮,尽力接茬。
大抵是没对上兴致,老太太啧了下:“好看顶个什么用?你也是个木疙瘩,一颗俗心。”
突然挨了声数落,司滢百口莫辩,只觉得谢家母子真不愧是母子,霎雨霎晴的性子如出一辙。
马蹄稳稳地迈着,等到侯府时,府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
司滢先下了马车,再掀着帘子,慢慢掺着谢母踩了出来。
一落地,便有侯府的人过来招呼,笑着说:“大日头劳您跑一趟,府里备了些消暑的茶果子,还请老夫人慢移尊步。”
谢母也回了句客套的话,和司滢一起跟着往里走。
待到门楹之下,听到有人亢声喊了句:“杨公公!”
谢母停下脚步,司滢也循声,看向刚下马车的那位。
团白的春锦,头戴幅巾,衣裳素净得连个织金滚边都没有。清清落落的身形,不听方才那声唤,还以为哪位世家郎君。
隔着人丛,那位杨公公一道视线穿过来,打在她身上。
为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司滢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滢妹:谢谢你,耳环侠
老太太母爱如山……山崩地裂
第二十六章夫婿人选——
打愣之时,那位杨公公走上来,朝谢母一揖手:“老夫人。”
谢母微微颔首:“杨厂公。”
“听说贵府前些时日出了些乱子,太后娘娘很是记挂,又因老夫人许久未去宫里走动,她老人家甚是惦念。”杨公公出声关切。
谢母挽着嘴角道:“是我治家不严,出了个横生事端的歹奴,让杨公公见笑,更劳太后娘娘跟着费心。府里近来事多,待安生些了,我便给寿康宫上揭帖,请娘娘凤安。”
他二人寒暄,司滢立在旁边等着。
出府在外,老太太倒是一团和气,以善迎人,只那笑像是糊在脸上的,缺了几分真切。但仔细些咂摸,又不像是对宦官的轻视。
而那位杨公公,亦是语声徐徐,斯文得体。
他全程目不斜视,只在寒暄结束后,才与司滢点了点头,很快又被其它来客的招呼声引去。
阿谀之声尽在耳畔,很显然,这是位人人巴结的权要。
与之短暂接触,方才那道落眸,有如蜻蜓点水般的痕迹,那一瞬似曾相识的讶然,也便成了令司滢心内小犯嘀咕的错觉。
这边厢,也有人上来与谢母攀谈。
这么一路走,一路与人照面,打从下轿起便没个停顿。
宴所设在荷池旁,池中一派娇红,打从香山移植来的红台莲,簇生的碎瓣,红艳且华贵。
满园衣香鬓影,而头回被带出来,司滢少不得被问及。
谢母闲闲地介绍一句:“大姑奶奶新认的干女儿,我外甥女。”
那便是与沈、谢两家都有干系的了。
先说沈家不是朝官,可一地之长自有其妙处,且系谢家姻亲,升迁也是早晚的事。
再说谢家,累世将门和皇亲这些且撇到一边,谢家那位公子,就极其不容忽视。
连中三元的人物,入得翰林院,更是未来的阁臣,前途贵不可言。
只可惜眼高于顶,满京闺秀,连个与他相看的机会都难找见。
但不管哪样说,谢家提携旁支肯定是少不了的,所以不拘怎么着,能先攀上儿女亲家这层关系,便是最好。
有关系,就好走动。兹要是谢府那位公子还没娶妇,那便有的是机会,况且,也能让沈府帮着说和说和。
总而言之不是一门亏本生意,况且干女儿罢了,难不成择起婿来,条件还能开到天上去?
自来各路席宴都不止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一府的兴荣不仅靠在朝堂打拼的爷们,还得靠各府女眷们的操持,是以一旦嗅着机会,定然不肯轻易放过。
没几句,便有人动起心思,旁敲侧击地问起司滢的婚事来。
兴许是天太热,谢母出口尽是不走心的搪塞。几句问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不耐,可蠢相之人从来不缺,还就有偏要追问个不停的。
且一边问,还一边拿眼打量司滢。上上下下,胭脂铺子验货似的,连她礼貌地笑一笑,都要盯着她的嘴,看牙口齐不齐整。
谢母眉心打个褶,荷叶茶也不吃了,拿帕子掖掖嘴角:“听说令府小郎最近入得锦衣卫,领了总旗的差?”
被问到的,是尚左郎君的夫人赖氏。
乍一听谢母这话,赖氏还道儿子有戏,便笑眯眯地纠正道:“是试百户,比总旗要高一阶的。他祖父快致仕了,届时从了老爷子的荫,升个百户不成问题。”
说罢,又立马笑眯眯盯着司滢:“我那小儿子最是好性,同哪样人都处得来,又是个洁身自好的,从不招惹什么莺花柳草,平时有丫鬟研墨时候靠他近一些,那脸都红得跟日头似的。”
司滢尴尬地笑了笑,借故品茶,避开了视线。
有些府宅里的污糟事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当真洁身自好,就不可能让丫鬟帮着磨墨了。
比如谢菩萨,听说有个丫鬟溜进书房给他研墨,彼时正值殿试前夕,他精神头全聚在书册上,待那丫鬟越凑越近,这才发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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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赶出书房后,他命人在仆婢院外立了张书案,让那丫鬟研了整一盆的墨,于众目睽睽之下,把谢府府规给抄了九遍。
据说最后,那丫鬟抄得两只手像得了颤症,好长时间吃饭都要人喂。
而此时的这位赖氏呢,见司滢没搭她的话,稍一琢磨,便道是姑娘怕羞了。
她笑得越发热络,竟伸手把司滢正想尝的莲芯茶抽走,推了另一样过去:“姑娘吃这个吧,你这下巴忒尖了,过瘦可不好,得养出些福相来,才讨人喜哩。”
被推到司滢跟前的是一小筐荷叶蒸饼,虽做得精巧,但里头塞着鸡丁和花生仁。
油星透出饼皮,大夏的天,看得人喉咙一腻。
这类荤食向来都是备给小娃娃吃的,小人儿好动,时不时要填填胃,根本等不及正宴开始。而闺秀夫人们不同,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仪观也没人会动。
司滢看着那筐饼,动了动嘴唇正想婉拒,一道寡淡的声音抄了过来:“什么福相?”
偏头望过去,是谢母。
谢母正看着赖氏这二五眼:“好好个姑娘吃成油墩子就讨人喜了?再说胃口大小都是天定的,胃有多大就吃多少。总也喂不饱,那成什么了?要我说啊,吃东西就跟做人似的,方方面面都得节制,身条儿也好前程也罢,多少人毁就毁在一个贪字。”
面色尚可,然而这幅轻描淡写的声口之下说的话,却一句强似一句。
老太太还笑着问赖氏:“前儿听说个有意思的,锦衣卫有位新领职的试百户被派去诏狱审人犯,却险些被人犯给制住,吓得当场湿了裤子……这位试百户,应当不是令府那位小郎?”
赖氏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的,支吾起来:“没,没听说有这种事……我儿平时,平时都在通政司那头公忙,很少去诏狱……”
谢母笑意更盛:“我说呢,令府小郎仪表堂堂,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孬的?”
赖氏被喂了一把细糠,鼻子上更是碰得灰纵纵的,只得打了个哈哈,讪讪地闭了嘴。
有她打头阵,旁的人也就暂且把心思给歇了。
择亲一事,谢府的人向来眼高于顶,况且他们二姑奶奶有位女儿长久寄住,应当巴望的是宫里。
这么一想,九成是留待来年选妃,会找太后求个恩典,把俩姑娘一道塞去侍君。
算不得什么风波,亭内言笑晏晏,很快恢复了一派和气。
谢母抿了抿头,余光瞥见司滢取碟子夹了块黄澄澄的方糕,接着捧给她:“里头是掺了马蹄的,我试过,吃着很是爽口,老夫人尝一块?”
方糕剔透,笑容清莹,就像是那天晚上偷摸给她儿子递果脯似的。
谢母自这块糕里品出讨好来,不过举动虽市侩,却也不令人反感。
老太太勉为其难,吃了半块。
等时有人进了亭子,是西宁侯夫人郭氏。
郭氏指挥着,让下人把新制的茶点添到案面,又笑着赔罪,说方才接了宫里的旨,才耽误了待客。
女儿成了贵妃,隔三岔五便有赏到娘家,足以见得那位贵妃娘娘有多得圣心。
好话不要钱,说两句也不折寿,自有一群人迭声道喜,百般奉承。
倏地,当中有人问道:“听说丁将军近来在各大铺子寻摸好东西,想是喜事将近?”
侯夫人笑了笑:“这可问倒我了,不过他母亲在来京的路上,应该明儿会到。”
思索了下,她抬起眼絮絮地笑说:“记得淳儿有个打小一起长大的表妹,这回也跟来了……但小儿女的事,我们当长辈的也不好追着问。”
说这话的话,八成就是敲钉了。
话头子转移得快,不再谈及丁淳了,趁势赏起荷花来。
欢洽之中,司滢心不在焉地吃着茶,一只手游过来,在她案前轻轻敲了两下。
侧目,是坐在隔壁的姑娘,穿一身银红衫子,两只眼睛格外的大。
是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祝家的孙女。
“外头逛逛,去么?”这位祝姑娘出口相邀。
司滢点点头,请示谢母后,也得了允许。
只她才刚离席,又被喊住。
以为有吩咐,司滢快脚走回去,扮出聆听的样子。
谢母坐得笔直,徐徐地呷了口茶,这才矜重地睨她一眼:“胸膛子挺高点,你身上背着个谢字,管有别人巴结你的份。”
这股子倨傲之气催人忍俊不禁,怪想偷笑掩嘴的。
司滢欠一下腰,领了指示,与那位祝姑娘结伴出去了。
祝姑娘名唤雪盼,年纪略小司滢一岁,性情娇憨烂漫,想到什么说什么,倒同织儿有几分像。
她先是问了司滢那日遇险的事,义愤地骂了几句恶奴该死,又灿灿一笑:“原来,你们谢家人也挺好相与的。”
这是把和谢家有关系的都包括了,司滢往前走着,想起老太太说她身上背着个谢字,也是莞尔地笑了:“老夫人他们,确实很好。”
走得是段爬山廊,风景虽好,人也有些累了,便商量着停下来歇脚。
祝雪盼说:“我以前觉得谢家人不好相与,比如姓袁的那位表姑娘,我跟她说不到一起去。好比出来逛园子吧,一定要就着她。她累了就一定要歇,她不累,别个留下来摘朵花都不行。那样霸道的人,我处不来。”
二人停在中段,恰好有一段栏杆,就那么倚着围子,眺看起侯府景色。
祝雪盼继续方才的话:“袁逐玉那个双胞胎哥哥也不正不经,可爱捉弄人,一天天跟顽童似的。对了,还有你那位谢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