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重要的是,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明白,主要是为了看这一袭红裙。
幸好皇后不在,否则定要跟陛下争执红脸,痛斥这种舞姿荒谬!
谢明看得欢喜极了,不断起身喝彩!
也不知他瞧上了哪个小娘,上回他还跟一个酒肆里的女老板娘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尚未消停。
辽袖整理好了头发,重新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好发髻。
换过衣裳后,云针这个丫头不知跑哪里去了,她是怕辽袖生气,想装作不知情这遭。
云针本就是文凤真的人,辽袖思忖,日后多提高戒心才是。
雪芽捧着换下来的衣裳,嗅到了姑娘不常用的香气,问道:“姑娘,方才是有谁来过了吗?”
辽袖将那柄骊珠藏在袖袍下,眼神微敛,装作无事的样子:“没有人。”
她不愿让人知道,她与他有任何一点牵连。
这柄短刀她拿着烫手,想寻个机会给他还回去才是。
隔着一片金灿灿缭乱人眼的舞裙中。
文凤真抬腕饮了一口酒,眸光镇定自若地落在她身上。
谢明抬起下巴,兴高采烈地给他指了指:“殿下,你瞧她们脚腕子上的红宝石珠链,挺好看的。”
文凤真掀起眼帘,瞧一眼。
他揶揄道:“你是觉得珠链好看,还是别的好看。”
谢明扯起灿烂一笑:“自然是美人配宝石最好看啦。”
文凤真放下酒盏:“不好看。”
鲜艳昂贵的红宝石链子,当然要戴在合适的脚踝上才最赏心悦目。
她的脚踝纤细,轻轻一用力仿佛能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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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似的,脆弱得宛如瓷器。
真不知她雪白的皮肤,配上最贵的红宝石链子,该有多勾人心魄。
两只小脚踝,被链子轻松拉起,在梦里就是这样的,怎样都挣扎不开,她惊慌失措地想逃开,又被一把拉过来,轻而易举。
当然,这是她不认真读书的小惩罚,背错一个字,脚上的链子便猛烈地响一下。
文凤真又饮了一盏酒,压了压心头的躁意。
他抚额,凝神片刻,湖面递送徐徐清风,仿佛一切聒噪置身事外。
文凤真眉心微拧,眼前缓缓浮现了一场画面。
大雪夜,蟒袍雪肤的男子站在窗子前。
桌上的香炉里,点燃了一炷香,媚香气味异常,他心思缜密聪敏,在踏进书房的第一步,便察觉出不对劲。
冯祥跪在地上,愤恨道:“不知是哪个贼人算计殿下,竟敢点了媚香,这种下作不耻的手段,一定要揪出此人来!老奴这就封了王府,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彻查此事!”
窗子前的男人转过身,长睫敛去一切神色。
他用手指缭绕了一下香,翘起嘴角:“不必大费周章。”
“这人既然谋划了这件事,必定会过来,等着就是。”
冯祥诧异地抬头。
文凤真面无表情,眼底狠戾之色毕现,一字一句咬得冰冷异常,毛骨悚然。
“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贼人如此愚蠢。”
“这人一旦过来,立即处死!”
他推开窗子,呼呼风雪似乎涌进胸腔。
文凤真眼底寒意愈发深隆,刻意将腾腾杀气收敛,一根手指抚上窗棂。
话音未落,在他垂下的眼帘中,从风雪迤逦而行一个娇弱少女,戴了厚实的兜帽。
少女笨拙地将兜帽取下,仰起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发丝凌乱,冻得面色苍白,只有樱唇渗出淡淡血色,呼出温热的白气儿。
一双澄澈的瞳仁在漫天雪空中,眨了眨,天真又惶惑。
她踌躇了很久,终于一咬牙,踏进了书房的门槛儿。
冯祥扑通一声跪下,大惊失色,冷汗涔涔:“怎么……怎么会是辽姐儿?”
“殿下,您饶辽姐儿一命吧!她或许是糊涂了才会算计您,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据说又被卖给了岐世子,她也挺可怜的,出此下策也是迫不——”
冯祥忐忑不安,殿下最厌恶蠢人和算计他的人,辽姐儿这回性命难保。
殿下在府里从未瞧她一眼,跟她不熟也是应当的,只是辽姐儿是老祖宗接进来的人啊!
若是辽姐儿被打二十板子,打得半死不活,他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冯祥一咬牙,正要接着求情。
良久,文凤真一抬指,静静打断他。
“下去吧。”
冯祥愈发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他面无波澜,看不透一丝情绪,只是瓷白的脖颈渐渐染上了绯红,没想到媚香这样快起作用了。
呼吸一下比一下更绵长深重,潮红瞬间咬上他的耳根,窜上他面庞。
殿下他该吃药了,他随身都携带解药的。
冯祥战战兢兢地出言提醒:“殿下……您该吃解药……”
锦囊里的药丸最终一颗也没动。
这天夜里,在温暖如春的帐子里,他将她的冰凉小手猛然拉自己怀里,气息滚烫灼烧,手掌垫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咬上她的脖子。
喃喃第一句话:“袖袖,怎么手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还好,他身上哪里都热乎乎的。
她的喘气也是娇娇的,受那柱香影响的缘故,忍着泪,眼角溢出湿润,也很快被他吻去,指腹蹭了蹭她眼尾妖娆的绯红。
文凤真沉溺在她雪白的颈窝中。
媚香中的药效或许是有吧。
算计就算计吧。何必用这种香。
自接她入府,一眼都没见她,哪怕每回坐在一桌吃饭,也屡屡视而不见,淡漠至极。
她身上总有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低头时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脖颈,光滑绸缎勾勒出纤弱的腰身,眼底一滩融融春水,风流羸弱,哭起来眼眶微红,脆弱无辜极了。
心头的恶蛇在夜里蜿蜒游行,会忍不住将她拆吃入腹。
她因为身世一直有些卑怯,炽热的霸占一定会将她烫出个洞。
少女披了他的外袍,里头空荡荡未着寸缕。
她赤足下榻,白嫩纤弱的小腿肚,缓缓流下一道透明水渍,烛火映照中晶莹不明。
她刚想逃跑,却被他的手一把握住脚踝。
“以后别用这种香了。”
她一双大眼眸携了疑惑,呼吸急促,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歪着头:“殿下……殿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辽袖懵懵懂懂,但殿下长得很好看,穿着打扮又很清贵。
他还给她赏过点心,对所有人说:她是他的人……
她指尖都被她自个儿咬破了血,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的一双漂亮凤眸。
他握住她那只见了血的指头,亲了两口。
……
文凤真抚了抚眉头,那柱媚香不是柳姨娘点燃的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当时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误会。
事后若是他想查,自然会查出来柳姨娘的马脚。
还是说当时的他宁愿相信:她是因为喜欢他才算计他,所以没有继续查了呢。
不会,他绝非这种自欺欺人的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凤真蓦然想起梦里自己曾穿着一身大红吉服,那么……他应该是娶了她吧。
文凤真望着席面上的少女,辽袖心头有时也会浮现这样的记忆么。
梦里大部分时候都是甜蜜异常,愉悦又惬意。
所以于她而言,应当也是高兴的吧。
只是,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厌倦与躲避……文凤真眼底的雪势更深,漆黑瞳仁冷浸浸的。
忽然一声惊喊“不好了!失火了!”
小黄门杀猪似的惨嚎一嗓子:“快救人啊!失火啦!”
火势是从女眷云集的内堂窜出来。
狭窄的内堂正好在风口上,里头全是地毯、红木金漆家俱、绣褥狐袍,干干燎燎一点就着。
大火滔滔滚滚,火舌贪婪舔舐明黄帐子,将四面窗格烧起来,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乌金红泥的牌匾轰然坠落,险些砸到诰命夫人身上,砸起一地火星子。顿时引起骚乱,惊慌失措的哭喊此起彼伏。
虽然都是有头脸的贵妇,生死关头,终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哪还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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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雍容华贵。
火势越扑,云针冷静地护住了辽袖的身子:“辽姐儿,别慌,千万不能往里头逃命!”
浓烟滚滚,天被照亮了,层层赤红的云霞,整个内堂浸在熊熊烈焰中,这么大的火势,很难不是蓄意纵火。
这个纵火犯想要烧死一堂的贵妇吗?
烈焰冲天,火龙咆哮嘶吼中。
到处都是哔哔剥剥一片暄腾炸闹之声,房梁哗哗啦啦倒塌。
贵妇们一个个慌不择路,轰隆隆一扇接一扇窗子塌落,许多人让黑烟呛得咳嗽不停,涕泪横流,昏了头。
“快救火啊……快救火!”
宋搬山正与内阁探讨策论,一眼望见这里走水了,瞳孔皱缩,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却被翰林院的人架住。
“宋公子!火势太猛,还是让太监去救火吧!”
宋搬山圆领红袍几乎被扯烂,一贯安静的人也焦急起来,眼底通红,猛然冲进去:“别管我。”
指尖蓦然狠狠攥紧,他跟姑母说过的……别把她牵扯进来!
众人错愕异常,他们第一回听见温润有礼的宋公子骂了一句粗鄙之言。
一同冲进火堂的还有一人,宁王心口一滞,披了一身大氅,冲了进去,重活一辈子,他不能再留下任何遗憾。
上了年纪的宫人们吵吵嚷嚷中记起一件事,顿时寒冷彻骨,遍体生汗。
十年前,辽袖的娘亲就是死于一场大火,她自己放的火。
她赤足走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一身红裙潇洒,嘴角翘起两个小梨涡,双手伸展,随心所欲地坠入火海。
一只青鸟从火场冲溅开火星子,回旋在皇城的上空,最终化为京城上空缭绕不散的浓烟。
皇帝踉踉跄跄奔来的身影前,一伸手,连半片衣角都握不住,只留给他无尽的悔恨。
追悔莫及便可以重新来过吗,是不是太简单呢?
厢房窗子透进来火烟,拍打得喇喇作响。
辽袖呛进去太多浓烟,紧蹙着眉,面如薄纸苍白,嘴角抿得平直,额头冒出细腻汗珠,手指发麻到瑟缩颤抖。
咬紧齿关,绷直脊骨才没有倒下。
雪芽早已经昏过去。
云针一手拖着雪芽,一手抱着辽袖,将两个人挪进厢房。
云针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
“辽姐儿,你醒醒,别睡过去。”
可是她太难受了,睫毛被泪水模糊了,剧烈的咳嗽将眼底逼出湿漉漉的水光,深深呼吸,肺里却仿佛下刀子,割出了血般疼痛难忍。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不清中,她回想起儿时藤椅上,娘亲正给她织小老虎兜帽。
星夜月明,辽袖从村头的私塾回来,她抱着一只大公鸡,靠在上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晚饭都没吃。
小姑娘脸颊鼓鼓得像糯软的汤圆,柔软白嫩,一戳即破,她一对乌瞳又大又清亮,天真得让人一眼见到底。
她双手撑在娘膝上:“娘,顾婶说我是小野种。”
这样漫不经心稚言稚语,却让她娘亲手里的针线活儿一顿。
娘亲望着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小脸,轻松的神情,却让人心底生出更多酸楚与愧疚。
东川小镇子,越是贫穷封闭的地方,越多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
她孤身一人怀着身孕从京城过来,一个落难贵女,人们一望着她的大肚子,便生出异样目光。
这里有几房宗族分支的亲戚,混得不好,靠她的一点体己钱,愿意帮衬着过日子。
槐哥儿蹲在对面玩泥巴,转过头,笑嘻嘻的,含糊不清地说:“我跟姐姐一样,我也是小野种。”
她支着小脑袋,对着星空思考着:“爹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在京城。”
“私塾的陈先生说我爹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会带着我们回去过富贵日子,可是我舍不得大柱。”
大柱是她怀里抱的大公鸡。
槐哥儿伸着沾满泥巴的小手,笑道:“姐姐要做大小姐喽!”
娘亲抱着她,给她扎小辫儿,笑道:“袖袖,听话。”
是不是傻呢。
迎着炽烈的火风,就好像…好像回到阿娘的怀抱一样。
她真的太想娘亲了。
只要听话就可以得到一切吗?
可是她上辈子那么温顺,那么懂事,哪怕殿下拟封后旨意的那天夜里,她都没有吵闹,没有跟他发脾气。
她发着呆,什么情绪都自己咽,她手足无措地对他笑了一下,低下头不言不语,再也没吭过声。
没想到换来了他的愠怒,殿下的脸色那样冷,望着她的眼神那么陌生。
为什么她没有得来一个好下场呢,她不明白。
辽袖迷迷糊糊的,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身子不断被扯着下坠。
喉咙干得厉害,眼睫颤抖,乌黑长发松散地铺在腰身,怎样努力都抬不起来。
视线像蒙上了层浓雾,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藕臂,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地上。
一双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目露疼惜。
是想碰又未触碰。
“袖袖……”
她朦朦胧胧睁眼,尚未看清,牵起嘴角,抱住他的腰身,紧紧不松开,欢喜地喊了一声。
“宋公子——”
这个人身子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920:19:41~2022-06-3021: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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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辽袖的脸颊被热气熏染通红,挥了挥手,一把搂住来人的腰身。
“宋公子……”
她的小脑袋忍不住蹭了蹭。
辽袖蓦然脊背一紧,感到一阵冷酷的目光如利箭扎在她身上,只等来一声冷笑。
云针踌躇着想要唤一声,却被他抬手制止。
男人握着她弱肩的手指僵了僵,停滞过后又合拢,摩挲什么珍宝似的,握得更紧。
他眸底冷静,淡定异常,看不透在想什么。
似乎没听到这一声宋公子。
大火足足烧了半夜。
泼喇喇一桶接一桶水,小黄门嗓子火急火燎,手上燎了好几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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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百名禁军及时赶来,将火势控制住,后半夜才完全熄灭。
只是这场供红裙胡姬跳舞的大鼓,全都烧毁了。
清点人数后,忽然一声惊叫:“辽姑娘呢……淮王府的辽姑娘不见了!”
宁王殿下眉头一皱,唤了几个太监一扇窗一扇窗找,连衣箱柜子都翻过了。
满地烟熏火燎,一应家俱东倒西歪,焦黑狼藉,哪怕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贵妇们惊魂未定,全被请去了西阁更换衣裳,整理鬓发。
太医来看诊伤情时,提起辽姐儿,当时各人忙着逃命,竟然无人注意到她。
张瑕静静垂首:“虽然未找到辽姑娘,想必她无大碍,只是匆忙间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夜色将深,水州多草丛假山,她晕在哪里来也未可知,这就去找她。”
老祖宗又急又担忧,对张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瑕道:“人人都在这儿,为何独独缺了她一个,张中使,你多加人手,一定要找到袖袖。”
雪芽慢悠悠睁眼,发现不见了辽袖,她急忙转头,也没见到云针的身影。
心下隐隐明白了一半,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安抚老祖宗别担心。
雪芽眸光微闪:云针她一定会保护好辽姐儿吧。
她是文凤真的精锐死士,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会被派来了。
*
辽袖的脑袋虽然还是浆糊,昏昏沉沉,耳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宫人们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嘈嘈杂杂,宫灯的光点隐没在假山间,像间错撒了一把星子。
仅剩的一丝理智令她疑惑不解。
他们是在找她吗?可是为何这些声音来来往往,就是没有找到她呢?
辽袖睁开眼。
她支起软绵绵的身子,略有些狼狈,头晕眼花,迷迷瞪瞪。
视线一片朦胧,一盏宫灯都没点,四周一片昏暗,像蒙了层漆黑的雾。
这是哪儿?
待她适应了周围昏暗的环境,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宫殿。
陛下每每发作头疾,常召文凤真进宫侍疾,这里是他值守的地方,一般没人敢进来。
辽袖低下头,光线昏暗,寝被陷落,一股淡淡的白雪甜梨香。
她咽了咽口水,脚趾头紧张得绷起来。
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层柔滑的红衣薄绸。
一条腰带垮垮系在腰间,紧紧贴着光滑的皮肤,心衣已不知去哪儿了。
辽袖低眉敛目,顿生愠色,又气又愧,像被花汁子抹上,如娇妍欲滴的芍药。
她被浓烟呛到昏迷的时候,是谁给她换的呢?
她刚想从大床挣扎起来,赤足没跑几步,撞上窗子前的男人转过身。
“殿下……”
她眼底的惊慌稍纵即逝,一步步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后背颤栗地往后贴。
“辽姑娘,你醒了。”
文凤真站在窗前,遮去了所有光芒,精致的五官冷峻清晰,琥珀色瞳仁泛着凉薄。
他一步步走过来,俯身,两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椅子上,整个将她禁锢住,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男人寂静无声的视线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沉沉袭来。
文凤真居高临下欣赏她每一寸神情,微微一笑,凤眸柔和。
将手中的小兔子面具从容按在她脸上。
“辽姑娘,迷路了吗?”
辽袖戴着小兔子面具,衬得她脸色颇白,小脑袋一下子懵了。
一双大眼眸格外天真清纯,眼尾因愤怒泛起潮湿的水红色,真的像只无辜的小兔子,想抱在怀里揉搓欺负。
她撞进他一双凤眸,感到极致的压迫感。
他抹开冷淡的讽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真是好看得要命,让人不由自主歪了心思,又逼自己板正过来。
她已经够怕他了。
他不能把她吓跑了。
“没碰你呢。”
文凤真摊开手,看着是副笑面,笑意却极冷。
辽袖心尖一颤,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上辈子他也是这般,让她戴小兔子面具,他自己则戴着黑螭面具,被迫坐在他大腿上,困囿在龙袍间。
“殿下,我该走了。”
她生硬地咬出几个字,冷汗却顺着细腻的脖颈,流淌进凌乱的衣领,露出一角光洁的颈窝。
辽袖鼓起勇气,一手取下小兔子面具,一手推开他的手臂,从椅子上站起来。
“殿下……您不要再戏弄我了!”
话音未落,她被按回了椅子。
他的力气极大,只用了三分力气便将她瘦弱的身子按下,霸道的侵略性,让人红了脸死活挣脱不开。
文凤真双手按住她肩头,面无表情,凑近了,不由自主被她的脖颈吸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下移,滑过她的腰带,敲了敲她的大腿。
“坐好。”他嗓音低哑。
怕他?躲他?
辽袖攥紧了小手,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一下,悄悄抬眸。
她一字一句:“想必殿下也知道,我与宋公子就要订亲了,您的骊珠,我实在用不上,我也不愿收除了我未婚夫之外的东西,您拿回去吧……”
文凤真的眼瞳像盏名贵的琉璃灯,熠熠生辉。在夜色中紧迫地盯着她。
这是在激怒他吗?连这把刀也不要了。
他记得在梦里,她缠着自己说想玩玩骊珠。
这把刀确实漂亮华贵,她用骊珠来削木雕,用得甚是顺手。
文凤真起身,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未婚夫?”
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压低眼皮,探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脂。
带着怒气,薄温将她的唇脂微微融化,愈发诱人。
“回床上去,那里软些。”
她脑中轰然一下子炸懵了。
他将她扔在锦衾薄被里,干净的拇指放下帷幔。
“殿……”
她面红耳赤,紧张得磕磕绊绊,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硬着头皮掐上他的胳膊。
文凤真睨了她一眼。”辽姑娘,外面太危险了。”
“等我解决了事情,咱们坐马车一块儿回去。”
他盯着她,真是个笨人。上回去首辅府,就被算计得死死的。
这回进宫,还不知道这场火是给谁放的吗?
她差点就死在火里了。
宫里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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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变幻莫测,她真的知道她要面临怎样的怪物吗?
红纱帐,烛火昏黄。
辽袖剧烈的喘息尚未平复,睁着一双大眼眸,因陌生的危机感颤栗,愈发显得可怜了。
“殿下,我不明白您到底想做什么,我对您一点心思都没有,请您不要再做一些令人……困扰的事情了。”
她本想说令人厌倦,一眼瞥见他的冰块儿脸,不由自主小了声音。
何必执迷不悟,何必自欺欺人,难道真的要她告诉他真相吗?
良久,文凤真笑了笑,扯开笑颜,被她盯得没办法了。
她那副样子真是冷淡至极啊。
文凤真一声轻笑:“本王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背过身,笑意顿时收敛,瞟了云针一眼,让人压力很大。
“既然你执意要出去,云针,照顾好你家姑娘。”
云针低头,在暗影中静静应了一声:“是。”
辽袖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她要赶紧去见老祖宗了。
*
文凤真坐在轿辇上,出了熏香密阁,一路往泰德宫去。
陛下见了大火,受到刺激,病情发作得比往常更猛烈,昏迷不醒。
略有些棘手。
这场大火恐怕预谋已久了。
皇后哪怕被软禁在寝宫,也这样不安分。
她也是着急到毫无办法,陛下快不行了,宁王还没被立为太子,她做出任何事也不奇怪。
敲过四更鼓后,皇城一片萧瑟寡清,寒风在毫无人迹的长街扫掠而过。
文凤真支起额头,在轿子的软榻上阖眼养神。
一旁的吴衡焦头烂额,望了一眼远处泰德宫灯火通明,重重禁卫军把守,肃杀凝重。
这样大的阵仗,吴衡胆子先吓破了一半儿,腿软得抖若筛糠,想催促文凤真又不敢。
只好哭丧着脸儿,一面觑着他脸色,一面小声说。
“殿下,您怎么还睡得着啊……陛下病得凶狠,哪怕紫阳丸也无法还元,皇后和宁王都在等着咱们,您是不知道他们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口咬掉咱们的肉呢。”
“殿下……若是陛下不相信咱们了怎么办,您想想法子啊!”
“哎,我看今日的事凶险异常,搞不好是皇后有备而来,设了陷阱等咱们跳呢!这回是真完了啊……”
吴衡哭哭啼啼,还想絮叨着点儿什么,文凤真不耐烦地一抬指。
“想死?”
吴衡被唬得立刻坐直了,噤若寒蝉,提心吊胆。
文凤真闭眸,略微睡了一会儿,耳边却传来少女委屈巴巴的声音,他又梦见她了。
“殿下,我背不出来……”
“殿下,我是不是很笨……那您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不喜欢读书,也不想写字了……”
她仰起一张小脸儿,忍着畏惧,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只明白他呼吸略长了些,这是殿下不耐烦的模样。
在他看来极简单的东西,她要过好一会儿才能明白。
她很小在镇子的私塾学过半年,不过也没学出什么名堂,自从娘亲死后,她就没读过书了。
进了京城,她第一次参加宴会。
贵女们会吟诗作对,互相传阅诗文,猜灯谜对对子博采头,热闹非凡。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席位,羞红了小脸,绞着帕子,不敢拿笔,一声不吭,只希望自己不要被人注意才好。
连她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她们不是故意排挤冷落她,只是不是一路人罢了。
裴青禾一根手指指向她,笑眯眯的:“辽姐儿,是不是呆呢?”
众人的目光聚拢来,上下打量着她,有人嘲讽私语,有人惋惜这么美,怎么呆里呆气,毫无灵气。
她腾地一下脸红了。
书房里,殿下将她抱在大腿上,握着她的腕骨,手把手教她写字。
对于她这样毫无根基的人,从头学起是很难的。
“那怎么办。”他似笑非笑。
辽袖惶惑不安,她成日应付他已经疲乏,怕惹他厌烦。
再说……她也辛苦背到了大半夜,只是因为太害怕他,脑子一片空白,统统忘了。
她握着笔的手发颤,一面擦着眼角的湿润,一面忍着头晕眼花。
她总在想:殿下若是真的这么喜欢有才情的人,倘若早一点娶陆小姐进府,也不需要这么费心费力地教她了。
文凤真面无波澜,抹了抹她腕子的墨汁,慢慢说。
“袖袖,你没有比别人差,只是家境所囿。”
“好吧,那就不学了。”
文凤真无奈地罢了笔,将她按上墙壁,一点点将她的眼泪亲个干净。
又亲了亲她通红的耳垂,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会流出这么苦的眼泪。
心衣簌簌而坠,她的手被拉过头顶,纤弱的蝴蝶骨垫上他的手掌心。
殿下探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他撕咬她的唇瓣,低声喘气。
“不是因为喜欢有才情的女人才教你。”
也不是喜欢会烹茶骑马射箭的女人,也不是喜欢会赌会玩见过世面的女人。
而是想和你尝试一切的事,主要是和你一起。
在所有的地方,御书房、龙座上、秋千上、温泉池……跟你一起,在梦里都是无比惬意美好的时光。
想你不用再总是卑怯地站在人身后,被人嘲笑了也只敢躲被子里伤心。
想你不用羡慕京城贵女们样样都会,永远羞怯地仰望别人。
想你不再闷闷不乐,也拥有喜欢的事物,明白这个世间还有许多有趣的事。
她说不练字了,第二日,她又踏进书房,翘起两个小梨涡,举着一张字帖,娇憨地托着小脸。
辽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殿下,您瞧这是谁的名字?”
字迹疾迟有序,意态生动,一手漂亮的小楷,她一定练了很多遍吧。
日头融融,她眉开眼笑,阳光细碎地撒在眼底,白嫩皮肤透出香红,像抹了浆果,娇气地说。
“因为殿下的名字,是世间最简单最好写的字。”
他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将她搂在怀里,目光柔和,懒洋洋应了一声:“嗯。”
有关辽袖的梦境,永远都是甜蜜异常,她若是做起这些梦,一定深有同感吧。
文凤真慢悠悠睁开眼,一旁的吴衡涕泪横流,害怕得瑟缩颤抖,不住絮叨。
“呜呜呜殿下,老道该如何是好……”
文凤真瞧他一眼,笑意顿敛,大倒胃口。
同样是胆小内敛,怎么有人可爱,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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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令人厌恶。
文凤真开口:“吴衡,还记得上次本王问你的吗,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吴衡诧异地抬头,殿下还在想这个,他是疯了吗?
文凤真原本不信神佛,却屡屡因为梦境,逐渐猜测,梦境是不是他跟辽袖前世的事情呢。
他无比好奇,那么辽袖她……是否也可以梦到前世呢?
轿子停在了宫门前,殿内灯火通明。
皇后一党准备齐全,请君入瓮,注定是极其危险的一夜。
文凤真整理了一下襟扣,冷笑一声。
“这场火第一是想烧死辽袖,第二是想刺激陛下的病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针对本王啊!”
“吴衡,准备看好戏了!”
他抬头,脊背极直,身后跟着形容委琐的吴衡,缓缓踏进殿门。
皇帝躺在卧寝,已经悠悠醒转,只有太监在服侍用药,没人敢进去扰他清静。
殿外跪了一地的太医,文凤真停了脚步,问:“陛下如何了?”
一名太医抬头,花白胡子在风中发抖,他冷哼一声。
“淮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身子如何,您身后的妖道不是最清楚嘛!京城谁人不知,吴衡一粒丹药价值千金,抵过咱们阅遍古籍研讨多年的药方子!”
同僚立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劝他慎言。
“淮王殿下自己去瞧瞧吧,正好,皇后也要召见您。”
吴衡听到这个口风,冷汗涔涔,心知不妙!
往常这帮太医怎敢与文凤真这样说话?
看来,这回是得了皇后撑腰,同心协力要把文凤真打倒啊……文凤真若倒大霉,自己的性命难保啊!
文凤真神色如常,并未愠怒,瞧不出任何情绪。
大殿之中,皇后垂泪哭道。
“陛下,您是天下至尊,万民典范,怎可听信妖道之言,耽误国事,方才太医来诊脉,说您久病伤元,积毒甚深,臣妾是您的妻子,如何不为您担忧。”
宁王跪在地上:“父皇,妖道的丹药,已经呈上来给太医看过了,尤其是紫阳丸,里面含一味剧烈催/情的药材,妖道吴衡,淮王文凤真,两人里外勾结,一直以前世今生的说法欺瞒父皇,欺君罔上,谄媚圣上损毁圣躯。”
宁王蓦然抬头,杀气腾腾:“儿臣求请,诛杀妖道吴衡,彻查淮王文凤真!”
殿外黑压压的太医纷纷跪下,万般悲痛道。
“求请陛下顾全圣躯,诛杀妖道吴衡!”
一旁的内阁成员,由宋搬山领头,一齐跪下拱手,眼眸清亮,朗声道。
“求请陛下诛杀妖道吴衡,彻查淮王文凤真!”
群情激愤,誓要诛杀反贼,众人心头油然而生一种悲怆慷慨。
吴衡一见这阵势,汗如雨下,越听越恐惧,直到最后一声,吓得登时晕死过去。
小太监掐了人中才醒来,坐在凳子上,浑身瘫软如烂泥,目光呆滞,面如死灰,整个人去了三魂六魄。
“不是我……不是我……呜呜呜都是……”
他六神无主,神智不清,丧着脸念叨,连滚带爬地跪在前头,颤颤巍巍地抹泪。
“吴衡,住口。”
文凤真瞥了他一眼。
不中用的东西。
当初若不是他为了取悦陛下,偷偷改了丹药方子,向陛下进献紫阳丸,也不会叫人拿住把柄!
他简直愚蠢得让人窒息。
皇后瞧了文凤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倒是还镇定自若,只是不知这份镇定能维持到几时。
皇后顿时开口:“陛下,世间没有人能论证前世今生,吴衡他拿着这个荒谬的说法欺瞒您,不过是抓住了人的执念,今日宫里来了一个人,她是红衣的女儿,跟红衣姐姐生得一模一样,您睁开眼看看她,让她回答您,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吧!”
宋搬山错愕转头。
袖袍下指尖嵌进肉里,姑母她终究是要把辽袖拉扯进权力争斗的漩涡!
宋搬山立即开口:“辽姑娘在火中受了伤,方才微臣送她去休息了,她现在恐怕无法过来!”
皇后阴狠地盯着他,沉声道:“搬山,我已经派人接她过来了。”
宋搬山额头留下一滴汗,与皇后目光对峙,冷得异常可怕。
要扳倒文凤真……为何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皇后嘴角牵起一丝讥讽,心想:搬山啊,你实在太过天真,不明白人心,只有红衣的女儿,才能逆转整个局势。
因为陛下只相信她的话!今日在这个殿内,只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是整场棋局最珍贵最可怕的棋子,不要再对唯一的胜机视而不见了!
皇后抬起下巴:辽袖被火烧死了是最好的。
倘若她没死,就将她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这就是本宫的决胜之道!
辽袖面色苍白,搀扶着老祖宗进来。
她清瘦秀丽的身子经过文凤真时,微微停顿,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文凤真目光逡巡在她身上,牵起一笑,轻轻落下一句。
“跟你说过了,叫你乖乖待在床上的。”
“权力是最毒的毒药,辽姑娘,你见识到了吗。”
辽袖竭力镇定心神,给皇帝行礼:“臣女辽袖见过陛下。”
一听说辽袖来了,皇帝从卧寝坐起来。
隔着一道珊瑚帘子,他停滞了一会儿,不住盘弄法珠,也不知在思索什么,终究没有上前掀开帘子见她。
皇帝语气柔和:“辽姑娘,你可知道朕想问你什么吗?”
辽袖跪在地上,俯首行礼:“臣女知道。”
皇帝缓缓开口:“你抬头看着朕,告诉朕,你是否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一说,所有的遗憾,只要一心问道,修福缘善果,来生便可以得到圆满呢。”
辽袖深呼吸一口气。
前世今生吗?她就是得到了第二次人生的人,她就是重生回来的人,可是说出去,只怕谁也不会信吧。
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她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望向了一旁的宋搬山,宋搬山还在愧疚将她牵扯进来,他点点头,给予了她鼓励温暖的一笑。
她知道:倘若她肯定了前世今生的说法,宋公子和外头跪的太医就会功亏一篑,甚至会遭到陛下惩处。
辽袖的目光缓缓转向左前方的文凤真。
倘若她否定了前世今生的说法,文凤真又会遭遇多么可怕的下场呢?
她的答复无论是怎样,都会掀起惊天巨浪,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权力的漩涡中心。
她忽然明白,为何文凤真要她待在密阁里了。
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辽姑娘,朕真的很想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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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答复。”
皇后温柔一笑,略带嘲讽:“辽姑娘别怕,你快告诉陛下,你认为这辈子见不到的人,来生还可以再见一面吗?”
文凤真嘴角翘起清浅的笑意,摊开手。永远这样云淡风轻,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坚韧与自信。
“辽姑娘,你只管说你想说的,不必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人会怪你。”
文凤真盯着她,眼底起了风,渐渐落了鹅毛大雪,栖满枝头,只剩他唇瓣一丝绛红色。
“其实本王也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觉得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人真的……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一声声问题,让辽袖的手指越攥越紧,额头生汗。
文凤真在等待她的答案,似乎想从她脸上看透些什么。
辽袖心神颤栗,逐渐平复了呼吸,抬头:“陛下……”
文凤真心神微震,这声陛下,柔柔的,在梦里听她唤了无数回。
他一晃神,梦境在这一刻与现实交汇成一点。
她明明是对皇帝说的,目光却在这一刻,望向了遥遥一隔的文凤真,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3021:52:57~2022-07-0121:2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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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猫80瓶;转眼之间131420瓶;sssssssss10瓶;疯批男主心头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皇后嘴角微弯,眼中闪着细光。
之前她曾让宋搬山去求辽袖,按照她给的说辞去劝诫皇帝,可惜被宋搬山拒绝了。
然而这也不能阻止一切。
她有把握辽袖会说出她要的答复,因为于辽袖而言,自己是她娘亲的闺中密友,宋搬山又是她的未婚夫。难道她会得罪自己的婆家吗?
辽袖与文凤真不熟识,又曾得罪过他,权衡利弊之下,自然晓得什么样的说法是最有利的!
文凤真不言不语,一双眸子静得格外冷冽。
似乎此刻,他只在意她的想法,也不管这个想法是否会带来灾殃。
辽袖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嘴角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文凤真似乎想从她脸上看透些什么。
她也会有前世的记忆吗?她的梦里也会出现他吗?
辽袖心绪不宁,紧抿的唇瓣平直成线,竭力维持镇定不让他瞧出异样。
辽袖有自己的心思。
她虽然对过往不知情,但明白自己这张脸在陛下眼里格外特殊,说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许多人的性命。
所以她要三思而后行。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被皇后当成了刀使。
皇后自以为她为了宋公子,一定会偏向宋家一方。
辽袖没忘皇后之前在马上动手脚,她并非以德报怨之人。
同样,辽袖也不愿意帮文凤真去伤害文官集团。
她眼帘压低,轻声开口:“回陛下,臣女以为,人对自身知之甚少,前世是否存在,臣女不敢对陛下妄言,或许前事种种不可更改,一个人只要足够用心,把握当下,一定可以走出日后预想的道路。”
她心思灵泛,知道拿娘亲说事。
明明是对皇帝说的,却在这一刻望了文凤真一眼,一字一句,眼底波光流转。
“若是娘亲在,也会觉得,与其将苦短的光阴浪费在前尘的梦里,不如活在更为真实的眼下。”
珊瑚帘子蓦然被掀开,啪啪啦啦险些打在辽袖脸上。
她一惊,脸一侧躲开了,一只苍老的手伸在半空,缓缓落在她眼前,停滞不前。
“你说错了,所谓命运,便是困囿一生至死不可挣脱开的绝境,被愚弄被戏耍,躲不开,避无可避的东西!”
皇帝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落下。
“你真是跟你娘一样单纯,妄图跟天命做对!”
辽袖惊慌抬头,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跳跃清晰的宫灯照亮了他的侧脸。
她着实感到畏惧。
眼前这个男人,是操纵生杀冷血无情的帝王,他的压迫感与文凤真带来的一样强烈。
辽袖齿间咬紧唇瓣,摩挲出轻微血色,后背已被细汗湿透了。
所有人一时愣住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皇后眯起眼,听出辽袖这话没有站在任何立场。
看来她对宋搬山的情意也就仅此而已。
可是辽袖太天真了,以为陷入权力的争斗可以明哲保身吗?
她以为选择不站在任何人一边,就可以谁都不伤害吗!
胜残去杀,人事代谢,今日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谁都别妄想可以置身事外了!
皇后蓦然弯起嘴角,眉眼温柔,轻言细语给她设套:“辽姑娘,难道你就不想你娘亲吗?你不会在某一刻,希望来生与她再续缘分吗?”
皇后字字剜心,辽袖屏住呼吸,用力掐自己的掌心才能强迫自己清醒。
紧绷的身体得不到片刻喘息之机,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皇后是一定要逼她给一个说法了。
皇帝也缓缓看向了她,手里蓦然将法珠捻快了。
冷风顺着皮肤扎进骨头,辽袖跪得膝头发软,眨了眨朦胧不清的眼眸,唇色如纸。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文凤真的声音。
文凤真站出来,温和有礼地一笑。
“其实,皇后娘娘今日只是想论证吴衡是个妖道,论证本王包藏祸心而已,辽姑娘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觐见陛下,难免紧张,容她多想想,不如本王先给众人一个答案。”
辽袖诧异地望向他。
文凤真一抬手,淡淡瞥了一眼吴衡:“道长,劳烦你将紫阳丸递上来。”
吴衡懵了,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是被他如覆寒冰的目光一扫,哆哆嗦嗦将一个红木锦盒递上来。
掀开明黄绸缎,露出两枚赤红泥丸。
文凤真雪白的指尖捻起一枚丹药,血红色圆丸衬得他越发白皙明净,淡淡药香中生出一丝妖异。
他面对众人,微微一笑。
“宁王殿下方才有言,本王给陛下进献的丹药是一味毒,含有剧烈的催/情药材,这实在是一个误会,那么本王亲自服药,今日留宿宫中,以平了众人的诽议,请陛下安心。”
文凤真说完,从容不迫地将红丸递送入口,眼底平静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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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配了一口茶,慢慢吞咽下去,从容不迫,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到将锦盒中的两枚红丸都吃完。
吴衡站在一旁,吓得汗流浃背,平日陛下的用药量只是红丸的四分之一!
两枚一起是给牛马的剂量啊……这这这……甚至极大可能危及性命,殿下真是疯了,不要命了。
宁王目光渐冷,他没想到文凤真竟然真的敢吃药,都不需要他逼。
明知药丸有问题,却还是毫不犹豫吃下去了。
他是想给辽袖解围吗。
文凤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喉结微动,直到将最后一口药丸咽下去。
他摊开手,面色如常,翘起嘴角,掀起眼帘懒散地盯了宁王一眼,似是挑衅。
“本王服完药了,辽姑娘在火中受了惊,不如让她先回去休息。”
宁王缄默地与他对视,皇后冷笑一声,险些将蔻丹指甲齐根折断。
文凤真这头狡猾的小畜生,老谋深算,最是自私自利,却为了维护一个女人,服了两颗致死量的红丸。
好!很好,甚至都不需要她逼。
她不信药效不发作,文凤真这狗贼就等死吧!
辽袖面色发白,轻颤的身体不住往里缩,紧紧盯着文凤真漂亮的侧脸,眉头不皱,没有一丝难受的样子。
他肯吃下那两枚丹药,是为自己解围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皇帝似乎厌倦了这场戏码,将法珠一搭,坐回龙榻。
“辽姑娘,今日见到你,了却朕一桩心愿。”
“吴衡在朕身边侍候久了,他是怎样的人,朕比你们清楚,不要再插手朕的身边事,宁王,朕命你彻查今日宫中是何人纵火。”
宁王虽然不甘心,只能拱手接旨:“儿臣定会查出火势起因。”
“好了,朕身体不适,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疲乏至极地一摆手,这场火似乎令他想起不愉快的事。
他面色灰白,回了内殿,只召张瑕一个人进去侍候用药。
文凤真转过身,面色苍白了一分。
走到无人的廊下,吹拂迎面而来的夜风,缓解了一分心头的躁意,面上仍是不辨神情,镇静到无懈可击。
吴衡小心翼翼瞥他一眼,有多难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是给牛马的剂量啊,倘若今夜不召太医,殿下很难挺过这一遭,但是若召了太医,也是死路一条。
殿下一向聪敏,何必出此下策呢。
“殿下,您没事吧……”吴衡掂量着问一句。
文凤真不言不语,似乎在压制体内汹涌而来的难受劲。
吴衡舒了口气,擦了擦汗:“今日这场劫难总算渡过去了,老道差点以为必死无疑,看来皇后怀疑咱们很久了。”
文凤真一只手搭上白玉雕栏:“吴衡,吩咐人盯住宁王。”
宁王殿下?吴衡略微疑惑。
文凤真敏锐的直觉,宁王比皇后更不对劲。
根据探子递上来的情报,他隐隐猜测,之前曹密竹的刺杀事件,是宁王指使。
殿外屋泱泱跪了一地的太医,也是宁王授意。
宁王这样频繁地动作,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何宁王的杀心会突然大增。
文凤真思索间,药效发作,他忽然扶住了雕栏、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指尖渗血,脸色几乎苍白透明。
吴衡哭着,手忙脚乱地给他取药:“殿下……药……药呢……”
文凤真随身携带的锦囊,里面有颗解毒药丸,只是药不对症。
服用之后,能否挺过这次凶险还得看运气!
文凤真在剧烈疼痛中抬眸,意识逐渐模糊。
心底一遍遍回想方才辽袖对他说的话。
不要再将苦短的光阴浪费在前尘的梦里……
*
内殿灯火辉煌,皇后面色凝重,盯着身前的宋搬山,冷笑道。
“还在怨姑母?实话不瞒你,若不是宁王告诉本宫文凤真的不臣之心,只怕陛下要被他谋害至死!本宫都是为了家人着想。”
“小畜生他吃了两颗红丸,且看他今晚死不死!”
宋搬山转过身,抚了抚手腕上被火燎伤的水泡,面容冷静。
“姑母,下个月我订亲宴,您不必来了。”
皇后顿时不满,又不好当场发作,听见宋搬山一字一句说。
“倘若您真的为家人着想,就不会在首辅府的元宵宴上,设计客人落马,也不会逼我的未婚妻落进权力厮杀中。”
皇后脊背一凉,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的性情,虽然温善,但是城府极深。
通常不与人为恶,但是若真的与自己作对,也颇为棘手。
他经过她时,冷淡至极地落下一句。
“侄子是最后的提醒,姑母,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
辽袖这天夜里留宿宫中。
殿内规制陈设富丽堂皇,四周锦栏雕绘的百鸟百花图案,栩栩如生,各踞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无不吐着锦绣气象。
老祖宗抚上辽袖的手。
“袖袖,陛下快不行了,他可能熬不过年底了,我想着让你和宋公子赶紧办好婚事,否则,若是皇帝驾崩,天下守丧三年,你们的婚事就得一拖再拖,恐怕节外生枝啊!”
辽袖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她必须在皇帝驾崩之前跟宋公子完婚。
老祖宗眼底泛起泪花:“方才我是真担心你,宫里这场大火,是冲着你来的,京城里不少人巴不得你从世间消失掉,就说老王爷那些旧部,如今都是执掌一方军权的人物,成日拿死掉的八千士兵说事,若我死了,不知往后还有谁能护住你。”
辽袖手指紧攥着衣襟,睫毛轻颤。
“老祖宗……我娘她真的用一封信,让老王爷回京,死在了京城吗?”
老祖宗缄默不语,良久,缓缓开口:“你娘从小生得极美,灵动娇俏,又是一等一的聪敏,那时候娘家亲戚里有很多女儿,我特别喜欢她,将她养在王府,原本是预备让她嫁给我儿子。”
“后来,她大着肚子去了乡下,我原以为一辈子见不到她了,十年前她回京,没想到就是最后一面,她死在了大火里。”
“所有人都说是她写的信,但是我养出来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她性情倔强,绝不肯连累旁人的。”
“袖袖,你很怕凤真,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一直希望你能嫁给凤真。”
“他瞧着性子傲慢,其实十分护短,也很关心士兵,有一年冬天,朝廷命官勾结富商,将劣质的棉衣送去了边境,一天之内冻死了徽雪营三十个士兵,那些都是贫苦人家的儿子,他回京之后用马车撞死了高官的儿子,不言不语,落下了恶名。”
辽袖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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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背稍有缓解,苍白小脸添上血色。
进宫一趟,她只知道,有人想她死,至于这些人为何处心积虑要她死呢?
不光是姜楚那一箭险些射中了自己,还有陆稚玉那一番凶机四伏的提醒,她们都是旧部的女儿。
辽袖想起前世白虎太阿的死。
那日她随文凤真去围场打猎,从树林窜出来一只毒箭。
那只毒箭本是为了杀她,是太阿纵身一跃,替她挡了一箭。
辽袖感到不安,擦了擦额头细腻的汗珠,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自己不敢问等事情。
“老祖宗……那您知道我爹是谁吗?”
老祖宗手中的翡翠佛珠倏然一滞,她垂下眼帘,神情凝重:“袖袖,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她这样果断,辽袖心一惊,头一次见到和蔼的老太太露出这种神情。
送走老祖宗后,她熄灭了宫灯,坐在铜镜前。
刚在浴房洗了澡,贴身的红绸寝袍,随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凸显姣好的弧度,沁出暖甜的热气,
“云针。”
辽袖用梳子梳着湿发,低声问了一句:“起了大火之后,给我换衣裳的人……是谁?”
云针过来给她端了茶水和点心,静静侧首:“回辽姐儿,当然是奴婢给您换的衣裳了。”
云针心思灵敏,知道她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殿下站在外头,没有进来过,听着您昏迷中唤了十几声宋公子,您的心衣奴婢给您收起来折好了。”
辽袖放下梳子,压了压眼底神色。
她唤宋公子的时候,让他听到了吗?
后半夜下了场春雨,沿着琉璃瓦脉络淅淅沥沥往下坠。
辽袖鼻尖嗅到香气,身子像猛然往下坠一样,从梦中惊醒。
一抬眼望着华丽的宫殿,恍恍惚惚,竟然以为还是在上辈子,住在新帝给她修筑的宫殿里头。
每回下春雨的时候,她浑身骨头泛酸,新帝无论政事忙到多晚,都会风尘仆仆赶回来,掀开被子跟她一起睡。
她一睁眼,见到文凤真坐在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吓了一跳。
辽袖糊涂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陛下……”
“陛下?”文凤真挑眉,淡淡一笑。
辽袖这才回过神,冷汗涔涔,心知自己喊错了,立刻改口。
“殿下……您来做什么,这不合适!”
文凤真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
辽袖坐在柔软大床,极力掩饰畏惧还是被看出端倪,脖颈迫不得已仰直了望着他。
辽袖这才发现,文凤真脸色苍白,明显气血不足。
也是,他吃了两颗红丸,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呢?
这个人哪怕生病了也不安分,他还嫌被针对得不够么!
辽袖开口:“殿下,骊珠已经还给您了,您不要再戏弄我了!”
文凤真的手搭在床柱,抚弄着床柱上的雕花,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心惊胆跳。
上辈子新帝就是如此,一面欺负她的时候,一面用手背垫在她脑袋上,防止她的脑袋一又一下撞到床柱。
每回新帝的手背都会泛红一大片。
“不疼吧。”新帝吮了吮她的唇角。
少女气色红润,脸颊生嫩,又气又怕地盯着他。
……
辽袖回想起脑袋上垫着的那只手背,他那只撞出泛红的手背,警惕地将身子往后贴了贴。
文凤真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我方才觉得自己快死了,我死了也是因你而死,做鬼也要来找你。”
“方才疼得厉害,我就想到……辽姑娘,你体弱多病,下春雨的时候骨头会酸疼,冬日的时候冻得手脚冰凉,有时候不高兴了心口会疼,一定比我还疼。”
他俯过身,漂亮的凤眸盯着她,长睫几乎扫到她脸上,软榻陷了陷。
他生得很好看,越凑近越动人心魄,淡淡甜梨香气缭绕不散。
高挺鼻梁都快戳到她柔软的脸颊,文凤真轻声问她。
“辽姑娘,心口为什么会疼。”
辽袖微湿的乌发贴着腰身,红绸寝衣领子微张,无需多大力气便能撕开,露出底下香腻皮肤。
她别过头,咬紧银牙。
“与你何干!”
文凤真眼眸微亮,嘴角翘起顽劣的一笑,天真无辜的样子。
“你是我派马车接回来的人,我不服气行不行。”
方才云针给她洗澡换衣裳,顺便给她的嘴唇涂了淡淡膏脂,莹莹玉润,浑然天成。
透出唇瓣原本健康的肉粉色,只是显得更加饱满柔润。
文凤真齿间微痒,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似是不够,他视线无声偏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嘴唇。
指腹染上绯色唇脂,在她颈窝刮了两下。
很过分地将唇脂抹在她颈窝,一片片可疑的潮红,像是被人用力亲出来似的。
辽袖气得浑身颤抖,正要站起来,他将指腹放在自己唇瓣,斯斯文文,弄干净剩余的唇脂。
文凤真从怀中举起她的订亲请帖。
“辽姑娘,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接了你的订亲请帖,这回我救了你,你又要如何答谢。”
辽袖蹙了蹙秀气的眉头,眼睫紧闭,挂着潮湿的怒气,看起来有些懵。
“殿下,我的订亲宴压根儿就不欢迎你,您还没明白,整个京城没有人盼着您来,您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若是真有傲气,便不该来。”
她不明白,骊珠也已经还给他了,一定要逼她说出难听的话吗。
他又傲慢又这样执迷不悟。
少女红绸寝袍还散发着沐浴后的熏香,不如平日的墨香冷淡,甜得发腻。
她倒是怕冷,用手将领口别了一下。
“您若是再如此,我一定会告诉您奶奶!”
文凤真解开了帷幔,垂落下来,他摊开一只手。
“怎么说,辽姑娘的喜酒喜糖,我是必须喝的。”
辽袖流露出几分愠怒,她的小腿一动,忽然挣扎不得,两腿之间不知被什么牵连住了。
“嘶——”
硌得生疼,低头一看,一条细细的红宝石链子牵住了她的两只脚踝。
红宝石颗颗色泽鲜亮,衬得脚踝愈发纤弱雪白,像一条游走的小红蛇,艳丽得引人遐思。
他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把她两只脚腕子捆起来不成!
白日里胡姬们跳舞时,脚踝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链子,他果然就动这个心思了。
“喜欢吗,送你的。”他牵起温暖的一笑。
他的瞳仁像两盏澄澈的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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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灯。
“夜里她们跳舞的时候,就觉得你戴着好看。”
这样干脆利落,这样直接。
辽袖咬紧齿关,他的爱好,真是两辈子都没变过!
待她看清了他眼底令人胆寒的凉意,她抿直了嘴唇,不顾后背渗出的冷汗,起身想跑,脚腕子被红宝石链子拽住。
猛然被他一把按在床榻上!
文凤真居高临下,双手按在她肩头,语气柔和,很有耐心。
“嘘——坐好,坐好。”
辽袖仰起头,死死盯着他。
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冷得打了个寒颤,有些摇摇欲坠,清瘦轻盈,线条柔弱,红唇被咬出齿痕,逐渐沁出艳丽的血色。
文凤真温和地说:“我不仅要来喝你的喜酒,吃你的喜糖,吃你的桂圆花生,还要给你送份大礼。”
送份大礼,他一字一句咬出来。
他笑不及眼底,冰冷至极:“东川的一花一石,甚至天上飘的一朵云统统都是我文凤真的。”
他及时抿直了唇,无需他再多言,辽袖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许多年前东川初见,他说的那句……她是他的人。
辽袖忽然笑了笑,文凤真有些诧异。
她第一次对他牵起冷笑,眼底满满他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你绝对不会想来我的订亲宴,你总是这样骄傲矜贵,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孤零零一人的滋味,只有一只老虎陪伴的滋味。
看到他穿上大红吉服的漂亮模样。
后来,在大雪夜心疾复发时,胸口刀绞般窒息,每一口呼吸都如落刀子,心灰意冷地将药盏一倾而尽!
是她自己将药盏倒了,是她阻止冯祥去喊他。
是她对他厌倦至极!
“您根本什么都不懂!”辽袖瞳仁一丝不晃,一字一句蹦出。
文凤真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一下帷幔,维持了一贯的缄默。
等文凤真离开后,辽袖一把绷断了脚腕子上的红宝石链子,气息微微有些喘,自己总算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
马车上,文凤真静静回想着辽袖的话。
她说他总是骄傲矜贵,说他什么不懂。
他每天都能梦到一些前世的记忆,时断时续,他总有一日会完全想起来。
文凤真最想知道的是:大雪纷飞的夜里,梦里他穿着大红吉服,打算跟辽袖成婚了,为何没有见到辽袖的身影呢?
明明跟她成婚,是人间最高兴得意的事情。
为何当日看到那支迎亲队伍,他会复发喘疾呢?
文凤真问:“吴衡,你说,若真的有前世今生,本王何时能想起来,上辈子大婚前夜发生了什么事。”
吴衡摆弄着丹药,想了想,说:“殿下,既然您的梦境与现实有联系,说不定,等辽姑娘订亲宴那日,您看到辽姑娘穿着吉服,也会想起上辈子您的大婚前夜。”
吴衡转过头,望向他,不经心地一笑,说起了他不曾提及的事:“又是为何会在大婚前夜……复发喘疾。”——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凤两世没有娶别人,c的含义是身心干净
他的记忆会逐渐恢复,在袖袖订亲宴时被刺激想到关键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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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已经日上三竿,紫禁城的琉璃瓦泛着紫色光芒,这节令清晨时分依旧是凉风习习,白炽的阳光折射宫墙一角。
出宫前,辽袖最后一次被召见在皇帝面前。
皇帝服用了丹药,精神大好,与之前灰白枯槁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生得身姿高大,一双丹凤眼,上了年纪,愈发显出淡定从容的尊贵。
隔着重重锦绣,辽袖给皇帝见礼:“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参汤,唤人给她搬了把椅子,他和颜悦色。
“上回吓到你了。”
“你跟你娘生得很像,你娘死得早,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辽袖抬头,一字一句道:“回陛下,我娘叫怀珠。”
“怀珠,怀珠……”
皇帝缄默片刻,他抚上膝头,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想知道关于你娘的事吗?”
辽袖诧异地抬头,陛下愿意告诉她吗?
皇帝面庞浮现平静的笑容:“我跟你娘从小青梅竹马,那时候我是个失势的皇子,宫里不得宠的人总是备受践踏,你娘常偷偷给我塞糖渍樱桃吃,小小的一个,红得像玛瑙似的,是我尝过最甜的东西,后来我给她栽种了围城的花林,春桃冬梨,她很喜欢。”
——得知怀珠对花有敏症,皇帝栽种了围城的花林,她逃跑时因为花粉差点死掉。
他冷笑着攥她的脖子:“要死也得死在朕身边,做鬼都绝不会放过你。”
皇帝眼底闪着温柔的光芒,无比惬意,低头慢慢说。
“我跟你娘在一起养了很多狼,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咱俩去北辽打猎,带着我们的狼孩子,因为她小时候喜欢在王宫的版图上跳舞,所以我南征北伐,落一身伤也想将王朝版图扩大,想看她继续跳舞。”
——在怀珠逃跑时,皇帝暴怒。将他自己的手臂送在狼群嘴边,一面任由狼群撕咬得鲜血淋漓,一面伤心大喊。
“跑啊怀珠,跑啊,怀珠,看到我死,你是不是很高兴,朕遇袭了,快抓刺客!”
皇帝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我与她心意相通,过了好长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是她让我对争夺皇位有了勇气,我命也不要只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如果不是文凤真的父亲文知鹤从中作梗,她不会厌恶我。”
——当着怀珠的面儿,皇帝一脚狠狠踩断文知鹤的腿骨,盯着她戾气十足地笑。
“其实大局已定,文知鹤无足轻重,卑贱如蝼蚁一碾即死,与他斗是朕自降身份,朕压根儿不屑看他一眼,可是只有文知鹤疼,怀珠你才会真的伤心啊!”
……
辽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皇帝看起来如此平静祥和,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往事。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帝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皇帝回过神,一面抚膝,一面身子前倾,和蔼道。
“朕听说,你要跟搬山成亲了,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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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许多好男儿,除了文凤真,他跟他爹一样都是乱臣贼子,只不过吴衡还有些好用罢了。”
皇帝笑道:“朕给你和辽槐准备了一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过不久你们就知道了。”
辽袖错愕抬头,礼物?
她对礼物一丝都不期待。
文凤真说要给她大礼,皇帝也说要给她礼物,她心底隐隐升腾不安。
*
内阁值房装了雕栏隔扇,外头就是一道精巧的曲折花廊。
宋搬山同翰林院的学士们一块儿出来,准备一块儿去见老首辅。
人人手上捧了卷秩,他站在绿藤萝下,面色格外白净,谦和温润的气度。
学士们笑道:“宋公子过几日就要订亲了,听说那位辽姑娘生得貌美异常,性情和顺,又是从淮王府出嫁的,真是羡慕宋公子好福气!”
另一人捧着请帖:“可不是,我爹早就叫我备了好礼,只等去喝宋公子的喜酒,按道理您成了家,就别老睡在值房了,多回去陪陪家人才是正事。”
宋搬山低敛眉眼,显示是高兴的,却有些克制。
“只是订亲,还未成婚。”
学士们笑道:“订了亲还不就是你宋家的人了!”
众人正喧嚷间,蓦然,宋搬山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一下。
手中卷秩哗啦啦落了一地,四散凌乱。
学士们手忙脚乱地去捡,却瞧见一只黑色鞋履踩在了卷秩上,纹丝不动。
一名学士忿忿不平地抬头:“哪来的狗腿,还不赶紧起开!没长眼呐你——”
话音未落,这名学士被谢明一脚踹倒在地!
“哎呦”一声,捂着嘴,口里吐落血沫和两颗牙。
“谁踹的人,站出来!”
众学士群情激愤,一抬眼,方才踹人的是京城有名的二世祖谢明!
后头跟了一帮气宇轩昂锦衣华服的世家子,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们。
而那只黑色鞋履的主人,正是淮王文凤真。
文凤真方才撞了宋搬山一下,毫无歉意,又用鞋履故意踩上卷秩,他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碾动了一番。
凤眸微抬,终于落在了宋搬山身上。
谢明嚣张地一脚踩上石桌,冲着学士们抬了抬下巴:“怎么,就是本公子踹的你,有意见?”
“你们不长眼的冲撞了淮王殿下,挡了咱们的路,还敢出言不逊,踹你一脚都是轻的!”
地上的学士捂了一嘴血,跌跌撞撞站起身,一脸畏惧。
晓得这帮二世祖下手不知轻重,做什么都有家里兜底。
而他们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苦读多年,为此事搭上前程犯不着。
其余人满脸愠怒,面色涨得通红,气得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
“你……你,分明是你们先撞了宋公子!”
宋搬山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挡在他们面前,面色平静,盯着文凤真:“淮王殿下先过去吧。”
文凤真抬起两只手,从容不迫,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笑意。
“本王一向敬重宋公子,谢明啊,让他们先过去。”
两个人明面上谦让,实际剑拔弩张,死死盯着对方。
文凤真抬起手腕,宽大衣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上面系着一条绿绸发带。
鲜亮光滑,仿佛一根小竹子。
宋搬山一眼就瞥见了这条绿绸发带,眼眸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恢复如常。
他认出来:这不是他送给辽袖的绿绸发带吗?怎么会落在文凤真手里,还被他系在手腕上。
文凤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
“这个啊,心上人送的。”
宋搬山脊背极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眼皮微垂。
“这种挑拨手段,实在不高明,劣童的把戏,不要再拿走辽姑娘的东西了。”
宋搬山经过文凤真时,轻轻落下一句。
“否则……我会让你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不择手段。”
这时,门被推开,老首辅从值房走出来,见到一帮子人,皱眉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谢明立刻站直了,这帮世家子还是挺怕老首辅的。
文凤真谦和地一拱手,朗声道。
“晚辈文凤真,见过首辅大人。”
“晚辈方才只是庆贺宋公子的婚事,闲叙了几句,不叨扰吧。”
首辅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声音洪亮,似厉声呵斥:“淮王殿下,吾儿的婚事,没有请你,你也不必过来,老夫在朝中为官多年,这点话还是算数的!老夫的脾气你也明白,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当日见到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世家子们吓得腿都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对文凤真说话,上一个这么训斥的还是他爹,他爹自小光打文凤真就打断了十二条虎鞭。
文凤真竟然未生出一丝愠色,气血平稳,面色如常,一抬眸,不疾不徐说。
“动怒对首辅大人身子不益,您要多加保重。”
老首辅转过身,面色一冷:“你爹死后,将你托付给我,京城波谲云诡,是老夫为你爹平反,将你从水牢捞出来,凤真,别做错事了!”
文凤真低敛睫毛,一笑:“晚辈这次来,只是为了提醒首辅大人一句。”
他眼中闪了细碎的光,柔和又淡定:“首辅大人是晚辈钦佩至极的君子,多年前您答应红衣的一桩约定,会履行吧。”
“与你何干。”
首辅脊背一滞,冷哼一声,重重摔了袖子。
文凤真背过身,嘴角微翘。
他袖袍中藏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了小山,掌心微微攥紧香囊,他快步离开。
身后的侍读们忙成一团。
宋搬山一摸腰身,空落落的,辽姑娘给他绣的香囊不见了!
*
距离辽袖订亲宴还有两日。
青色垂缦之后,辽袖刚从浴房出来,潮湿的发丝垂散在修长的脖颈间,眉眼间倦色,懒怠的一只小猫。
府里的嬷嬷给她试穿吉服,教一些大家族里的礼仪规矩。
活了两辈子,她在规矩上还是懵懂,从前文凤真不喜欢她守礼,晨昏定省,见面礼一并都免了。
她身子不好,白日想什么时候睡觉便睡觉。
她从未真正地做主母过,此时只能尽心学习。
一想到嫁进宋家,辽袖心底十分欢喜,铜镜里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天夜里,她入睡后,春雷响了几声。
她在梦里蹙眉,仿佛梦到了攻城的火炮声。
那是文凤真篡位的一仗,从炎炎夏日打到大雪纷飞,半年来没有见过他一面。
徽雪营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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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日夜守在她身旁,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只能练字,人被关久了容易胡思乱想。
她给他写了很多封信,没有一封回信,杳无音讯。
后来那天晚上,陆稚玉私自来见她。
陆稚玉是老淮王旧部的女儿,功臣的女儿,徽雪营人人敬重她。
而且,所有人都明白,陆稚玉是老王爷指定的淮王正妃,骊珠未来是她的。
因为破例放了她一人进来。
陆稚玉轻声说:“辽姐儿,方才传来战报,殿下他起事败露,已经死了!”
辽袖落笔一顿,抬头,有些艰难地问:“你说什么……”
陆稚玉垂眸,微微落泪:“殿下他被箭矢射中,战报上说已经见过他的尸身了啊!”
笔杆从手中掉落,辽袖面色苍白,恍神间,眼前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夜色,仿佛湖水一波一波漫过她,淹没窒息。
她的心疾,是误听了他的死讯骤然而生。
她不能明白,为何殿下可以查出陆稚玉给她传了假消息,他却那样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甚至在册后圣旨上写了陆稚玉的名字。
她不能明白……
哪怕王府里养一只小猫,养了四年,怎么会这样无知无觉呢。
如今她彻悟了:或许在他心底,自己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将某些转瞬即逝的美好信以为真。
辽袖像喘不过来气似的,倏然惊醒。
在黑暗中,她睁着眼,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捂上自己的心口,幸好,这辈子还是好端端的,原来只要对他这个人心灰意冷,就能保得一世平安。
这样简单的法子,为何上辈子她不能及时明白呢。
还好一切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要保证自己的订亲宴顺利进行。
辽袖在思索:这段日子文凤真的屡屡试探,或许他已经记起了一些上辈子的梦境。
文凤真有他的底牌,她也有自己的底牌。
辽袖下定决心:倘若他敢来她的订亲宴,再来搅扰她的好事,那么她会亲口告诉他,残忍又冷酷地告诉他!
她去世的那个大雪夜,红墙内外锣鼓喧天,他正在做什么。
心口哪怕再疼,对他的恨意连万分之一都抵不上!
*
淮王府书房,
一应古董字画装设华丽,摆放得错落有致,梁间垂下一盏八角宫灯。
探子跪在书房的地毯上,开口:“回禀殿下,辽姑娘身上并没有中蛊的痕迹。”
文凤真抚了抚腕珠,不知在思索什么:“下去。”
他拿起书桌上的香囊看了一会儿,绣的小山,这样细致。
回想起梦里她给他送的小老虎,那样敷衍。
他蹙眉,将香囊扔给了太阿,太阿一爪子上去撕了个稀巴烂。
冯祥递上一盏汤药,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自从吃了那两枚红丸,元气尚未恢复,老祖宗担忧您的身子,特意嘱咐了,一日三餐药,必须得看着您喝完。”
文凤真抬腕一饮而尽。
冯祥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殿下用完了药,不如请太医来诊脉吧,吴衡说过了,那两枚红丸药性太过猛烈,若是……若是日后不能繁衍子嗣了怎么办。”
文凤真翻身睡在榻上,眉眼间冰冷的不耐烦。
“滚,都滚。”
冯祥吓得连忙跑了出去,他蹲候在外头,心想:这样不行啊!
殿下如此任性,喝一顿停一顿,这会儿喝了药,说不定晚上又不喝了,连太医也不见。
冯祥犯了愁,眯起眼,瞅着花圃的瑞香花。
黄花梨的绣榻上,上面铺了豹皮褥子,八折屏风透过光影,书桌上点了一盏安神香。
吴衡说这有助于恢复前世记忆。
文凤真隐隐约约梦见了自己篡位前夕。
夜色将深,半轮薄薄寒月。
少女光洁的脊背落下一滴汗,安静乖巧,一声不吭。
他扳过她的下巴,咬了咬她的唇瓣,脖颈上的小金片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脊背,他拉过她一缕头发。
“我肯定会活着回来,倘若事败,咱俩就一起去西域。”
辽袖一把推开他,面色红润,呼吸急促,胸前一起一伏,她眸中满满疑惑之色。
“殿下,去西域做什么?”
他知道辽袖小时候穷惯了,恐怕不愿意回到粗茶淡饭的日子,牵起一笑。
“我很有钱,在西域有一大笔钱。”
“你别担心钱的事,袖袖。”
他按低了她的脖颈,少女半张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有些惊慌失措,他一遍遍亲过她下巴的水润,低声喘/息。
“你怎么总说寄人篱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袖袖,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可是为何等他得胜归来,辽袖却突发了心疾。
梦境里,赵襄站在那里,满怀歉意,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哥哥,辽姑娘出事了。”
灯火通明,跪了一地的太医,汗流浃背。
“陛下!咱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辽姑娘本来就身子骨弱,她的心疾,就算按照咱们阅遍古籍找出的法子,恐怕也活不过十年啊。”
心疾……活不过十年……
文凤真静静转过身,眸底掀起一场大风雪。
赵襄望着他,从未见过如此平静到可怕的哥哥。
文凤真虽然性情高傲不驯,但在赵襄眼里,是他值得跟随的人。
京城到处传殿下的恶名:说他才十三岁,就用马车当街撞死了三品大官的纨绔儿子。
看到那名纨绔没咽气儿,他还下了马车,一鞋碾动在人脸上!
他因此被关入昭狱,被骂为混世魔王,老淮王动用了许多关系才保他出来。
只有赵襄知道文凤真为何突然发难。
那名三品大官勾结江南织造局,以及江淮的各大富商,从中贪墨牟利上百万两白银,送了劣质棉衣去边境。
一夜间冻死了三十个士兵。
哪怕报到朝廷里,这桩贪污案层层相压,不了了之。
谁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呢。
给他们家属领去丰厚的抚恤金就是,来年再去征兵造册,就如春风而过,野火烧不尽的野草。
但是文凤真转过身,褪下了大氅,眉眼异常冰冷。
他说:“不是的,那些都是贫苦人家的儿子,才肯吃苦去守边境。”
他微抬下巴,杀气凛然,一字一句:“他们都是我文凤真的人,动我的人,就得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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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凤真是最懂复仇的人。
赵襄问:“哥哥,那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名高官呢?”
文凤真平静地笑了笑。
“赵襄啊,那名高官害死了别人的儿子,杀了他又能怎样?必须让他也尝到丧失独子的痛苦,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痛苦。”
这就是文凤真的诛心之道!
这才是最极致的报复!
赵襄心神颤栗,在得知辽袖身患心疾的那天夜里。
文凤真端坐在御书房,乌发下不辨神情,长睫敛去一切神色,只有袖袍下,一双手掌已经鲜血淋漓。
“无法原谅……无法容忍!”他冷静地吐了一句话。
赵襄唤他:“哥哥!”
文凤真抬起脸,那副精致的五官,依旧冷酷到无懈可击。
高挺的鼻梁,遮住了窗子外的月光,另一半侧脸完全陷落阴影。
黑暗到窥探不出任何情绪!
赵襄瞳仁微缩,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这样陌生和令人畏惧。
“人世间所有的愤怒皆源于自己的实力不足。”
文凤真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神色恢复如常,漫不经心抬起下巴,十分松弛,十分淡定从容。
只剩一双漂亮的凤眸,红月缓缓升起,血海如潮翻涌。
他掀起眼帘,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开口问他:“赵襄,你见过人间最极致的恐惧吗,见过非千倍万倍不能偿还的痛苦吗!”
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砚台压了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仿佛死亡名单。
一滴冷汗从赵襄额头滑落,失神喊出声:“哥哥……”
……
文凤真从梦中缓缓睁眼,鼻尖依然能嗅到淡淡安神香的气味。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理解梦里的自己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唯一让他庆幸的,辽袖这辈子应该是没有心疾的。
在梦里她甚至愿意跟他去西域,一起有个家,她的心底或许有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她是这副冷淡模样。
他在想:辽袖的心疾,后来找到痊愈的法子了吗?
辽袖说他什么都不懂。
文凤真这段日子总是浮现这句话。
吴衡打着哈欠将安神香整理好,转头瞥了他一眼:”殿下,老道给您算了一卦,凶险异常啊!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凤真冷冷咬字:“说。”
吴衡啧啧叹道:“老道算出来,您若是不去订亲宴,可平安无虞全身而退,若是真跑去订亲宴,老道看你有血光之灾性命难保呀!”
文凤真眼底寒意渐深:“本王看你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吴衡被唬得一哆嗦,文凤真瞥了一眼桌旁的药碗,忽然伸手,将其一倾而尽,尽数倒在了花盆里。
“殿下……”吴衡想出言阻止也来不及了。
文凤真忽然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
“挑个好时辰,告诉老祖宗,告诉至仪,就说我病得厉害,快死了。”
文凤真眸光清冽,更甚枝头落霜。
他梦见自己要与她大婚了,他们明明才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哪怕尸山血海他也得拦在她的喜轿前问个清楚。
更何况,他有兵不血刃的底牌。
倘若宋搬山没有下蛊,那么他一定是用什么隐秘的法子篡改了天道。
*
首辅府,一排弓/弩手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宋搬山缓缓一转身,他已经知道失踪的荷包去哪儿了。
清俊斯文的公子,面无波澜,一抬指。
“订亲宴上,见到文凤真,杀了我担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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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宫里那边送来了一批绸缎,给辽姐儿婚事用的。
老祖宗命人举起来看,宽约三尺的手执净瓶观音像,用上等柳苞青的丝线挑绣了杨柳枝。
锦锻光滑,端庄秀丽,织染局的功夫很不错,随风拂动时栩栩如生。
“宫里头的赏赐这样殷勤,只怕有好事发生。”婢女眉开眼笑。
老祖宗却脸色沉下来,淡淡道:“收了吧。”
说话间,吴衡揣着手进来:“老道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一向不喜欢跟这些神神叨叨的江湖术士往来,皱眉:“何事。”
吴衡跌了汗,抬头:“殿下方才没用药,面色白渗渗,出了一身虚汗,如今昏迷不醒了!”
“混账,你不早说!”
老祖宗焦急地去瞧他,至仪陪在榻前,卧寝乱成一团。
辽袖一惊,脚步迟疑片刻,文凤真毕竟是因为她才吃了两颗紫阳丸,于情理而言,她只好硬着头皮随同过去。
海青湖锦缎被子下,探出一只雪白手腕,指节修长分明,关节处透着粉红。
至仪一面落泪,抚着哥哥的手,里头挤满了女眷和奴仆。
隔着一道帘子,辽袖望着那副未完全转过来的侧脸,有些恍神。
隔着喧闹的众人,文凤真转过脸,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一双凤眸遥遥落在她身上。
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嘴角缓缓牵起。
辽袖心头一惊,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烛火烧至半截,夜色漆黑地从窗缝涌进来,女眷们都离开了。
辽袖站在廊下,透了口气,一口凉气还未吸进肺腑,听见云针在耳朵旁说了一句。
“辽姐儿止步,殿下有请。”
她刚想走,云针静静挡在她眼前。
辽袖攥紧了指尖,他压根儿没有病。就是为了哄她来卧寝,这样费尽心机。
书桌前,文凤真一转过身,面颊明净雪白,柔软的唇瓣透出淡淡粉红,绮丽又危机四伏。
总有白蟒高高低低游动的脊梁,起伏在风霜下。
两盏琥珀色瞳仁如同琉璃灯,添了不真实的感觉。
辽袖静静抬眸:“殿下不是生病了?”
文凤真气定神闲,面色如常,哪有半分方才病怏怏的模样。
“什么都瞒不过辽姑娘。”
他微笑着摊开一只手:“辽姑娘,我救了你一命,又替你解了围,在你订亲之前,问你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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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分吧。”
辽袖掌心微微松开,还好,只是问几个问题。
她冷淡地俯首:“殿下,麻烦您早些问完,我要回去抄写佛经了。”
文凤真牵起嘴角,双手搭在桌面:“知道,你白日忙着预备婚事,一定极劳累,不会累着你。”
文凤真轻慢地掀起眼帘,紫竹帘遮住了窗外的宫灯光芒。
光影随着他一步步走来,一帘帘书法卷轴被风拂起,缓缓轮转,字迹模糊不清了。
沉香高士墨台蓦然站不稳了。
辽袖心神摇曳,险些被她挥手砸下去,一滴墨汁溅上来,跃在她细白的鼻梁上,格外突出。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滴墨弄懵了。
回过神来,文凤真已站在她身前,她心尖一颤,呼吸顿停,只听到他的声音清晰入耳。
“我梦见冬日你喊冷,于是我陪着你。”
他很高,一俯首,气息滚热,烫得她小脸泛红,迫人的慑服感与侵略性,整个人被包拢。
少女在他胸前,面色白了一分,纤瘦的身躯摇摇欲坠,后踩一步时几乎跌倒,猛然被他抚住单薄的双肩。
“站好,站好。”他谦和地笑。
文凤真一根手指移下来,温热指腹点上她的鼻梁,那点碍眼的墨汁。
在他一指落下来时,辽袖眉头一皱,无意识地缩了缩。
“是不是太不仔细了,袖袖。”
文凤真的指腹暖和,又异常温柔,一点点将她的鼻梁上的墨迹抹开了,粗砺又有力。
慢条斯理地抹荡在她的脸颊,与皮肤上沁出的香汗一块儿研磨化开了。
这两下已弄得她心跳剧烈,在胸腔砰砰跳个不停。
他盯着她,辽袖的嘴唇微颤,透出薄樱色,唇脂愈发莹润饱满。
文凤真语气很轻,不带一丝温度。
“你说冷,你迷迷糊糊的,就像个冰块儿,地龙也烘不暖和,不知道是怎么暖和的——”
话语几乎停在令她畏惧的地方!
上辈子的宫殿,红纱帐,烛火幢幢。
新帝将她的脚踝拉在小腹上,踩着他坚韧有力薄削的腹肌。她忍不住多踩了两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在小腹放了一会儿,缓缓下拉,少女猛然惊醒,面红耳赤,一下子将脚缩回,忙着拒绝。
“陛下……”
新帝覆上来咬了咬她的唇角:“太医说,你要多动动,别总是白日里睡觉,多出点汗。”
“朕方才问过神佛,只要你好好待在朕身边,病会好的。”
……
辽袖不言不语,只是抬眸盯着他,他已经想起来很多了吗?
那么他也想起来上辈子她是怎样死掉的吗!
文凤真望着她好一会儿,启口:“为什么盯着我看。”
辽袖冷笑一声,嘴角略带嘲讽:“拿走了我的发带,又偷走了宋公子的荷包,那也不是你的,殿下,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你的。”
辽袖两下抹掉脸上的墨迹,不准备搭理他,转身就走。
不料骨节修长的手掌握住她的脖颈!
力道刚刚好,像揪小猫的后颈皮一样,不容拒绝,将她提过来,一路抵在浴房的墙壁上。
她嗓子眼儿里冒出极低的声音,愤怒异常。
在他听来却娇娇的,比平日的冷淡多了几分生动。
怎么都听不够。
浴房的水汽渐渐蒸腾,潮湿氤氲,热得人眼睫上挂了水珠。
辽袖呼吸急促,脸蛋通红,骨肉匀称的小臂胡乱挥舞,想挣扎开,脖颈却被按得更紧。
半张白嫩的小脸贴在壁上,很快,被他按住的地方就红了。
“嘶——”
她一只小手搭在墙上,无奈又恨恨地转头,似要瞪他一眼。
殿下只穿了一件雪白寝袍,其余什么都没穿,露出一截颈窝和锁骨,光洁如画绸。
他很快覆上来,若有若无隔了距离。
无济于事,只要她腰身稍挣扎就会贴上,极其危险的距离,恍然不知这个姿势多亲密。
她脑子轰然一下,瞬间空白,一只手腕被他握住,慢慢捆在脑后,迫使她不得不仰直了脖颈。
她睁大了乌瞳。
太过于熟悉他的脾气,知道接下来他往往会做什么。
会亲她的山根,撕咬她的嘴唇,再碾压脖颈以下,直到他满意为止。
辽袖白嫩的脖颈完全展露他眼底。他眼底暗色浓稠。
她微微喘气,指尖死死嵌进他的手腕里侧,掐得他流血不止。
血液反而刺激他。
文凤真声音添了暗色:“我说过不碰你,你也别惹我。”
浴房水雾弥漫,他脖颈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缓缓流淌过喉结,强压躁意地动了动。
“跟上辈子有什么不同,也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目光逡巡,睫毛一点点倾覆:“哪点不同,这点,还是这点。”
辽袖秀气的眉头微蹙,眼尾因愠色绯红,呼吸颤抖,双手狠狠将他手腕扣下两道血痕。
他的寝袍是湿的,半透明隐约透出皮肤,如墨长发也是黏湿的。
皮肤里渗出炽热甜香,一寸寸侵略她的理智。
离得太近,随着每次呼吸,都无可避免地纠缠在一块儿。
辽袖不愿直视地闭上眼,耳边回响起了一声声:“陛下……我不想洗澡……不想洗澡……”
到最后,几乎是带了哭腔的恳求。
上辈子新帝将逃跑的她追回来后,摸着她的小脏脸儿,在浴池中,将她抱在双膝间,他让她戴着小兔子面具。
她一抬眸,只能看见精致的下颌线。
总是洗着洗着……就开始做别的事情。
她逃跑的日子,新帝每日都掌握她的动向。
一遍遍翻看她到了哪个镇子,从上泗到陆水。
今日只吃了一个馒头,前日吃的是野菜,险些被纨绔占了便宜,新帝的心越来越紧。
她想回家乡东川。
因为她跑不去别的地方,只有在东川她才有亲戚朋友。
新帝合上册子后,每晚做梦,梦见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新帝推开窗子,在想:她很小就跟了他,锦衣玉食惯得娇柔纤弱,早已不事劳动。
原先府里头还碎嘴乡下来的表姑娘,后来柳姨娘被没缘由地送去了庄子,群鼠无首,下人们实在捉摸不透。
贵族人家白昼之中只有午间才能小憩一个时辰,规矩极严。
她白日里想什么时候睡便睡了,醒来便荡秋千玩猫,吃一两口饭就不吃了,他就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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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每日陪她用饭。
那时候二小姐文至仪闹脾气不吃饭,他都是冷冷一句:“爱吃吃,不吃撤了,我最不纵容这些娇气奢靡的习惯。”
京城里时兴的绸缎首饰,贵妇小姐们趋之若鹜的脂粉,总是第一时间到辽姑娘手里。
她从来不打扮,他总是去她那里,每次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嘴角携了笑意。
她怎能吃乡间操劳的苦,她得回来才行。
……
浴房的水雾渐渐升温,辽袖一张小脸被蒸出薄红。
文凤真在耳旁问:“辽姑娘,真没什么好说的吗?”
辽袖扭开手腕,转过身,脊背紧紧贴着墙,盯着他,平复心绪,扬起嘴角,一字一句。
“殿下,你这么想知道上辈子的事吗?”
“你想知道上辈子我的心疾有没有治愈吗,想知道你究竟跟谁成婚吗?”
辽袖冷静下来,笑了笑:“哪怕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亲口告诉你。”
“你会吗?辽姑娘。”
文凤真松开手,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是她无法探知的情绪。
辽袖最后瞥了他一眼,趁他出神,推开门跑出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闯进夜风,她一颗心脏跳得极快,呼呼刮进胸腔,难受得不行,
她停下脚步,弯身,双手撑膝,艰难地抬头。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雪芽扔了篮子,连忙跑过来搀扶她。
辽袖抱住雪芽的腰身,想起文凤真淡定的笑容。
殿下他真的永远这样优雅从容吗?
她心疾复发的那个大雪夜,冯祥给殿下通报她的死讯时,殿下也是这样冷酷到无懈可击吗?
第二日的封后大典会照例风光举行吧。
入宫名单里:天天嘲笑她的裴青禾,故意给她报了殿下死讯的陆稚玉,想一箭射杀她却误杀了太阿的姜楚……
这些他统统都想知道吗!
辽袖紧紧攥紧了帕子,直到指尖掐到泛白。
恍恍惚惚间,她想起第一次踏足京城,站在宝马香车,衣香鬓影的热闹街市。
一双格外大的瞳仁,清澈又黑白分明,嘈杂声如云烟而过,仿佛并不置身此地,手足无措。
穿过淮王府异常奢靡的前半个大花园,她连用茶漱口都极其小心。
一抬眸,文凤真从书房出来,走在一条瑞香花盛放的花廊下,紫萝藤垂落。
清风也无法拂乱他的发丝。
殿下在众人拥护中异常璀璨生辉,永远从容优雅。
极白的侧脸,线条昳丽,穿着打扮显清贵,连衣袖上绣的云蟒都精细无比。
高不可攀的明珠。
谈笑风生间,他似是无意地瞥一眼过来,叫她恍然失神。
雪芽背着包袱,兴奋地说:“姑娘,咱们被接进京城来,听说就是为了预备您的婚事,也不知信国公府给您预备的是什么样的人,您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睡在藤椅上,午睡方醒,望着那窗格透过来的花影。
面颊生润,耳根子被晒得发红,低低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
扇子“啪嗒”一声跌落。
“是殿下。”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掩去心思。
袖袖想嫁给殿下。
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能嫁给殿下。
前尘作罢,倘若文凤真如此想知道上辈子。
她会如他所愿。
……
雪芽抚着辽袖的背,手足无措地落泪:“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辽袖扯起一丝笑,她慢慢挺直了身子,眼眸柔和坚定。
“我只是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
已过了掌灯时分,首辅府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都是新制的硕大宫灯,大门口足足挂了三十二盏!
照得如同白昼,闪闪熠熠。
拱面屋檐,四角飞檐峻拔,挂着华丽的垂缦,垂缦上系了大红丝绦,随风飘扬。
客人们一过花厅,俱是热热闹闹的气氛。
四处张贴了惊艳的剪纸,花格明窗栩栩如生,远近闻名。
首辅府鲜少这样铺张,到处是色彩斑斓的彩绘,一枝一叶别具匠心。
订亲宴几乎请了满朝权贵前来。
其中一半携了请帖,另一半是来攀关系,消息灵通的,早知道陛下待辽姑娘不一般,挤破头也要来送礼。
老首辅在门前亲自接待宁王殿下。
宁王褪了大氅交与小厮,冲老首辅笑了笑,拱手:“恭贺首辅大人。”
宁王踏进明善堂,一眼瞥见站在中间,被众宾客环绕的一対良人。
过了今日,他们就会交换文书,礼节已定,只等成婚。
宁王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休想。
他一眼瞥向远处蛰伏在屋檐上的暗卫,扬起嘴角。
辽袖穿了陛下赏的绸缎,她本就很适合盛装打扮,同她娘亲一样适合红装。
发髻微挽,将小脸蛋线条衬得更明晰。
华丽繁复的衣裙,浓郁的红,唇间朱红,一双乌瞳漆黑透亮,落在朦胧光影里,笑得自信。
恍然间,会误以为她是她娘亲怀珠。
令人呼吸微微一滞。
宋公子站在她身旁,身姿清直,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游刃有余,令众人感到极舒服。
并非圆滑世故,他的笑容总存了真诚。
宋公子人缘极好,内阁和翰林院,以及往日在书院的同僚几乎都来了。
众人不由得称赞:好一対天作之合的璧人,令人艳羡!
同时,客人们推杯递盏间心照不宣,如此美事,某个晦气的可千万别来搅和了。
宋公子微垂眼帘,対辽袖轻声落了一句:“放心。”
辽袖一愣,随即嘴角翘起。
不知为何,在宋公子身边她总会安心。
他虽然外表看着温润瘦削,内里却具备某种值得依靠的力量,长年累月被人真正爱着滋养出来的自信。
此时华灯璀璨。
文凤真坐在轿子中,支着下巴,往首辅府过来,抬眸,遥遥一望张灯结彩的喜庆。
今夜,是辽姑娘订亲的日子。
吴衡将脑袋耷拉在衣领,揣着手,畏畏缩缩地念叨。
“老道说了不来,非拉我来,一个妖道一个逆贼,全京城谁欢迎咱们,只恨咱们坏他们的好事,人人恨不得扒筋抽髓,可都等着看您的笑话呢,别怪老道没提醒您。”
吴衡的破锣嗓子在风中断断续续,嚎了一句。
“这一趟凶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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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祥拍了他一巴掌:“胡说,谁准你咒殿下,殿下拿的是辽姐儿送的请帖,正正经经的客人,咱们就是去喝喜酒的。”
进禄连忙笑道:“辽姐儿能嫁得良人,殿下比谁还高兴,瞧见没,殿下叫咱们备的大礼!”
进禄怀里抱着一个红酸枝小木匣。
吴衡躺在马车上:“上回您吐了一口血,还是这么执迷不悟,这回老道算出你有血光之灾,远远不止如此简单,哎,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闭嘴。”文凤真冷静地吐字。
距离锣鼓喧天的长街越近,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文凤真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雪粒子纷飞,金銮殿中,大红吉服的年轻帝王一转身。
登基成婚,本该是最得意之事。
冯祥跪在他身旁,捧着被摔碎的药碗,哭得颤颤巍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畏惧神情,一字一句已经听不清。
冯祥哆嗦个不停,他在怕什么?
冯祥他……究竟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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