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蜈蚣通体泛紫,个头不小,它从瓶口爬入,像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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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其他毒虫尸骸一样,用口器搅碎干瘪躯体,正当它吃的尽兴时,身躯突然一阵抽搐,仿佛一切都不受控于自身,不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紫色蜈蚣当场干枯倒下,比风干还更快。
季春笛猛然坐直。她大受震动,一时不防,差点从窗棂上掉下去,方才的潇洒气概一点也装不下去了。
毒仙一招手,环绕在身边的毒虫密密麻麻的聚集过来。然而她手中的几只蜘蛛、蜈蚣,全都当场抽搐风干。
“……好厉害。”季春笛凝眉道,“这蜈蚣的毒性可以令人当场毙命,一旦钻入人体,根本无法取出。这是怎样取出来的?”
江世安道:“是一位老前辈……是广虔道人出手相助。”
如今既然有门路,他也并不打算太过遮掩。
季春笛道:“怪不得。这种毒虫只要扎入人体,就会汲取对方的内力气海为生。如果不是废除武功后再以深厚精巧的内力包裹捕捉,根本无法取出。像这样取出一半已经是仅有的特例……它这样的毒性已经远远超出了置人于死地的范畴,目的怕不单纯,是不是做药人用的?”
“药人……”江世安也曾听过这样的说法,“十万大山似乎有这样的传承。”
季春笛点头。这样罕有的范例也让她十分亢奋,即便脱离了达成交易的条件,光是这半截蜈蚣,就已经激起了她的兴趣:“一只毒蛊要长久操控人的神智,它迷乱神智的毒性就会非常强。譬如十万大山中的……”
季春笛刚要展开解说,突然听到江世安身后的声音。薛简低声询问了一句:“将习武之人炼制成药人之后,武功就会维持现状,再无寸进,是吗?”
季春笛应道:“这是自然。”
“不对。”江世安道,“这些蛊虫寄居人体之后,这些人依旧能够修习新的武功,除了收到控制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季春笛沉默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摩挲几下手中装着蜈蚣尸骸的瓶子,转身就要走。
哗啦一声。两扇窗户被掌风震荡起来,猛然一齐关上。在房檐下避雨的毒虫纷纷爬下去,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季春笛回头无路,心说真是一条贼船。她将“战无不胜”的扇子合拢,在窗边敲得邦邦响,只好回头道:“江世安,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江世安瞥了她一眼,道:“你也没打算放下我给你的毒蛊啊?”
季春笛确实舍不得。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犹豫片刻,这才在屋里搬过来另一个椅子,坐到江世安身畔,套近乎地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江世安皱眉甩开她的手,跟毒仙接触的危险太大了,谁知道这人心眼儿里还有森*晚*整*理没有别的图谋:“好好说话,别把你的虫子往我身上放。”
季春笛撇了下嘴,无奈地收回手。她梳理了一下言语,道:“我出身于山中,寨中世代豢养毒蛊。以蛊虫控制人的法子,苗寨盛行的那种蛊名叫‘续魂”,能够对死人使用,让死人虽然没有神智,却可以行动如常,庇护子孙。所以家家的续魂蛊都用在亲人上,很少对活人用。”
江世安点头。这一点他也听过,十万大山没有被划为邪派,除了路途遥远艰难之外,这也是原因之一。
“后来朝廷败亡,藩王割据,江湖门派各为其主,而后混战多年,皇族血脉混乱消逝……在这混乱的几十年中,山里的先辈们也都跑了出来,企图得到从龙之功、飞黄腾达。其中有一户人家向当时的藩王献计,把续魂蛊用在了外人、活人身上,将活人炮制成药人……受害者不计其数。”季春笛摸了摸鼻子,对这段历史说起来有些心虚尴尬,随后立马转折,“药人无法修习新的武功,而且呆傻木楞,在称王称霸十年后,终被破解击溃。那户人家也遭到了打击报复,流落各方。”
“这是你们家?”江世安幽幽地道。
季春笛脸上一热,正好被两团胭脂遮盖住,并不明显。她道:“要不我怎么能出生在中原……咳,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们家被报复之前,我的一个姑奶通过改进内功、培育毒蛊,研制出一种名为‘夺魂’的蛊虫,就跟你所形容的相差无几……可惜当时大势已去,回天乏术,没有藩王的力量帮助我们聚集江湖人,夺魂蛊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你那位长辈后来去向何方?”江世安追问。
季春笛思索片刻,道:“她后来为了避祸,改嫁给了当地的一座武馆。那座武馆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武馆主人鬼迷心窍,将我姑奶的夺魂蛊骗走,把学武的年轻人操控于股掌之间……后来,大约是二十年前,这样的异常被太平山巡游弟子知晓,将武馆清理了一番……”
“太平山……”
江世安回头看了一眼薛简,在脑海中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来。然而道长并不忌讳,推测道:“巡游弟子很有可能得到了夺魂蛊的功法和蛊虫。但这些所获之物都不会在他们手中停留,会交到外事长老手里……”
季春笛道:“夺魂蛊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当初姑奶写信向我家求助,可人海茫茫,亲人离散,实在是收不到消息。也是风波过去、安定下来之后,我们才得知发生了种种事件。写信求助的最后一件事,是姑奶想要将她的孙子送到本家来,可是等我赶到时,我那位表兄弟已经音讯全无……到了今日,我才在你手里得到一只货真价实的夺魂蛊。”
江世安沉思片刻,道:“毒蛊之物,在太平山那样高峻寒冷的地方,恐怕不易生存吧。”
季春笛点头道:“没错。就算太平山当时的巡游弟子得到了功法,我们也并没有着急。因为这样的毒蛊条件苛刻,不仅需要潮湿闷热的气候,还要一个具有季家血脉的人以血喂养调.教,令蛊虫彼此厮杀。我们以为姑奶离世,夺魂也就此失传……没想到你……”
江世安瞟了她一眼:“你好像不是很想亲人团聚啊?方才怎么转身就走。”
季春笛低下头,逃避似得用扇子挡住脸:“这受害者能让广虔道人出手相助,想必来头不小。比起亲人团聚,我更不想惹到武林泰斗……我又不是你,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忌惮都没有。”
“啧。”江世安单手撑住脸颊,“明天我多让你几招。你带我们去找找能够培养夺魂蛊的地方,怎么样?”
季春笛睁大眼,怒斥道:“这能是一锤子买卖吗?我明天大不了不来就是了!让你的!”
江世安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季春笛话语渐渐弱下去,正当她左看看、右看看,咬紧牙不想答应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薛简的声音。
薛道长语声平淡清寂,细听却有一种叹息般的无奈:“你说得这种地方,太平山其实也有。”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
“后山山腰之中,有一道天然泉水,是热的。”薛简道,“温泉下连接着十几个石洞,石洞下方土地潮湿肥沃,草木丛生。清知师弟幼时经常去那里游玩,二师爷常骂他贪玩,总是一脚泥地跑回来。”
那些泥土颜色不一,有的是紫色,有的掺着红色。那时,观察敏锐的薛简以为是因为山石的矿物被风雨打落进了泥土里,才造成潮湿土地的颜色各异。现下,薛简才忽然发觉,那些沉淀的红,亦有鲜血凝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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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地方?”季春笛问。
“望仙泉。”薛简道,“是秦二师爷起的名字。据说那里的地下存放着二师爷多年搜集的美酒,只有清知师弟常去打理。幼时有人顽皮,跑去偷过,没找到藏酒的地方,被罚了一顿,就再也没有人去了。”
窗外秋夜,朦胧的烟雨细碎如沙。窗棂下,聚集在一起的毒虫彼此碰着触角。这些毒虫比起瓶子里那只死的,简直说是清澈娇嫩也不为过。
季春笛听到这里,已经决定离开,却被江世安一把拽回来,风雪剑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不要这么着急,毒仙阁下,明日我让你大出风头,让你……五十招,好不好?你跟我们去一趟望仙泉,反正你也常年在中原浪迹,说不定很快就找到你那个失散多年的表弟呢!”
季春笛嘴角一抽,欲言又止,她忍了忍,还是怒道:“你当我傻啊!这是方寸观家事,我一个外人去,我……”
“不止你一个。”薛简忽然道,“我们既然在关外,不如顺路问一问姬珊瑚。她也对师匠的真身充满兴趣。”
第47章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季春笛终于与两人达成协议。
她离开时,秋雨还未停歇。
冰冷湿润的窗棂上毒虫如潮水般退去。江世安有所留意,将窗隙和墙根底下留着的闻声虫捏起来扔掉。这种小虫子没有毒性,但却可以泄露秘密。
名门世家忌惮用蛊高手,盖因如此。
他扔去闻声虫,扫清周遭,关好窗户,回身点燃一支蜡烛。
香火之气袅袅而起。
“姬珊瑚真的会因为一封信就入关吗?”江世安问,“听你的描述,望仙泉似乎跟纳灵子……还有清知道长有关。”
二师爷本姓秦,名秦永臻,也称纳灵子。他也是江湖上跺跺脚就能震动一方的武林泰斗,只不过对这个人而言,一切的光辉与阴影,一切的荣耀与耻辱,尽数隐藏在了他的师兄广虔道人之下。
世人想到方寸观,大多会想起广虔道人和他的嫡系徒孙。
“……大概。”薛简说了两个字,喉咙忽然停滞僵硬了一刹,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失声。这个失声出现的太短暂,让江世安都没有注意到,而他垂下眼帘顿了顿,便神情自若地用恢复如常的声音说下去,“……我情愿在那里一无所获。”
江世安道:“你说出这种话,我反而觉得,你心中早有答案。”
薛简沉默一息,道:“清知师弟比我稍小一些,他被抱回方寸观的时间,跟季春笛所说的日子是对得上的……师弟端方正派,待人谦和,孝顺师长,被二师爷收为弟子之后一贯勤勉……他没有被蛊虫控制,这我可以肯定。”
江世安脑海中回想起清知的模样,单手抵住下颔,在室内闲散踱了两步:“他神智清楚,话语很有条理,也有自己的感情。”
“望仙泉下都是二师爷多年所饮、所窖藏的美酒。”薛简低声道,“二师爷对我们这些小辈也一向慈爱回护,他表面严厉,其实只是吓唬人的,在他面前犯的戒律规矩,从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弟子们……都很敬爱他。”
这些话的语气很平静。
江世安从中听出一些幽微的苦痛。这种苦痛在怀疑镇明霞时,也曾经在薛简的身上一闪而逝。但那时,薛简将这种表露克制到近乎于无。
在这个秋雨淅沥的夜晚,江世安清晰地探知到了这种晦涩的愧疚和伤怀。他知道薛知一在因为什么而愧疚——对于一个对他关照有加的长辈、从来没有害过他的长辈,他却无法信任,甚至诞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怀疑。这是一种不能言表的体验,就像在甜蜜的果实里藏着密密的、一根一根的小刺,越是享受这种甜蜜和关爱,那些毛刺就会扎的越深、扎到血肉里、扎到你不得不拼命得往下吞咽。
或许连那位广虔道人,也免不了这样埋头吞咽的苦。
江世安贴过去,在他的耳畔说:“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了,薛知一,能走到这里已经够了,要是你现在说‘罢了,回头吧’,我就马上带你去寻医问药,带你寻找别的契机,不再追问任何过往。”
薛简听清了这些话,他略微抬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灰色的眼睛与江世安对视,里面空空荡荡。
“文吉,”他温和地说,“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背叛了曾经如此执拗的我自己,那么当时的我,也太可怜、太孤立无援了。”
“前面可能还有一步,也可能还有一万步。”江世安说。
“一步走,一万步也走。”薛简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还是你嫌弃我走不了多久了吗?”
他玩笑似得说。
薛简是一个很不擅长开玩笑的人。
江世安应该顺着这话接下去,才能完成这个玩笑的下半部分。但他近在咫尺的面前,是道长微微颤动的眼睫,是急促了那么一瞬的呼吸,是他绷紧收拢、又再次克制着强迫放松的双手。江世安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发觉他的需要——薛简很需要他的认可。
江世安伸出手抱住他,交颈相贴。他闭上眼,说:“我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每一步。”
雨声似乎没有尽头。
薛简抱着他,从桌椅交错的角落,到床脚倾斜的空隙。无论到哪里,他的怀抱都是一样的逼仄狭窄,挺直的骨骼就像是一架扎好了的竹骨,潮浓似雨的爱遍布在竹骨上面,把江世安圈在里面。
一根蜡烛,就这么摇曳晃动着燃烧。滚烫的蜡泪、炽热的火苗,窗外交织着寒冷的秋雨,一阵涌起、又一阵落下。交叠的声息当中,江世安流不出泪来了,他掰开薛简的手,指腹抵在了对方善用刻刀的掌心,仰头吸了口气,说:“……钝刀的伤。”
薛简迟了一瞬才回他,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怪我笨。”
江世安摩挲着他掌心里刻刀的刀伤,摸过他习武的茧。这茧子很粗糙,刮在腿根一碰就红了。他埋在薛简的怀里,闻到清幽的木制香气,混杂着皂角洗过的清香。
蜡烛飘的香火顺出了窗外,一缕渗进来的秋雨潮湿地铺在他的长发上。江世安靠着窗子,又分出神来,居然问了一句:“这么久了还抱得动吗?”
他幻想中的对方总是受伤,在大悲寺才刚吐过血。江世安总觉得他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薛简不回答。他低头锁住了那双唇。
简朴家具的轻微震颤,瞬间引起地动山摇般的连锁反应。关好的窗一下子被撞得打开,哐当一声。江世安的心也跟着一紧,他紧张得全身绷着,想说——会被听到。这一声说不出口,反而是薛简重重地吸了口气,他看不到,触摸的就更频繁,那道很磨人的茧子又开始刮得很痒了。
两人的唇分开了一刹,江世安听到他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很模糊,似乎是说,抱得动的。然后不甘心,补充了一句,夹得再……也抱得动的。
他为人端正,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江世安觉得自己听错了,听错的话悄悄顺着耳朵向下,从耳根到脖颈都泛红。
……
雨停之后,大悲寺迎来了一场近年罕有的盛会。
以江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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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剑术造诣,他完全可以掌控局面。既能让整个对局精彩纷呈、险象环生,使季春笛输得没那么难堪,又满足了聚集在大悲寺的众人眼光,没有辜负许多好手千里迢迢赶来观看。
这几日连带着寺庙的香火也随之鼎盛了不少。
盛会结束后不过两日,江世安见到了姬珊瑚。
姬珊瑚红衣金冠,身后立着三位圣坛护法,她正与玄悲大师对坐下棋。棋枰上茶气氤氲。
江世安瞟了一眼那三个护法,两女一男,都是红衣教的绝顶高手,但触及到江世安的目光时,都纷纷收敛避开,一边避开视线一边却面色不虞,露出又敬又恨的神情。
江世安懒得理他们,上前一步,扫了一眼局势,刚想对着姬珊瑚吹嘘一句“棋艺非凡”,话到嘴边又闭上了,这棋下得真是不能再烂了,看一眼都怕污染脑海里的棋谱定式,夸一句听起来跟讽刺没两样,于是硬生生咽回去,转而道:“教主来得这样快,难道未卜先知?”
姬珊瑚看了他一眼,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又看了看薛简,道:“本座听闻你现身跟毒仙约战,特地前来,不过来晚了。只从道中截到你的那封信,你约本座相见,是要交手?毒仙的剑术稀松平常,你竟然能跟她打上数十回合,奇了。”
她唇边的笑容晦涩不明,似乎有几分跃跃欲试。
江世安并不怕跟她动手,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他道:“毒仙也一样手下留情,没有暗下致命毒蛊。倒是教主应该好好检查一下,自己身边的护法弟子、心腹手下,这里面有没有他人爪牙。”
姬珊瑚眯起眼,唇边的笑意缓缓消失。她抬手捏起一枚棋子,弹指之间向薛简的方向飞去——
江世安面色瞬变,挡住那枚棋子,漆黑的眼眸里已有怒火。
两人的交手非常迅速,殿内除了玄悲大师竟无人捕捉得到,只感到眼前似乎微风一动,江世安展开手掌,一枚雪白的棋子粉末从指缝落下。
姬珊瑚道:“我还以为你让季春笛把他做成了药人。”
薛简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江世安滔天的怒火为之一滞,他顿了顿,皱眉反问:“你说什么?”
“他的五行都空了。你是纯粹的剑客,不钻研阴阳五行的学说,但也应该听说过,内脏分别有其对应的五行,而没有内脏还能正常行走坐卧的人,我只听说过十万大山里做成药人的法子,听说那叫续魂蛊。”姬珊瑚从棋枰上起身,投子认输,朝着玄悲大师示意,转过身来,“这次见面,江世安……你跟我印象里的上一面大不相同。你信上说得那个地方,我跟你去。”
“教主……”“教主!”
三位护法神态各异,但劝阻之意倒是很明显。
姬珊瑚抬手止住,道:“教内走火入魔的弟子、终生残废的弟子,我那些为了登仙而神智全无的师叔、师伯,还有直到今日还向这位‘师匠’跪拜,称太上供奉的人……他们可以一直蒙昧、一直信任下去。但我不能。”
江世安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想要清醒可能会很痛苦。”
姬珊瑚道:“这种痛苦,我早就恭候多时。”
第48章
出乎意料的是,心痴居然也要同往。
这件事与大悲寺毫无干系,且颇多危险,江世安本想拒绝,然而季春笛却说:“小和尚学的心海神通不知道有玄悲住持几分火候,这也是罕见的奇技,不输于方寸观的心法,你真不带着他?说不定他的用处比我还大。”
姬珊瑚为了圣坛的稳定,让随行的三位护法全部返回。此次行动隐秘,她改变装束,将内功气息收敛得低调不显,换了一身适合行动的暗红劲装,用两指把玩一枚红衣教用来占卜的铜币:“你心里打着的主意——不会是带着心痴和尚,好让玄悲大师暗中襄助吧?”
她似笑非笑地点破。季春笛不仅不尴尬,还颇为理直气壮:“正是如此。”
“那你还是收回自己的算盘。”姬珊瑚道,“他们讲究苦海之中所受磨难,皆是本身应完纳的劫数。假使心痴天才夭折,被人杀了,玄悲也不会为此走出大悲寺。他与中原名门早有约定,毕生不能踏入关内一步。否则你以为这非黑即白的世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中立传承?”
啪。
她指间的铜币转动不休,在话音落定的时候,铜币也相应地落下,被她攥在掌中。
“……江世安。”季春笛问,“你说呢?”
江世安正低头,将一块蒙眼的绸带系在雪白长发之间。薛简温顺不动,气息柔和地交缠在一起,蒙眼的绸带是深色的,倒没有别的作用,只是晚秋初冬时节,盛行北风,吹久了会流泪。
薛简的眼睛不好,曾经受损,他在大悲寺留住的几日,已经有两三次因为寒风吹拂而流泪了。
“我说。”江世安打上结,端详了片刻,没回头,“小和尚干嘛非要跟着去呢,他连我们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心痴连忙道:“我知道施主是去做善事的。”
江世安哼笑一声:“我差点没杀了你。”
心痴说:“苦海回身,更显佛性。当日都没有动手,如今岂不是更安全?有风雪剑同行,小僧正该去历练历练。”
他居然觉得跟在天下第一剑客的身边十分可靠。
江世安道:“可靠吗——”
心痴回应之前,是薛简微笑着低声开口:“很可靠啊。”
他的声音低微柔和,冰凉的掌心轻轻拢着江世安的右手。江世安的体温已经基本与常人相同,他静静地扣着剑客修长的指节,指骨与指骨亲昵地贴合、缓缓摩擦,光是彼此牵手的触碰,便已缠.绵得胜过耳语与抚摸。
江世安凑过去:“你同意?”
薛简说:“心海神通颇为玄奥。如果说天下武学尽可见识钻研,唯独此术极难入门。我想哪怕要面临久经江湖的敌人,也未必防着这一手。”
江世安点头答应:“那好。”
两人交谈话语虽轻,但周围都是高手,只要凝神都能听清。季春笛闻言用折扇戳了姬珊瑚一下,搭话道:“你看看,这俩人难道还能是什么正经关系么?若在中原武林众人面前,岂不把他们的下巴都惊掉了,你为何不惊讶?”
“我早就知道了。”上次见面时,两人含糊的关系就非常值得探究。姬珊瑚联系前后消息,不难猜出。她瞥了季春笛一眼,二指夹住对方的折扇,从扇子的间隙里捏死一只微小蛊虫,面上带笑,声音却发冷:“再往我身上蹭这些小虫子,我就掰断你的手。”
季春笛脸上没有一点儿被发现的愧疚,她连连道歉,打着哈哈把折扇收回来,刚一动,扇子被风吹成粉末,落下一地。
她的脸瞬息一僵,又恢复如常,从行囊里抽出一把新的折扇,啪嗒展开,上面写着“天下第一”四个字,表情舒缓了不少。
也不知道这种破扇子她有多少。
仰仗教主大人的财力,从大悲寺入关,穿城过镇,一路顺畅,车马饮食全部都是上上乘,丝毫感觉不到劳累。
晚秋,最后一声蝉鸣在落叶间消逝。
进入太平山周边后,薛简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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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很偏僻的路。
他目不能视,听力减弱,甚至方向感都时而错乱,但却还能依靠建筑物和山水间细微的差异辨别出位置。江世安只要形容一下周围的景象,薛简就能从脑海中勾勒出一条九成安全的路线图。
太平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它像迷宫一样设置着风水局、机关陷阱。只不过那些障碍在薛简面前,宛若无物罢了。
行至北侧的山腰,秋日的寒冷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而闷热的气候。地下的泉眼跟潺潺的小溪交汇着,在山石上流淌,泥土变得很松软、湿润。
江世安见到了薛简曾说过的,红色的泥土。
泥土中确实含有矿物,矿石被风雨吹打的粉末渗入土中,但将泥土捻开,里面混着一股浓烈的酒香,这种香气掩盖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凝涸的血腥味。
江世安在溪水边洗了手,道:“有血的味道。”
“地上还有毒虫爬行汇集的痕迹。”季春笛抬起手,一只小蜈蚣爬过泥土,密密麻麻的足踩过软泥,跟地上的痕迹一模一样,“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几人顺着溪流而上,见到了薛简所说的望仙泉。
望仙泉比想象中更大,说是湖泊也不为过。泉水的温度达到四十度以上,周围花草茂密。
在花草掩映当中,那些血腥味更浓、几乎变为紫色的泥土到处都是。这些泥土被踩实了,居然被踩出一条很窄的小路,通往望仙泉对面的山洞。
这说明这里并不是无人光顾的,相反,还常有人悄然前来。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心痴都感觉到了事情的莫测。他紧闭嘴巴,修行时一贯波澜不起的心在靠近山洞时,猛然狂跳起来,他的神通居然被触动了,感觉到一股令人畏惧的死意。
这是一种丧失希望、只存死志的意念,仿佛在山洞里贮藏着许多求死不能的人……心痴抬手敲了敲头,收敛感知,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
山洞里人工造了几阶楼梯,洞前的碑石上写了“非请莫入”四字,倒没有什么其他恐吓言语,也并没有什么阻挡外人的机关。
里面是大量的酒坛。
空的、半空的,满的。酒坛层层地叠在一起,被累计存放着,像是山一样塞满洞中。除了这些酒坛之外,中央只有一个石桌,一个小凳而已。
几人分开探索,江世安拉住薛简的手。
他其实提议过让薛简不要进来,但很快就发觉没有自己在,他身边只会更加危险,于是便牢牢地把薛知一拴在身边。
“天仙狂醉……”江世安默读洞中山石上的字迹,拉着薛简的手放上去,低声问,“能摸出是谁的字吗?”
薛简的指腹抵在刻痕上,顺畅地抚停在末尾,说:“是二师爷的。”
“这里既然有古怪,会不设守卫吗?”江世安低语道。
“方寸观弟子极少踏足这里。”薛简顿了顿,“除了清知师弟,他要看顾这些酒。”
“靠清知道长一个人,恐怕没法把外面那条路踩出来吧?”江世安道,“还有别人。”
薛简的手从那些字迹向旁边摸索,这些都是二师爷醉后所写,几乎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不,有道抓痕?这是内力充盈在指尖的指法,能凿入石壁、留下痕迹,似乎是鹰爪门的功法。
他拨开旁边生长出来的草木,沿着摸下去,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打斗。这个鹰爪门的弟子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挣扎求死,力道深而无序,混乱不堪。打斗的痕迹地上也有,混杂着其他各个门派的剑法、刀法、掌法……
但都是一样的,狂乱无序,走火入魔。
薛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道:“这到底是在调.教他们,还是在折磨他们……”
在他脑海中的打斗变得错综复杂,他模拟出二师爷所用的方寸观心法,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将这些年轻的各派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至极的愤怒和挣扎连威胁都够不上……但最后,这些招式都戛然而止了,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被控制住了。
江世安跟随着他移动过来,在薛简沉思不语之时,他低头打开酒坛,空酒坛底部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半满的酒水里,浸泡着些许毒虫的尸体。
“这里有蛊母。”浓郁的酒香遮盖了毒物互相吸引的气味,季春笛飞速靠近过来,凝眉道,“我身上的毒虫都兴奋起来了。续魂蛊的蛊母很少见,我手里只有两只子蛊,跟我来。”
她搜索着靠近,寻觅到子蛊最为兴奋的方位,一脚踏进柔软的土地里,骤然踩到一个低陷之处。
姬珊瑚就在一侧,她用手里的铜钱转动占卜了一下,伸手摸下去,道:“抬脚。”说罢伸出手指,插入泥土,内力凝聚掌心,猛然掀开一块巨大的金属板。
下方还有一个洞穴。
不是很深,江世安跳了下去,在前方点了一支火折子。他刚点燃起火光,忽然不动了。在他身后下来的几人刚要催促前进,一抬眼,一齐愣住。
片刻安静后,只有薛简低声询问:“怎么了?”
江世安攥住他的手,牵着他前进,说:“没什么。”
没什么?心痴无声地质疑这句话。
在众人面前,这个洞穴内到处都是尸骸。森森白骨铺在地上,踩在脚下,几乎有一种秋风卷落叶的清脆断裂声。在白骨上面,还抛掷着几具血肉尚存的尸体。
在这些年轻的尸骸上,毛笔沾着鲜血,字迹模糊地写在衣服上,飘逸至极,似有醉态。
“蝴蝶双剑派,执拗暴怒时,剑术最为锋利,然而心智软弱,难堪大用,死不足惜。”
“杀心观,所谓天赋绝佳?废物,徒惹人耻笑耳,白费力气。”
“红衣教,颇有乐趣,不如教中圣女多矣,憾不能为我所用……”
血字斑斑,早已凝涸。
姬珊瑚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具尸体,视线微凝,跟随着江世安向前。
前方并不狭窄,这个洞穴被扩建过,除了那些被血字批注过的尸体,迎面有一扇严丝合缝的石门,门上刻着四个字,也是“非请莫入”。
江世安推开门。
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药柜,穿着道袍的身影跪坐在地,弯腰低头,捣弄喂养蛊虫的草药,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地说:“非请莫入,难道不识字?”
说罢,他抬起头,表情倏地一僵,怔了怔:“……江世安……薛师兄?”
薛简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确认道:“清知师弟。”
清知抱着捣药的陶器,呆愣片刻后,从药柜前站起身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转而看向地面,没有看他们,也不曾解释,只笑了笑,说:“我还以为是那些不识字的蛊虫。师兄……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为什么?”薛简道,“应该是我问你这句话,听你的解释才对。”
第49章
清知叹了口气,面对众人道:“想要解释起来……似乎太难。你们是怎么寻找到这里的?是怀疑到了我身上,还是……”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一道窸窣的轻微声响在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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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响起。江世安虽然全神贯注,但只能听出那是一只蛊虫快速爬行的动静,但听起来湿漉漉的,仿佛混着水迹……
爬行声愈发明显,一只鲜红的蜈蚣爬上清知的领口,在脖颈上一闪而过。但却不是在他身上爬过去的,而是一个血红的蜈蚣虚影,在年轻道人的皮下游动。
“蛊母。”季春笛捏紧躁动的子蛊,紧紧盯着清知的面容,“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不知所踪的赵氏武馆之子?你有没有一个姓季的奶奶,你竟然用自己做这条母虫的器皿!”
“二十年前……”清知摇头轻叹,说,“这位朋友,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自小被师爷带回方寸观,生是方寸观的人,死是方寸观的鬼,你说得那些前尘旧事,我根本就不曾听闻,也不愿意想起。”
“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方寸观吗?”薛简问道。
清知身体里的蛊虫不断游动,蛊母苏醒后,门外陡然响起密集的移动声响。那些白骨枯骸被踩成了粉末,整个静谧的洞穴外围,连同此处的其余三条道路之中,都瞬息响起脚步声。
江世安拔出风雪剑,挡在薛简侧前方。
“师兄。”清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他脆弱的神色只袒露了一瞬,随后又立即变得平淡,“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你们。观主也好,我师爷也罢……观主懒于打理红尘中事,师兄你又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有你和江世安这样的人珠玉在前,我就算放弃武道天赋,代观主处理俗务,也并无怨言。”
他口中的师爷是纳灵子秦永臻。
清知踏出一步,继续道:“我师爷不甘就此蹉跎老去,想要改进方寸观的根本心法,想要延年益寿再上一层。他抚养我长大,教我功法、道理,让我友爱同门,森*晚*整*理难道我忍心看着师爷终生原地踏步吗?他要做什么,清知怎么会不答应。”
“你倒是把别人豁出来了。”江世安盯着他道,“天下之人,谁不是他人的子女爱徒,清知道长,你自己不知道这是在助纣为虐么?”
清知没有再看薛简,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江世安身上:“你的那件事……我还小,并不知道内情。不过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师爷最关注的人,江世安,如果你愿意早点接受他的招揽,一切灾难就都不会发生了。”
“笑话。”江世安扯了扯嘴角,“想招揽我的人那么多,你们排得上号吗?为了自己的亲朋爱侣而残害他人,翻搅风云,死伤无数,用尽手段逼死我,还反过来怪受害者。”
“冠冕堂皇。”清知面色凝滞,声音高了一些,“你就算没有亲朋,总有我师兄在身后吧!外人的性命跟师长亲友比起来算什么?拂袖之尘埃而已。倘若有让你的亲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你未必能不动容,我待方寸观之心便是如此!”
江世安怔了一瞬间。
他想起初见心痴的那一刻。为了薛简的生机,他的确有过那样决绝的念头,但这样不顾一切的杀念被薛简阻拦住了……也幸好没有动手,续命之术对薛简已无作用,只会白白糟蹋了别人的性命。
他收敛思绪,吐出一口气,道:“可惜……我没做成跟你一样的事。你的这些‘牺牲’,广虔道人可曾知晓内情?”
清知沉默稍许,一直坦然对待的他,因为提到广虔道人而变得躁动和不安。他急于进入正题:“不用浪费口舌了,你们谁都不能走出太平山,谁都不可以。”
话音初落,第一个在门口停滞住的药人猛然暴起,持兵刃冲入洞穴,直直对着江世安而来。
在对话期间,季春笛和姬珊瑚已经对这些被蛊母催发行动的药人观察已久,第一个药人傀儡冲入的瞬间,季春笛的折扇便从左侧点水而来,她按照对续魂蛊的了解,在蛊虫控制最弱的几个穴道飞速点击,单手成爪,立即去掏药人的后颈——
一般来说,子蛊就会寄存在此处!
对方的身形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的手掌反而被药人牢牢握住,一把甩开。季春笛运力稳住身形,脚步在地上拖行数步,身后的更多药人涌入洞穴,一拥而上。
各式的兵刃、各色的功法……但无一例外的,这些被控制成功的家伙,全部都是十几年来诸多门派的年少天才!
一把带着血锈的红枪从她腹部擦肩而过。季春笛甩袖一滚,窜到小和尚身后躲了一躲,从另一边冒头喊道:“教主!教主!”
姬珊瑚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鞭尾如蝎子般卷住红枪,将枪身抽飞出去。长兵“笃”地一声嵌入石壁,散下碎石无数。
“别叫了。”她额头青筋狂跳,“你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我就不应该让江世安带你来!”
季春笛疲于应敌,抽空回嘴:“那小和尚岂不是更没有用!不是,大师救命!”
她又躲回心痴身后,用心痴的身躯抵挡药人的攻击。心痴和尚功夫不弱,看起来纤弱,却有佛门横练外功在身,虽然左右支绌,但暂时足以抵挡。
这些药人和续魂蛊差得太多了!季春笛满头冷汗,心中大叫后悔。表弟既然不认自己这门亲,来这一趟就更没收获了——她狼狈逃窜,掌中的毒虫斗不过对方体内的蛊虫,处处受制,被逼的抽出长剑。
她一着急,剑术更是如同天女散花,混乱不堪,躲避得险象环生。就在药人围攻的刀兵快架在脖子上时,面前傀儡的腰身被一截长鞭卷住,内力流转,居然活生生勒断了半截药人的腰。
季春笛趁机将长剑刺入药人胸口,翻身离开,叫道:“这人竟然还有血流?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姬珊瑚冷冷道:“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人长期沉浸在走火入魔的混乱状态当中,心智被蛊虫操控,大部分还活着……这样的状态跟我教功法出了岔子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活着?”季春笛难以置信,续魂蛊用于死人,在此基础上改造的夺魂蛊竟然如此厉害?难道那位纳灵子又加以培养过不成?她脑海中的讯息飞速流转——怪不得那位清知道长要在此看顾“酒水”,他要保证这些药人都活着,他要喂养这些蛊虫。
蛊母才是关键。季春笛正要回头向江世安求援,一转眼,发现江世安身边的形式居然更加严峻。
在第一个药人夺门而入的瞬间,江世安的风雪剑就已经出鞘。这样快到极致的一剑,竟然被挡了下来——
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药人出现在了清知身畔,两人内力十分浑厚,不惧损伤,用肉.体硬抗这一剑。风雪剑切开略微有些僵涩的皮肉,劈断骨骼,撞在一块非常坚硬的金属之上。
金属?江世安瞳孔微缩,横起锋刃扩大伤口。将黑衣药人胸膛的破开,露出比百炼之钢还更坚硬的骨架,完全是用炼制兵器的方式改造了这些人的身体。
“两位前辈。”清知对待这两具药人的态度很柔和,拱手道,“不得不惊动你们了。”
平时收纳在药柜后方?江世安的目光向后偏移,扫过清知身后的巨大药柜,脑子里的一个自嘲飞掠而过——药人可以用“收纳”这种形容么,幽默得太黑暗了。
“纳灵子除了残害年轻人,看来也搞到了不少高手随行。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方寸观,却又对镇明霞道长下手,他不算是你的前辈吗?”江世安持剑而立。
“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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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知转过身去,捧起陶瓷药罐一下下地捣药,动作用力,“要不是夺魂蛊,他早在走火入魔的当日就逆血攻心而死,怎么会有如今的逍遥自在。我师爷是为了他的性命,只是在找到让他恢复神智的办法之前……暂且用一用……”
江世安冷笑一声:“你真这么想?我看纳灵子前辈未必啊!”
这两具黑衣药人非常难缠。
他们的年纪已经在四十岁以上了,或许在被操控之前,就是颇成气候的一方高手。江世安的剑术独步天下,以一敌二,也不算艰难,只是两人的身体被重重改造,剑刃劈入而不伤分毫,几乎没有疼痛的知觉。
防的密不透风、破不了招。
他们以纠缠为主,江世安因为顾忌身后的薛简,不能使出全力。从方才开始,清知就不在意时间流逝,甚至有意说明了一些事以作拖延……他们在等纳灵子?要是秦永臻加入其中,胜算就更低了。
局面太过僵持,江世安削断黑衣药人一臂,风雪剑吟啸而起,扫向头颅。也是因此,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空档……这是江世安故意露出的破绽,他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回防。
但是没有。
药人对这个故意暴露的破绽视而不见,没有采取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格挡不及。江世安剑锋扫过,一只面目被毁的头颅冲天而起,血迹飞溅而出。
蛊虫从头颅的耳朵里爬出。
江世安再次站定,剑刃跟另一人的双刀锵然撞击在一处。他似有所悟,目光穿过药人的斗笠,看向清知身着淡青道袍、侧立而对的身影。
满室混乱之中,却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简动手。
江世安自问防得缜密,正是因为他保护得十分缜密,才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知一下手。他凝视着清知,开口道:“我的挚爱,你的同门,本是一人,我们却因仇怨而刀剑相向。”
“万一我说得是假话呢。”清知看着他道,“江世安,你敢赌这个万一么?”
风雪剑擦出刀刃摩擦的火花,冷兵器交击的寒音响彻洞穴。但这里是地下,而且太深了,就算是天塌地陷,恐怕都很难立即发现。
江世安凝滞一瞬,旋即,他感受到了身后的触摸。
以薛简目前的状况,不可能参与这种战局。但他也觉察到自己没有受到袭击,低声说了一句:“去吧。”
江世安没有回头,轻言询问:“那你呢。”
“他不会杀我。”
“我不能赌。”
“是我赌。”薛简道,“你放心。”
江世安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放这个心!”
转瞬之间,另一个黑衣药人不惧死亡,奋力纠缠,剑鸣厮杀之中,风雪剑的寒光映照四方,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迸发而出。
第50章
风雪剑瞬息突破药人的封锁,穿胸过躯,寒冰一般的剑锋险险地擦过清知的发丝。
江世安没有丝毫犹豫,纵身横剑抵住对方的脖颈,就在这股杀气即将爆发的刹那,一道磅礴的掌风从另一侧骤然而来。他背后寒毛倒立,可怖的危机感冲上脑海,向左侧躲闪而去,长剑在地面上擦出刺啦的磨动。
江世安回头看去,望见一个人的身影。
是纳灵子秦永臻。
他记得纳灵子是一个瞎子,根据江湖传言,秦永臻年少时就已经失去双眼,他的铁眼罩之下只剩下两个干枯的空洞。可他今日出现在面前,却有一双非常年轻的眼睛——跟他本人的年纪非常不符。
这不是他自己的双眼,这双眼睛是从年轻的身躯当中摘下的。像这样的方法红衣教就有,乔红药就曾经为了给她妹妹制造复活的身躯,而残害过彤城无数的平民少女,红衣教是著名的关外邪派,并不介意留存这样残暴可怖的功法,而大善师匠作为太上供奉的那些年,大概没少阅读这些邪术典籍。
秦永臻的黑发里掺杂着白丝,此刻的样子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深深地望着江世安,目光浮动,像是被一颗石子投入湖心的平静水面,漾开一圈圈绽开的涟漪。
“小友……”他说,“怎可伤我弟子?”
这声音……
江世安不是没有听到过他说话。
他的脑海中透出一股隐约的疼痛,在复生之后,江世安的听觉比之前灵敏太多。这种脑海中的刺痛唤醒了隔世的回忆,让江世安猛然想起那道内力醇厚才能做到的传音。
“大善师匠。”姬珊瑚单手拧断药人的脖颈,手中的绞金鞭转腕一收,啪得一声打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向秦永臻,露出来一个带着切齿恨意的笑容,“老师……您看起来倒是正当盛年,不知一向可好?”
秦永臻没有看她,从他出现之后,目光就没有从江世安身上移开,口中却道:“姬珊瑚,你还没有攻克《炼心决》第四重的缺陷么?也罢,你虽有天资,并不足以成大器,就算我让你师父好好教导你也无用。既不能改进心法,也不能胜过小简。”
这世上能够胜过薛简的只有一个人。
他眼中的波澜愈发剧烈,微微斑白的眉峰压低些许,对江世安道:“小友……你的心智之坚,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走火入魔。”
江世安握紧剑柄,风雪剑的吟啸时隐时现,周遭气温骤降,寒气浮动,他轻笑一声,问:“这是夸奖我吗?所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层层苦痛,也在你逼人入魔的计划当中么。”
“若是只要捉到你,就能将夺魂蛊种入你的气海,老夫何须大费周章。”秦永臻跟着笑了,“可惜你入魔的程度还不够深,你痛得还不够,江小友,我多年以来极少失手,但对于你,我是真的十分好奇诧异。你年少失去父母亲人,出生之地毁于一旦,往后八年又历经追杀,声名狼藉,背负罪孽,你为什么没有疯?”
他真的很疑惑,语气也颇为不解,“世人遭到如此变故,必然身入不可回头的绝境,极难救回。你虽然好命遇到了他人襄助,难道在后来的八年之中,都没有痛苦到极致么?亲朋好友,师门眷属,你不是已经一无所有了吗?”
一无所有。这就是他对江世安处境的批注。这是一个屡试不鲜的手法,在秦永臻尝试的每一次当中,都会有一个天资绝代的少年或少女意志倾塌。沉浸在温暖和爱意当中长大的孩子,失去了一切的爱,一切的尊严和名誉。
“一无所有……”江世安重复了一遍,他的情绪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道,“你会害怕一无所有吗?”
秦永臻笑道:“我心中只有道,没有其他。我会让方寸观的心法统率百家,会延寿登仙,也会让师兄知道,我才是方寸观应该寄望的出路,而不是让他固守着中立不出山的规矩,被所谓的世家欺压。”
他走近数步,展开手掌,从腰间拔出一柄木剑。方寸观之人不可杀生,所以他们所配的剑器,一般仅以木制。
秦永臻道:“可惜,可惜,可惜!你竟然不能为我所用,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这一次你再拒绝,你带来的这些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世安面无表情:“你就是求我当爹,我都不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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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
话语未落,他已经调整好方向和气息,剑光蓦然飞掠而去。
“真是没礼貌。”秦永臻含笑挡下,木剑与金铁发出笃笃的沉闷震响。与此同时,一条绞金鞭在他右侧飞卷而来,姬珊瑚的暗红衣衫如蝶影蹁跹拂来,鞭子卷上腰身之前,却被秦永臻铁石一般的手掌猛然抓住。
他与江世安飞快过了三招,交击声一下比一下更沉、更快。江世安身上的杀意一点点漫涨,惊人的爆发力被一柄朴实木剑平平无奇地接住。炽热的、狂躁的、锋利得能够见血封喉,他的剑术滚烫酷烈,剑器却凛冽如风雪寒冰,剑影织出一片目不暇接的罗网。
秦永臻丝毫没有被撼动,他以一敌二,浑厚如有实质的内力运转,在跟江世安交战当中,身法转动,顺势反攥住绞金鞭,掌心如同璞玉浑金,光华隐现。
在这种角力当中,姬珊瑚的内力如同被大山压塌遮盖,她的实力虽不如全盛时期的薛简,却也在江湖上屈指可数,竟然瞬间被绞金鞭的另一个方向扯动,甩进洞穴的石壁当中,砸出碎石零落。
姬珊瑚的体内被磅礴内力倾轧而过,经脉爆裂,她从墙面上缓缓滑落,跪在泥沙之上,埋头吐出一口血,风箱一般嘶哑地喘气。
“姬珊瑚。”季春笛自然不敢动手,凑过来扶住她,目光回头扫去,焦急地快速道,“我们根本拦不住他,现在就逃吧!纳灵子的实力根本就不在玄悲大师和广虔道人之下!”
姬珊瑚盯着两人纠缠的身影,擦掉唇角的血沫:“逃不掉的。”
“怎么就——”“确实逃不掉的。”
季春笛回头看去,是一直守护在她身前的心痴和尚,小和尚身上的僧袍略有些残破,周身内力流转的金钟罩已经多了数个可破的罩门,颇有些灰头土脸。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和血迹,道:“我们进来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一点光和风都透不进来,这是铁了心让我们葬身在望仙泉下。”
“这些药人来时的动向不一,说明有很多条路通往这里,只是我们没有找到。”季春笛的视线左右掠动,“小和尚,你又不用报仇雪恨,我们俩带着教主跑了算了!对了,那个清知道长身后的药柜,后面一定有路,我用我多年设置机关的人品担保。”
姬珊瑚却反手推开她,唇.瓣全然被血迹浸透,冷冷地道:“你能找到路口已经够了,本来也没指望能出力。滚吧。”
“难道你不走吗?你疯了不成?”
姬珊瑚捡起绞金鞭,重新运转内力,内息在她残破的经脉中勉力流通,每一瞬都带着刺骨的剧痛。
心痴居然也道:“阿弥陀佛,贫僧也帮忙。”
就在小和尚要跟过去助阵之时,未曾解决的药人再次纠缠上来。他再一次被逼退出了战局中心。
剑声。
周遭只有不绝的剑声。剑器荡起重重的风、闪出重重的光。
“也只有风雪剑一个人,能在师爷手里坚持这么久。”清知咳了几声,他身上的蛊母依旧活跃,鲜红的蜈蚣虚影在他的脖颈间攀爬。他走了过来,坐在薛简身侧,将陶土药钵放在手畔,“别说分心保护你了,他现在稍微走一点神,都会立即毙命。”
“你不会动手。”薛简道,“清知,你……真是让我料想不到。”
“我确实不会动手。”清知说,“师爷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观主的武学独步天下,却为了遵守什么武林规定终生在山中修道,不可动武。那些名门正派,不过追名逐利、贪婪敛财,全无一点武道之人的尊严。师兄,你不过是杀了该死之人,却要因为什么江湖上的颜面和声誉而受罚,观主竟然要给这样的狡诈贪婪之士赔礼道歉……真是笑话。”
“我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野心。”
“我没有野心。我只想保护你们。”
“那我师父……”
“镇明霞师伯那件事是情急之下,”清知道,“如果不用夺魂蛊暂时控制他,他当时就会死。”
“利用他滥杀无辜也是保护吗?”薛简冷淡地问。
清知凝滞片刻,吐出一口气,慢慢道:“他不会记得自己都杀了谁的。观主取出蛊虫,也保下了他的命……师兄,你也一样,你会活着,我和师爷的所做作为,其实都是为了你们。”
薛简发觉这句话并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忽然被捉住手腕,一条蛊虫从清知的袖中爬出,瞬息间钻入到他的血肉当中。
薛简抽回手,掌心只剩下一个微小的血洞。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只蛊虫爬行着穿过空空的腹腔,吞噬他残余的五脏血肉。
“你……”他立即疼出一背的冷汗,“这是什么东西?”
清知依旧坐着,他转而道:“已经三十七招了,师兄,如果你的内功还在,能撑得这么久吗?”
“清知!”
蛊虫蚕食着薛简的体内,把一种更为狂暴的力量反刍回来,这种力量路过残破血脉时,痛得让人神智恍惚。薛简的指尖刺入掌心,他用极大的自制力压住了这股疼痛,牙根咬紧,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还生蛊,这能恢复你的五感,代替你的五脏。一共有五只,这是第一只。”清知说了下去,“不过,这非常、非常痛,几乎是脱胎换骨。你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
薛简道:“你们怎么会研究这种……”
清知打断了他的话,“只要能救你的命,观主就会对我所做的事情既往不咎……你的命中之劫,连观主都无能为力,不能更改,唯有旁门蹊径可以走。师兄,只要你的五行被换过,就不会被招魂术牵连至死了。”
招魂术对应两人的八字五行,有这一层联系在,薛简的一切都会源源不断地转换给江世安。他的内脏消融,五感退却,都是因为“换命”给了对方,只有以蛊虫为引,以内力不断温养,使之催生出新的五脏,更替五行,才能脱出樊笼。
薛简跪倒在地,额头冷汗密布,唇边淌出一道鲜红血迹。他咬住牙关,想要用自己的力气起身,却猛地听到一声噗呲入体的声音。
是木剑砸断筋骨的声音。
薛简刹那间大脑空白,他听到两人的交战有一瞬的停滞。江世安低微的闷哼传入耳畔,他听到对方剧烈的喘气和沙哑的声音。
江世安的左手筋肉断裂,骨头碎在里面。他抬手挡住攻势,脊背抵在墙壁上。在薛简体内被蛊虫催发的瞬间,他对应的脏器也跟着一同爆发出剧痛。
正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露了破绽而受创。
招魂术的联系太过紧密,一旦薛简的五行开始更替,他的一切心理感受,就会被江世安贯通分担。也是因为他突然间的波动和痛楚,让江世安无法对战下去。
江世安喉咙里尽是腥甜的血液气味,转眸看向薛简,他抵住木剑,虎口一点点撕裂开,鲜红满溢。
“小友。”秦永臻看着他笑了,“我真舍不得杀你。”
江世安舔了一下沾血的唇。
“你要是能被做成药人,便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天大好事。”
在两人对视的刹那,一股令人天旋地转的扭曲感侵入脑海。江世安摇头抵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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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手抽回去一剑,摆脱秦永臻试图控制的行为。他低声道:“没这种好事……薛简是你看着长大的,连他你也要残害吗?”
秦永臻笑眯眯地道:“要是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师兄恐怕会立即撕破脸,这我如何交代?放心,我是在救他。你对小简倒是真心。”
秦永臻再度攻来,此刻,蛊虫蚕食内脏、置换五行的痛楚已经达到精神忍受的极限。至痛之下,反而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江世安抬手交战,避无可避,就在被木剑砸碎胸腔之前,一个身影在面前一闪而过。
“师兄!”
耳畔响起清知震惊的叫声,薛简没有内力,轻功步法却天下无双,他竟然没能拦住薛简。
咔、咔。
剑落骨碎。在令人窒息的疼痛之中,江世安身前被护住大半。那柄木剑落在薛简的肩头,骨碎肉烂,血迹染透了青色的衣衫。
触目惊心的红飞快地扩张开来。
薛简背对着秦永臻,用一具残破的、没有抵抗之力的身体挡在了两人之间。他血迹斑斑的手发着抖,放在江世安的手背上。
轰!
洞顶响起一阵山摇般的剧烈轰击,一块空心的墙壁被豁然轰开,灰尘纷落之中,迸发而出的光线照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微风吹起拂尘苍白的尘尾。
广虔道人静静地站在落石的狼藉之中。他苍老而沉静的双眼落在众人之间,看了看薛简的伤,转而道:“永臻。”
秦永臻转过身。
“师兄。”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随后只是笑了笑,“你要亲手——清理门户了吗?”
广虔道人看着他道:“你入魔了。”
“师兄这是要骗我么?”他说,“我只是有追求向道之心,我只是不择手段而已,哪里称得上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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