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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宿敌复活以后 道玄 36923 字 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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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没有疼痛感。

但他能感觉到热切、感觉到窒息,感觉到心中混乱怦动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扎落在脊骨上,让江世安觉得自己被刺穿、被撕扯成碎片。

可薛简只是吻他。

这是亲吻还是噬咬?江世安恍惚之间,错乱地觉得薛简真的恨他,像是因爱生恨般,每一丝亲昵包裹着温柔的外表,撕开里面,就是密密的长针刺进血肉。

他的舌头要被他咬掉、被他吞进去吃掉了。

江世安眼底发湿,喉骨无力地滑动了几下,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睑碰到薛简的睫毛,道长的眼睫密而纤直,触碰到脸上痒痒的,在被咬碎吞下去之间,这种细密的微痒突破了一切压迫和窒息,成为了最鲜明的触觉。

他的齿印咬着舌根。

江世安泛起一股窒息和欲呕的感觉,喉咙间的软肉一阵阵的痉挛。他攥住薛简的脖颈,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攥深的指痕。痕迹密布在苍白的肌肤上,反而像是罪恶的孤魂野鬼纠缠上了他、烙出交歡般错落的印记。

薛简很喜欢。

他甚至喜欢得放轻了动作,用残损渗血的舌尖贴向江世安的唇缝,蹭着他说:“文吉……你再凶一点……”

江世安抬手要打他,指骨又一节节蜷缩握紧起来,他脱水一样杂乱无章地喘着气,好歹把气息匀过来,才牙根儿痒痒地道:“我凶你?我怕你爽到了,又开始疯。我当初该杀了你啊!”

薛简笑了笑,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要是能被你杀了,那立刻就死也无妨。”

他拥过来,把江世安冰冷的、渐渐虚无变得十分轻盈的身体抱在怀里。舌尖血的效用消失了,他虽然能感觉到江世安在身边,但这份重量跟常人身躯大相径庭,连一把骨头的分量都没有。

江世安受到连番刺激,疲倦不已,此刻也没工夫细细计较,就这么让他抱着、哄着道长运功入定。

薛简言听计从,运功将余毒压制了大半,有了方才的失控和发泄,他得到了一定的安全感,长久黑暗中受到的焦虑和毒素干扰也慢慢压下去,心智恢复,清醒了许多。

江世安缓过神来,听他问:“我吓着你了吗?”

“不算吓着。”江世安凉凉地道,“你是真的恨我啊,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要是我的骨灰不是苦的,合你的口味,我现在该住在你的肚子里啊。”

他说后半句时,薛简腹腔中内功波动,透出渐渐升温的热。他居然真的有一刹那开始幻想让江世安住在肚子里的想法了,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半步……这样的幻想让薛简浑身都烫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为此羞愧不已。

道长耳根红了一片,十分内疚,道歉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江世安叹了口气,随后却笑,装作没事儿一样宽慰他道:“这有什么?我又不疼。你为我做得够多的了,要是真能饱腹,我便听从处置又何妨。只是我并不能果腹。”

薛简很温和地贴着他,抱着他闭上眼:“只要你别走……”

“能走到哪儿去?我一介孤魂野鬼。”

“你一走,我就找不到你了。”薛简轻声道,“我追着你的踪迹前往各地,总是扑空。你太过狡猾,总有办法脱身,我连你的衣角也不能抓紧……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以为我会追着你一辈子的。”

薛简素日寡言少语,此刻语出真心,却也前后颠倒、词不达意。

江世安不能悟透他的心。

问心堂暗无天日,不知究竟能不能“问心”。

因为道长性情大变,江世安觉得不能招惹他,心里原本打着“等他睡了我就飘出去找广虔道人”的想法,可又怕他突然苏醒见不到自己,光是提了一句,薛知一身上的伤就没有少添,他要是真跑去见观主……后果难料啊。

他难得老实,与薛简日夜紧贴,耳鬓厮磨。这种分寸全失的亲近让江世安很不适应。

第五日晨,终于传来锁链打开、钥匙转动的轻响。

一缕晨光迸射进来。

这道晨光豁然闯进漆黑的牢笼里,驱散一部分沉沉的暗色。

迎面的日光让江世安的大脑眩晕了刹那,他立即转头看向薛简,果然见到道长猝然紧闭的双眼,映照在晨光下的肌肤透着些许病色,那件道袍青衫上沾着血。

他被血迹玷污了。

江世安莫名这么想。

薛简狼狈不堪。他的衣袖被血色浸透,手腕上凝着才刚长好的剑伤,与之相反的,是风雪剑的剑刃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光洁如新。

江世安喉间一哽。

他脑海中的眩晕感消散过去后,凑到对方身边仔细审视,掌心贴住薛简的脊背,低声道:“先不要睁眼。”

骤然刺目的光让他的眼落下生理性的泪。

薛简沉默地抹去,只缓了两个呼吸的工夫,便转头望去,见到师爷立在门外,清知师弟在他身后跟着。

广虔道人的神色不动,凝重肃然地望着他,见到薛简如此模样,与他的双目相对时,原本藏在腹中的诘问忽然忘却。

双方相对沉默

江世安不便言语,跟在观主身后的清知师弟也不好开口。就这么静寂了好一会儿,广虔道人不得不错开视线,眺望向太平山边缘连着的天空,对着那缕薄薄的赤金朝霞。

师爷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百年修身养性,临老却得了这样一个孽障。他既是煞星,又是冤家,你怎么不懂避讳命中克你的人,反而自投罗网。”

薛简垂首道:“师爷教训得是。是徒孙愚钝,不能领悟。”

“我看你不是愚钝,而是太过疯魔了。”广虔道人知道就算他强行将薛简困在太平山上,也不过是让他郁郁难平、身心枯竭,强求无用,便转身吩咐道,“罢了,清知,把你师兄带回去修养。”

“是。”

……

薛简的眼睛仍旧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遇到强烈光线时,他的双眼变得比常人更易流泪。这一点是江世安吃蜡烛的时候发现的。

他的瞳仁映着烛芯,片刻后无知无觉地淌下泪来。江世安吹灭了蜡烛的焰火,抬手帮他擦了擦,道长才蓦然回神。

回神的刹那,他的指腹还落在薛简的脸上。对方怔忪一刹,攥住江世安的手贴过来,贴着他的掌心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垂眼低语道:“我没事的。”

江世安故态复萌,随口调.戏他道:“看你这么柔弱,我见犹怜,故而替你擦一擦。只是道长的血虽热,泪却冰得很。”

薛简凝视着他的脸。

江世安嘴上说完,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映在面上,这才意识到似有失言。不等他补救,薛简便俯身过来,抓住他的衣领道:“江世安,你行走江湖百无禁.忌,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轻佻。”

虽是疑问句,却是确定了一半的语气。

他的字音重重地落在“轻佻”二字上,听起来与捉奸无异。江世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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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热,尴尬不已:“哪有的事……”

薛简的眼神更沉了。

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抓着对方的手渐渐松开:“请日后不要对别人说了。我已破戒,道心不稳,恐怕杀了对方也未可知。这样的怨妒杀孽你我都不愿造。”

江世安道:“……你礼貌得让我有点胆战心惊。”

薛简喉结微动,稳住心绪,抬手又重新点了一根蜡烛给他吃,声音渐渐平缓:“我不善言辞,说话总不顺耳,这都怪我不好。”

他顿了顿,道:“求你不要同外人那么说。”

这种事情何以用到一个“求”字?江世安失言在先,于是点头应允。

修养了三五日,薛简身上的外伤就好得差不多了。他的眼睛和骨折的手指还没有养好,却不愿意再闲着待下去,于是再次向师爷请命。

广虔道人无可奈何,只能默许。

在启程之前,正逢一个光辉灿烂的好天气。

江世安避着日光,身形隐藏在薛简的影子里。他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摆阵法,分出一只耳朵听两人说话。

“……罗辰那孩子有些木讷迟钝,寡言少语,反应总是慢一截。慈幼堂的小道童们虽然善良,可终究跟他顽不到一起。就算我再三叮嘱了,也不过一天说上两三句话。”清知师弟略带忧心地道,“加上这孩子身世已经传开,众人都说他是魔剑养大的,忌惮他身有反骨,戒律堂的长老都不肯收。”

薛简道:“记在我的名下吧。”

“这怎么使得。”清知道,“师兄还没有开门收徒,他天资不佳,万一碌碌无为,恐怕辱没了师兄的名声。”

薛简淡淡地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声。”

清知劝说了几句,见他执意不改,只好叹道:“好罢。既然如此,我倒可以分配他去师兄的住处。这孩子总不说话,我担心他口齿或是心智有问题,叫来给师兄探一探,是不是从前经历的事吓着他了。”

说罢,清知道长转头跟一个小道童说了几句。那个十二三岁的道童便跑进慈幼堂里,里头正教《太上度厄真经》,在齐声诵读之间,罗辰被道童带了出来。

江世安的手顿了顿,继续摆小石子儿。

薛简道术更精,探了探这孩子的心智,并无异常。调动内力体察躯体,也没有问题,便道:“我要前往北方一趟,请师弟多多照管他,不要让他受委屈。”

清知点点头,正要让他回去,一贯不说话的孩子却突然站定,从地上捡了一枚多余的石子摆了过去。

两人转头一看,见到地上不知何时用碎石子形成一句——“薛简你早上没吃饭。”

在场之人一时沉默。

清知师弟愕然片刻,看了看罗辰,又掉头望向师兄,他压低声量,问:“薛师兄,我听说魔剑江世安的魂魄在你身边。前一阵子五行书院派人过来,说了一筐无赖至极夸大其词的话,说……”

薛简盯着碎石子组成的字,唇边竟然隐现出一丝笑意,他轻声道:“倒不算十分夸大,他的确在。”

清知领教过江世安生前之威名,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他心生惧怕,下意识向后退开远离了一步,又偶然间看见薛师兄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悚然一惊,愈发泛起嘀咕,轻咳两声,道:“师兄,你不会和他……和他……”

薛简收敛神情,转头盯着他。

清知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他抬手让道童过来,将罗辰带回去,见孩子们走远了,才半是试探、半是担忧地道:“师兄,魂魄若是有了道行,阴气便极重,需得吸人阳气才能调和……这幽灵鬼怪缠在身上,你的童子功……”

薛简静默不语,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看着他。一旁的江世安也起身,飘着依附过去,把手压在薛简的肩膀上,贴着耳根儿低声问:“童——子——功——”

薛简悄无声息地从袖中取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金符,点在对方的腰腹上。江世安小腹一热,顿时被烫得弯下腰去,“嘶”地抽了口气:“薛知一,你这心眼儿也太小了,我就问问!”

清知道长被师兄看得胆寒,却还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听镇明霞师伯提过,说师兄功力大退,焉知不是被阴气重的鬼物散了元气……”

薛简道:“不是。”

他的情绪变化罕见地流露在脸上,竟然透露出一种恼羞成怒。

清知不好探问,立刻停住话题,向看不见的江世安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请他放过师兄”、“不要再为非作恶”等话,便送师兄下山去了。

……

出了中原,行过山海关,便彻底脱离了名门山海盟的地界,进入了北方关外。

北方关外动荡混乱,匪盗横行。除了左道大派红衣娘娘教所统辖的城池县镇,没有红衣教弟子巡视的地方充斥着强盗和匪徒,土壤贫瘠之地早就没有了农户百姓,纷纷落草为寇,彼此残害。

江湖上区分正邪两道的条件极为简单——那就是会不会遵从世俗道德行事。譬如世家名门汲汲营营、剥削敛财,但终究要经营一番自己的好名声,维护治安、庇护百姓。而红衣教、百花堂等左道门派,却只是强者为尊,唯胜负而已。

进入彤城时,已是两个月后。

不巧,进城当日落了鹅毛大雪,马匹被冻得低伏不起,举步难行。薛简干脆把马卖了,走过这段路。

阴天下雪,江世安毫无顾忌地飘在他右手边,打了声哈欠,问:“以你的轻功,眨眼间就到了,非要走路吗?”

道长的回答删繁就简:“很累。”

江世安贴过去问:“你冷不冷,广虔道人给的那瓶药还剩多少,我昨天见你没吃。”

两人离开之前,方寸观观主将薛简召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瓷瓶的丸药。江世安见上面写着“玉露定神丹”,名字文雅,味道也泛着一股隐隐的草木甘香,只是从未在药房见过,因此不知道效用。

薛简也并未问,自从下山后按时服药。

“吃完了。”道长说。

“要紧吗?不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江世安上下打量他的身躯,“方寸观的妙源玄灵护命心法是世上第一流的内功心法,天下皆知,按理说你的奇经八脉和交汇大穴应当充盈强盛,那些皮肉伤碍不着什么事儿的。怎么我看你却迟迟没有复原,只有吃了药才好一些。”

薛简路上花七文钱买了个斗笠,挡住落雪,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不会骗人,所以问到关键处总是沉默。”江世安又从脑子里冒出另一个猜想来,“方寸观训诫当中戒淫戒色,你师弟说你是积年的童子功,你不会是犯戒泄了元阳,所以行错了功,功力才……”

薛简脚步一顿,清寒的眼眸幽幽地盯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快走了几步,以示不满。

江世安追着飘了过去。

进了彤城,两人找了一个落脚的客栈。这客栈很冷清,楼里只有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埋头算账,见人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儿。

薛简在客栈中沐浴更衣,换了一身不染风雪的干净衣衫,又重新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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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一遍桃木剑与风雪剑。

两把剑被同一匹布包裹着,一个锋锐至极、寒芒隐闪,一个草木为材、大善无锋。薛简爱惜剑器,将上面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待风雪剑更甚过自己的佩剑。

江世安盯着他的手指拂过剑背。

他跟佩剑有一种联系,也时常栖息在风雪剑中。薛简这么细细地、温柔地摩挲过去,让江世安的脊骨间也诡异地酥麻了一阵,仿佛被极为柔软温和地擦拭过去。

他不好开口倾诉,想着都是男人怕什么?摸几下又不会掉块儿肉。正想着,忽然记起薛简一口咬住他舌尖的滚烫触感……江世安浑身一激灵,忽然把头埋进床榻上的被子里,像鸵鸟一样开始清洗自己的大脑。

薛简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

江世安爬起来,整洁的床褥被他蹭得卷了边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床被褥好端端地皱了起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薛知一。”

“嗯。”薛简望着他的背影,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忽然转望向窗外,放下风雪剑,朝江世安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他没有再摸那把剑,江世安背上那阵被细细抚摸轻按的触感也烟消云散。他跟着挪到窗前,看向下方。

半空飘着雪,彤城落着一层苍茫的白。

在这种空茫的白中,彤城每家每户都紧紧地闭着,每家的房檐上都高高挂着一只硕大的鲜红灯笼,里面有的点着蜡烛,有的没点。

这些灯笼做工非常精巧,精致得简直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平民百姓之家,需要掏空积蓄才能买上这么一只。但彤城里家家户户都有,还反常地烧着蜡烛。

薛简稍一皱眉,听到身侧传来江世安清朗的声音,贴得很近,就在耳畔。

“你没来过关外,不知道她们的规矩。”江世安低声道,“红衣教大多是女弟子,她们自称是‘圣教’。想要在城中住,就要花大价钱买一只圣教的灯笼,悬挂在门户旁边,才能保证平安。这只灯笼非常昂贵,谁家做生意,就要再供圣教的蜡烛。”

“这是彤城的税?”

江世安意外于他能很快理解,笑了笑,道:“正是。”

两人说着,不远处的雪路上响起打更的梆子声,一个喊声传出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薛简就是被这道声音吸引了注意。

他辨别了一下,道:“打更人身怀内力,大概已经贯通了任脉。”

“这是红衣教的人。”江世安道,“为数不多的男弟子都是打更人。”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梆子又响了。

打更人开路,左右各有一个红衣女孩提着灯笼,身后又跟着七八个弟子。她们一边检查每家每户的灯笼,一边在灯笼座儿底下伸手掏钱出来,就这么走了一路,停到客栈底下。

客栈挂着四个灯笼,只点了左上的一盏。

红衣女孩上前问道:“掌柜的,今儿有外客来?”

“是是,不敢瞒姑娘们,今儿来了一个年轻爷们儿,模样好着呢。我老眼昏花地瞧不清楚是不是道上的人,我带姑娘们上楼看看就是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是不是从大悲寺过来的?”

“还是山海盟那边来的?”

“进了彤城就得守咱们的规矩了,不知道他的命格合不合用,红姑正要挖一个命格对得上的人的心肝,要炼什么……什么回命转魂丹。”

“不中用。红姑说外面的男人脏得很,得要大悲寺的小和尚、或是方寸观的小道长才行,破了元阳的家伙都扔进磨盘里捣死了算完,夫道都不守,谁还炼药吃呢?”

女孩儿们哄笑成一团,因为高兴,没让掌柜的带路,只顺着掌柜指的方向走了上去。

少女的脚步落在楼梯上,将老旧的木楼梯板踩得吱嘎作响,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明显。

脚步声上了楼,走在回廊之中。

江世安耳力不错,凝神旁听,将双方的对话听得大差不差。他伸手按住道长的肩,想到他内功倒退、屡受外伤,精神又不那么太好,便询问道:“左道邪派可不管什么人命无辜,薛知一,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对方道:“想好了。”

江世安诧异道:“什么?”

薛简盯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说:“你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两人形影不离地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江世安不疑有他,立即凑上前去。

他依言靠近,全不设防,没想到薛简低头贴耳过来,却是轻咬舌尖,含着一滴血舔舐在他耳垂上。

江世安的右耳顿时如遭火焚,滚烫一片。他的身躯也被牵引着显出形体,青年漆黑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垂荡在身后。

薛简的下唇上沾了一点血,他不紧不慢地拭去,将风雪剑双手交给他,只说了几个字:“文吉助我。”

江世安伸手接过剑鞘,轻而易举地将这柄名器从鞘中抽出,随着寒光乍现、剑声骤吟,他脸上的热度才渐渐消退,话语磕绊了一下,把字眼重新组在一起,拼成一句:“你直说就是了,吓了我……吓了我一跳。”

他挡在薛简身前。

这时,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口。红衣教弟子们没有敲门的习惯,砰地一声敞开房门,提灯向内看去。

掌柜的说“来了一个年轻爷们儿”,可里面分明有两个人。

一个人坐在床边,沐浴更衣后不久。宽袖博衫,一头灰白的长发,他静静地抬手倒茶,望着窗外茫茫如盖的飞雪、寸寸清寒的月光。

而在他身前,是一个黑衣剑客。

窗外的风涌进来,吹起青年墨黑的长发。月光映着雪光,雪色笼着月色,他掌下的剑光,却比雪与月更美、更冷——

寒意冲天。

为首的红衣女孩呆愣片刻,脸色忽然变了。她能感觉到江世安身上至极的锋芒和冷意,这绝对是当世绝顶的剑客,并非江湖上寻常虚张声势的阿猫阿狗可比。女孩呼吸一滞,抱拳叫道:“前辈!”

江世安手中的风雪剑出鞘了半寸,抬眼瞥向她。

区区一道视线,就如同阎王点名似得,女孩儿脊背冰凉刺骨、腿肚子转筋,但求生的欲.望占据上风,嘴上一分一毫都没停:“不知道前辈大驾光临!圣教有失远迎。我等奉我教护法红姑之命,在彤城中巡视勘察,不想惊动了前辈,请前辈恕罪,我等当即便走。”

江世安轻笑一声:“圣教四大护法,红姑是护法之首。我知道她从来不干什么好事儿,一心求仙问药炼丹修法,我正想会一会这个人。你们在楼底下说的回命转魂丹,是什么东西?”

女孩们面面相觑,碍于情势,道:“红姑的妹子死了,她正缝了一具年轻美貌的身体,凑了心肝脾肺,将她妹子的脑袋接了上去,只是却不能醒。红姑就想着炼丹救她……”

这声音越来越小。

忽有一个少女小声道:“这位前辈看着有些眼熟,是不是那位……”

“嘘,你要死了不成?不许提那个人的名字,让圣子知道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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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你不可!”

江世安听了全当没听见,架不住身后的薛简低声问:“圣子?”

江世安回头想要解释。就在他回首欲开口的这个刹那,人群中忽有一个红衣女孩儿口吐暗器,将藏在舌根底下的鲜红刃片旋飞出去,意图偷袭。

刃片在空中飞转数次,“叮”地一声撞在风雪剑的剑背上——这看起来几乎像是“好巧不巧”,动作随意,全无雕饰,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剑招。

江世安只一抬手,就将暗器挡下,两头没耽误地解释了一句:“她们有一个圣女,一个圣子。那个圣女是红衣教下代教主,神出鬼没,真容难觅。圣子,则是我的仇家。”

薛简道:“没听你提起过。”

江世安摇头笑了笑:“两月之前,你也是我的仇家。”

女孩们听他这么说,终于确定此人身份,脑海中轰然爆鸣,一时理智全无,只想着逃命,当即掉头就跑。

登登!慌乱的脚步踩在楼梯上,打更人的梆子锣鼓掀翻在地,被踩过去乱糟糟地响。寂静的彤城瞬间变得非常喧闹,犹如一只巨大的爆竹在城中炸响。

红衣教弟子们运起轻功,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唯恐落下的人会被剑光斩杀,彼此你追我赶,甚至从心底对超过自己的人生出一抹怨恨。

通红的灯笼在寒风中颤抖——

仓促的脚步声响了一刹,随后是风雪大作的剑吟。倏地,脚步声尽数消失了,只听“砰”、“砰”几声接连不断的重物倒地之响,黑夜终于重归静谧。

门扉敞着,血迹在台阶上乱流。

薛简起身走去,将门口的尸首双眼拢上,按照方寸观的规矩念了道经。他问:“放走了几个?”

江世安道:“放走了四个。”

薛简说:“你比从前慈悲了不少。”

江世安笑道:“那是自然,道长的性情变了,我也该改一改。我本来是不想伤及性命的,但这些人为虎作伥、横行霸道,又总是‘先下手为强’,我现在不惩治一番,日后道长自己遇到了,岂不让红衣教的人欺负?”

薛简在心中默念道经,闻言思绪忽乱,一时忘了言语,转头看着他道:“……你待仇家这样好?”

江世安一时语塞,顿了顿,说:“现下已经不是了。”

薛简双目清寒湿润,凝望着他道:“那是什么?”

江世安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舔了舔齿根,选了一个很折中的词汇:“……知己?”

薛简沉默了一下,看不出对这个身份满不满意。

就在他安静思索的时候,江世安已经借着维持实体的最后一段时间,将行囊食物打包起来,收剑入鞘,重新裹好,拉着薛简的袖子道:“快走。”

道长的神色有些许疑惑。

“……你这是没当过坏人啊。”江世安嘀咕了一句,解释道,“在彤城杀了圣教的人,你当他们是吃素的?过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红衣教弟子、坛主、护法,就要立马赶过来。我们现在逃走,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再找机会前往圣坛。”

薛简问:“躲去哪里?”

“嗯……”江世安思考了一瞬,很快决断道,“俗话说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圣教在彤城的坛口就是他们圣子和护法红姑坐镇,我们潜入进去。这么做虽然很有风险,但胜算也不小。”

第22章

正如江世安所说。

这客栈中出了事,乱声在夜中分外明显,连门口的大红灯笼都掉了一盏。掌柜的、还有几个伙计连滚带爬地逃出去,迎面撞见好几路从各方赶来的红衣教弟子。

“姑奶奶!”掌柜的先是叫了一声为首的女弟子,又看见几个年轻俊秀的少年混在里面,忙道,“圣子座下的公子们也来了,正好,我们客栈里今儿来了个外人,不想是个煞星!有几个姑娘折在里头……哎哟……”

女弟子冷冷地问:“她们死了,怎么你竟活着?”

老掌柜呆了一呆,不等分辩,迎面见到一缕惨白的寒光,一道短短的飞刃从女弟子口中吐出,嗖地一声正中眉心,老掌柜登时倒下。

女弟子一挥手:“去查查,把这老东西的家产抄了,指不定他就是引来外人的贼。”

她身后的几个红衣少女应声道:“是,师姐。”

旁边的俊秀少年却没动,笑道:“大师姐何其英明,这样一来,弟子们喝酒玩乐的钱不就有了吗?红姑待姐妹们还是太严了,也不给妹妹们多些脂粉钱,不然您到我们这儿来,我偷师父的东西卖了,给师姐买酒喝。”

女弟子厌恶地颦起黛眉,寒声说:“不劳费心,圣子座下自然是贵地,我这脚踏不了贵地。你们从合.欢门学的什么媚功、邪术,也少到我眼睛里现世。要是哪个浪出水的贱.货带坏了我的丫头们,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她这话说的不客气,几个少年脸上的笑模样也淡了,只等着森*晚*整*理将客栈团团围住,看是什么人胆敢在彤城对红衣教的人动手。

不多时,前面探查的小丫头回来,禀报道:“回师姐,我们搜了整个客栈,没见有人影,倒是妹妹们的尸首干净整洁、一剑毙命,不仅合了眼,连地上的血都擦干净了,还在桌上多放了一吊钱。”

她说着有些发憷,心说这人动了手还怪讲究的,整个北方各派哪有这样的人?

师姐闻言发怒道:“这不是挑衅我们,又是什么意思?!给我发搜查令,我这就回去告诉红姑去。”

少年们敷衍着行了礼:“我等也回头告诉师父。”

“师姐。”那少女犹豫着,再三握拳,才叫住师姐,补了一句,“那剑术……剑术……有些像那位。”

红衣娘娘教自诩圣教,世家名门照骂不误,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不敢诉之于口。教中年轻一辈的弟子,多是听这个人的“恶行壮举”吓大的,再加上江世安亡故的消息还没有传得人尽皆知,只有上头的一些圣教前辈知道。

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霎时一变,脑海中想起几年前那人单枪匹马地来到关外——那是圣教弟子唯一一个惧怕风雪吟啸之声的冬日。师姐叱骂道:“不许胡说!去发通缉令。”

就在整个彤城因此而震动不已时,江世安正领着薛简,在红衣教分坛之内,潜入到一座结构精致、壁画鲜艳的小楼之上。

江世安主动带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抄小道过来,绕过了三四拨搜查的弟子,停在小楼上被覆盖了一层雪的屋瓦上。

“这儿是护法的住处?”薛简问。

“不是。”江世安道,“圣教女弟子居多,四大护法都是女人,没一个不是绝顶高手的,不好惹。据我所知,彤城驻扎的应该就是四护法红姑和圣子闻振玉,这是三年前闻振玉的住处,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儿。”

薛简淡淡地道:“你们有旧啊。”

“彼此相杀,怎么能算有旧呢?”江世安抬眼看去,忽觉他的脸色不太对。薛简一贯矜持冷淡,可那是对外人,自从两人发生了“唇友谊”之后,他看过来的目光不是温柔静默、就是透着万千思绪,少见他流露出这么冷淡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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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江世安喉结微动,空空地吞咽了一口空气,有点儿别扭地补道:“跟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薛简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嗯。”

……居然还真是这么哄?江世安揉了一把脸,将话题拐回正事上来,“闻振玉的功夫自然是不如你我,就算你受着伤也不妨碍。只是风闻他又学了什么合.欢门的邪术,你小心不要中了他的道。”

江世安说着,垂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撬动屋瓦,将瓦片移开一片。一侧的薛简忽然抵住他的手背,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训导发作起来:“私自偷窥,这样恐怕不太君子。”

江世安用见了鬼的模样盯着他,一双如星的明眸审视了他浑身上下,直把对方看得颇为不自在。

邪了门儿了。薛知一现在的性情真是复杂,时而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甚至透出一股阴暗和疯魔;时而又规矩客气得像个菩萨,在邪派分坛里面说起“君子”两个字来,木头脑袋,一点儿也没长进。

薛简默了默,收回手,任他处置。

江世安撤回视线,伸手将瓦片掀开一块儿。他没有显形,看起来就像是雪后的风将屋瓦吹松动了似得。

瓦片打开,他挑的地方很对,里面果然是内室。江世安低头看去,还没等定住视线,忽然听到一阵交缠的喘气和少年的低吟。

听觉比视力更快地接收到了信息。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手蓦然捂住了眼睛。

薛简的胸膛贴上后背,他的掌心挡住江世安的目光,温热的气息扑落在鬼魂冰冷的耳畔:“……不要看。”

江世安倒很放松,轻笑一声:“你是出家人,应该是你看不了这样的场面。”他抓着薛知一的手拉下来,继续道,“闻振玉的风评很香.艳,他收的徒弟没有一个不遭到毒手……”

他说着转头,与薛简对视了半秒。道长保持着安静沉默,看起来近似驯顺地颔首,只是耳朵被冻红了一片,眼底潮湿清皎,明亮如月光。

道长贴了过来,没有看下方的场景,视线沉静地落在江世安身上,望着他漆黑垂落的发梢。

江世安知道他不方便看,于是扫去一眼。内室里是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热水,湿痕从水桶旁边一直洇透过去,扑腾得到处都是。榻上与闻振玉行房事的是一个少年,只听他道:“师父……师兄他们……要回来了……”

“他们回来就回来,你怕什么?”是闻振玉的声音。

少年气息不定地道:“师父疼爱,我怕师兄们生气……”

闻振玉笑了一声,随手将榻上湿了个边儿的外衣披在少年身上,道:“你师兄们也不过是争夺练功的进益罢了。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家伙私底下什么坏事不做?去,给你师兄开门。”

他掐算好时辰,算着自己座下的弟子该回来了,便随手推了推少年。

那少年不情不愿地起身,听话地前去开门。果然那几个俊秀少年正好回来,刚到门口。

几人依言回了话,告诉闻振玉城中发生的事。闻振玉不在意地点头,让他们回去休息了。又过了片刻,几个杂役进来将热水换了,他再次洗漱更衣,借着刚行过的媚功打坐修行——

彤城内乱糟糟地搜查起来,唯有分坛这里清净少人。江世安觉得这时机正好,转头看了道长一眼。

两人心有灵犀,薛简虽然没有那么足的江湖经验,但他寻觅敌方弱点的直觉发作,便以轻功潜入进去。等到闻振玉脊背生寒,危机感陡然降临时,已有一把剑从后抵住,锋锐的剑芒刺在肌肤上。

闻振玉浑身僵持一瞬,很快气息如常,他垂首笑道:“好大的胆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在彤城里杀了人,不夹着尾巴逃命去,居然反来偷袭。”

薛简不言语,江世安从旁叹道:“命门都落入你的手中还要虚张声势,左道中人时常这样,越是作恶多端,越是怕露怯。”

身后人一言不发。

闻振玉察觉到对方功力不浅,如此超逸的轻功,他自然不敢赌对方是个花架子,只顺着话试探道:“阁下要挟我,却不刺下命门。一定不是来找我寻仇的,难道是有话要问小生?振玉洗耳恭听。”

他的声音与常人不同,隐隐透出一股缥缈柔和,颇为可亲。

江世安刚要提醒,见道长丝毫不受影响,面色如常,便又住了口。

“我问你。”薛简道,“八年前,万剑山庄、五行书院、百花堂……联合你们,灭杀无极门的那桩案子,你知不知道内情?”

闻振玉愕然片刻,失口道:“你怎么知道是……”

他脱口而出,蓦地一顿,稳了稳心绪,说:“阁下真是神通广大,这件事唯有各派高层才明白。就连追查此事八年的魔剑都还没能探知内情……不过他也知道的够多了,多得都该死了。”

薛简眼瞳微颤,盯视着他的后颈,眼神渐渐地冷了下去。

“我原以为这桩案子已经了结了。想不到江世安死后,居然还有人探问。”闻振玉摇首道,“他亡故的消息传到关外不久,我也是才知道,可惜多年知交,没到他坟前吊唁一二。”

“……知交?”薛简问。

江世安更是诧异:“从哪儿论的啊这都是?”

闻振玉态度温柔地解释道:“风雪剑四年前曾来过关外,我们一见如故。只是在下碍于圣教的立场,不能随意出手相助,可恨韩飞卿不仅不能助他,竟然害了他。在下既然是为了江世安的事情而来,不如坦诚相见,我也好帮你啊!”

江世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语凝噎半晌,道:“污蔑,这是污蔑。我发现我死了之后整个世界都不太对劲儿了……”

薛简声音冰冷:“不要说废话。”

闻振玉听到这里,已经大概试探出了他的身份,暗中增强了功力,声音愈发低柔起来:“原来是薛道长大驾光临——探子说你为了他将中原武林闹得鸡犬不宁,我原本还不信。怎么仇家相杀到尽头,反而成了冤家呢?道长,你不会是暗中属意他吧?”

这后半句话说得轻盈,落地无痕,却蓦然如惊雷在两人耳畔炸响。江世安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只得立马转过视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留下一只手在衣服上无意识地捏来捏去。

闻振玉没听到回答,对薛简的长久沉默十分满意,自觉拿捏人心,他精通口舌话术,将自己放在跟薛简同一个立场上,意图打动他:“我与江世安真是多年知己,道长问他的事,就是问我的事,振玉绝不会有丝毫欺骗,只是请薛道长放下兵器,我们慢慢商谈——”

话语未完,闻振玉倏地感觉到一股凉意。放在他身后的利器忽然贴上侧腰,割破了衣衫,冰凉迅捷地切开肌肤,大好皮肉就这么快速地分成两半,破开一个口子。

薛简的手微微一动,剑身刺入侧腰,抵住一个内脏。他垂着眼,声音无波无澜:“你是知己,那我是什么?”

闻振玉没料到他这么问,疼痛迟迟地狂涌上来,一股刺骨的寒意顶住脑门,让他连太过出声都不敢。

他听到薛简继续说,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

“做他的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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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配么。”

这几个字冷得像块儿冰,底下却藏着噬人的火焰。

剑刃捅破内脏,一片、一片地切掉了闻振玉的右肾。之前暗藏在声音中的媚功居然一点儿效用都没起——不应该啊!他既然有喜爱之人,又大概率是个未经人事的修道之身,应该最容易被影响动情……

闻振玉来不及思考了,他听到薛简低微的、至极平静的话语。

“我要把你切碎。”他说,“剐成三千片……”

闻振玉终于压制不住惊骇,他痛吸了一口气,咬牙问:“你不是薛简!你根本就是魔头再世!江世安的死讯是不是假的?是不是!”

“是真的。”江世安伸手捂住脸,搓了几下,抬头以一种“活一天算一天”的怜悯眼神看着他,叹道,“你看你惹他干嘛,我都不敢惹他。道长,我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薛简没有听进去。他用剑把对方的肾脏切掉了,然后斜着探进去,挖开肋骨,在骨碎的清脆声中,他静静地说:“这里面是你的心吗?你太脏了,心里不许有他。”

江世安:“……薛知一。”

道长偏头看他,眼神清澈。

“……我好想把你敲晕。”

薛简笑了笑,问:“是为了救你这个好知己么?”

江世安立即闭上嘴,递给对方一个“你还是杀了他吧”的眼神。

兵器探入体内的全程,闻振玉都是完全清醒的。他的试探和算计完全被击溃了,已经来不及想其他的,立马招道:“那件事我知道一些!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别杀我,我带你去找红姑,她更年长,比我知道的更多……薛道长……不,阁下,我和江世安根本没什么交情,他上回来关外险些杀了我!我们不熟,实在不熟啊!”

第23章

他说完这话后,感觉到刺骨的威胁从身躯内逐渐退离,但仍有一只手扼住命门,在周身大穴之间点了几下,闻振玉气海一滞,浑身发软。

薛简封住了他的经脉内力,起码两个时辰之内,闻振玉不能催使内力。

利器离体,扼制命门的手也松开了。闻振玉头皮发麻,连忙退开,来不及说别的,先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将身躯上出血的伤口包扎起来,而后吞了一颗吊命止血的丸药。

薛简就站在他两步之外,面无表情地道:“带我们去找护法红姑。”

“我们”?

闻振玉听到这两个字,扫视过去,只见到一个素衫白发的道人擦拭剑刃,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踪迹。他心如擂鼓,望着薛简手上的风雪剑——是那柄魔剑。他甚至开始怀疑薛简被江世安夺了舍、或有什么附体的说法,竟让他这样性情大变。

薛简垂下眼帘,仔细地擦拭剑刃上的血迹,令它整洁如新。

闻振玉让薛简跟在身后,前往红姑的住处。

相比于圣子所住的精致小楼,这位护法的住处就显得十分低调,从外面望起来不过茅檐草舍而已。进入内中,布置也极为冷清朴素,不过桌案、书柜、一架床。

床上用帐子掩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红衣女人坐在桌案边,对着一本书捣药,桌上是各色药材,有常见的、也有不常见的。她听到叩门声,并不搭理,就算脚步走入室内,也没有抬头。

“……研成末……”红姑口中喃喃着什么。

“姑姑。”闻振玉尊重地叫了她,“振玉有事要问您。”

江世安看向对方桌上用黄纸包裹着的血淋淋的东西,联想起屋外那个巨大的磨盘。磨盘大到要两头牲口才能拉得动。上面残余着深红的血痕,若有所思道:“闻振玉更衣熏香,将自己的伤势遮掩过去。我原本觉得这样做十分敷衍,恐怕让人看出来。但见了她才知道,屋子里遍是血和器官的味道,她的嗅觉大概已经失灵了。”

薛简侧身倾听,点了点头。

前方两人仍在交谈。

红姑头也不抬,迟钝了好一会儿:“说。”

闻振玉道:“八年前姑姑奉命带人前往无极门,究竟奉的是什么指令,又是谁的指令?那江世安虽说是冠绝天下的天才,不能收复,各派联手杀了便是,何必残杀他的亲友、有用圣香令他神智迷乱,滥杀无辜,近乎入魔呢?”

红姑捣药的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来。

闻振玉与她对视,怕漏了马脚,不经意地转移视线,走到书柜旁边随手捞起一本书,看起来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下,继续道:“这件事的记录在彤城踪迹全无,我想应当是放在白松山圣坛里。姑姑,我们圣教纵横关外、在三城四县比死了的朝廷还自在,为什么听‘老神仙’的话,跟关内那些虚伪之士勾连合作。”

好半晌,红姑才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她的目光落在薛简身上,沉默而长久地审视着他。

“除了这个,倒也有一些别的事令人疑惑。”闻振玉将这些年真心实意颇为怀疑的话一吐为快,“六年前三泉山出了一名天才,崭露头角不过半年,就走火入魔杀死同门师弟,随后音讯全无;四年前杀心观观主收了一个横空出世的奇才,说是十年不遇,一样入魔陨落。向前数还有更多……是什么人,怎么非要这些天才‘走火入魔’呢?”

他合上书,转头道:“江世安亘古奇才,比别人高出不知多少,他的案子也极为惨烈。姑姑,难道残害天才是那位老人家的一项乐趣吗?”

闻振玉旁观者清,一口点破规律。

红姑的表情逐渐变化,眉头紧紧收拢起来:“知道的太多,命不长久。你带来的这位是个高手,想必是今日在彤城杀人的那位,不给我介绍一二?”

闻振玉知道瞒不过她,但又怕薛简觉得自己不配合,勉强笑道:“怎么会呢,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对那些旧事颇感兴趣……”

话音未完,一直静坐案前的红姑飞身而起,迎面袭来,指缝冒出淬着毒素泛出紫光的长针,针锋落如飞羽,令人眼花缭乱。

薛简早有防备,掌中转了一个剑花,便听叮叮几声,长针被挡住扫落一片,只有一两根漏网之鱼,嗖地撩过薛简的白发勾着一缕雪丝,倒也没伤皮肉。

他内功大退,江世安不如先前那么有信心,十分紧张,见到一缕发丝被长针勾住扯断,忍不住嘀咕道:“天杀的红姑,这是道长的头发,本来年纪轻轻就少白头了,要是掉光了可怎么办,我要跟方寸观告状把她抓起来!”

薛简专心抵挡,没听清他说什么,倒是红姑蓦然停手,话语中确定了八成:“薛道长。”

两人眼花缭乱地过了五十招,瞬息飞影消失,双双分离。

薛简并不否认。

红姑的眼神逐渐生光,她没有恼怒,更没有立即召集弟子,脸上露出一种控制不住的笑意,喃喃道:“得来全不费工夫……薛简、薛知一,方寸观嫡传……据说你行邪术跟恶鬼纠缠在了一起,这把剑、这把剑……”

她早就看到风雪剑的剑鞘,此刻凑上来仔细端详,全然不顾贸然上前露出的破绽,而后突然捉住薛简的衣衫,睁大眼睛道:“你会招魂,对不对?他在哪儿呢,江世安的鬼魂在哪儿呢,让我见一见,让我见一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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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简抓住她的手腕拂下去:“不行。”

红姑的眼底泛起血丝,她呆了半晌,从那种痴迷狂热的状态中想起“等价交换”四个字来。

“我可以带你去圣坛。”这是她的第一句话,随后便是,“白松山圣坛留有事关无极门的案卷,有你想要的答案。但我不是白帮你的,我要你教我招魂……我要学方寸观的招魂之术!”

薛简的视线望向床榻掩藏着帐子内,他道:“你是为她?”

红姑甩袖一扫,掌风撩起床帐。

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身躯用羊肠丝线细细地缝制、拼接起来,身上擦拭着深绿的药液,双眼紧闭,生机全无。

这是红姑的妹妹。

方寸观的招魂之术不可外传,若传给他人,必定要了结一个宿孽相逢的冤债,这是师爷教他时所说的。

薛简抬手掐算了一阵,淡淡道:“你很不该为了她大费心血,到头来无果而终……”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沉思的江世安,心中倏忽一软,再不相劝,只道:“成交。”

……

红姑的本名叫乔红药。

床上被缝合起来的尸体是她的孪生妹妹,叫乔小年,已经死去多时了。乔红药备了前往圣坛的车马,亲自将妹妹的身躯抱起来,一路抱进车内,四周尽是她身侧女弟子随行,鞍前马后,稳妥齐备。

三辆马车,中间是闻振玉,留给薛简的车居末尾。

“她的心意不像假的。”江世安看着薛简点起蜡烛,“至少在你把秘术交给她之前,乔红药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只是方寸观……”

素来法不轻传,私传秘术定然违反戒律。

江世安说到这里,被一口带着香火之气的蜡烛引住。他已经习惯薛简喂他,低首吃了一口,要继续说时,对方偏又送过来堵住他的嘴。

江世安吃到一半,终于还是一把攥住他的手,停下吸取香火的动作,盯着他道:“你为我做得太多,也该考虑自身安危。广虔道人再三嘱咐,薛知一,你真的不在乎被逐出师门吗?要是事情演变到那个地方,天地之间就再无庇护之所了。”

道长转而握住他的手,说:“你不会保护我吗?”

“我当然会。”江世安不假思索,“你为我做的事我无法报偿,就算我能显身助你,但每次也是你先借取力量给我。这样下去你的内力会消退得更多。”

说来薛简修行勤勉,怎么会一点儿也不长进,反而倒退。江世安并不怎么多想,却还是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道长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他轻声道:“你会保护我就够了。”

马车行驶在路上,车轮发出辘辘的滚动声,压过枯枝碎叶、沉沉积雪。

江世安心中猛然震动,一股酸涩抵上喉口。他握着薛简的手松开又收拢,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怎么你的脸色不太好。”

薛简道:“我会晕车。”

“哦,晕车啊……什么?”江世安诧异挑眉,盯着道长的脸看了半晌,“习武之人能用内力抵抗,一般不会晕的太严重。”

薛简抬手扶住额头,他闭上眼,眉峰紧锁。

江世安伸手给他顺通合谷、内关两穴,这两个穴位都能缓解眩晕,但按压穴位没有立即起效,薛简似乎更加头痛难忍了,他沉沉的喘气,忽然道:“你闻到香气了吗?不……你只能闻到香火蜡烛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甜的熏香。

江世安思绪一转,蓦然记起闻振玉为了伪装自己的伤势,曾用香炉熏过衣服。像闻振玉这样的内功跟脚,熏香恐怕不是跟圣香有关、就是与合.欢门有干系。

江世安将马车内的小香炉用茶水浇灭火星,刚要扔出去,就猛地被抓住了手臂。

薛简把他拉到身边,掌心温热地、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说:“别走。不要、不要走……”

他话音至此,蓦地抱住江世安,吐出一口血来,一边喘气一边呛咳了几声,道:“……这是……圣香吗?”

江世安感觉到他的血液流过肩膀。

薛简能够碰到他、触摸到他,但那种触感很轻很不真实,而被他的血迹晕染过后,江世安的身躯慢慢凝实,有了“人”的分量。

随着凝实之感,江世安慢慢地能闻到气味了。四周弥漫着一股浓甜的香气,里面似乎有一部分令人神智迷乱的香料,但更多的是……他瞳孔微缩,立即协助薛简静守灵台,保持清明通畅,道:“静心守神,闻振玉这个家伙从哪儿弄来不正经的东西,连你体内的旧伤都勾起来了。”

第24章

另一辆马车内,红姑抱着妹妹,与闻振玉对坐。

闻振玉不知何时钻到这里来了,他垂手给小鎏金香炉里添香,面色露出几分受伤的苍白和疲态,但精神却很好,流露出一股兴致勃勃。

香料燃烧,散出一阵浓香。

“你很不该这么做。”乔红药看着他的手,嘴上话语虽然劝阻,但却没有真的阻拦,“我们已经答应和薛道长合作了。”

“姑姑,你怕什么呢,又害不死他。”闻振玉道,“你我都自小服用过圣教的药丸,对圣香已经免疫。何况这里面的那种东西只对男子有效,影响不到姑姑你的。”

乔红药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方寸观修道戒色,薛简想必还是个纯阳之身。他这样手段狠辣的伤我,我只是让他难堪一些,已经很是大度仁慈。”闻振玉低头嗅闻炉中的香气,一股甜腻味道涌入脑海,他不避反喜,神情颇有些享受,慢慢道,“我一贯这样修行媚功,他听了我说话,居然面色不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家伙说不定是个天残,根本就不能人道……”

……

江世安协助他稳定心神,可薛简的思绪却越来越乱。

他冰冷的手指落在身躯上,与薛简此刻愈发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就如同一块儿薄冰投入沸水之中,立即迸发出滋滋的震响和白雾。

江世安有些不敢触碰他了。

道长身上太烫。他的旧伤被勾动起来,内中有损耗精神、积劳成疾,竟然一阵一阵地发起烧,连说话时气息都热得灼人。

薛简很没有安全感地抱着他,手臂越收越紧。他没有目的、手足无措地抓着江世安的衣衫,抚摸他身上每一道伤疤、每一根肋骨,热烫的指尖温度从冷肤滑过。

江世安有些受不了了。他口中说了几句“清心定神”什么的话,如同废纸一般被火焰烧成灰烬。他但凡有一点儿要松开、或是将两人分开的举措,薛简就会立刻变本加厉地禁锢住他。

道长明明很是虚弱,臂弯和胸膛却坚硬如囚牢。

他温热的唇落在脸颊上,江世安闭了闭眼,低声叫了一声“薛知一……”才唤了一声名字,就感觉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腰,掌心紧紧地箍着、将他锁在怀里。

道长痴缠地贴着他的脸颊,似乎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尘世万物、戒律教条……一切都朦胧而空茫地离他远去,天地中唯剩彼此,他的触感、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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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慢慢地只对江世安生效,眼底只看得见他一个人、只听得到他近似轻言细语的声音。

“文吉。”道长低低地唤,薄唇印在他的眉心上。

江世安被他紧密地啄吻了几下,耳根微微发红,试图在脑海中给两人的行为做出什么恰当的解释:“他中了旁门左道的迷香,如今紧要的是守住关窍,眼下没有别人,磨蹭几下又不会怎么样……”

想法还没落实,薛简的手就突然捧住他的脸,一片柔软毫无预兆地落在唇上。

江世安瞳孔地震,身躯跟着猛然僵硬住了。哪怕上次已经被他咬过、几乎将舌头吞吃下去,但此刻他依旧大脑空白,心中狂跳不已。

薛简的手从侧颈上移,深入他的发间,掌心收拢起来紧紧攥着他的黑发,透着一种难以克制的掌控欲。他细密的眼睫摩擦在江世安的脸上,气息混杂着甜香、混杂着一丝檀木气息。

马车里原本是有坐席的,前方还放有一道小小的几案。如今骤然失去了平衡,几案被撞翻在一侧,摆设的水果滚落在地面上。

江世安被他压在车内,后脑躺在薛简的掌心间,他被堵住口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青年的音调混着一丝抱怨的味道、有些轻微的沙哑。

薛简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他分开唇.瓣,埋首在江世安肩上吐了口气,又重新凝望着他,眼睛湿润。

雪白的长发落在江世安身上。

江世安脑子里混乱地想着“道长处子之身,我却与他如此狎昵……”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恶鬼缠身吸阳气”的说法,千头万绪,无所理清。就在此刻,他猛然听到薛简说了一句。

“涨得……好痛。”

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甚至还轻微蹙着眉。

江世安愣了一下,感觉有一道旱天雷轰得一声砸在脑子里,他哽了哽,憋得受不了,双手抓住薛简的衣服道:“你怎么能用这样冰清玉洁的脸和神情说这种话!薛知一你、你……你……”

薛简凝望着他的眼睛,眼底一片潮湿,态度过于亲昵、简直到了黏人的地步。他轻轻地蹭江世安的脸颊、额头,抱着他抵磨双唇,又撬开齿关吻进去。

江世安昏头转向地又亲了半晌,攥着他衣服的手松了,许久才听他问:“你会恨我吗?”

“什么……”江世安模模糊糊地问。他抬手挡在眼睛前,隔绝视线,缓了几息,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得问,“……为什么、为什么恨你?”

薛简安静了一会儿,说:“我阻挡你报仇。”

“原来道长还有很坏的时候,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如若我病重不能久留人世,你会……”薛简只提了半句,很快又把后面的问题咽回肚子里。他喃喃着说,“文吉,你摸摸我。”

江世安面红耳赤,不能言语。

道长却用那张清冷正经的脸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近在耳畔,重复了几次。难以想象下流的字眼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不,薛简也没有说什么可耻的字眼,是江世安自己亵渎了,把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想得那样意义丰富。

直到江世安听他说:“我病了,有些发热,是不是烫到你了?”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烫,但却不是为了肌肤的接触而道歉。

江世安实在无法忍耐,他蓦然翻身起来,决意教训一下对方,墨眉紧敛,单手按住他的肩膀,感觉对方不安分时又用掌心掐住了他的喉咙。

脉搏、呼吸,生命的起伏在江世安掌下流淌而过。薛简被他扼住咽喉,却没有丝毫不悦,恰恰相反,他为江世安颇有掠夺性的举止感到一阵兴奋的心悸,他浑身上下的血管经脉都因此而雀跃不已——将命门交付在他手中,对薛简而言,有一种通彻灵魂的至高快意。

掌下的喉结缓慢地动了动。

江世安忽然问他:“你的功法和戒律……怎么办?”

薛简声音低哑:“随它去吧。”

江世安意图后退,被薛简紧紧地攥住手腕,此刻,被钳制者成了误入迷路的同谋,促使着凶手顺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他重复道:“文吉,不要想太多,随它去吧。”

薛简俯身过来,动物一样舔舐他的唇,温存地抱紧了他。

……

江世安从这片混沌的温柔乡中醒来时,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回神的第森*晚*整*理一眼,看到车内的几案已经摆在了应有的位置上,滚落的水果都回归原位,一切脏污混乱、甚至于特别的气味,都尽数散去了。

江世安感觉到自己很明显的变强了。

他迷惑地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道鲜红的纹路,沿着掌纹通彻到经脉之中。他用左手摁了摁,居然有一种血肉的触感。

他的身躯到现在还没有重新回归成灵体状态?

江世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手臂、腿脚,竟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躯体的低温也减轻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江世安怀疑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死而复生,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马车仍在行驶。

辘辘的车轮声,道路上飞洒的枝叶声,千万声息尽数入耳。江世安发觉自己就算不借用薛简的力量,也保存有一定的内力……虽然这道内力留存的很浅,大概只有他全盛时期的一成左右。

“薛知一。”江世安转头看他,发问,“我不会……真……采阴补阳了吧?”

薛简抬起眼皮,心平气和地问:“谁是阴?”

江世安脸色发烫,心中嘀咕“我是,我是还不行吗?”旋即更正词句:“采阳补阳,这总行了吧。”

“不是。”道长驳回了他的想法,“这不是什么双.修,我不懂合.欢门的那种功法。这是……”他顿了顿,道,“是因为,嗯,因为你是色中饿鬼。”

“……感觉在骗我,但又觉得在骂我。”

“是真的。”薛简说谎时的表现极不自然,他根本就不会说谎,“你喝我的血就能增强魂体,吃我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江世安立即阻止,控诉道,“你用这张脸说奇怪的话,让我有一种仙子下凡摊煎饼的感觉,我的意思不是摊煎饼不好,是——”

薛简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江世安,举止矜持尽消、分寸全无,说是痴缠黏腻也不为过:“文吉,你要对我负责。”

江世安被黏得心里发痒,暗地里莫名高兴,嘴上却道:“我对你元阳失守散了的那一部分内功负责。”

薛简的眼神定了定,看得人心底发毛。江世安怕他发病,立即道:“自然也对你的清白负责。”

除了清白之外,另有问题需要解答。江世安转折话题,问道:“我能以实体留在你身边了么?会不会对你有什么损伤?”

薛简道:“你可以随意出现,只是白日正午时需要小心……咳。”

他的旧疾被勾出来,不仅未愈,还变本加厉,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他的长发已经完全变成雪色,连一点灰都寻觅不到了,望之如同一座冰雪雕塑,仿佛日照之时,便会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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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火候和时辰都差不多了,闻振玉熄了香炉,满心要见薛简的反应,一路上心情都十分不错。

马车驶至天黑,红姑命驾车的弟子停下,在圣教的产业停下歇脚。闻振玉屏退弟子,亲自走向最后一辆马车,语调玩味地问赶车的打更人:“一路舟车劳顿,这位是乔护法的贵客,可不要怠慢了他。”

打更人如实道:“客人一路上未曾进食,只在启程时要过一次水。”

薛简修行方寸观的辟谷之术,进食本来就很少。闻振玉听了不由一笑,亲手叩动车门:“薛道长?可是身体不适?路上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嘴上说着什么包涵,他心中想得却是:“圣香加上合.欢门的调制手法,怎能是你只用内力忍得住的?丢了元阳还事小,要是强自忍耐,恐怕走火入魔、气血逆行而亡也不是没可能。薛简不近女色,又没有下车,想必此刻狼狈得很。”

他这么想着,伸手擅自打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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