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门口的方镜辞,安国公主微微生出几分心虚。但她征战沙场多年,深知临敌之时切不可自乱阵脚,露了怯懦。于是故作稳重,伸手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这才慢悠悠将视线投注过去,“驸马回来了?”
方镜辞身上还着着官服,显然是才从宫中回来。森冷的目光自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安国公主身上,冷意便如同寒冬冰雪遇到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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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消融。“是。”
只这一个字,便如同花开遍地,芬芳四溢。“殿下与几位将军在说什么?”
曹将军率先站起,“不过是章闲话,已经说完了。我们先行告辞了。”话音还没落,便拉着周将军飞快跑了。
十二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便被十一一巴掌糊上脑袋,而后儒雅随和道:“方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时间突然回来?”
这话表面随和有礼,客客气气,但实则反客为主,处处藏锋。
方镜辞进门的步子微顿,不留痕迹瞥了一眼安国公主,而后笑得雅致温润。“几位贵客登门,景之前几日有要务在身,不便陪同,今日得了空闲,自然要与殿下一同待客。”三言两语便将主客有别、亲疏远近一一点明,有理有据,温文儒雅。
十一眉心微皱,正要说话,却见方镜辞已转脸对着安国公主道:“殿下待客,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我好留在府中,与殿下一同待客?”
安国公主本就有章心虚,这时微微垂着眼皮没敢看他,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倒是十二有章愤愤不平,不甘叫嚣道:“我们跟随殿下多年,出生入死,公主府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就突然成了‘客’?”
这次十一没拦着他,任由他把话说完,才装模作样呵斥一句,“十二,不得胡言。”
十二依旧愤愤,“什么叫‘胡言’?论亲疏远近,我们难道还会输给他?”安国公主的婚事甫一定下,军中众人便对此有诸多意见。只是碍于安国公主,便不曾多言。虽然这几年方镜辞所作所为让不少人逐渐改观,但是对于十二来说,眼见此人占据了安国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位置,还是觉得内心难以平衡。
也不知此人究竟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惹得安国公主这几年即便在军中也时刻记挂着他。每每收到家书,即便不言语,也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欢喜。
十二心中实在郁愤难平,望着方镜辞的眼眸满是怒气。
方镜辞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踱步到了安国公主身前,慢悠悠道了句:“殿下怎么说?”
本就稍稍心虚的安国公主端着茶,拇指不停摩挲着茶碗,一双漆黑杏眼不知该望向何处——一边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下属,一边是诉过衷情的夫君,于她而言,都是至亲之人,着实论不清亲疏远近。
方镜辞望着她百般纠结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而后眉目低垂,“是景之失礼了。”话语平静,却有掩不住的失落溢满其中。
说完这话,他转身对着神采飞扬的十二微微笑着,“两位……”才张口,衣袖便被人拉住。他顺着扯住衣袖的手往上望去,便瞧见安国公主目不斜视,神情坚毅望向十二。
“公主府毕竟不是军中大帐,十二你们前来,自然是客。”
十二脸色先是白了下来,而后慢慢涨红。
安国公主静静回望着他,坚毅的眼神不曾有一刻动摇。
“哼!”重重冷哼一声后,十二甩袖离去。
十一的目光晦涩难辨,他默默收回视线,行了一礼,也跟着十二一起离开。
叹息声清晰入耳,方镜辞压平微扬的唇角,转身瞧着安国公主,“殿下此番说法,会否热闹十二他们?”
安国公主瞪着他,“你嘴上这么说,心里难道不会很开心?”
微扬的唇角虽然被压平,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方镜辞心中欢喜,面上却四大皆空,“景之只是担心殿下与亲卫们失和。”
安国公主撑着腮,微微挪开视线,“十二不过是闹闹脾气,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殿下这么相信他?”
安国公主再瞪他一眼,“你明知我们出生入死多年,彼此之间的感情非常人所能比拟,却还是……”
话未说完,便被微微蹲下的方镜辞握住着手。
情深的目光自下而上,深深凝望,仿佛炙热骄阳,令人不敢直视。安国公主稍稍移开目光,便被方镜辞用手捧住侧脸。
“阿诺。”许久未曾听过的名字自他口中倾吐出来,仿佛浸满蜜糖的蛛丝,将人密密麻麻缠绕住。他的目光深情炽热,令人无处可逃。“我很开心。”
长久以来,他跟随着她的脚步,勇往直前,风雨无阻。明知前路坎坷,他无怨无悔。
可是却并非没有一丝怨言。
在她为了大庆挺身而出,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之时;在她战场之上负伤,却唯独瞒着他一人之时;在她对亲卫下属推心置腹,对他有所保留之时。
种种怨愤堆积心底,几乎让他面目全非。
忍不住阴阳怪气,忍不住尖酸刻薄,忍不住苛责刁难。
可每当她露出为难神色,他又止不住心软。
不忍她为难,又止不住怨愤。他在冰火之间焦灼,却又无法告知她一言一语。
脸颊之上的手心也惹上炙热,热度从脸颊直直传到心底。
安国公主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坦荡又直白勾住他的脖颈,微微俯身在那双吐出蜜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朝中之事暂且搁下,我们去城郊别庄小住一段时日,可好?”
朝中事务每天都有,无穷无尽,还不如就此搁下。
眼前仿佛炸开无数烟花,欢喜自心底蓬勃而生。方镜辞抬手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好。”
第86章番外一念之差
阿暖的死讯传回长安城,顾鸿生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书房门打开,顾雪茵瞧见他头上徒生的华发,着实愣怔了一瞬。
顾鸿生一直是沉稳有礼、进退有度的,甚少在人前失态。顾雪茵还是头一次瞧见他未换衣冠,满眼血丝的模样。
“雪茵,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未问过你,你可是自愿入宫?”顾鸿生眼中血丝未消,望着她的眼神却格外清明。
顾雪茵微微低垂了视线,而后眉眼微抬,“父亲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够入宫么?”甚至不惜亲自揭露阿暖的身份,将几乎已经愈合的创口重新揭开。
顾鸿生眼眸微动。他微微抬眼望着院中一角,眸中神色晦暗难辨。“我此生甚少后悔什么,唯独让你入宫一事,我终生都难以原谅自己。”
“父亲……”
“你年幼之时曾问过我,为何与你母亲不合?”顾鸿生收回视线,目光落于她身上,沉重而又无比悲凉。
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牵连到下一代,可血肉相连,又如何能不牵连?
“只因我心之所系,从来都非你母亲。”
顾雪茵沉默半晌,才缓缓问道:“可是阿暖的母亲?”自年幼时起,母亲便深居后院竹林小楼,安心礼佛,不问世事。府中的好与坏,她从来不管,从来不问。不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她素来聪颖,即便母亲从未说过,她也明白几分。
顾鸿生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顾雪茵素来聪慧,是非人情,她比很多人都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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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暖,她很像青霜。”一样的坚毅,一样的隐忍,也一样的重情重义,知恩图报。
顾鸿生第一次见到青霜,便是在庆王府的兰园花宴之上。那年冬天一反常态,格外暖和,百花早早开了。庆王府的兰园更是开了一片繁华。庆王妃性喜热闹,便广发请柬,遍邀长安城中世家子弟、名门闺秀前来赴宴。
谁知天气突然反常,前一日还晴空万里,夜里便狂风大作。第二日清早便见地上白雪皑皑,处处银装素裹。
请柬早已送出,兰园花宴便也由赏花变成赏雪。总归不过是富贵闲人的闲情雅致,赏花也好,赏雪也罢,都不会影响众人雅致。
顾鸿生便是在兰园的一株杏树下见到了青霜。
彼时她穿着一件枣红色大氅,白色的绒毛边衬得小脸莹白似雪。素白纤细的指尖勾着一只被冰雪覆盖的花骨朵,露出一段凝霜雪的皓腕,脸上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暖沁心脾。
脚下的枯枝骤然被踩断,响声惊得了树下佳人。
佳人回眸,脸上并无惊慌失态,她依旧笑得灿若春风,娇艳动人。
只是下一瞬,骤然被松开的花枝弹起,覆盖在花骨朵上的冰雪便抖落下来,直直落在了她头顶上。
她小小惊呼一声,抖落了冰雪,再次望向他的目光依旧毫无惊慌尴尬,只有满目璀璨。
长安城中从来不缺明媚鲜艳的女子,如春花娇灿,如夏花绚烂,如秋月娴雅,如冬雪凛然……他自问流连花丛,什么样的女子不曾见过,却唯独对此女子难以移开目光。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少女微微挪开目光。他心知自己举动过于冒犯,拱手正要致歉,便听见少女如山谷莺啼的声音响起——
“玉花飞半夜,青霜见之心喜。失礼之处,还望顾公子见谅。”
说罢,微微福身一礼。
他难得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认得我?”
青霜抿唇一笑,笑容明媚灿烂。“顾公子与明允是同窗。”
后来他便知晓,青霜是寄住于季府的表小姐,也是季家公子明允的未婚妻。
他身为顾家公子,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锦绣公子,身边向来不缺添香红袖,却唯独不曾料到,自己竟对同窗的未婚妻,一见倾心,而后久久难以忘却。
曾几何时,他以为,季明允的未婚妻青霜,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女子,或貌若无盐,唯唯诺诺,或趋炎附势,仗势欺人。
季明允生性洒脱,喜爱风流,对父母安排下的婚事极为不满,对旁人都能一副谦谦君子、温和有礼的模样,唯独提起家中未婚妻,却总是刻意露出一副冰冷厌恶的模样。
他曾在风花雪月楼酒后放言——
“为官不做戎边将,娶妻不该是青霜。”
彼时惹得同窗一阵大笑,无视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纷纷哀叹他生不逢时、家有丑妻。
可兰园花宴,惊鸿一瞥,本该转瞬即忘,但少女从容望来的目光却好似天上月、雾中花,令顾鸿生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他从未想过,那个被季明允深深厌恶、不愿提起的青霜,竟是这般鲜艳明媚、知书达理。
寻常女子,倘若被未婚夫婿厌恶,少不得自怨自艾,可她身处凄风苦雨之中,却仿佛游走青山绿水之间,身边尽是鸟语花香、花团锦簇。
她极富有才情,曾在簪花诗词会上大放光彩,赢得当世大家严先生盛赞。
这般的女子,无论身处何处,都该是天上星、云端月,常人可望不可即。
他望着眉宇紧锁的季明允,心底嫉妒有如火烧。
可他毕竟出身世家,即便心底念念难忘,一身傲骨也不能做出有悖常理之事。
况且时间终究是良药,能治愈所有创伤。
只是他在等待时间治愈的过程中,却一而再再而三与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女子相交。
银装素裹的兰园花宴,不只造就一个人的相思,有人望着他分花拂柳、踏雪而来,亦是魂牵梦萦。
收到季明允的请柬,并不在顾鸿生的意料之中。季家如今正值盛宠,风头一时无可企及。多少人想要攀附权贵,几乎将季家的门槛踏破。
只是顾鸿生本就出身世家,骨子里带着世家子弟的轻傲,并不屑此举。
故而他与季明允虽是同窗,却不过泛泛之交,私下甚少往来。
他本可置之不理,但终究心底欲念作恶,还是前往了。
请柬盖着季明允的私印,乃是私宴。宴席之上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和静县主。
和静县主乃是清平王之女,清平王妃与季夫人是同宗姐妹,两府素来交好。看到和静县主出现在席上,顾鸿生微微一怔,而后便明白了这场私宴的目的。
果不其然,宴席之上,季明允侃侃而谈,言辞之间对顾鸿生大肆称赞,又毫不掩饰夸耀和静县主,大有两人天造地设、无可比拟的架势。
顾鸿生端着酒杯静坐,目光却别过和静县主,落到了陪坐一侧的青霜身上。
青霜虽然是寄住季府之中,但因着季夫人的喜爱,平日里也帮着打理季家。她处事公允,尽心尽责,很是得府中上下欢心。此次季明允的私宴,便是由她安排,席间菜式更是根据每个人的喜好而特地准备。
而她作为陪客,席间并不多言,却也不是一味沉默,总是在季明允话尽之时,恰如其分抛出一个话头,不至于冷场。言辞之间对和静县主也是多有照顾,不至冷待对方。
她这般游刃有余、从容有度,很难让人想象得到,她不过是一个寄住季府的孤女。
顾鸿生原本稍稍平静的心,仿佛再次被投掷下一颗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至此之后,盖着季明允私印的请帖便时常递到顾府。
不是没有想过拒绝,只是每每看到请帖上娟秀的字迹,便总也克制不住——第二次赴约之后,顾鸿生便明白了,请帖乃是青霜所写。
季明允向来不屑这等繁琐之事,他生性不羁,喜好自由,即便有心撮合顾鸿生与和静县主,也往往点到为止,并不强求。
而青霜亦是这般。
虽有不动声色撮合他与和静县主之嫌,却悄无声息,并不张扬,令人反感。
是以顾鸿生越发觉得,两人会有此举动,乃是长辈所托。
想通此处,心底蓦然迸发出无尽欢喜,好似撮合他与旁人之举只要不是青霜的本意,他便已心满意足,无限欢喜。
只是在一次出游时,青霜与季明允相继借口离去,徒留下他与和静县主之后,他便知晓,有章问题不可忽视。
面对望着自己满心欢喜的少女,顾鸿生心底只余微微苦涩。他甚至止不住想象,离开的青霜又会如何与季明允相处?
握在栏杆上的手蓦地收紧,浑身的戾气让少女徒然生出一丝惧意。无意间瞥见少女惊惧的神情,顾鸿生这才微微松开手,面向和静县主而立。
“县主好意,鸿生有愧。”他的目光越过漫漫江水,投向不知名之处,眼底一片苍凉。“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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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今后,莫再做这等无用之事。”
少女蓦地红了眼眶,“你知我心意,为何还是次次赴约?”
顾鸿生微抿着唇,不言语。
和静县主眼底渐渐泛起泪光,“因为你心系之人?”
她不是傻子,顾鸿生每次越过她的目光究竟投向了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她宁愿自己并不知晓。
她到底出身尊贵,身负傲气,不堪受辱。擦干眼角水痕,她依旧是长安城中尊贵无比的和静县主。
自此之后,季府再没有送过请帖。
顾鸿生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无尽愁绪——不去季府,他便再也见不得青霜。不知她是否安好?不知她与季明允如何了?
可朝堂局势变幻,他入了仕途,许多事也由不得自己。他被下放沧州做官,一去便是两年。再回来时,偌大的长安城风景依旧,却也难免物是人非。
季明允为反抗与青霜之间的婚事,公然将一个风尘之地的女子养在别院,并与之生下一子。
然而季家父母不齿他的所作所为,连同那孩子在内,一概不准其进入家门。而青霜不忍季家父子不合,跪在门前,恳请季父准许那女子与孩子进门。
初闻此消息,顾鸿生又惊又怒。惊得是季明允那破釜沉舟之举,怒得是青霜的不自怜、不自爱。
终究愤恨难平,他不顾风雨大作,朝着季府冲去。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寒意如影随形,他心头的怒火却更盛,浑然不去想他以何身份、用何目的冲去季家。
天边惊雷乍响,他在季府门前看到了冒雨跪地的青霜。
乍一瞧见他,青霜也是微微一怔。
许久不见,往日里那个鲜艳明媚的姑娘眼中添了几许愁思,可她依旧从容有礼,不卑不亢。
风雨之中,他放在心上的姑娘微微欠身,“顾公子……”话才出口,便被浑身湿透的顾鸿生一把抓住手腕,自地上拉起。
触手一片冰凉,他心上的姑娘这般狼狈,为了却是一个并不值得之人。
心底火烧得越来越旺,他眉间紧锁,眼神似有千斤重,“季明允他不值得!”
不值得你这般忍辱负重,不值得你全心全意相待。
青霜眼底的诧异褪去,将手挣扎抽出。
顾鸿生这才惊觉自己举动的唐突之处。
他与青霜之间,尽管相识,却连私谈都未曾有过。他这般孤注一掷、唐突冒犯闯到她面前,不过是心底的不甘与难平。
可他这样一份情深不寿,在青霜眼底,注定不过一场笑话。
“顾公子请回吧。”
言辞清淡,仿佛他不过一个路人。
可他本就是青霜生命里的路人。
雨下的越发大了,鬓发紧贴在脸颊之上,他仿佛落水狗一般,落魄,不堪。
微微一声叹息夹杂在雨声之中,青霜望着他的明亮眼眸之中忧思不减。“顾公子心意,青霜明白……”
话音止在下一瞬,贴上来的身躯满是寒意,箍在身上的力度不容忽视。
顾鸿生终究克制不住,将面前这个努力压制愁思的女子紧紧箍进怀中。
肖想了无数次的人,真正拥进怀中时才发觉,竟是那般遥不可及。
“青霜……跟我走……”
叹息在耳边响起,青霜任他抱了不知多久,声音夹杂在雨声之声,仿佛雾中花、水中月,几不可闻。
“我会成为明允的妻子。”
箍在身上的力度缓缓松开,顾鸿生掰着她的肩,眼底满是惶恐震怒,“哪怕他与一个风尘女子有了孩子?”
青霜盯着他的眼睛,依旧那般从容,那般镇定,“哪怕他与一个风尘女子有了孩子。”
“……为什么?”
青霜轻笑了一下,眼底锁着浓浓愁绪。“季家对我有养育之恩。”
她因深受季家养育之恩,季夫人又对她视如己出,即便季明允冷待于她,甚至处处刁难她、羞辱她,可她深受季家之恩,又如何忍心让季家二老失望?
顾鸿生只觉得一股寒意遍体而生,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可是季明允并不喜欢你。”
青霜又笑了一下,额上的雨水滑落之眼角,像是徒生的泪水。“他并非不喜欢我。”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被旁人安排。
她推开顾鸿生,再次于地上跪下。
尽管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她依旧从容不迫。“顾公子的厚爱,青霜无福消受。”褪去了颜色的唇显出几分凉薄。“你我不过陌生人,这章话,还请公子往后不要再说了,以免惹人闲话。”
他放于心上的姑娘,在她眼底,他终究不过一个陌生人。
回到府中,顾鸿生便大病一场。
病中浑浑噩噩,高烧退了又烧,烧了再退,反反复复。
等到病好,已是深秋时节。
季家喜讯传来,季家为季明允与青霜办了婚事——尽管婚礼只有青霜一个人。
季家对她的养育之恩,被她用一生的幸福来偿还。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整晚,月色无声洒落,徒留一地孤寂的清影。
自此之后,顾鸿生便不再关注季府的消息,即便于朝堂之上也远远避开季府中人。
只是身在朝堂,利益牵绊,有太多事身不由己。
与和静县主定下婚约,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自从那次开诚布公之后,和静县主便不会再对自己有意。
春来雪融,他与和静县主泛舟湖上,寂静之中便听闻和静县主轻声道:“你我婚约之事,本是父母所定。倘若你不愿意……”她到底心系顾鸿生,渴望着能与他共结良缘,后半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顾鸿生垂眼望着湖面,水中柳绿垂影,他眉梢微蹙,一点儿愁绪凝结其间。“县主应当知晓,我对县主并无他意。”
和静县主望着他,心底的那一点意难平到底喷薄而出。“可她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你难道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强抢过来?”
他眉间愁绪渐浓,“倘若她愿意……”即便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和静县主再次负气离去。
可婚约之事却无法就此作罢。朝中派系纠葛,错综复杂,最稳固的法子,便是联姻。
突如其来的,顾鸿生尝到了季明允抗拒婚事的滋味——心有所念,却身不由己,即便是反抗,也不过是章微不足道之举。
——他到底不是季明允,连反抗都不会那般毅然决然、破釜沉舟。
无法拒绝,便只好劝解自己,坦诚接受。
好在和静县主并非专横跋扈之人,她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
顾鸿生并非顽石,既然已与和静县主成婚,便尝试着放下。他与和静县主画眉,与她同进同出,着实过了一段堪称琴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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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的日子。
倘若不是季家出事,或许他可以就这样与和静县主看似和美的生活下去。
季家出事并不突然,早在季贵妃香消玉损之时便已有征兆。虽然季贵妃之事令人唏嘘,但季家所作所为却并不值得他同情。他只可惜青霜以有孕之身一同被关押在狱中。
瞒着和静县主,顾鸿生用尽了关系才辗转将青霜从狱中接了出来。可见面之时,青霜的第一句话却是求他救下季明允的那个私生子。
这章年青霜四处周旋,终于稍稍缓和了季明允与季家之间的关系,他与那风尘女子所生下的私生子也被接入府中。
也因此,季家被问罪之时,那孩子也一同被关押狱中。
望着不顾身孕跪在自己面前的青霜,顾鸿生却只觉得心头怒火四溢。垂落在侧的手紧握成拳,他铁青着脸色质问:“你到底还要为季明允付出多少?”
青霜面容很是憔悴,因为身形瘦削,身怀六甲却并不明显。她即便有求于人,跪在地上,神色也并未有多少卑微,仿佛春日微风中的垂柳,静谧无声,坚不可摧。“季家于我有恩……”
“所以你就要将自己的所有都献给季家,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只可惜,她的这份坚韧落在顾鸿生眼中,便只剩下满腔怒意——这是被他置于心尖之上的珍宝,丝毫不敢有半分亵渎。可她自己却不能自珍自爱,妄图将自身奉献于季家,以此偿还恩情。
如何能够忍得?
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青霜,期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否的答案。
青霜微微垂着眼,并不答话。可瞧她神情,并未有半点想要反驳的意思,竟是无声默认了。
顾鸿生只觉得心囗梗着一囗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一把握住青的肩,强硬逼迫着她抬起头,“哪怕我要你自荐枕席,你也愿意?”
青霜被迫仰着头,目光却依旧平静如水,“倘若顾公子愿意搭救,青霜自当以身相报。”
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无波无澜,无畏无惧,仿佛顾鸿生所言不过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从不被她看进眼中。
顾鸿生自上而下望进她眼中,只觉得心头如同被扎上一把尖刀。
青霜于他而言,始终犹如云端月,镜中花,可望不可攀。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还季家的恩情,连自身都抛却,一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姿态。
说不清心底的失望究竟有多少,他终究还是拂袖而去,就此将青霜扔在郊外的别庄,身边只有几个人伺候着。
对他的安排,青霜安之若素,每日喝着汤药调理身体,偶尔天晴之时会在葡萄架下悠闲地晒着太阳。
她仿佛是在别庄中修养,不问世事,安心度日。
顾鸿生收到消息时,差点捏碎了手中茶盏。他不知道青霜哪里来的自信,赌他一定会出手相救季明允的那个私生子,才会这般镇定自若。
可他的确是被青霜看透了心思,就算不是为了她,他也会义无反顾搭救。
季家走到如今地步,虽说是咎由自取,可六王之乱是非曲直,早已不是一个对错能评定的。
更何况,稚子何辜?
朝中对于季家的落难,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无动于衷,亦有人身受季家恩德,心焦如焚,千方百计想要搭救季家。
顾鸿生与那章人联手,将季家尚未纳入族谱的私生子捏造了一个下人身份,成功将其营救出来。
监牢之中,季明允早已不复往日意气风发样貌,他满脸沧桑颓唐,望向顾鸿生的眼睛之中只余感激:“顾兄之恩,明允无以为报,只能来世衔草结环,以报君恩!”
顾鸿生静默半晌,方才问道:“你明明不喜青霜,为何还要娶她?”
于他而言,青霜始终是他的心结,他始终想不明白,先前一直不喜青霜的季明允,究竟为何答应娶青霜。
季明允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愣怔一瞬后才苦笑道:“那是青霜的心愿。”他并非不喜青霜,而是不喜青霜为了报恩,将终生都奉献于季家。
更何况,他也知晓,青霜并不喜欢他。
青霜与长安城中的很多女子都不一样,她深得严先生等诸多大家的盛誉,不管才学还是容貌,都属上佳。这样的女子,明明能有一个美满的未来。却因为季家的养育之恩,仿佛被囚困于笼中飞鸟,丧失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可他到底低估了青霜对于报恩的执拗,明知他已心系旁人,依旧困守于季家。
他对青霜的感情,怎能是“爱”或“恨”能称述得了的?
只是这章并不足为外人道。
他微微撩起眼望着顾鸿生,“你喜欢青霜。”并非问话,而是肯定。
顾鸿生并没有丝毫意外。他从未想过隐藏对青霜的感情,也无需隐藏。
“是。”
季明允低敛了眼皮,笑了一声。“倘若青霜不是在季家长大……”
话未说完,他便转过身去。“顾兄之恩,明允谨记于心。顾兄请回。”自此便不再与顾鸿生多说一句。
营救季家那个孩子远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只是他未曾料到的是,和静县主会对他的出手反应这般大。
彼时雪茵刚满一岁,正蹒跚学步。乳母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护着。和静县主紧锁着眉,眼神落在不知名处。
小雪茵咯咯笑着扑进她怀里,她抬手想要抚上她的背,却在目光触及顾鸿生走来时,一把将孩子推了出去。
顾鸿生快步上前,将被抱进乳母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接了过来。
小雪茵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泪眼朦胧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他微微拧着眉望向和静县主,“雪茵这般小,你怎么忍心……”
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和静县主厉声打断:“你忍心!所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季家那个私生子救回来!”
顾鸿生眸色顿时一沉,“你如何知晓的?”营救季家那个孩子的行动本就是机密,他从未向和静县主透露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和静县主面容满是怒意望着他。
顾鸿生拍了拍显然被吓到的小雪茵,沉声问道:“此事你究竟从何处知晓的?”
自成婚之后,和静县主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温婉模样,还从未用此等疯癫若狂的眼神望过他。“原来你也会怕吗?我还以为你为了讨她的欢心,将整个顾家置于火中都不顾!”
顾鸿生面色更沉:“孩子在这里,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是胡说吗?”和静县主怒极反笑,“你扪心自问,你会出手相救,难道不是因为她求着你吗?”
她竟然知晓此事!
顾鸿生心中一凛,顿时明白,郊外的别院中,有和静县主的眼线。
迎着和静县主愤怒的目光,他蓦然冷静下来。将孩子交给一旁不知所措的乳母,吩咐她将孩子带下去,这才转脸望着和静县主。“你既已知晓,我无话可说。”
他这般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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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态度显然并非和静县主想要的。她红着眼眶质问道:“你连对我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顾鸿生静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与她的婚事,本就是自己求而不得的妥协,他以为她是知道的。
和静县主仿佛承受不住一般,踉跄一步。她眼眸中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落下来。
是啊,她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心存期待,以为与他的相敬如宾能维持到永远。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她所以为的相敬如宾,自始至终不过是因为他不爱她。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是青霜。
看到她这副模样,顾鸿生终究心存不忍。他上前一步,朝和静县主伸出手来,“你……”
“别过来!”和静县主朝他吼道。
顾鸿生僵立住,伸出的手微微垂落。
“是我的错。”眼眶的泪水终究承受不住一般滚落下来。和静县主满面凄楚,“是我不该强求。”旁人或许不知,可她最是清楚。与顾鸿生的婚事不过是她仗着父亲的宠爱,强求而来。
她以为顾鸿生答应与她的婚事,便会在心底为她留一个角落。可青霜早已占据了他整颗心,连她卑微祈求的一个角落都不曾有。
自成婚以来,和静县主从未露出过这幅嫉恨凄楚的模样。
顾鸿生微微愣怔,而后眼眸微垂。
他自知搭救季家后人的举动有多么不合适,却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他告诫自己是不想季家就此绝后,但是心底却清楚明白——他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青霜。
他的沉默无疑让和静县主看透了,她面如死灰。
兰园花宴之上的惊鸿一瞥,从此便让顾鸿生进驻了自己的心。所以明知他有心上人,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期待,期待他或许有一日会回头看看自己。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顾鸿生为了青霜,连季家私生子都能搭救,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而她即便顶着顾鸿生妻子的名头,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的礼待有加。
她望着顾鸿生,眼泪仿佛一颗颗砸落下来,似乎要将她长久以来的自以为是砸碎。
顾鸿生望着她,“倘若你要和离……”
他这一言犹如当头一棒,和静县主猛地抬起头,“你休想!”
明知道他心有所属,明知道他不会喜欢自己,可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无法低头。
和静县主眼眸之中的泪光犹在,但是神情却变得无比坚定。“我不会和离的!”说完她转身离去。
六王之乱刚刚平定,朝中诸事不少,加上青霜将近临盆,顾鸿生甚至无法在和静县主身上多留一丝关注。
他为青霜寻来了长安城中最好的稳婆,日日守候在侧。
然而在别庄中好吃好睡的青霜还是日渐消瘦下来。
他别无他法,只能吩咐下人尽心尽力照看青霜。
青霜临盆当日,守候在院外的顾鸿生听到稳婆说出“难产”二字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暴雨如同瓢泼,哗啦啦往下冲刷。顾鸿生站在一墙之外,只觉得心被狠狠揪起。他从来不知道等待原来会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
第二日天边露白之时,精疲力尽的青霜终于产下一个女儿。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可顾鸿生依旧从她的眉眼之间看到了季明允的影子。
他无比清楚的认识到,怀里的这个孩子,身上流着的是季明允的血。
然而还不等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房中的稳婆便大惊失色冲了出来:“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听闻此言,顾鸿生慌乱得什么都顾不得,径直冲了进去。
他到底大意了,忽视了潜在的危险,将青霜置于险境之中。
经过一整夜的折磨,青霜面色灰败,瞧见她这般样子,顾鸿生抖着手几乎不敢靠近。反倒是青霜听到声音,拼尽全力朝他抬起手。
顾鸿生被身旁的丫鬟提醒了一句,这才回神,快步走去。
他握着青霜的手,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
“季家的那孩子……劳烦你照顾了。”
他本以为青霜会想要见一见她刚出世的孩子,可自她口中提及的,却仍旧是季家的那个孩子。
顾鸿生的手不自觉收紧,却又在下一瞬察觉到,慌忙松开。
青霜面容灰败,但唇角却有一丝释然的笑意,“我欠季家的……总算是还清了。”她这一生,长在季家,困于季家,活得丝毫没有自我。总算在此刻,偿还了季家的恩情,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她恢复自由。
“只是欠你的恩情,此生无以为报。”青霜望着他的眼睛渐渐柔和。
她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望过他,她待他总是客套有礼,即便他以季家胁迫于她,她也总是风淡云轻,不以为意。
“只愿来世……”
话终究未说完,被顾鸿生握在掌心的手缓缓滑落。
虚虚张开的手心缓缓握紧,耳畔是一片哭声。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顾鸿生将初生的婴孩取名阿暖,寄养于城郊的农户之中。而后回到府中,径直去了和静县主房中。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踏进房中。
瞧见他进来,和静县主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你终于来了……”话音还未落,便被顾鸿生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
她被打得脸侧向一边,耳边嗡嗡乱响。
丫鬟婆子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慌乱上前将他拉开。
和静县主捂着脸,不可置信望过来,“你打我?”
“青霜死了。”顾鸿生的声音冷似寒冰,“你可满意了?”
和静县主微微睁大眼睛,“怎么会……”
“你在她的汤药之中动了手脚,难道不会想到她会是什么结果?”他没有想到,也不曾想到,和静县主对青霜的愤怒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查出是青霜每日服用的汤药中出了问题,他追悔莫及。
和静县主摇了摇,“我是对她的汤药动了手脚,可是怎么会……”
“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如此狠毒之人。”顾鸿生却不愿再听她多言,扔下这一句后,决绝离去。
他终究是懦弱虚伪的,顾念权势利益,顾忌清平王府兴师问罪,竟然连亲手为青霜报仇都不能。
在朝中有心人的运作下,皇帝终于记挂起季贵妃之好,将季家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处死,女眷与幼子,皆没入奴籍,后世子孙永不得入仕。
看似格外开恩,实则在季家后世子孙身上加上了一道枷锁。
阿暖四岁那年,大庆内忧外患,半数山河沦陷,朝中人人自危,无暇他顾。顾鸿生趁此机会将阿暖接入府中,与雪茵养在一处。
和静县主到底是有悔过之心,早已不问世事,每日青灯礼佛,对他将阿暖带入府中一事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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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清平王早在一年前故去,清平王妃更是一病不起。往日荣盛的清平王府,早已门可罗雀。
进入府中的阿暖年纪虽小,却十分聪颖,即便顶着顾府二小姐的名义,也从不孤高自傲,为人处世甚是通透。
顾鸿生一边爱怜她年幼懂事,一边又对她的身份耿耿于怀,难以生出亲近之意。
阿暖虽然年幼,但是对人对事甚为敏感,顾鸿生待她不远不近,她也从不主动亲近。她长于顾府,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处处谨慎。
府中反倒是雪茵与她更为亲近。
雪茵性子要强,十四岁那年想要学琴,阿暖便擅自出府帮她寻觅良师。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找到了暂居于琴坊的沈季文。
彼时沈季文以一手出色的琴技响彻长安城,雪茵能得到他的教导并非坏事,故而顾鸿生并未阻拦三个孩子的见面。
只是随着沈季文出入顾府的时间越久,事情便越发往顾鸿生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无意间瞧见沈季文教导雪茵练琴时的样子,琴瑟和谐,宛若一对璧人。
阿暖坐在一旁,撑着下巴乐呵呵瞧着。
他心底顿时咯噔了一下,回头便将雪茵叫进了书房。
雪茵与他并不怎么亲近,骤然被他叫进书房十分不解。但她还未发问,便听见顾鸿生说道:“雪茵,你该入主中宫。”
他始终对沈季文心怀芥蒂,即便明知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他无关,也做不到听之任之。
听了他的话,雪茵很是诧异,依她的身份,入主中宫并不是问题,但问题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要入宫。顾家本是世家大族,也并不需要她牺牲自我、巩固权势。
顾鸿生知晓她的疑惑,便将沈季文与季家如今的困境悉数告之。
他虽然不与雪茵亲近,但对雪茵的性格十分清楚。雪茵聪颖高傲,亦自负。听闻沈季文之事,势必不会置身事外。
事实证明,雪茵的确如此。
她亲手斩断情丝,自此所有的努力都为入宫这一个目的。
沈季文心怀愧疚,亦无力更改局面,自此也不再踏入顾府。
事情的发展本该完全按照他的期许,只是他不曾料到,小皇帝竟会对阿暖上了心。
阿暖像极了当年寄养在季家的青霜,顾忌雪茵的姐妹之情,也为了偿还养育之恩,誓死不愿入宫。
他明知阿暖对小皇帝并非无情,却碍于当年之事,默许了阿暖离开长安之举。
本以为阿暖此去,自此天高海阔,谁知却是阴阳两相隔。
他此生甚少有后悔之事,青霜过世之事是一件,放纵阿暖离开长安亦是一件。
可阿暖之所以会离开长安,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他要雪茵入宫。
只因他一念之差,他连青霜唯一留在世上的孩子也没有护住。
望着眼底满是悲凉的雪茵,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雪茵,对不住。我不该强求你入宫。”
第87章番外驸马的宠妻日常(三)
城郊别庄外有着一片郁郁葱葱的农田,时值夏末,间或有农人于田野见辛勤劳作。
“殿下倘若想去瞧瞧,明日我们便可来此处瞧瞧。”方镜辞一边说着,一边递来一碗消暑的酸梅汤。
虽是夏末,但天气依旧炎热。马车上备着的酸梅汤用冰块镇着,冰冰凉凉,十分解暑。
安国公主放下车帘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才品尝出一丝沁骨的凉意,便被方镜辞收回了碗。“不可贪凉。”
她有着体寒的毛病,虽不严重,但方镜辞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间,每每准备膳食,总是小心翼翼。
安国公主也不恼,自果脯盘中捞起一块白桃干,放入唇齿间,才微微笑着道:“不去。”
她畏寒又怕热,这段时日在公主府里,只要日头一出,连门都懒得出。捧着冰镇的瓜果甜汤,一待便是一整天。
方镜辞担忧她吃太多凉食,每日上朝前总要千叮咛万嘱咐,她总是当面应了好,一转头恨不得抱着冰块往嘴里灌。
幸好承诺已久的城郊别庄之行终于开始了,能日日监督着她的膳食,方镜辞这才稍稍安心几分。
他将安国公主粘在唇角的粉末用指腹轻柔抹去,神色间满是宠溺:“殿下这般怕热,也不知往年在军中是怎么过的?”安国公主在军中素来与一众将士别无二致,从未听闻她搞过特殊待遇。
不让喝冰镇的酸梅汤,果脯吃多了又有几分腻,安国公主有几分兴致缺缺,“十一有时会为我送来几个凉水浸过的瓜果。”
但是军中条件毕竟艰苦,一个夏日能吃个三五次便是极大的幸运。
方镜辞心头泛起微微的酸涩,既是为她在军中受苦而酸涩,又是为她在不经意间提起十一而酸涩。
像是瞧出了他的不自在,安国公主慵懒的语调漫不经心拐了个弯:“但他总归没你这般细致用心,送来的瓜果总是不够凉。”方镜辞对她的好,不光是在膳食方面,吃穿用度,他几乎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连钟叔都时常感慨道:“自从府中有了驸马爷,殿下的吃穿用度都不需我费心了。”
方镜辞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殿下想吃什么,可尽管与我说。”
安国公主唇角不自觉上扬几分,面上却还端着架子:“不是说,不能贪凉么?”
她这番小心思,方镜辞看在眼里,并不说破,只是唇角的笑意多了两分无奈:“有我在,总不会让殿下吃坏了身子。”
安国公主这才心满意足,语调慵懒,不紧不慢提起想吃的东西。
方镜辞眼底满是笑意,一边用心记着,一边掀开车帘一角,吩咐车夫再快章。
等到了别庄,早有下人等候多时。
稍作梳洗,方镜辞便牵着安国公主的手,将她领到桌边。“来之前便吩咐他们备下,虽没有殿下方才所说的几样膳食,但也都是章清爽可口的小菜。”他一边说着,一边执筷为安国公主布菜。
都是章家常小菜,虽不如公主府中菜式精致,但胜在清爽可口。尤其一道炝炒豆腐丝,入口即化,甚得安国公主喜爱,一不留神,便多吃了一章。
饭后,方镜辞带着她在别庄散步。
别庄很大,几进几出的院落,后院还有着一方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湖边有乘凉的水榭,四周垂落着竹帘子,有风吹来,竹帘相撞,发出铛铛作响之音。
安国公主几步来到水榭,在临水的一面凭栏而坐。湖水清澈,细细瞧着,可见游鱼间或其间。
她瞧着有趣,正欲唤人拿来鱼食,抬头便见到方镜辞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盘鱼食。
“湖中游鱼都是野生,殿下若有兴致,也可执鱼竿垂钓。”他款步而来,容姿万千,甚是好看。
安国公主目光游移,落在洒满阳光的湖面上,“太热,不去。”
方镜辞轻笑一声,在她身侧落座。“我们可以多住章时日,等到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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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垂钓。”
北魏已灭,大庆又与南齐交好,安国公主这段时日空闲了不少。但与之相反的便是方镜辞。新帝登基,他如今身为帝师,自然比起先前,要繁忙不少。
安国公主有章狐疑,“朝中近来无事发生么?”
方镜辞微微笑着:“有殿下坐镇,能有何事发生?”
安国公主知他所言非虚,崇安大殿柱子上的刀痕犹在,哪个不长眼的官员有胆子犯上作乱?但没胆子犯上,却少不了有胆子兴风作浪之人。
方镜辞却道:“自古都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不是动摇大庆根本,或是阻挠新政推行之举,都是章无伤大雅之举。殿下大可不必时刻记挂。”
听他此言,即便朝中有章预料之外的事,但大体都在他掌握之中。安国公主便安下心来,就此享受闲散时光。
只是闲散时光还未开始享受,尚有一件事急需解决。
晚膳过后,方镜辞将安国公主送回了房,正要转身离开,便被人拉住了衣角。
方镜辞微微一怔,而后微笑着问:“殿下?”
安国公主扯着他衣角,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你要去哪?”
虽然不解,方镜辞却仍是老老实实回答:“回房。”
说罢便见安国公主眼中流露出丝丝不满,“驸马不与我同睡么?”
她问的这样直白,身边伺候的婢女不禁掩唇轻笑。方镜辞稍稍愣怔了一瞬,而后反手握住她的手,“殿下……”他从未想过,这话会由安国公主先说出口。
安国公主却以为他要推辞,忙吩咐婢女:“快去将驸马的东西搬过来!”
婢女得了她的吩咐,溜得比兔子还快。
方镜辞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殿下此举……”他还斟酌着字眼,却听到安国公主诚恳道:“曹将军他们说,夫妻之间,本该如此。”
同床共枕,才能琴瑟和鸣。
方镜辞怔了怔,才失笑起来,“原来殿下频频召见曹将军他们,竟是为了此事。”
安国公主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驸马还未曾说,愿意否?”
哪有什么不愿意?只有近乡情怯,情不知所起罢了。
红烛摇,灯影乱。早该在新婚之夜发生的事,到如今才算是水到渠成。
安国公主躺在锦被里,散落的发丝如同水墨画,与锦被之上的华彩锦绣相映。方镜辞俯低身子,发丝与她的缠绕在一起。十指相扣,曾经的遥不可及,如今被他拥进怀中。
他面上神色虽然沉静,眼底却炽情一片:“阿诺。”
安国公主本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可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却等来他在耳边又一声的:“阿诺。”
她这才知晓,他其实只想叫她而已。
她可以是大庆的安国公主,被无数人憧憬尊敬,却只是他一个人的阿诺,置于心尖之上,珍之重之。
别庄的日子过得飞快,接到宫中消息时,安国公主难得生出一丝不满:“不是说,近日朝中无事发生么?”为何宫中却急急忙忙递来消息?
倒是方镜辞瞧过信件,转手递给安国公主,“是陛下病了,太后担忧,这才传召殿下与我入宫。”
安国公主草草瞧了几眼,便知太后为何担忧——小皇帝在是在栖霞宫的慕太妃处吃了一块糕点,回去后便高烧不起。
起初宫人们只觉得小皇帝是受了凉气,但高烧了一整日,连太后都惊动了,这才急急传消息给方镜辞。
“慕太妃……”安国公主起了个话头,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瞧着方镜辞。
方镜辞知她为何瞧着自己——栖霞宫的慕太妃,便是他那位表妹,慕云裳。
当年慕云裳执意进宫,得封慕妃。进宫三年,便为赵琦诞下一子。本以为诞下皇子,便能与皇后一较高下,谁知她皇妃才做了四五年,赵琦便早早驾崩。
如花一般的人儿,如今却只能守着幼子,虽有着太妃封号,但方镜辞为避嫌,甚少与之往来。故而偌大的深宫,她孤苦无依,无人相帮。
但偏偏是她如今这般境地,谁也不敢保证,她不会起章别样的心思。
“宫中情况如何,如今尚不好说。”方镜辞知晓慕云裳性子,倘若身处绝境,她难免不会孤注一掷。
也正因此,他虽从未去瞧过云裳,却不乏着人前去敲打她。
——但也难保不会有人动了歪心思,在慕云裳耳边说章不该说的。
有了这章担忧,安国公主与方镜辞不便继续住下去,匆匆动身回长安。
宫中,龙榻之前围了一圈御医,太后顾雪茵端坐在其后,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不怒自威。御医们兢兢战战请完脉,又互相交谈一番,这才派一人出来回禀道:“陛下只是风寒……”
“可有中毒迹象?”顾雪茵不想听他们废话,直接问道。
御医们不禁腿抖一下,而后才迟疑道:“老臣着实才疏学浅,并未诊断出陛下有中毒的迹象。”
顾雪茵眉心微蹙,训斥道:“你们是宫中御医,给天子治病,也敢说自己才疏学浅?”
御医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口中直呼死罪。
顾雪茵不胜其烦,却也知道皇帝还需他们诊治。故而稍稍缓和了脸色,“陛下何时能醒过来?”明明请过脉,也吃过药,可年幼的小皇帝烧红了脸,躺在被窝里,怎么都叫不醒。
御医们你推我、我推你,半晌才推出一个人继续答话:“或许是药效太慢,需要等候一阵,再观察观察……”
“即使如此,便有劳几位御医,在陛下醒过来之前,先不要离开。”
听得此声音,原本就腿抖脸白的御医们更是脸色惨白到了极点,慌忙转向来人:“参见公主殿下,参加侯爷。”
安国公主理都未理他们一下,朝着龙榻直奔而去。倒是跟在其后的方镜辞伸手虚抬,免了他们的礼。
顾雪茵起身迎了上来,“陛下烧得太久,我实在寝食难安。”
她眉宇间忧色可见,方镜辞行了一礼才道:“有御医瞧着,想着不会有事。”
倒是安国公主摸了摸小皇帝额头后,瞧见他眼睫微颤,急忙召来御医再次诊脉。
小皇帝睁开眼便瞧见安国公主,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瞧见她半抱着自己,正专心听着御医说章什么,便小心翼翼扯着她衣袖。
见她似乎没有察觉,手又紧攥着一大片衣袖。
心底正高兴,一抬眼便与老师方镜辞撞个正着。
他眨了眨眼,在方镜辞的盯视下,不情不愿松开了安国公主的袖子。
倒是与御医说完的安国公主不着痕迹瞪了方镜辞一眼,而后才垂眼瞧着刚刚醒过来的小皇帝,“陛下饿不饿,可要用膳?”
小皇帝是听着她的军功战绩长大的,心底对她崇拜得不得了。闻言立马拽着她袖子,虚弱道:“皇姑姑陪着我用膳。”
安国公主并不喜欢带孩子,也搞不懂她这个能夜防小儿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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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的公主哪来的荣幸,能招来小皇帝的喜欢。往日里她都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但这会儿小皇帝刚刚醒转,她还是心软了一下,便道了一声好。
御膳房早已备着膳食,就等着小皇帝醒来。
小皇帝仗着病人的身份,依偎在安国公主怀里,被她喂着粥。
只是安国公主从未没做过这种事,舀起的粥不是烫了就是多了,偏偏还被帝师方镜辞牢牢盯着,他吃了几口就推开安国公主的手,小声说道:“朕不吃了。”
安国公主垂眼瞧着几乎没动的半碗粥,着实觉得小皇帝难伺候。
倒是顾雪茵不动声色自她手中接过碗,舀起一勺粥送到小皇帝嘴边,“陛下再吃一章,这样病才能好得快章。”
小皇帝看了看安国公主,见她依旧抱着自己,并未走开,这才乖乖张口吃这着粥。
倒是方镜辞见状,敛了目光道:“太后娘娘与殿下陪着陛下用膳,微臣去去便回。”
安国公主专心瞧着小皇帝用膳,倒是顾雪茵捏着勺子转过脸,微微颔首,“有劳侯爷。”
即便方镜辞不说,她也知晓,他去的地方,无非是慕太妃的栖霞宫。
听闻他来,慕云裳猛地站起,而后又急忙问身边宫娥,“快看我妆容是否花了?”小皇子赵祉正拿着笔,一字一字临摹着,瞧见母妃这般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是极为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但慕云裳也没理会他这会儿的分心,仔细收整了一番妆容后,才急急命人道:“快将侯爷请进来。”
稍许之后,方镜辞进来。
慕云裳急急迎了上来,“表哥怎么突然……”话还未说完,便见到方镜辞行了一礼,而后恭声道:“参见慕太妃。”
未完的话一下子被噎在了嗓子里。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掺杂了苦涩,还礼道:“侯爷。”
方镜辞脸色未变,“微臣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太妃娘娘说。”他说完,殿中宫人便都退了下去,还带走了正抬头瞧着这边的小皇子。
慕云裳脸色蓦地一变。
“陛下如今年幼,有章东西吃不得,想必太妃娘娘心底也清楚。”
慕云裳脸色未缓,却还强颜笑着:“哀家不明白侯爷所言。”
方镜辞望着她,她还是如花的年纪,眼角眉梢哀愁不减,平添了几抹岁月痕迹。他叹息一声,终究忍不住唤道:“云裳……”
慕云裳眼泪哗地掉落下来,砸湿了她脚上的云面桃花绣鞋。
“当年我曾劝过你,是你一意孤行,定要入宫。”方镜辞对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视若无睹,只是话语里到底多了几分惋惜。“如今新帝已立,你便安心将祉儿带大,不要起章不该有的心思。”
“表哥难道不该支持我的孩子为帝吗?”慕云裳泪眼朦胧望着他,“我为太后,你做摄政王,将这大庆的天下据为己有……”
话音未落,便被方镜辞狠狠扇了一巴掌。他眼里戾气未消:“这种话,往日不该说,这种心思,往后也不能有。”
慕云裳捂着脸,执拗与他对视,眼底满是不服与怨恨:“凭什么?”
她眼底隐隐透出一丝疯狂,不甘叫嚣着:“论亲疏远近,我与祉儿是表哥至亲,赵祎算什么东西!”
瞧着她这般癫痴若狂的模样,方镜辞沉着脸色怒吼一声:“放肆!”
慕云裳却又痴痴笑起来:“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倘若不是仗着有安国公主在,他又何本事站于朝堂之上,接受万民朝拜?”她脸上还挂着泪,配合着方才还癫痴若狂的模样,愈发像是犯了癔症。“就连表哥,之所以会帮扶他,难道不也是因为安国公主么?”
说着,又转笑为哭,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可方镜辞却无半点怜惜之意,冷冷望着她:“是。”
他毫不犹豫的承认仿佛利刃一般,直直插入慕云裳心窝,她忍不住捂着心口后退一步,大颗大颗的泪珠决堤一般从眼眶争先恐后涌出。
“当年我为拒绝其他人的求亲,从未否认过对你的心意。”方镜辞的语调柔缓,可话里决绝的意味却无半分遮掩。“虽是无奈之举,但这章年我终究欠你一个道歉。”
慕云裳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再次后退一步。边泪如雨下,边摇着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决定入宫,我本以为你是想清楚了。如今看来……”到底是一同长大的情义,方镜辞眼底的冷冽也消散了两分,“这章年,对不住了。”
他在慕云裳崩溃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倾心于你,给你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当真是对不住你。”
***
离宫之时,走在方镜辞身侧的安国公主没忍住偷瞧了他几眼,立马被敏锐的平南侯察觉。将她微微透着凉意的手指笼进掌心,才状若不经意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安国公主歪着头想了想,毫不犹豫夸赞道:“在瞧平南侯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平南侯一个没留神,顿时被呛住,侧过脸咳了好几声,才在安国公主的打趣目光中强装镇定:“殿下怎可……怎么如此……”
想了半晌没想出什么词适合形容安国公主此言,只好侧过脸,右手抵着唇边,再咳一声。
倒是安国公主瞧得兴致盎然,忍不住再次打趣道:“夸一夸我的夫君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明明小渝公公带着宫娥跟在身后,她竟然这般大言不惭。平南侯头一次体会到了窘迫的滋味。
小渝公公带着宫娥们落后几步,乐呵呵瞧着前方公主驸马和乐融融又情意绵绵的模样——当初十分不被看好的赐婚,如今却也是整个大庆人人羡慕的良缘。
方镜辞抵着唇边轻咳了一声,这才问道:“殿下不问我方才去了哪里?”
安国公主却不怎么在意,“无非是栖霞宫。”
她从未将慕云裳看进眼里,即便她如今带着小皇子,住在栖霞宫。于安国公主而言,那也不过是赵琦后妃罢了。
方镜辞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安国公主对他的信任,忧的是安国公主的不在意。
倒是安国公主瞧出了他的纠结,坦言道:“驸马为人,风光霁月,不同流俗。”
只这一句,即便知晓她是哄着自己高兴的,也令方镜辞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跟在后头的小渝公公与宫娥们瞧着,忍不住相互道,公主与驸马感情真好啊!
原本打算在城郊住上十天半个月,被小皇帝突如其来的病倒打乱。先前国事都已做好了安排,小皇帝那边也有几位太傅教导,是以方镜辞便未急着回朝。
夏日还未彻底过去,天气仍旧有章炎热。他便哄着安国公主去青莲池游湖。
安国公主嫌热,本不想去,但架不住方镜辞低垂着眉眼,一副无比失落的模样:“殿下曾亲口与我说,待到来年,要与我一同前往青莲池观赏荷华。”
他轻抬眼眸望着安国公主,眼底并无半点指控,只有一丝丝、一缕缕的哀伤:“只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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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战事耽搁了数年,却就此成了无法实现的……”
话还未说完,安国公主便丢开团扇,自软塌上起身,“走,游湖去。”
说是游湖,不过是船停泊在湖边一处阴凉地,方镜辞买来青莲池畔的各色糕点,又为她斟了一杯荷叶茶,“虽说荷华已经开败,但残枝断叶别有一番风致。殿下又何苦总是待在府中?”
安国公主喝着冰镇的酸梨汁,摇了摇团扇,吐出一个字:“热。”
方镜辞接过她手里团扇,笑着道:“我倒是知晓一个地方,即便是夏日,也不怎么热。”
安国公主不甚感兴趣:“大庆以北,偌大的疆土,都不如长安城热。”
“那么殿下想要去么?”
安国公主挑眉望着他,“是哪里?”
方镜辞递过一封信来,“燕云城。”
安国公主顿时失了全部兴致,“不去。”
方镜辞微微笑着:“殿下可还记得,我曾传消息到南齐之事。”
安国公主想了想,便记起,南齐皇帝当太子之时,有位备受宠幸的琴娘。南齐皇帝登基为帝后不久,那位琴娘便故去了。
只是当日方镜辞曾说,那位琴娘并非故去,并将此消息传回南齐。
她心中一动,不禁问道:“那位琴娘如今在燕云城?”
方镜辞点头,“听闻南齐皇帝也乔装去往了燕云城。”
原来去燕云城避暑是假,先去探望南齐皇帝是真。安国公主眉心不禁微皱:“南齐皇帝踏入我大庆领土可有文书?”
方镜辞扬了扬手中信纸:“这便是沈兄传来的消息。”沈季文自从去了南齐,便一路扶持南齐皇帝登上帝位,如今更是南齐皇帝的股肱之臣。
安国公主挑起一侧眉梢,“沈公子这般明目张胆传消息与你,就不怕日后南齐皇帝问罪于他?”
方镜辞却笑道:“南齐皇帝不但不会问罪于他,相反,还会大大嘉奖。”
“为何?”
方镜辞却不肯直言,只是高深莫测道:“算算日程,南齐皇帝不日便会到了燕云城。”他望着安国公主的眼底满是情义,笑意如春来雪融,暖入心头:“殿下可要随我前去,共赏一出好戏?”
安国公主虽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欣然点头。
方镜辞唇角笑意渐深,目光柔切落于安国公主身上,朝她伸出手:“此去燕云城,路途遥远,殿下可否与我一道看繁花似锦,云卷云舒?”
此去一路,有烟雨蒙蒙的偏僻小镇,细雨如织,连绵不绝,将青石板路染得又湿又滑;有长河落日的西北大漠,满眼黄沙,无边无际;有山间白雾缭绕,仿若仙境;有桃花飘落湖中,激起阵阵涟漪……
安国公主将手搭在他手心,眼底笑意如山花灿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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