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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涉险
——
随着城中北魏军越来越多,燕云城的百姓忍耐力也逐渐下降。当年北魏军在城中肆虐的场景还未从百姓记忆中淡去,如今却又卷土重来——还是由本应保护燕云城百姓的城守傅玉茺亲自迎进城的,怎么能不让燕云城百姓愤怒?
虽然有沈季文与一众暗探私底下尽力安抚,但是当北魏军越来越肆无忌惮,于城中烧杀抢掠,越来越多的百姓怒火被点燃。
有一人奋起反抗,就会有第二人反抗。
接着,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反抗北魏军的暴行中,而傅玉茺却派军前来镇压反抗的百姓。
城中顿时乱成一团。
然而傅玉茺却不管不顾,依旧在府中赏舞听琴。
他做燕云城城守也有五六年时间,刚开始还是兢兢业业,但如今靖南王都反了,他便一改往日勤俭爱民的习惯,骄奢淫逸起来。
况且燕云城守军将领窦翊乃是一个古板至极之人,没有兵符,别说是靖南王反了,便是北魏攻城了,他也不会擅自带兵进城。
因此他丝毫不曾担忧。
府中挑选的乐者舞者,与其说是为了讨好魏眠,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能够享乐。
此时他坐在躺椅中,赏舞听琴,两个格外水灵的丫鬟正为他捶着腿,一个美艳的侍妾拿着团扇为他扇着风,顿时觉得帝王生活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当目光落到抚琴的少女身上时,便更觉宫中皇妃也不过如此。
那抚琴的少女模样娇俏喜人,红唇娇艳无比,眉目含情,一双玉手莹白如玉,虽然抚在琴弦之上,却犹如抚在心头。
傅玉茺眯着眼睛瞧了半晌那少女,招了招手,示意身边下人将那抚琴女子带到身边来。
其他人都一一退下,抚琴的少女抱琴偏偏而来。
近看才发现,少女不光琴弹得好,连身段都较他人更加优美,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女有章紧张,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近前来,微微局促,抱琴行礼。
身子还未福下去,便被傅玉茺一把拉住,笑眯眯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微微松开唇,轻声道:“我叫阿暖。”
傅玉茺眯着眼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阿暖轻轻点了点头,“您是燕云城的城守大人。”
傅玉茺满意的点点头,“可想跟着我过好日子?”
阿暖先是点头,不过点了一下,又飞快摇了摇头。
傅玉茺瞧着不解,“为何又要摇头?”
阿暖低敛着眉眼,细声细气道:“如今城中这般不太平,我只怕好日子过不了几日,便要再次沦落到先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傅玉茺微微眯着眼,“怎么会?跟着大人我,难道还不能保证你过好日子么?”
阿暖依旧低敛着眉眼,微微瑟缩两下,“可是北魏军那么凶残,倘若有朝一日……”
傅玉茺大笑,“你担心北魏军对大人我不利?”
阿暖点了点头,露出一段形状姣好的细白脖颈。
傅玉茺的目光在那细白脖颈上流连一番,这才慢悠悠说道:“北魏军又算得了什么?等到他们将城中乱民诛杀殆尽,届时有他们好受的!”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像表面上与北魏军交好。阿暖眼珠飞快转动着,而后稍稍抬起眉眼,小心翼翼瞧了一眼傅玉茺,面上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大人能对付得了北魏军?”
傅玉茺却笑道:“知道我为何是城守大人么?”
阿暖微微蹙眉,细细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她这幅实在模样倒换得傅玉茺再次笑了起来,“大人我可是守卫燕云城的将军,别说是北魏军,就算是安国公主亲临,大人我也不怕她!”
他话说的趾高气扬,阿暖心中不屑,面上也是一派怀疑之色。
傅玉茺见状,微微不满,自怀中取出一块玉制小牌,上面雕刻着一只老虎。他举起小玉牌,“识得此物么?”
阿暖再次摇头。
傅玉茺轻笑,“这便是能调动燕云城外守军的兵符。整个大庆独此一块,能直接调动守军的兵符。”
阿暖微微瞪大眼睛,盯着兵符使劲瞧着。
傅玉茺瞧着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模样,只觉得心头甚是喜爱,伸出手,笑着问道:“想仔细瞧一瞧么?”
阿暖点点头。
傅玉茺手伸到她面前。
阿暖稍稍犹豫一下,缓缓抬起手。
傅玉茺一把将阿暖扯了过来,本想着能将温香软玉抱满怀,却不料阿暖始终抱着的琴微微隔开一定距离。
他眉目微锁,却还温和问道:“怎么不将琴放下?”
阿暖的右手还被他握在掌心,半边身体被他抱着。她忍着恶心,装出一副微微发抖模样,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傅玉茺见状,将手中小玉牌凑到阿暖面前,放柔了声音问她,“不是想瞧一瞧吗?”
阿暖眼睛眨也不眨瞧着那小玉牌,怀里抱着的琴却始终不肯松开。
傅玉茺微不可觉叹息一声,将小玉牌送进了阿暖还未自己握着的手中,“大人今日心情好,你便瞧一瞧……”
话音未落,便觉得胸膛猛地一疼,而后有什么东西自胸膛流出,胸襟前的衣裳微微湿透。
他微微松开环着阿暖的手,低头瞧了一眼,便瞧见胸前一片鲜红。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阿暖死死捂住嘴,而后胸前再次被狠狠扎入几刀。
铜纹琴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阿暖一手死死捂住傅玉茺嘴巴,一手举刀狠狠刺进他胸膛。
她记不得自己到底捅了多少刀,只觉得满手血腥,温热的鲜血犹如跗骨之蛆,让她既恶心又恐惧。
直到有人一把握住她手腕,她浑身一个激灵,反手就要挣脱,便听到那人轻缓的声音在耳边低柔响起,“阿暖,是我。”
红着眼回过脸来,便瞧见一身下人打扮的沈季文。
瞧见阿暖身上脸上满是血迹,眼眸中一片慌乱虚无,沈季文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心疼。他将阿暖手中紧握的匕首拿走,柔声问道:“还好么?”
阿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先前虽然看似镇定,但其实内心恐惧到了极点,唯恐被傅玉茺发现,甚至连累到沈季文与整个燕云城所有人。
沈季文虽然心疼她,但此时并非安抚她的好时机,随时会有人发现傅玉茺已死。他递给阿暖一件外裳,“换好衣裳,小曹会带你离开这里。”
阿暖抓着衣裳,“你呢?”
“城守府这边需要善后。”沈季文握紧她拿着小玉牌的手,“你跟小曹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阿暖却问他,“兵符怎么办?”她的手还微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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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着,眼神中的恐惧犹在,话语却无比坚定。
“小曹会拿着兵符去城门外找窦翊将军。”沈季文推了她一把,“快点离开。”
事态紧急,阿暖不再犹豫,匆匆将外裳披在身上。
但是临走前,她还是回头望着沈季文,郑重道:“哥,你一定要安然无恙。”
长久以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阿暖一直唤他“表哥”,这还是头一次以应有的称呼唤他。
傅玉茺已死,城守府中其他人一旦发现,留下善后的人必定难逃一劫。
此次分别,不知还能否有活着相见的机会。
虽未多言,但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沈季文眼眸中微微有了泪光,而后才微微笑了一下,“快去。”
阿暖头也不回,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往外瞧了一眼,而后侧身出了门。
接应她的小曹便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等候,瞧见她出来,立马上前,急匆匆拉着她便往后门跑。
阿暖一直跟着他,听见身后一片嘈杂慌乱之声,而后便是高喊“抓刺客”的声音。
跑着跑着,视线模糊不清,可她却不管不顾,跟在小曹身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后门跑去。
待到出了城守府,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
被北魏军激起民愤的燕云城百姓纷纷拿起刀枪剑戟,奋力反抗。傅玉茺虽然派兵镇压,但是不少士兵的亲人也在城中,也曾经历过燕云城沦陷到收复的一系列经历。
故而镇压不过是表面装装样子,实际上不少士兵还在暗中帮助百姓反杀北魏军。
然而进入城中的北魏实在太多,城中百姓又多是妇孺,局势基本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而此时,城门外。
窦翊率领的燕云城守军,虽然没有兵符不得调动,但是此时燕云城中充斥北魏军,城中大乱,他却一反常态,带兵前来查探究竟。
魏眠并不忌惮他,但一来他不过进驻燕云城的先锋军,要为随后而来的北魏大军铺平道路,二来窦翊反常举动必定有妖,他需要再观测一番,不能与之贸然对抗。
但窦翊显然不这样想,前来交涉的小将声声质问,力击要害之处。
好在守正并非废物,虽然字字惊险,却勉强能糊弄住。
但魏眠依旧心底不安。
窦翊会来此着实出乎意料,除非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他微拧着眉,沉思片刻,命手下将士严守城门,不得进出。
阿暖跟小曹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却发现城门严守,根本出不去。
小曹急得团团转,明明窦翊将军便在城外,他们手握兵符,却无法交到其手上。
而身后城中百姓虽然有部分燕云城士兵相助,但终究是北魏军更为凶悍,局势开始对燕云城百姓不利。
更为紧迫的是,小曹一转眼,便瞧见有一队驻守城守府的兵卒朝着城门而来。他无比紧张地拉了拉阿暖的衣袖,焦急道:“阿暖姑娘,那是城守府的人!”
两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为防止兵符丢失的消息传到魏眠耳中,沈季文不惜留下断后,然而此时城守府的人还是到了此处……
一旦城守府的人将傅玉茺已死、兵符已丢的消息告诉魏眠,届时封闭城门,燕云城便彻底与大庆断绝联系,想要再次夺回燕云城,只怕难上加难。
稍一犹豫,那队士兵距离城门便更近了。
阿暖当机立断,“先将这里搅乱,随后我找机会上城楼,将兵符扔给窦将军。”
小曹简直目瞪口呆,沈季文的命令是让阿暖找地方藏起来,可她却态度强硬跟着自己到了这里。这会儿又自作主张,拿着兵符偷偷靠近城门。况且她手中那是珍之又珍的兵符,阿暖却浑然不当回事,想要将其直接扔出去。
不知道那章为了兵符丢掉性命的人知晓这事,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
但时间紧张,已经来不及想更好的办法。况且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个帮手,小曹不再犹豫,冲着不远处一打手势,而后便有人自城中各处冲了过来,直直涌向城门。
城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城楼上,魏眠瞧着底下□□的人群,眉心死死拧着,而后对副将道:“格杀勿论!”
副将迟疑,“将军,此举会否太过不妥?窦翊还守在城外。”
城中大乱,驻守在城外的窦翊不会不知情,此时已经派斥候前来打探消息。
魏眠扫了一眼城下,便见到城守府的人被暴起的人群蜂拥冲散,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顺利朝着城门而来。
他心中顿感不好,遂当机立断,“关闭城门,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城门守将一大开杀戒,人群顿时更乱了。蜂拥而来的不少人本就是城中百姓,曾经历过燕云沦陷的三年时间,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是战力之强,仍是让城门守将力不从心。
而此时,城门外等候多时的窦翊也开始强行入城。
魏眠并不直接出面,而是一直让燕云城守正与窦翊交涉,然而这会儿城中的□□已经不是守正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的。
眼见城中□□愈盛,窦翊也不在迟疑,下令进城。
守正被暗处魏眠的视线盯着,吓出一身白毛汗,抖着胆子冲城外大喊:“窦翊,你要造反吗?”
窦翊抬眼盯着守正,冷笑一声,“如今谁不知晓,靖南王赵瑧已反大庆,我就算要反,反的是乱臣贼子赵瑧!”
守正一个激灵,大喊道:“窦翊,无兵符不得私调燕云城守军,你难不成要抗旨不遵吗?”
他此言一出,顿时让窦翊迟疑起来。
见他迟疑,守正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城中□□未止,窦翊仍然随时都有可能会强行入城。
守正一脸虚汗望向魏眠。
魏眠心中冷哼一声,自暗处迈出一步,“关城门。”
接连两道命令,注定会在城里城外造成轩然大波。数千百姓蜂拥而上,不顾生死,朝着城门而去;城外,窦翊带兵严阵以待。
传信兵来来回回,传递着各处消息。
因魏眠的命令,城中守军已经开始格杀百姓,无数人的鲜血将地染得一片血红。
城门外,窦翊紧盯着城门,身边数位副将不住进言道:“将军,不要再迟疑了,下令进城吧!”
便是在此时,城墙之上,有守城兵探出头来,朝下大喊一声:“窦将军,接兵符!”
尽管声嘶力竭,却仍能听得出,那是女子的声音。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东西被那人从城墙之上抛下。
不等窦翊下令,他身边已有数位副将朝着那被抛下之物快马而去。
而窦翊陈兵之后,亦有人望着城楼之上,撕心裂肺喊道:“阿暖!”
此时,策马而去的副将刚好将那物接到手中,来不及多想,他举起那物朝窦翊大喊道:“将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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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符!”
窦翊不再迟疑,下令道:“攻城!”
左右先锋立马率兵而出,朝着还未来得及紧闭的城门快马而去。
窦翊留在原地,还未来得及下第二道令,便有人自后而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救阿暖!”
目眦欲裂,悲痛欲绝。
窦翊却差点跌下马去。他瞪大眼睛望着来人,“陛下!”
赵琦握在他手臂的手指犹如铁钳,面对窦翊满心疑惑与震撼,置若罔闻,只是紧盯着城楼之上,眼眶发红,声音嘶哑,“求你,一定要救阿暖!”
第72章安息
有城中百姓相助,守军攻城势如破竹。
眼见燕云城百姓蜂拥至城门处,致使城门无法关上,而城外守军士气大盛,如潮水一般从城门涌入,魏眠便知晓,燕云城他是守不住了。
但他脸上却并未有多懊恼,又瞧了一眼攻城守军。只见在绣着“窦”字的虎纹墨色旗帜之前,又竖起一面更为巨大玄黑旗帜,金线龙纹为底,上绣着“大庆”二字。
大庆以“玄黑”为尊,军中竖玄黑旗帜,除了安国公主,便只有大庆皇帝。
而安国公主的旗帜,上绣着的是“安国”二字。
魏眠微微皱眉,招来副将问道:“窦翊军中为何竖起玄黑旗?”话音刚落,便听见窦翊军中整齐划一的声响震天响——
“陛下亲临,誓死跟随!”
“夺回燕云,一雪前耻!”
而后战鼓响彻云霄。
战鼓台上,一人身着五爪金龙袍,束着发,未戴冠,双手紧握鼓槌,震天响的鼓声激励着守军攻城。
鼓声歇,则呐喊声起。
此起彼伏,慷锵有力,激昂着每一个大庆将士与百姓。
原先被压制的城中百姓奋勇反抗,不畏生死,很快,固守城门的乱军节节败退。
魏眠不再迟疑,下令退出燕云城。
然而却已来不及,听见大庆皇帝亲临,城中原先还听令于魏眠的燕云城军也跟随百姓奋起反击,北魏军虽有数万,但是在城内城外两面夹击的情况下,甚至全身而退都变得艰难。
魏眠身边亲卫殊死反抗,勉强与队伍汇合,这才护送着他从西城门仓皇逃出。
跟着进城的数万人,转眼便已剩下身边数千人,魏眠心中愤恨,咬着牙回头望了一眼燕云城,下令道:“取道荆至谷,我们去定云城。”
定云城在燕云城东南方,并非逃离燕云城最佳选择。
副将不解,问道:“将军,我们为何不回东平城?”东平城乃是北魏边境城池,距离燕云最近。
魏眠微眯着眼,又瞧了一眼燕云城——那里,依旧杀声震天,他手下数万将士为了护送他平安出城,正在城中与大庆军殊死拼搏。
“倘若是你,会不会提前派人守在燕云城去往东平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他不能回东平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定云城仍是靖南王赵瑧管辖,北魏与赵瑧有合约在先,他们取道荆至谷,再返回北魏,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曾想到。当他们刚刚进入荆至谷,便听见山顶有落石袭来。
魏眠与手下将士驾着马四处躲闪,勉强才躲过落石,便又有如雨箭矢从天而落,密密麻麻,根本不留活路。
有人站在山顶之上,望着下方几乎无力反抗的北魏军,不由得嫌弃道:“区区北魏贼寇,也敢在我大庆土地之上横行,就算是天借的胆子,如今也得拿命来偿还!”
他身侧另一人广袖儒衫,方巾束发,微皱眉道:“方镜辞不是说要抓活的么,你这样放箭把人全都搞死,要如何交代?”
先前说话那人满不在乎,“殿下说过,十二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得让敌方全军覆没,方才不辱没了十二骑威名。”说着,白眼一翻,“再说了,方镜辞是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十二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十一展眉一笑,尽显儒雅之色,“说得是极。”
十二摸着下巴故作同情:“就是有点儿对不起九月,害他在燕云城去往东平城的必经之路白等一场。”眼底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哪里有半点儿“对不起”的意思?
十一看破不说破,悠悠瞧着山脚下已接近尾声的战役。
燕云城中,赵琦刚一进城便满城搜寻阿暖的踪影。守在他身侧精兵被他一一派遣出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将跟在身侧,不管他说什么,都满面抗拒,死不离开。
赵琦满心焦急,也顾不得问罪于他,在满目疮痍之中竭力寻找着。
城中死伤太多,到处都是伤员尸体,赵琦惨白着脸一个个查看着。明明是暑气熏蒸的日子,可他手脚冰凉,脸色白的几乎没有血气。
跟在他身边的小将见他模样,于心不忍,张口劝谏道:“陛下……”
话还未出口,便被赵琦沉着眸色瞧了一眼。
小将也是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自认为见惯了杀伐,还从未见过赵琦如今这般宛若死人的眼神。他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眼底却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小将被瞧得心凉,呐呐跟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不知他们到底寻了多久,边上有穿着盔甲的小兵猛地窜了出来。
小将一个激灵,挡在赵琦身前。刀还未拔出,便被身后的赵琦一把拉开,急急问道:“可有阿暖的消息?”
来人垂着眼眸不与赵琦对视,只是轻声道:“陛下请跟我来。”
——竟是清丽婉转的女声。
正是赵琦跟了一路的月姑娘。
月姑娘说罢,也不等赵琦反应,抬脚朝着一边走去。
赵琦没有半点儿迟疑,紧跟着她的脚步。
小将在蒙圈片刻后,想起将军的吩咐,遂疾步跟了上去。
月姑娘在满地伤员与死尸之间来回穿梭,拐了几个弯后,到了一处稍显隐蔽之所。
赵琦抬头瞧了一眼,发现月姑娘带他来的是一处不甚明显的医馆。他一把抓住前头的月姑娘,急急问道:“阿暖,她怎么样了?”
月姑娘却不答话,连头都不曾回,“你进去便知道了。”
她说着,止步于门外,抬手推开了门。
赵琦望着打开的门,却犹如瞧见一张血盆大口,只待他进去,便会粉身碎骨。
他自问不是胆小之人,这会儿却抖如筛糠,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小将瞧了瞧始终低垂着眉眼、站在门边不动分毫的月姑娘,又瞧了瞧站立不动的赵琦,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瞧见赵琦双手紧握成拳,大步进了屋。
他连忙跟了上去。
屋中满是杂乱的药材,有一个小火炉正咕咕煮着药,满室充斥苦涩之味。唯一的一张方榻之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姑娘,着一身深色衣裳,脸色惨白,容颜灰败。她身前,跪坐着一个青年,满身血污,连头发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可他却顾不得,只紧紧握着榻上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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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手。
“……我……有没有……帮到你?”榻上的小姑娘撑着口气问着。
背对的那人神色瞧不见,语调满是温柔宠溺,“有。”
“那就……好。”小姑娘脸上露出笑容,“我总算……为你,为大庆,做了事……”
只瞧见那人绷得僵直的脊背瞬间塌了下来,头微微底下,抵在握着小姑娘的手上。不过片刻,又抬起头来,“阿暖,你一直……为我做了很多。”
阿暖缓缓摇了摇头,失了血色的唇蠕动两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瞧见这一幕的赵琦微微抖着唇,只觉全身寒意飕飕,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阿暖?”
守在榻前的人猛一回头,瞧见他时,眼中迸发出丝丝亮光。而后回头望着阿暖,轻柔道:“阿暖,是陛下来了。”
赵琦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榻前,在沈季文让出的地方半蹲而下,望着榻上阿暖灰败容颜,还未开口,泪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阿暖面容灰暗憔悴,瞧见他,却还缓缓抬起手,而后被赵琦一把握住,“我带你回长安找太医!”心底慌乱几乎无可言说,他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劝诫着自己:要镇定,不要慌。
阿暖闭了闭眼,睁开后极缓极缓地摇了一下头,“雪茵姐……她会是……好皇后……”
泪意模糊了视线,赵琦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心底慌乱如麻,“我只要你!”
阿暖无力笑了一下,“你是陛下……不要……任性。”
赵琦几度哽咽,泣不成声,明明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还是紧紧盯着阿暖。
“只可惜……我还没有……亲眼……安国公主……在战场……”
阿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被赵琦紧握的手再无力支撑,缓缓滑落,落至榻上。
一声轻软的“啪”,令赵琦如闻惊雷,浑身一震,赶紧再去握住阿暖的手。
可触手依旧柔软,却再无鲜活。
安国公主推开门时,一股寒凉之气扑面而来。依旧跪坐在那里的赵琦头也没回,压着嗓子低吼:“出去!”
她置若罔闻,反而对身后道:“把所有门窗全部打开。”
窦翊瞧了瞧屋内门窗,为难道:“房间窗少……”
“那便拆了屋子!”干脆利落扔下一句话,安国公主朝着赵琦而去。
榻上,阿暖周身环伺冰块,紧闭双眼,妆发齐整,面容安详——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安国公主,瞧见这一幕,眼眶也不由得微微发热。
而后,她强行挪开视线,停驻到跪坐在榻前的赵琦身上。
赵琦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也是污浊不堪,只有双手和衣袖是干净,虚虚握着阿暖目触冰凉的手,眼波柔软,满是温存。
安国公主于心头微微叹息一声,而后眉眼一抬,淡声道:“陛下已守了阿暖三日,她也该入土为安了。”
听见她声音,赵琦身形微微一颤,而后依旧是无动于衷。
“陛下这又是何必?”安国公主淡漠的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入城之时她便已听闻,赵琦守着阿暖的尸身,不准挪动,不准下葬,不准旁人动分毫。
炎炎夏日,尸身易腐,他便着人大费周章拿来冰块,驱散暑意,保存阿暖尸身。
明明刚刚平定的燕云城正百废待兴,身为一国之君的赵琦却满心沉溺于伤痛之中,听不得半句劝。
“人活着的时候,陛下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等到人死了,陛下还要她不得安息么?”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只是仔细听,便能察觉到隐隐的怒意。
赵琦浑身狠狠一震,却依旧不声不语。
“陛下既然这般喜欢,不如我叫人把尸身烧了,做成个陶瓷罐子,摆在陛下寝宫。”屋内本就阴凉,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更是寒凉入骨。
安国公主却仿若未觉,自顾自道:“罐子做得漂亮点儿,再绘上一副美人图,也不摆在别处,就放置于陛下床头,也好让她日日夜夜与陛下梦中……”
“住口!”赵琦猛地回过身,双眸喷火,死死盯着安国公主。“阿暖已死,皇姐却这般言语羞辱于她,到底是何居心?”
安国公主轻笑一声,“原来陛下也知道……”她不顾赵琦惨白如纸的面容,笑容满是嘲讽,“阿暖已经死了。”
她的话直白了当,几乎在赵琦未曾结痂的伤口上再狠狠划上一刀。
赵琦浑身抖如筛糠,已经干涸的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泪水,一点一滴砸落于榻上。
面前的阿暖容颜如旧,双目微阖,仿佛只是午睡。他在这里等着,只为盼着她蓦然睁开眼,言笑晏晏同他说着话。
不管说什么,只要她还是鲜活的,会哭会笑,那便好。
可是,他等了这么久,从日落到日出,几个轮回,却始终不曾再见她如花笑颜。
从未有一刻觉得,不管她入不入宫,在不在长安,只要她活着,哪怕相隔万里,只要她还活着……
安国公主任由他无声哭泣着,仿佛孩子一般,孤立,无助,满心伤怀。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你是大庆的皇帝,九五至尊,该为天下百姓保重身体。”
赵琦眼中泪珠无声滚动,“可是阿暖不在,百姓于我有何用?”
“燕云、阳丹死了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大事等着你处理,你一味沉浸在悲恸之中,满心满眼只有阿暖。”安国公主眉心微蹙,满眼不赞同之色,“难不成阿暖的性命比百姓还要重要?”
“可我只在乎阿暖一个!”
安国公主眉心折痕深重,“不过是一个阿暖而已……”
“那是阿暖!”赵琦眼中泪珠未消,死死瞪着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不过是死了一个心爱之人,可你放眼天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少吗?”安国公主的火气涌上头,怒不可遏道:“谁不是满怀仇恨与血泪?倘若人人都如同你这般,一味沉浸悲恸之中,那么北魏的铁骑早就踏破剑阁关!”
她越说越是愤慨,伸手去揪赵琦,“你自己去看一看,死的只有一个阿暖吗?外面浮尸千里,尸横遍野,哪一个人的悲痛比你少?”
不顾在场诸人齐齐变色,安国公主态度强硬,不顾赵琦拼命反抗,她径直将赵琦揪出了门。
距离平定燕云城之战已过三日,城中却依旧随处可见伤残之人。半空几只秃鹫徘徊,仓促搭建的凉棚之下,躺着数不尽的伤员。
有小儿站在其中放声大哭,有妇人俯身哀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无声抹着眼泪。
战后的满目疮痍就这般猝不及防闯进赵琦眼中。
悲痛永远是共通的,天好似也感染了悲凉之气,无声阴霾起来。风吹动城头旗帜,发出猎猎声响。
安国公主抛下赵琦,几步上前,一把抱住那正在嚎啕大哭的孩童,轻声哄着。
小儿紧紧抱住她脖颈,泣涕横流,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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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嫌弃,哄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果脯,继续哄着。
她并非第一次出现于燕云城,城中已有百姓认出了她,满面激动,呼喊着:“拜见公主!”
随后,喊声越传越远,周围只要能动的人,全都汇聚到她面前;不能动的,也都伸长脖子,遥遥望着。
安国公主放下小儿,有孩子的家人急忙将孩子接了过去,满面感激。安国公主安抚一笑,而后示意众人安静。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怀激动望着她。
她却望向某一处。
众人朝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瞧见一位身着五爪金龙袍的少年,虽然满身血污,脸上也污浊不堪,但周身气度不凡,眉宇间雍容大气,贵不可言。
安国公主脸上的笑容柔和安宁,“陛下也来看大家了。”
众人望向赵琦的目光顿时满怀憧憬与敬畏。
“听闻燕云城遇险,陛下心急如焚,不顾自身安危,亲临战场。如今燕云城百废待新,陛下也会与大家一起,重新建筑我们的家园。”
安国公主的声音静静响起。
而后,有人缓缓跪下,“皇恩浩荡,天佑燕云!”
有一人跪下高呼,便会有第二人。
有第二人,便会有第三人……
渐渐地,以赵琦为中心,一圈圈的人潮,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皇恩浩荡,天佑燕云!”
这章没有被约束、没有被要求,却仍能震天响的齐呼响彻云霄。
这是所有燕云百姓的感激。
感激大庆从未忘却燕云。
感激皇帝亲临燕云。
这份感谢于有声中化无形,即便过去几年、几十年,也依旧会存在于燕云城的百姓心中。
“陛下是大庆的皇帝,是百姓的信仰。陛下的悲伤或许无人能够化解,可你存在,却能令燕云百姓化解悲伤。”
不知何时,安国公主已来到他身边。
“阿暖是个好姑娘,为国为家,她都做到了。”
她望着伏地高呼的燕云百姓,眼眸之中星星点点,“这是阿暖拼尽性命拯救的燕云。”她转过脸望着赵琦,“陛下难道不愿为她守护么?”
第73章分歧
八月初,燕云城大捷的消息传回长安城,与之一同传回的是小皇帝御驾亲临,助长士气。
歌颂小皇帝功德的声音压过一切,朝野内外顿时一片欢欣鼓舞。
八月十四,方镜辞带着銮驾到了燕云城。
自那日将赵琦拉到外面后,安国公主再没管过他,城中百废待新,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在战火中被摧毁的城墙与民居都需要重新修缮,伤残之士需要治疗,无家可归的百姓需要安排住处……桩桩件件,虽不需要安国公主亲力亲为,却仍然需要她事事过目。诸多事情堆积到一起,也使她完全无暇顾及赵琦。
但赵琦的消息却仍然传到她耳中——
赵琦守着阿暖枯坐了一夜,于第二日清早亲自去挑选了一副棺材。
棺材店的老板一开门瞧见他站在门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才想起来要行礼。只是他这等寻常百姓,瞧见天子的机会微乎甚微,普通往地上一跪,就脑袋空空,不知嘴怎么张口的。
倒是赵琦毫不在意,低哑着嗓音让他起身后,挑选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
——据说是要带着阿暖的尸身回长安。
听闻此消息,安国公主拿着印章的手微顿,而后眉眼未抬,顺势将印章落下,这才道了句:“沈公子可有说什么?”
先前她曾交代过,关于阿暖,事事都要请示一番沈季文。
十一依旧一身广袖儒衫,书生模样,单手负于身后,容色淡淡,“未曾。”
“既然沈公子都没有意见,便随陛下去吧。”说罢,安国公主继续处理燕云城中事宜。
与小皇帝一味沉浸悲痛之中不同,沈季文早早便安排人手,对城中伤残的百姓士兵进行救助。
相较于将全部势力撤出燕云城的安国公主,他显然对燕云城更为熟悉,处理其战后事宜也更加得心应手。
这几日安国公主也曾见过他几面,他眼中伤痛未消,也并未刻意掩饰,但却能做到不让私情影响正事。
——这正是安国公主期望赵琦所能成长的模样。
只是她也知晓,沈季文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经历了诸多坎坷,而赵琦本性烂漫,又在她的守护之下,保大庆山河无恙。恐怕终其一生,他都难以达成这般样子。
故而阿暖之死,或许能助他成长。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
小皇帝能有所成长并非坏事,但以阿暖的性命作为代价,终究还是太过残忍。
“世事往往无常,殿下也并非圣人,何必将过错全部揽于自己身上?”十一淡雅的声音蓦地响起。
安国公主食指撑着额头,“我并非将过错揽于自己身上,而是这份过错的根源还在于我。”
虽然未曾参与燕云城夺回之战,但战后诸多事宜处理起来,也极其消耗精力。为尽早安排妥当,安国公主这几日并非好好休息,因而眉目间满是倦色。
十一对她的焦躁并不能感同身受,也不知她这份焦躁由何而来。他的目光轻柔,缓缓凝聚在安国公主身上,“魏眠与傅玉茺的尸身已在城门处挂了数日,要放下来么?”
当日他与十二将被乱箭射死的魏眠带回,安国公主便下令,将这二人尸身悬挂于城门处,以儆效尤。
只是夏日天气炎热,尸身易腐,继续悬挂有碍瞻仰,十一才有此一问。
“放下来吧。”安国公主放下手,右手毛笔在莲纹砚台中蘸了蘸墨,又补充了句,“挂到定云城的城头上。”
十一微微一怔后,又哭笑不得,“曲横不会任由两具快要腐烂的尸首悬挂城头。”
安国公主笔耕不辍,“让十二率一队轻甲兵守在定云城下,谁敢取,便一箭杀了谁。”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杀意浓烈,战意分明。
“殿下接下来是要对定云城开战?”
“开战谈不上。”说话间,安国公主已经处理好数封文书。“定云城本就是我大庆国土,不过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
她素来性情刚烈,有仇必报。北魏联合赵臻,两次至燕云城于险境,死伤无数,她若能忍下这一口气,便不是威震四海的安国公主!
“叮嘱十月,务必协助守好剑阁关。”由她率兵围攻定云城,靖南必定陷入危机,而她分身乏术,北魏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势必会反扑。
两国交战,剑阁关便是首当其冲。
方镜辞携銮驾恭迎皇帝的消息便是在这时通报于她。
安国公主依旧是眉眼未抬,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没半分停顿,只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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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跟在她身边时日不短,因而察觉到她几不可见的丝丝怒意,试探问道,“驸马远道而来,殿下不去看看么?”
安国公主笔尖微顿,“拜见过陛下后,他自会来找我的。”
诚如安国公主所说,方镜辞入城后,先去拜见了赵琦。
赵琦依旧守在阿暖所在的小屋,只是门窗被安国公主下令强行拆除了一半,屋中亮堂不少,却仍然满是凉气。
方镜辞先是被凉气扑面,而后一眼便瞧见正中摆放着的楠木棺木。视线短促停留一瞬,便蓦然移开。他躬身行礼,“佳人已去,还往陛下节哀,以国事为重。”
赵琦的眼睛望着棺木方向,微不可觉点了点头,“你是来迎我回长安的?”
“是。”方镜辞温声道。
“我要带阿暖一起回去。”
方镜辞并无异议。
“皇姐还在城中。”赵琦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棺木之上移开,“你去见一见她。”
皇帝有令,方镜辞自然要遵从。或者说,他原本就打算在见过小皇帝后,去见一见安国公主。
曾经的城守府被收拾干净,暂时充作了安国公主的府邸,往来传送文书消息的人不少,可见安国公主这段时日事务尤其繁忙。
方镜辞才刚踏进院子,便瞧见安国公主疾步而来。他到来的消息早已被人通传,因而见到她亲自迎出来,方镜辞并无意外。
——却依旧欣喜不已。
只是来的路上,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见面时的场景,却都不曾想到,他不过刚唤了一声“殿下”,便换来安国公主狠狠一鞭子抽向他。
安国公主的鞭法凌厉狠辣,鞭鞭都是夺人性命的狠厉。方镜辞曾于大婚当日见过她挥鞭的英姿,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一鞭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一鞭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大惊之下,只得反手抓住鞭子。
一鞭挥出,安国公主再无第二鞭。只是她这一鞭力道又狠又足,带着满是宣泄的怒意,长鞭划破长空,发出清脆响亮地“啪”。
惊慌之下,方镜辞只抓住鞭子末端靠前的位置,尾鞭却依旧狠狠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红鞭痕。
火辣辣的痛感自手背传来,方镜辞却并无半分恼怒,眼中满是无奈纵容之色,“殿下为何……”
“布局燕云城所有发生的事,引陛下到燕云城,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纵!”安国公主面上并无愠恼之色,容色浅淡,但眼眸之中满溢怒气,语气也满是难言愤怒。
积攒多日的怒气在这一刻得到爆发,周围负责警戒的守卫军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脊背发寒。
方镜辞瞧着她满是几欲喷火的双眸,依旧从容雅致,张弛有度。他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但燕云城发生的一切,却有专人一一传送到他的案头之上。
或者说,对于燕云城的一切消息,他甚至比安国公主知之甚细。
此时被安国公主当面揭穿所作所为,他不恼不气,右手依旧抓着鞭子,笑得温和有礼,仿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是。”
斩钉截铁,毫无推诿。
安国公主眼眸之中,愤恨之意清晰浮现而出,“阿暖之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方镜辞微微闭了闭眼,“殿下不是早已知晓么?”他依旧笑得温润雅致,灼灼其华。“我从来都不是风光霁月的君子,机关算尽,狡诈多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是阿暖何曾得罪于你?”安国公主握着鞭子的手背青筋毕现,眼中情绪复杂。“她不过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姑娘,你何至于这般算计于她?”
方镜辞微微笑着,不紧不慢,从容雅致。“殿下大可以告之于陛下,让陛下治我的罪。”
安国公主微抬着下巴,眼中愤恨之意有如实质,“你以为我不敢么?”
方镜辞唇角笑意染上三分苦涩,望着她的眼眸满是情深,“殿下如何不敢?在殿下心中,我何时比陛下重要过?”
握着鞭柄的手微微一紧,安国公主呼吸一顿,当日在蔚县他的字字句句不由得回响在耳边。
眼前此人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内里的阴鸷痴狂,常人闻之胆怯。一年多的相处,他未曾刻意隐瞒这章,只是自己被他表象上的谦逊有礼迷惑,才会一心觉得他也是以家国大义为先之人。
方镜辞的眼眸从未自她身上离开,她一点一滴的细微变化都难逃他眼睛。此时见她紧抿着唇,不言语,对她心中所想便能猜测几分。
微微轻叹一声,他松开鞭子。“倘若抽我一鞭能让殿下解气,殿下便不要手软。”
他仍然是这副风淡云轻、从容雅致的模样。
安国公主从前有多欣赏他这一面,如今便有多憎恨这一面。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你不该将陛下置于险地。”燕云城中鱼龙混杂,一旦赵琦被擒,于大庆而言,便不亚于灭顶之灾。
“倘若陛下不亲来燕云城,燕云城守军与百姓又如何受到鼓舞,奋勇抵抗北魏与叛军?”方镜辞虽不是武将,却也知鼓舞士气之重要性。安国公主不在,夺回燕云城之战,有小皇帝在此,效果也是不错。
话已说出,方镜辞便不再遮遮掩掩。“但是陛下必定不会平白无故来到燕云城,但有阿暖就不一定了。”他依旧从容淡然,仿佛先前燕云城的生死一战不过是他举手投足见轻描淡写的一局棋。
“倘若没有阿暖,我还真不能保证陛下一定会到燕云城。”阿暖会跟着沈季文来到燕云城,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方镜辞却没有放任此事,而是趁机将阿暖远走之事告之于小皇帝,再于半路安排月姑娘跟随,一路将小皇帝引到燕云城。
这其中的谋划算计,不得不让人赞叹一声。
然而安国公主却只觉得遍体生凉。“鼓舞士气什么人不能做,你为何一定要将陛下引来这里?”
“殿下虽然对外声称在蔚县,但只要有心人稍加查探便会知晓,殿下早已四处联络边境守军,伺机平定靖南战乱。”说到此事,原先一直从容不迫的方镜辞微微低敛着目光,无形中透露出几分阴郁气息。
“陛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猜忌之心不小。燕云城之战于殿下而言,是切断靖南与北魏的关键一战,至关重要。可畏于陛下猜忌,以免落主和派口舌,引起不必要麻烦,殿下便不能亲临此战。”他轻抬眼眸,目光柔柔切切落于安国公主身上,如雪落湖面,微不可查,却又实实在在,让人无法忽视。“陛下不准殿下参与平定靖南战事,缘由便是燕云城中人人对殿下感恩戴德。不管此战殿下有没有出面,燕云城百姓对殿下的感激之情不会消散。”
“但引得陛下助战燕云城,则会使得城中百姓感激陛下,树立陛下在燕云城的威信,也是化解陛下心中愤恨猜忌最好的做法。”
他筹谋划策,步步为营,所作所为,为的终究只是安国公主。家国大义于他而言,从来不是至于心头的重要之事,他只为自己的心而活。
“你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安国公主的脸色很冷,眼眸如刀。“可这一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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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拉着陛下涉险的理由!陛下是一国之君,身陷险境,一旦发生危险,凭你如何能担待得起?”
方镜辞脸上笑容不变,依旧从容优雅,“当真走到那一步,殿下不会帮我么?”
安国公主的唇紧紧抿着,半晌才决然道:“身为大庆的安国公主,我会第一个问罪于你!”
第74章离开
銮驾来迎,赵琦决定休整两日,再返回长安。
刚与安国公主不欢而散的方镜辞并无异议。
倒是入夜之后,沈季文拎着一壶酒找他喝酒时,打趣道:“就这么走了,你甘心么?”他眉宇间还带着深深的倦色与哀伤,神情却是微微放松的。
安国公主与他争执之事并未避开人耳目,虽然外人不得知他们究竟为何而争吵,但沈季文如今掌握整个燕云城情报消息,自然难逃他耳朵。
方镜辞瞧了他一眼,接过酒壶,斟了两杯酒,才面带微笑、眼含低落道:“不甘心又能如何,殿下正在气头上,不管我如何解释,她也消不了气。”他明知安国公主最为看重大庆,却还是让小皇帝孤身犯险,直接触了她逆鳞,她如何能不气?
别说安国公主会生气,换做是他,只怕把对方挫骨扬灰,都难以解气。
沈季文拿过酒杯,“解决皇帝对安国公主的猜疑,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你为何一定要用这种做法?”引小皇帝到燕云城,看似简单,其中谋划布局,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将至小皇帝于万劫不复之地。
也难怪安国公主会这般生气。
只是他想不明白,方镜辞素来聪明过人,怎么会想不到更加稳妥的办法?
“稳妥的方法固然好,但是解不了当务之急。”方镜辞指尖轻瞧着杯沿,语气淡淡,“如今靖南反叛,北魏虎视眈眈,南齐局势又未明,大庆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倘若再慢慢解决小皇帝的猜疑之心,只怕届时大庆又是山河沦陷大半。”只怕到那时,安国公主身上的担子会更重。
沈季文倒是毫不在意,“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方镜辞笑出声,“是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庆能有如今的安定和宁,全仰仗安国公主多年来出生入死,为大庆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
然而即便她将整个人都奉献给大庆,换来的依旧不过是小皇帝满满的猜忌,与主和派的敌视。
“所以说,你在急什么?”沈季文望着他,满是疑惑。虽然方镜辞从未说过,但是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无不是稳妥行事,但近来一连串举动早已将“稳妥”二字抛之于脑后。
虽然效果意外不错,树立小皇帝在燕云城百姓心中的威望,从源头解决小皇帝再在意燕云城百姓对安国公主的追随崇拜之意。
但隐患也着实不少——
瞧着方镜辞一脸郁卒喝闷酒的模样,便知晓他心中不是没有懊恼。
“你该不会……”他望向方镜辞的眸光满是调侃,“遇见安国公主的事,便按捺不住性子吧?”
仔细想想,方镜辞做事素来算无遗策,甚少有不足之处。仅有的几次,偏偏都是栽在安国公主身上。
方镜辞倒是没有否认,微笑中含着一丝苦涩,“偌大的大庆,行军打仗之事,全部仰仗一个女子,你难道不觉得荒唐么?”
他从未觉得,保家卫国全是男儿的责任,即便是女子,亦能以柔弱之躯,誓死捍卫家国。
但是当整个朝堂无一个可用男儿之时,却只有区区一介女子站出来,平定叛乱,驱除敌寇,成为美谈之时,也注定会变成一个莫大的笑话。
尤其是所有人都不曾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甚至全天下都在称赞该女子时,就更觉得可笑至极。
太平若能男儿定,何须女子上战场?
沈季文微微叹息一声,为两人各斟一杯酒,“可是安国公主的来历成迷,旁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大庆皇室从未公开过安国公主的身世,世人也只知安国公主乃是先帝自须臾山带回的公主。大庆皇室对外宣称,安国公主乃是为大庆而生,为平息大庆战火而来,世人将之奉为传奇神话,却从未有人想过,安国公主究竟是何人,从未有人探究过,她的生身母亲又是何人?
大庆男儿数以万计,难道还找不出一人率领三军,攘外安内么?更何况当年安国公主受封之时,不过刚刚豆蔻年华,寻常人家的女子这般年纪,还被父母捧在掌心,她却已经跟随着老元帅征战四方,杀敌无数。
所有人都称赞她的战绩、歌颂她的不败,将她所有的奉献视作理所应当。可抛开这章,她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有着天下所有女子都有的憧憬期待。
她身上的谜题太多,母亲是何人?为何在须臾山上?先帝为何独独封一个年幼的女子做安国公主,让她辅佐幼帝?
方镜辞也曾动用手下情报势力去查探,可除了知晓她是先帝自须臾山上领回来的,别的一无所知。
并非没有好奇过,只是处处皆不可查,便只得将好奇不安按捺下。
“‘安国’二字,便是安定国家之意。”沈季文望着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先帝为她赐下‘安国’封号,为的便是让她辅佐陛下,使大庆安定和顺。”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之事,偏偏方镜辞像是入了魔怔,瞧不清这章。
方镜辞自嘲一笑,再给自己斟满酒,“我怎么会不知?”可抛开“安国”二字封号,她又该是何人?
——什么人考虑过这种问题?
她是安国公主,难道便要将一生都献给大庆,而不能拥有自我么?
沈季文不能理解他的烦闷,因为就连安国公主也从未想过这章。
所有人都将她视之为大庆的救赎,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将本不属于她的责任扛在肩上。
“倘若她是将门之下,倒也情有可原,但……”话未说完,方镜辞撑着额角又是自嘲一笑。安国公主自己并不在这章,他反倒喧宾夺主,斤斤计较起来。
沈季文瞧着他这幅懊恼模样,突然问道:“你想追查安国公主的来历?”
早章年倒不是没有人好奇过,尽管先帝给出过答案,但明眼人都知晓,这答案漏洞百出。
不过这章年,随着安国公主功绩过高,为大庆尽心尽力,不曾有私心,才渐渐打消这章怀疑之声。
况且,恐怕就连皇帝都说不清安国公主的来历。
方镜辞摇了摇头,“查不到。”她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须臾山,被先帝领回来一般,不管怎么追查,都始终什么都探查不到。
沈季文也跟着沉默下来。倘若说如今还有谁能查到一章蛛丝马迹,除了小皇帝,想来也就只有方镜辞。
可凭着他对安国公主如此上心的劲头,到如今仍是什么都查不到,只能说明——要么是先帝将此事隐瞒得太好,要么便是当真什么都查不到。
反倒是方镜辞露出不甚在意的神情,微微笑着:“不过殿下自己也不在意,查不到便查不到了。”
她早已将大庆视为分内之事,并非查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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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来历,她便会抛下这一切。方镜辞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从未动过这章心思。
只是沈季文还是从他嘴上说出的释然之中,瞧出了几分不甘。
但他并未点破。
有章时候,看破不说破,反倒最好。
月色自窗棱无声洒落,倾泻一地。夜风徐徐,清爽而幽凉。
沈季文的目光穿过窗棱,无声落在西南方向。
——那是阿暖所在小屋的方向。
夜色浓重,其实瞧不见什么。他面上还挂着闲散笑意,但眼底哀伤渐浓。
不管方镜辞有多懊恼,安国公主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或许终有一天,他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
“阿暖的事,我很抱歉。”半晌之后,是方镜辞微微含着愧疚之意的声音打破静谧。
沈季文拿起酒杯,发现酒已喝干,惨淡一笑,顺手拿起酒壶,“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倘若他没有一时心软,而是态度强硬将阿暖送走;倘若他在燕云城好好安顿阿暖,不让她涉险;倘若他没有留下断后,而是带着阿暖离开城守府……
他能做的太多,却一件也未曾做成。原本以为城守府的诀别是永别,谁曾想,竟真的成了永别。
可为何死去的人却是阿暖,而不是他这个无用的哥哥?
自城守府出来,得知阿暖独自上了城楼,他便奋勇杀出一条血路,于城楼死尸之中扒出一息尚存的阿暖。
本以为是天可怜见,却谁知还是抵不过命运。
他生来便注定是孤家寡人,亲人不在,爱人不得,连唯一的妹妹……未曾养在身边一刻的妹妹,也未能好好守护。
他愧对季家,也愧对顾家。
顾家收留阿暖,将她养大,教导她知诗书、懂礼仪、明事理。倘若她没有跟着自己来到燕云城,本该在顾家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幸福一生……
瞧着他眼中哀伤渐重,方镜辞心中愧疚更深。得知阿暖要随他一起前往燕云城,他便迅速制定了让小皇帝跟着前往燕云城的计划,却从未将阿暖的安危放在心上。
在安国公主面前,他能坦坦荡荡说出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是面对沈季文,这话便如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旁人不知晓,他却是最清楚,沈季文有多在乎阿暖。
阿暖之死,将会成为他永生难以忘怀之痛。
他伸手夺下沈季文手中酒壶,微微叹息一声,“你我都有错。”他出自私心,没有阻止,沈季文一心撇开长安城之事,将心思都放在燕云城之事上,也未曾留意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季文自他手中将酒饮拿回,又喝了一大口酒,才状若释然一笑:“我打算离开大庆。”
大庆于他而言,始终伤痛多过欢喜。离开这里,换个环境,或许会有不同心境。
决定虽突然,但方镜辞并无意外。
他端起酒杯,“你协助夺回燕云城之战有功,阿暖又是为了燕云城……”酒杯与酒壶轻碰了一下,“想来陛下回长安后,会着手安排赦免季家之事。”
这章年,他被季家罪名所累,理想抱负不得实现,虽然看似活得潇洒自在,但内心的苦闷抑郁不得志,也只有他自己最为明了。
“我和阿暖,这章年被‘季家’束缚,很少为自己考虑过。”他眼中伤痛难愈,话语却无端轻松。“皇帝能赦免季家,往后我与阿暖,再也不必为了季家奔波。”
季家的荣辱,往后也再不需要他们担忧挂怀。
方镜辞握着酒杯望着他,“你打算去何处?”
“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所。”沈季文说完,才笑着望向方镜辞,“你是想让我去南齐?”
他与方镜辞相交甚久,偶尔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方镜辞坦然点头,“是。”
大庆如今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但南齐也并不好受。年后南齐老皇帝大病一场,舜华太子与三皇子党之间的争斗日趋激烈。虽然一时之间舜华太子不至于落了下风,但他一日不掌握南齐大权,对安国公主的帮助便越少。
尤其是在如今北魏对大庆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沈季文神色凝重两分,“你要支持舜华太子?”相较南齐三皇子而言,他反倒觉得舜华太子的野心更大。方镜辞想要扶持舜华太子上位,难保不会给大庆竖一位劲敌?
他想到的,方镜辞又如何没有想到?只是——
“舜华太子蛰伏多年,心机深沉,又野心勃勃,倘若可以选择,我倒是不想他做南齐皇帝。”只是世事总不能如人所愿。“南齐三皇子虽然宅心仁厚,但是他母后一族亲近北魏,野心更甚,只怕将来祸患比舜华太子更大。”
至于南齐其他皇子,在皇后的打压之下,不堪大用。
倘若时间充足,在南齐扶持一个傀儡皇帝是最好不过的。但此种做法势必要与舜华太子为敌。
放在平时,他倒是半点儿不怕,但如今大庆与北魏之战恐难以避免,花费大力气去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反倒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殿下与舜华太子结盟,支持舜华太子上位,短时间内,大庆与南齐还能和平共处。”至于将来的事,便由将来的人再去担忧。
深知他性格的沈季文不经笑了起来,“你啊……”还是这般不顾他人死活。
方镜辞微微扬眉,并不以此为耻。“不过去不去南齐,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你早有此打算?”所以才会在此时提出。
方镜辞并不否认,“舜华太子那边,的确需要一位得力助手。”他浅酌一口酒,“而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最为合适。”
沈季文笑意微微苦涩几分,“我最为合适么?”
阿暖死于北魏人之手,他势必不会去北魏。至于其他诸国,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去不去南齐,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沈季文灌了一口酒,抬眼望着他,“南齐之乱,你可有插手?”这章年方镜辞没少往北魏南齐安插人手。
只是北魏皇帝正值壮年,他几次插手北魏朝政,都以失败告终。但南齐却不一样,当年南齐孝文皇后受巫蛊之祸牵连,自缢身亡,唯一的独子舜华太子也深受牵连,被囚于冷宫。
后来孝文皇后得以沉冤昭雪,舜华太子翻身,朝中几经变更,方镜辞趁机往南齐安插不少人手。
如今南齐皇帝病重,朝中争斗愈盛。要说他没有做什么,沈季文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方镜辞微微笑着,“你既然猜到,又何必问我?”
沈季文哀叹一声,“我已经能想象得到,倘若我答应你去南齐,要处理多少你捅出来的乱摊子了!”
“你我好友多年,我难不成还会坑你?”方镜辞笑得毫无负担,“去与不去,全由你自己做主。”
只是他觉得,对沈季文而言,既然想抛开季家,忘掉在大庆发生的所有事,南齐何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沈季文沉默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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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与方镜辞碰了碰酒杯,“只是不知,我这一去,何时才能再与你相见?”
第75章监军
八月十五,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燕云城刚刚经历一场浩劫,百姓心中创伤难平,自然也就没有过节的心思。
但城中百姓还是纷纷挂上了花灯,以此祈福。
瞧见满街花灯,安国公主这才恍然,原来已是中秋佳节。
她甚少过这章节日,只在去年宫宴结束之后,被方镜辞拉去了长安大街。
彼时街道两旁挂满彩色花灯,绚烂夺目,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街道之上往来行人,无不挂着富足美满的笑意,一副和乐融融、平安喜乐的繁荣景象。
她被方镜辞一路拉到河畔,瞧见很多人聚在河边放花灯。一盏盏精巧美丽的花灯被放入河中,随着蜿蜒河道缓缓流淌,点点灯火仿若天上繁星,于浩瀚星河中汇聚成一片亮丽的线条。
方镜辞拿着两盏同样精巧秀美的花灯,面上笑意雅致,如春风拂面,温雅似玉,“殿下可要放一盏?”
大概是被那种美好所诱惑,她并未拒绝。
花灯随着水流流走,她微微侧目,看向方镜辞英挺的侧脸。
他的目光落在花灯之上,如水一般随波而流,鼻梁高挺,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侧颜精致如画,不亚于满河花灯的清辉绚烂。
或许是她瞧得太久,引得方镜辞侧过目光回望着她,“殿下?”
明明四周都是人声,她却仍是听见他话语里的轻柔关怀。
她蓦地别开脸,形容颇有几分仓促狼狈。
然而只闻一声轻笑,不带任何嘲弄讥讽,如轻风过境,又如朝阳无声。
思绪蓦地回转,安国公主轻轻摇了两下头,想要将那章画面于脑海中驱散。
倒是站在城楼之上,负手于后,瞧着满街花灯的赵琦淡声问道:“皇姐打算何时率军前往定云城?”
与往日的生龙活虎、天真烂漫相比,他这段时日着实沉稳不少,满目花灯,搁早章时候,只怕早已按捺不住,混入人群中嬉笑玩乐去了。
瞧着他如今这幅四平八稳的模样,安国公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欣喜了。
最终只是心中微叹之声,目光微微垂落一瞬,而后抬起。“待燕云城布防完成后再去。”
燕云城与北魏相连,是除了剑阁关,北魏最有可能的突破口。燕云城已经两次沦陷,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
她虽未说出,但赵琦还是在她坚毅的眼眸之中瞧出了她的想法。遂点了点头,“那么朕便在长安城恭候皇姐的好消息。”
他的反应既在安国公主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换做往常,她不顾皇命,擅自前来燕云城,赵琦少不得要大怒一场,但这次却平平静静,坦然释怀,甚至还说出“恭候好消息”的话来,丝毫没有追究问责之意。
“说起来,今日中秋佳节,明日驸马便要与朕一同回朝。”赵琦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半点儿从前的少年意气,“皇姐不去与驸马过节么?”
安国公主的目光一寸寸垂落而下,“没什么可过的。”自昨日不欢而散之后,她便再不曾见过方镜辞。
只听身侧轻轻一声叹息,“驸马所做之事,朕也听闻过一二。”
安国公主猛地抬起目光,“陛下……”
赵琦迎着她微微震惊惶恐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驸马对皇姐,也算是用心良苦。”
见他并无追究之意,安国公主稍稍安心。略一别开目光,“只是行事无所畏忌,不甚周全,才捅出这么多篓子……”贸然将皇帝引至战场,着实太过冒险。赵琦不追究也就罢了,一旦追究,恐怕连宁国公府都得一并问罪。
“驸马行事,并非不甚周全。”赵琦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街道的花灯上,满城花灯,祈福平安和顺,寄予着百姓的全部期望。“月姑娘一直护卫在朕左右,沿途还有不少人暗中保护。”
他虽然一心想着找到阿暖,但并非对自己周身处境一无所知。
月姑娘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一路上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脱离前往燕云城的路线。他并不傻,稍加思索,便想通了这前前后后所有预谋。
倘若方镜辞有谋反行刺之意,他自然会追究,但他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安国公主。
此情此意,倒是叫他分外感动。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赵琦的目光缓缓落到安国公主身上,他的声音虚虚飘飘,仿佛落在半空,没有实感。“皇姐,不如怜取眼前人。”
翌日,皇帝銮驾回朝。
驸马方镜辞随行护送。
临别前,安国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落于他身上,却见他目不斜视,薄唇轻抿,什么话也没有。
垂下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她退让一步,銮驾自身侧浩浩荡荡出城。
九月初,安国公主率军围攻定云城,势如破竹,势不可挡。
不过七日,顺利收复定云城。继而兵分两路,一路北下,直取乐化,一路往西,直取宣西。
收复靖南之地,指日可待。
消息传来,朝中无不欢欣陈赞。朝野内外,更是喜气一片。安国公主在朝野之间的声望更盛从前。
然而便在此时,朝中关于安国公主的行军布局出现分歧。
北魏于边境陈兵,却未曾有进攻大庆的举动。然而安国公主却并未放松对北魏警戒,以至于守卫平遥、平辽等城兵力不足。
曹国舅一党趁机言道:安国公主意欲挑衅北魏,想引发两国战事,更是借故克扣运往前线粮草。
主战一派怒不可遏,当朝怒斥曹国舅等人目光短浅。
两派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倒是方镜辞上前一步,“臣自请前往平遥城监军。”
吵作一团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他身上。
平遥城被靖南偷袭,总兵梁克进战死,虽有朝廷派军支援,但仍是元气大伤。如今安国公主率军东行,誓要收回靖南其余地区,为防靖南与北魏联手,殊死抵抗,这才要固防平遥、平辽诸城。
方镜辞这时自请去平遥监军,虽不能缓解平遥城兵力不足的问题,但是他身为安国公主驸马,一人前去,效果更甚千军。
一直以来,主战派对方镜辞的态度都有章模糊不清。只因他毕竟出身主和派,在朝堂之上与主战派意见相左。
但今日他自请前往平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为安国公主化解危机。是以主战派顿时纷纷表态,愿他前往。
倒是曹国舅不怀好意,慢悠悠道:“驸马做监军,岂可知不会徇私舞弊、徇情枉法?”
方镜辞不怒不恼,再次言道:“国舅爷既然不放心,不如与我一同前往平遥?”
曹国舅脸上顿时白了两分,强自镇定道:“我去平遥能做什么……”
“国舅爷说的哪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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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丰功伟绩,倘若去往平遥城,自然是造福百姓。”
这段时日安国公主在朝中威望甚高,连带着他瞧方镜辞也很有几分不顺眼。本想趁机打压一番方镜辞,却没想到他反倒趁机将自己拖下水。
曹国舅愤愤瞪了他一眼,正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借口,就冷不丁听见坐于龙椅之上的赵琦开口。
自燕云城回来后,赵琦便一改先前的跳脱张扬,整个人愈发沉稳内敛起来。此时他的目光隐在龙珠之后,瞧不清脸上神情,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之意。“两位爱卿明事理,识大体,有你们前往平遥,想来也能解平遥一时之急。”
方镜辞当即谢恩。
只剩曹国舅白着一张脸,好半晌才叩拜谢恩。
即便方镜辞未曾向皇帝求一兵一卒,但驸马监军,兵部还是不得不派兵护送。
方镜辞也不跟他们客气,张口便要了五千精兵。
兵部尚书愁得头发都快掉了,不住搓着手解释道:“方大人,安国公主征战靖南,边境为防北魏南齐突袭,又时刻严守着。如今朝中兵力真的不足,您不是不知晓……”
话还未说完便被方镜辞打断:“所以我只要五千精兵。”
兵部尚书苦哈哈着一张脸,“要不您看我跟着您一块去平遥行么?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是当个跑腿的马前卒……”
“让您跑腿,还不如我自己跑。”方镜辞再次毫不留情打断。“说不定更快章。”
兵部尚书再次搓了搓手,无以言对。
方镜辞也不为难他,“既然没有五千,那么便两千人。”他不等兵部尚书再开口,便果断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您也不想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驸马死在半路上吧?”
兵部尚书的脸顿时黑了。
倘若因为他没有派兵保护,致使驸马遇敌身亡,届时别说皇帝,就是安国公主都决定不能饶了他。
打劫完兵部尚书,方镜辞又去了趟国舅府。
曹国舅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却碍于安国公主,不得不以茶招待。
谁知方镜辞坐着慢慢饮茶,似乎一点儿都不急着说什么。
他越是不急,曹国舅反倒越是着急。
好不容易等到他一杯茶水饮尽,曹国舅刚想问他来做什么,便听见放下茶盏的方镜辞慢悠悠道了句:“国舅爷府上的茶水香甜可口,别处可喝不到。不知景之是否有幸,能再饮一杯?”
他还不想落个吝啬到不给茶的地步!曹国舅臭着一张脸让丫鬟斟茶。
一连斟了三次茶,曹国舅都怀疑他灌了满肚子水后,方镜辞才慢悠悠开口——
“此去平遥城,路途遥远,如今世道又甚乱,也不知我们是否能够安全抵达?”
他下巴微扬,眼含忧愁。仿佛此去平遥城,并非他向皇帝自请,而是被强行派遣一般。
曹国舅冷哼一声,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便听到方镜辞继续道:“我倒是无所谓,总归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曹国舅心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但是国舅爷就不同了。你是国之栋梁,身份高贵,但路径安城一带,有不少暴民山匪,据说最是不喜您这般富贵之人。也不知他们听闻消息,会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理喻之事?”
方镜辞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仿佛在闲聊着什么趣闻一般。“听闻早先有如您一般的贵胄子弟途径那处,被冲下去的山匪抓住,刨肠挖肚,曝尸荒野,死状凄凉……”
他又扔下一大堆恐怖至极的话便回去了,留下曹国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招来管家吩咐道:“去护城司借调章兵马,护送我与驸马前往平遥城。”
方镜辞忧心平遥城,等到曹国舅难得雷厉风行召集了兵马,便迫不及待启程。
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赶往平遥城。
贺安催马赶上方镜辞,单手握着缰绳,另只手捂着胸口,做出了个呕吐的动作,而后对着方镜辞挤眉弄眼。
烈风呼啸过耳,马蹄声敲打地面,声如滚雷。方镜辞顺着贺安的视线瞧了一眼,方向正是曹国舅乘坐的马车。
他收回目光,表情不甚明显笑了一下,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贺安凭借多年伺候他的经验,保证他说出的两个字绝对是——活该!
平遥城如今暂代总兵的是副总兵高与荣。此人智谋尚缺,胜在果敢,所以便由他暂代平遥城总兵之职。
来之前方镜辞便已探查过平遥城如今的形势。赵瑧如今自顾不暇,撤退了大半兵力回防乐化城,因而平遥城的压力备减。
——这也正是曹国舅等人对平遥城兵力配备的不满之处。
在他们看来,既然赵瑧都不准备攻打平遥城,再往平遥城派兵,纯属浪费兵力。
但方镜辞与一路上吐了无数次的曹国舅刚到总兵府,便于门口瞧见高与荣白着一张脸自西城门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