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然,奴给殿下找些书目来…”
安阳:“……”
参考资料这种东西,她可能自己看过的比他知道的还要多。
“等一等。”
安阳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从源头遏制住他真的准备去找点书来的动作。
少女的声音沉静,虽然嘴里的呼吸有些不同往日,但那皎白的脸庞上早已染上了不正常的绯意,连向来清亮的眼里都有些水意朦胧。
褚卫已经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
但他毕竟不可能真的给未婚未嫁的殿下出去找个身家清白的男人回来,更何况她现在不方便。
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怎么能碰他金尊玉贵的殿下。
何等荒谬。
“你来帮我。”
褚卫几乎是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缩,眸光闪烁,眼前是少女洁白如玉的手腕。
他整个人像根木头,被她自然地拉着坐到了床上。
“你平时不也经常帮我按着肩背吗?怎么现在不会了?”
安阳侧过脸,疑惑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却透着些许的恶趣味。
褚卫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像在胸膛内敲锣打鼓,震耳欲聋。
不可以,他怎可玷污殿下之玉躯。
可是,少女的话又如魔似幻般在耳畔响起,似若带了无数细密小钩的锁链将他狠狠缠住,而后往深渊里引。
一通黑白交织,脑内混乱之后。
褚卫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了相当生涩的声音。
“殿下。”
少年坐上前,从背后伸出手,搂住她纤细的身形,托住安阳的手腕时。
任由那带着异样热意的身躯贴住前身,刚出水还带着香气的气息缭绕周身。
他才后知后觉,通过自己熟悉得仿佛已成习惯的动作中意识到。
正如安阳公主所说。
平日里,他竟已在不知不觉中,那么多次、习以为常地这样贴近触碰着她的身体。
褚卫甚至能在脑中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穴位图,他清晰到恐怖的记得怀中少女的特质,在按哪个穴位的时候会格外舒服亦或是敏敢。
他一时失语。
明明他的大脑里还在时刻记着要保持清醒,恪守本格,但他的行为早就已经顺由自己心底…那污秽又充斥着僭越的想法。
“殿下。”
“不舒服要和奴说。”
安阳见背后的人无比郑重地拉着她的手说道,而后从她指尖开始往下或用力或轻柔地按着。
少年的声音好像不知不觉也被这床底间她的燥意所感染,喑哑的声音在她盘轻声说,还带着些许热气,熏红了她的耳垂。
安阳刚想说没事,这样的按揉不是经常来吗。
只是她平日里总是拿来松筋骨的,和她想的能宣泄些火气好像不太——
下一秒,耳垂被骤然含住,那带着湿软的热意一下子让她整个人都一僵。
安阳手一蜷,手指几乎绷紧,下意识地开始发颤。
似乎是看她一下子产生了反应,即便背对着看不到她一下子溢出水意的眼瞳,也能从其反应过来。
褚卫压着声音:“殿下,放松。”
而后像是教学般将她死死按着的手指慢慢拨开伸直。
明明声音还是体贴温和的,手上的动作却带着极端的强硬。
褚卫作为太监自然没经历过所谓的风月情爱,但他见得太多,而且,重点其实不是这些经历。
而在于仅仅是待在崇雅宫的这段时间里,安阳太过习惯于他的照顾。
连上床躺着很多时候都是由他抱着送过去的,更逞论之前的各种按摩,他很难不对安阳的身体了如指掌。
单薄的衣摆挡在两个人之间。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骨下还留着薄薄的茧,搁着衣服在那仿佛有,又仿佛没有隔阂的内衬上掠过,引得她有些无措地喘着气。
“还疼吗?”
安阳“唔”了声,没有说话。
褚卫说了声“冒犯殿下了”,而后垂下头嘴唇落在她纤嫩的脖颈之上,而后手在拭过天枢穴的时候尤其揉了下,而后才上移。
作为伺候她已久的人,褚公公自然不会在任何有可能露出的皮肤上留下任何印记。
“哈…”
安阳垂着眼,睫毛颤抖,有一滴汗不经意间滑到睫毛边,眼里发着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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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衣衫整齐,窗外烈日炎炎,闭紧的窗沿泄不出半□□影。
褚卫的双手像是精确到了极点,在照顾着她如初开花朵般青涩的同时,在安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如骤雨般的攻势揉搓,如弹琴般错杂挑弄着那雪色。
她咬着嘴唇,却还是下意识地从嘴角溢出了些许呜咽声。
“殿下莫要紧张,将奴当个还顺手的器具便好。”
少年太监轻喘着气说着,本是斯文的声音此刻却像是拉出丝的麦糖,黏稠得像是在空气中卷出了个细密的网。
他的眼瞳漆黑,手中的动作却果断而干脆。
仿佛研磨着粉软的果实,露出果心的嫣红。
这原本清净又典雅的房间内,只有轻又细的呼吸交错。
紧闭的帷帐之内,少年的身影揽住身前颤抖着高仰起脖颈的少女,直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下的声音响起。
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短跑般的运动,有些失力的喘气声才逐渐清晰。
安阳软着身子,侧过身抬起手,在褚卫有些忐忑的踌躇之中,头靠着他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色还带着未消的绯意,还有些水润的眼里满是餍足,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般。
“好舒服…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原本清脆的声音此刻显出几分甜意,带着些不一样的依赖感。
褚卫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感受着这片刻的、原不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温存。
是,这是背德。
整齐的衣衫之下是他残缺的身躯,他只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到了殿下的倚靠罢了。
没事的,殿下,没有人会把一个太监当作情爱之中的敌人。
褚卫温和着眉眼,掩盖住眼底不知不觉层层堆叠的阴翳。
“殿下现下如何?”
“嗯,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安阳有些绵软地回答,眼里出奇地带上了几分倦意,身上带着刚发泄过的清浅放纵感。
“但是要洗漱…感觉有点黏黏的。”
她垂下头,感受着月事带的负担,有些接受着“人生就是这样”的哀叹。
“这都是小事,奴去叫人——”
“等等。”
安阳打断了他,眼里带了几分鲜少出现在她本人身上的羞涩。
“打水就好,我自己来。”
褚卫手一顿,看着她很显然酥麻还未散去,有些无力的腰,难得迟疑地皱起眉,似乎不太想放她一个人在盥洗室。
安阳:“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会洗澡?!”
她难以置信地瞪了褚公公一眼。
褚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那种过分的照顾,已经极度偏向溺爱。
“奴去吩咐,等会如果有事,殿下便唤奴一声,殿下清洗之后出来换好衣服,奴再给您上些药。”
在刚才,他已经发现了安阳大腿间因为骑马磨得有些红,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觉得痛。
踏云也不是什么脾气温顺的小马,难得见她,可不得折腾一番。
褚卫轻声连连嘱咐,见安阳点了点头,这才快步出去。
这个下午忙得不似以往。
若不是回宫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安阳真是想就地躺一晚上应付过去算了。
反正这里布置得也很合她心意。
“这点红印又不是什么肿痛,不必这样吧?”
安阳曲着腿,雪白的皮肤展露出来,唯独大腿内侧被马鞍搁着的印记格外明显。
“不可。”
褚卫明明是带着笑容,却冷酷得仿佛听不进任何言语,继续上前。
“多的是伤口当天无事,第二天却疼得厉害的,殿下并非不擅骑射之人,怎会连这事都不懂?”
他体贴的看过来。
安阳:“……”
他的手心放着一盏小瓷盒,里面是浓厚的混合着草药和花香的膏体。
“好吧。”
她放弃挣扎,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放在身前,腿张开,见那膏药被迅速涂在那泛红处,为了让这贵药更好的发挥作用,使了些力。
安阳不自觉地脚腕弯起。
看着褚公公熟练的涂药动作,能轻松窥见过去他到底有多少次受伤涂药的经历,快而准。
可是。
她沉默了半晌,干巴巴地问了句:“我不能自己涂吗?”
褚卫手一滞,他抬头看了看迷惑的安阳公主,又看了看自己已然迅速涂完并揉开的药。
“可以是可以,但是奴已经擦好了,接下来用细布裹上就好。”
安阳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放弃了挣扎。
等大腿内侧涂过药的地方都被绑好,安阳已经舒服了许多,穿好褚卫早已准备好的长裙,坐上了马车。
“结果也没有午睡。”
安阳抱着不知何时已经换过一遍的靠枕,打了个哈欠。
“现在睡不着了。”
很困,但是闭上眼又觉得静不下心神。
褚卫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说道:“殿下回去忙一阵就困了。”
安阳沉默地看着他。
“奴准备了些爽口的茶点,殿下可要尝尝?”
她下巴搁在枕头的顶上,看着正襟优雅端坐着的少年井井有条地在小案几上摆着从冰盒中取出来的点心。
只见晶莹剔透的黑色玉团在雪白的瓷盘上,宛如一粒粒硕大的黑珍珠,团尖还带着浅浅的霜意。
“这漆团的表皮是用黑米制成的,里面细软的酥酪,奶给得多些,没多少糖。”
他侧过头,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殷切与笑意。
“殿下未用午膳,虽无食欲,却也不能空着肚腹。”
安阳觉得自己像是不听人劝的一家之主,家中贤内还要温和着为了她的身体再三来磨她。
她挪了挪腰部,上身往褚公公的方向倾了倾,张开了小嘴。
褚卫弯着眉眼,拿花形的小勺托起这小米团,喂到了安阳的嘴里,看着她慢慢地吃着。
没一会,她就又抬了抬下巴,喂进了第二个。
褚卫:“这物虽是热食,却因刚刚拿冰鉴存放了会,殿下不可贪食。”
安阳:“……”
她无言地凝视着褚卫,就在他笑着的时候骤然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殿下不与奴说说,今日在马车是如何遇了害?”
褚卫起身,坐到了手撑着脸颊,半敛着眼的安阳身侧。
他声音清和,带着担忧,让安阳几乎没有办法拒绝。
她向来是吃褚公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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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软的。
“本也是要和你说的。”
安阳先开口,将说起这件事的性质一变,见褚卫一副洗耳恭听地侧过脸,继续说,“只是当时路过看到一多嘴之人…”
她将上午的事叙述了一遍,额外强调了自己下的重话。
本来就很认真听着她说的褚卫其实在她提点之前,就已经开始构思要如何顺理成章的构陷这些人了。
不过,说构陷也不准确。
李家子弟其实破事不少。
财力雄厚的侯府以及公府向来是褚公公重点关注的对象。
褚卫不过是随手一掐,就能想起他强抢民女害得家破人亡,最终审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的案子。
昔日李家尚书仆射之名不小,再加上财帛动人心,这种可大可小的案子,往往无疾而终。
这些年来李家地位不如以往,却还算是撑着副骨架子,不是很好处理。
但也绝非动不了。
“殿下可找一时日与陛下提起,这之后的差事,奴多得是办法从中插手。”
想通之后,褚卫勾着嘴角,笃定地说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安阳的行动能力何其之强。
不过是回宫第二日,她就捧着一罐早已熬制好的枇杷膏,气势汹汹地冲向了明政殿。
“什么?”
连本是看着奏折脑壳痛的皇帝听到安阳主动来找自己时,都狠狠的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安阳来了?”
皇帝站起身来,两手背在身后,左右踱步了几圈,狐疑地看向身后已经隐隐有些老态龙钟的王公公。
“她来找朕做什么?朕不是已经将褚卫送到她身边了?有什么事是褚卫都没办法帮她做好的?”
皇帝虽对褚卫说不上全心全意的信任。
但他敬仰作为救命恩人的安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本朝,结草衔环、寸草衔结之人往往更容易被人所看好嘉奖。
皇帝对褚卫的态度一直处于模棱两可。
他若是真的一心向着自家女儿,那倒也不必真的要他的命去喂前朝的那些豺狼般的世家官员。
要知道,年纪轻轻的褚公公,办事能力已经比很多年过半百的人用起来要顺手了。
恰好,安阳也正有此意,人送就送了,怎么处置那都是她的事。
她可老有主意了。
也因此,皇帝听闻她突然过来,就知道她肯定又带着什么大主意来了。
板着脸的中年皇帝左思右想,又叹了口气。
“朕的乖女儿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不然哪里会来找朕呢。”
在一旁的王公公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迷惑。
谁能给那个小祖宗受委屈?嫌命长吗。
殊不知,之前太子不过是不小心摘了她崇雅宫的几个枇杷,就被她压着练了整整三日的大字。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写啊,最后练得手都有些发肿,继后那可是敢怒不敢言。
而几天后,太傅在陛下面前大夸,言道太子的书法进步颇大,笔迹隐现陛下之风骨——虽只有一点点。
陛下不知此事,回凰栖宫时还提起此事。
继后却再无话可说,事后还要送些礼去崇雅宫谢她悉心教导之善举。
若说太子在继后面前脾气还说不上好,但在皇帝和安阳面前那可是乖得不行。
说到底还是一物降一物。
皇帝对自家人那态度和对外是两码事。
“你去迎迎她。”
皇帝瞥了瞥王公公,下巴一抬,示意道。
在外的安阳快步走着,步子稳而平,身上的浅紫的褙子印着一排大雁,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飘起。
“父皇!”
皇帝一抬眼:“哎哟,免礼免礼,这是打哪儿的风啊,把你给吹来了。”
黑发的少女妆容精致,眉眼如画,头上是两排钗,装点数个细小小的金花,偌长的织金纹裙摆几乎曳地,如花般在冰凉的地上绽放。
她行礼的动作又快又稳,如行云流水,优雅得仿佛刚从墙上的仕女图中落地现世。
皇帝装作民间百姓的口吻险些把安阳逗笑,而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桌面上堆积起来还没处理的奏折塞给了她一摞。
“乖囡囡,有什么事,边看边说吧。”
安阳:“……”
她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无了,明天早上6点见(倒下)
第28章燥热
==============
安阳无言地凝视着皇帝,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哼。
中年老男人的小伎俩。
等一父一女在这书房内兢兢业业一上午,终于将堆积起来的事物处理得差不多了。
“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皇帝“啪”地合上最后一张奏折,而后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为父还不到能颐养天年的时候啊。”
两人离开书房,到明政殿边的清逸殿传了午膳,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皇帝也不乐意修什么闭口禅。
周围服侍的人也只剩王公公与另外两位摆膳人,皆是帝侧近身之人。
“先就知道你和舞源不对付,怎么如今你反而帮她对付起她的前未婚夫了?”
皇帝不解,拿着筷子往自家女儿的碗里夹了一块薄肉。
知晓她爱吃些清爽的由民间时兴起来的炒菜,虽宫中大体还是偏向于炖煮,但每次她一来,皇帝少不得要提前嘱托一声。
像个空巢老人,子女来了得想各种心思。
比如说为了不让她说完话就跑路,让她和自己一起看了一上午的折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减少事务的意思,能者多劳嘛。
刚好这一段时间,足够御膳房准备一桌适配安阳口舌的台面了。
安阳差不多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碗中和着青菜的薄肉外皮呈浅浅的焦卷,是下锅烧之前先取半勺油煎了片刻,才让口感不复油腻。
她不是不喜荤腥,只是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做到口感不腻不齁。
安阳当然知道怎么做。
她只是不会去吩咐皇帝身边的人,崇雅宫的人谁不知道她的口味。
皇帝没办法。
但作为一国之主,他肯定不能让他那溢出的慈父之心无处安放。
然后安阳就听自己宫里的人和她说,有皇帝身边的人来打探她的口味和她喜欢的菜谱。
安阳一言难尽。
她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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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饭,但写写菜谱也只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自己宫里的人收受了银子,未来她到皇帝身边时强行被他拉下来共进午餐时,不用满嘴白水煮肉,便也给了。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哪是为了舞源,我把人丢她门口,只是想讽刺她和明陵、乃至于裴家人不是瞎就是下作卖女儿求荣。”
安阳撇了撇嘴,就着旁边的小巧琉璃杯喝了口葡萄果酿。
她没有丝毫掩饰,脸上完全没有对外的恬静温和老好人面具。
不知是不是错觉。
皇帝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点浅浅的,和褚卫评价世家纨绔时有点像的刻薄味。
明明口吻还是温和优雅的,吐出来的字眼却带着毒。
“这回来也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冒犯皇室…”
安阳将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拉出来说了一通,先是狠狠地将他批判到了泥地里。
“子不教,父之过,他究竟是如何长成这样还丝毫不知悔改的,想必李家也不可能不知晓。”
她想了想,又下了个重药。
“我险些被他所害,好在反应及时,受药效影响浅淡,喝了几副药昏睡了一场就好了。”
皇帝原本听她说着之前的话,还一口汤一口饭,想着李家这几年没给他惹很大的麻烦。
尤其在李尚书仆射致仕之后,更是掀不起火花来。
要动的话从长计议——
直到安阳说出这话。
“噔。”勺子碰到瓷碗上,发出的轻声。
在两人都未开口的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皇帝脸色就不对了,他今天忙着处理政事,还没来得及看密报,自然还不知自家女儿中了药的事情。
她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因为之后一看便知。
皇帝可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有疑似下药的行径一律按死,没得商量。
早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饱受药毒之苦,对此事格外忌讳。
“朕知道了。”语气带着几分阴沉与笃定……
这便是他定会处置的意思了。
话说到这里,很是觉得自己费了些口舌的安阳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抬起杯子又喝了几口。
顾忌着她不喜欢太甜口的东西,糖给得有些少。
不过因为季节原因,即便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葡萄也难免有些酸,这个量也差不多合她的意。
“午后便不留你了。”
皇帝其实也看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只不过此时才得知是因为药物原因。
他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那药性导致安阳没睡好午觉,然后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才有些萎靡。
只是将锅毫不犹豫地扣到了那李家子的身上,准备之后慢慢算账。
“您不留我,我也还有得是事要忙呢。”
安阳叹了口气,饭后漱了口,而后请辞,随着皇帝和挥风似的挥了挥手,离开了此处。
她不知道,走后皇帝看着她送过来的枇杷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是来打这亲情牌的,连苦情计和激将法都用上了。
女儿聪明,不肖似其母,看得清却优柔寡断。
知道他也看得清,却也就吃这一套。
只余得宫室之内缓而绵长的叹息。
……
回到崇雅宫。
了结了心间一件大事的安阳倚在靠椅上,手上拿着的赫然是有关太后被流离失所的农民截在半路的消息。
世家大多占据民间良田无数,卢家自然也不意外。
原本百姓们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这隐田的存在,虽受苛待,但也能侥幸生存。
褚卫派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播卢氏准备加大粮收的消息。
大多数农民们能留下的粮都只能艰难果腹,要是雪厚冻人的冬季更是难熬。
向来只会逆来顺受的百姓本也不会立即起事。
恰好褚卫让人混入了农庄,宣扬着卢家的贵人正是当朝太后,马上要回京的消息。
一时之间,众人或被撺掇,或不甘受苦,纷纷起事。
卢氏所在之地为琰州,琰州刺史好像是崔家人。
崔家和谢家好似是姻亲。
安阳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手写下信件,给她的旧日恩师谢大人。
让她借花神节考题之缘由,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吧。
毕竟从卢氏手中能够通过“顺应民意”和“太后懿旨”的名头,搜出来的田归还于民众,也是一桩能上奏邀功的好事。
更何况是卢氏这种以及日薄西山的世家了。
崔家之前也不过是不好明着对付,留了几分当年的薄面。
这回递上手的把柄不抓住,真是丢了他们的脸就是了。
安阳一气呵成写好信件,而后唤来宜春,让她把这封急件速速送出,毕竟她明日就要登门拜访。
要不是谢大人是个慢性子,她今天连信都懒得写直接上门了。
……主要还是怕他出门登山钓鱼,然后进门发现要找的目标不在。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就在安阳将花神节的事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后,才放任自己闭着眼睡过去。
没有出意外的,一困就想午睡,一午睡就做梦。
仿佛身上压了个重物,让她最多只能蹭一下指腹,只能喘气,却不能出声。
安阳蹙起眉,睡得极不安稳。
她被抓在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眉心蓦然落了点凉意。
熟悉的气息拥了过来。
像是不想突然地惊醒她,动作缓慢,透着极为细致的温和。
“殿下,莫要睡了,晚上又睡不着。”
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几丝调侃。
安阳:“……”
她在太阳穴被揉着的时候慢慢睁开眼,眼里还带着血丝,脸色比睡着之前更憔悴了。
褚卫真是又心疼她睡不好,又不舍得真的让她不午睡。
“好点儿了吗?嗯?”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安阳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袖摆,示意褚公公把自己扶起来。
然后褚卫就替换了靠椅的作用。
安阳刚挣扎着醒来,吐字都有些模糊。
知道她向来不乐意一件事说两遍,褚卫即便是听觉灵敏,也下意识凑近了听。
“太后那边能拖多久?不得让那些被利用的百姓出事,此事本宫未与父皇说,明日你跟着本宫去谢大人府上商议此事。”
褚卫:“如不出意外,能拖过花神节,太后想扶持卢氏女,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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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本人不在也定会另做打点。”
安阳抬了抬眼,半睁着的眼眸里满是冷淡。
“卢氏如今不成气候,本宫即使不给她什么名头,别的世家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踩在脚下。”
她语气凉薄,不过是认为说得再是实话不过。
玉京之中,无论是后宅还是前朝,都是弱肉强食,所有人争夺着那有且只有一份的尊荣。
“一个离宫这么多年的太后又能做什么?”
安阳靠在褚公公肩前,不经意间说的时候,都没自觉到这随意语气中的傲慢。
她只是不想撕破脸,如果她真的动手把太后给拘禁了,皇帝顶多是为了顾全大局,把她也关在崇雅宫里禁闭。
这么多年,皇帝是个什么德行,安阳还能不知道。
太后却好像总是认不清形式,想用出宫进寺庙静养来逼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扶持卢家——她觉得卢家才是她的退路,她的靠山。
而后一离宫就放不下架子,几年未归,这回是想借着花神节的由头回宫,实则还是想帮着卢家。
苟延残喘。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卢家的命。
“殿下饮些姜汁糖水。”
安阳立刻脖子往后一挪,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拒绝。
褚卫看了看手中被宫人们熬制得散发着姜香的红黑色甜水,又看向了态度坚决的安阳。
“殿下最近饭食也用得少,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安阳扯了扯嘴角,冷笑了声。
“现在是夏日,暖什么身子,滚出去。”
褚卫眨了下眼。
安阳公主鲜少对着他说出这样简单粗暴的命令。
与其说是不适应或者失落,更多的是新奇。
“殿下不喜便少喝一些?”
褚卫试探,眼眸里满是认真,上下观察着安阳的神态。
很可惜,安阳在口腹之欲上要求不低。
她瞟了褚公公一眼,一反刚刚的冷意,勾起了个温和的让人背后发凉的笑容。
“你认为你能说服本宫?”
褚公公见不奏效,也不想难为她,放到一边准备一会儿拿出去。
“不喜就算了,殿下莫气。”
他抬手揽着安阳,手捏了捏她的脖颈,声音讨好。
“太甜了,齁嗓子。”
安阳皱眉,“唔”了声,难得地解释了下。
“这几口糖水要本宫再拿好几杯茶去咽下,肚子都要喝撑。”
“是奴考虑不周了。”
褚卫语气诚恳,动作也没停,将安阳本来因为没睡好有的起床气,还被他的这碗糖水给激起来的烦闷缓和了不少。
褚公公刚给安阳差不多把脖颈捏得舒舒服服,她就一伸手推开了他的肩膀。
“有点热,不要成天搂搂抱抱的。”
在少年还有些怔愣的目光之下,这样说道。
一时之间竟不好评价这是过河拆桥,还是鸟尽弓藏。
也差不太多。
“殿下穿得已经很单薄了,房内也放了不少碎冰块。”
褚卫见她撑着身挪到床上,随手拿了一柄画扇来扇风。
“这还没酷暑呢。”
安阳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闷得燥…”她蔫蔫地说。
褚卫竟不知她这样怕热。
那她昨天到底是怎么撑着那太阳跑完的马。
纯靠意志力吗?既然这么怕热,那下午时那样难以忍受就可以理解了。
褚卫犹豫半晌,也不敢随意给她加冰鉴。
可亲眼目睹她背后的衣衫,隐约已经有些地方湿得贴到了她的脊背上,透出其下瓷白的皮肤。
“奴唤宜春她们来给您擦擦?您现下不适,晚些再洗漱可好。”
安阳抬起眼,不知是迟钝还是思索地过了几秒钟。
“你给我擦吧,她们现在有事在忙。”
褚卫一顿。
虽他进来时确实未见到宜春,但又不是别的人不在,能顶上的总还有木樨。
再说。
宫人们能有什么事忙?再忙还能不伺候主子?
只是说这话的人是安阳,这意义自然就不一样。
“那奴出去准备一下,您稍等片刻。”
他刚起身准备走,手腕骤然被床上的人伸手抓住。
褚卫最初反射性地想闪开,而后强硬地抑制住了本能——这里只有他和安阳在。
他如何能躲避殿下的伸手。
安阳抬起眼,匪夷所思地开口:“你不会拿热水来给我擦吧。”
褚卫沉默了几秒钟,有些好笑地曲膝蹲在半趴在床上的少女面前。
他眼尾略上挑,眼眶偏深,面白干净的脸庞上带着些安抚。
只见褚公公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撩过安阳耳畔的发丝,一捋放到了她的耳后。
“自然不会是热水,奴给您煮些散热、功效温和的药材,备盆温水给您,好吗?”
安阳听完,见他还认真的注视着自己,点了点头。
“…你去吧。”
“殿下小心莫要睡着了,奴叫人守在门外呢,再睡得头疼晚上又休息不好。”
安阳:“知道啦,去吧去吧。”
她随意地挥手,而后在床上如咸鱼翻身一般换了个姿势。
“呼……”
呼气。
少女闭着眼,开始在心里默念心静自然凉。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传统的每年运动会——秋猎之前,直至酷暑,皇宫内的人以及大臣命妇们会集体避暑。
安阳几乎没去过。
她才懒得在马车上长途跋涉那么远的距离,纳凉没多久,在那不算大的说不上是宫殿的山庄还要经历各种勾心斗角。
这种事多的地方往往有两个特点。
地方不大,人多。
都不用她解释,懂的都懂。
说不睡的安阳半敛着眼,迷迷糊糊,头却还是有些晕和疼。
褚卫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但安阳像是被晒蔫了的小绿苗,蹭着蹭着,还是把衣服掀开了不少。
萎靡状态的人很显然不具备有抬头看向窗外,通过日照和太阳方位来判断时间的能力。
所以褚卫进出几次,拿着几块大些的软帕,桌上还摆了几盆颜色很黑暗的水。
但或许是看起来可怕,闻起来却并没有很浓的中药味,反而是淡淡的草香。
“你再晚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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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等本宫明日起来洗漱了。”
安阳恹恹道。
褚卫轻笑了声,端着一瓷盆,将巾帕放进去完全浸湿后叠着搭在盆边,而后抬起手将仿佛奄奄一息倒在床上的安阳扶着抱到身前。
“殿下哪里热得很?”
安阳无言地看着他。
她的意思是。
热是一个整体在热,不存在哪个部位格外热。
出汗只是她发泄热的一个现象,难道她头上流汗就只是头脑发热吗。
即便不会读心术,褚卫也隐约感觉到了安阳那种微妙凝视其下的含义。
“奴的意思是,您想擦哪里?或者方便擦哪里?”
他摇了摇头。
“可要奴给您宽衣?”
安阳迟钝了几秒,而后张开了手。
感觉自己像个等爱妾服侍,两手一甩什么都不干的大款。
“帮我擦下背。”
安阳有些闷闷地说完这句,就垂下了头。
漆黑的发丝被顺到一侧的脖颈边滑下,被褚卫有些生疏地解开的衣服有的还沾了薄汗,单薄的衣衫愈发透明。
褚卫也没犹豫。
这脱下来的衣服肯定是要再换一件的,动作也利落。
少女的脊背纤细而洁白,挺直的脊骨仿佛一条优美的弧线从上至下,刚刚被衣服贴过的地方泛着浅红,在光下显得有些滑腻。
浸润了草药水的巾帕覆上去。
温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从上缓缓拭下,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泛着清凉。
安阳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那药水蒸发吸走了热,还是水里浸有清凉成分的药。
反正她舒服了,嘴里的呼吸也没有那么重了。
褚卫的动作徐徐,带着规律,尽量面面俱到。
等整片背后擦拭干净之后,褚卫又换了另一盆水,拉起了安阳的手臂,从肩膀开始顺着筋脉缓缓往下擦拭,一直到指尖。
安阳的前身覆盖着单薄的外衣,刚好够遮住她的脖颈及以下。
“腿上还好,就是感觉有点黏黏的,不知是汗还是潮。”
安阳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块崭新的干净方帕,手伸到外衣里,将自己的前半身囫囵地擦了一遍,而后随手丢到了一旁。
“殿下过会儿还有什么事?”
“读些书,准备一下明日和谢师的谈话内容,撸会儿鸭子。”
褚卫听着前面还正常的,都不是什么非要出门的大事,边休息边做都行。
直到最后一件。
他眼角抽了下,清隽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些匪夷所思。
“殿下喜爱那只白鸭?”
安阳疑惑地反问:“还好?可能是每天在书房里,看着它在窗口快乐的,扑棱翅膀跑着,有种奇异的热闹吧。如果没了它反而有些不习惯。”
褚卫沉默了几秒钟。
竟生出了长叹一口气而后扶额扼腕的冲动。
是他误会了。
误会这只鸭是殿下喜爱的宠物,没成想竟是这只鸭子也给他演了一出乎狐假虎威的戏码。
也罢。
“养都养了。”
安阳这样说着,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拿起准备穿上。
褚卫刚想退避,就见少女面无表情,手却已经不知不觉将手中的衣服纱一弄反而后打了个结。
安阳凝视着手中的衣服,仿佛在较劲。
“殿下,奴来伺候吧?”
安阳:“……”
她沉默着将手中的衣服递了出去。
看着一双巧手的褚公公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整理好,而后非常自觉地闭上眼抬起手,快速地将衣服在她身上笼好扣上。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
安阳侧过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发丝如绸缎般散在背后。
“殿下若是有意,花神节的时候也可以带着它出去遛遛。”
褚卫走到她身后,有些生疏地从妆奁中拿出金链和玉梳。
从发顶一梳梳到尾。
他手一顿。
褚公公其实只是想帮她将这一头青丝束起来,以免她脖颈后面刚用药擦过一般就又被捂出汗。
他只是突兀、忽然想到了民间的习俗。
镜中的少女悠然又从容,手中还捏着小巧的簪花,没注意到他的走神。
也或许是褚卫隐藏得很好的缘故。
对。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他的思绪骤然停住,亦或者说是他必须强制自己停住那漫无边际的放肆妄想。
人要学会克制,更何况他是个太监。
天生就会克制。
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即便这笑下隐藏着无尽的卑微与黑暗。
苦中作乐,哪个太监不会。
天生处于最底部的“残缺者”,连最凡俗的外人都会嘲着太监上青楼的笑谈。
手中的玉梳光滑又色泽清澈。
褚卫用金链给她简单地在耳畔扎了两束发,而后簪上了芙蓉花饰,带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指尖是她细腻的发丝。
“殿下,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时间设错了是我的问题otl
第29章下棋
==============
夕阳西下。
公主卧房。
少女发丝间金丝缠绕,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她坐在椅子上,双腿上赫然是一只鸭。
褚卫也觉得和一只傻乐的鸭斤斤计较的自己也很愚昧。
但少女的柔荑在鸭身上捋了一遍又一遍,它还时不时“嘎”一声,动动翅膀。
褚卫的凝视逐渐变了味。
区区一只鸭子……!
两人面前赫然是棋盘,就目测而看,白子势危。
安阳眯着眼笑,又一子落下。
玉石造的黑子光滑细腻,从她相夹的指尖落下“哒”地放置于棋盘之上。
“承让了。”
褚卫视线一挪,叹了口气。
“是奴技不如人。”
他起初是想拿把琴来,为安阳公主奏乐的,却不想她今日没有听琴的兴致。
算起来,安阳也已经许久没有召乐师了。
宫内除了美人撕头花吵架以外的娱乐少,她就拾起了棋盘放置于桌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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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提出“在崇雅宫内,既要在下棋,便不可无注”,这项临时编篡的规矩。
反正在崇雅宫她说了算,谁敢置喙。
褚卫点头接受。
他又能有什么不能给的?即便是身家性命,即便不压为注,难道就不是安阳的了吗?
因此这局于他而言,几乎无任何损失。
至少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殿下可有要求?奴无不尽力。”
他坐于椅上,看向安阳。
褚公公不知,安阳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下棋的赌注这种方式来达成的。
却没想到,她摇了摇头。
“不急,再来一局,结束后本宫再与你说。”
少女的笑容清甜,仿佛山间清露。
褚卫收拾棋子的时候有些困惑,还有什么要求是有必要攒着几个一起说的吗?
但他也没问。
原本长着两只脚坐在安阳大腿上的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在那小片地方摇着翅膀挪了几步。
褚卫拿着棋子的手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那只仿佛大智若愚的鸭子身上,眉头不自觉的一跳。
而坐在褚公公对面的安阳,她没有在意在自己腿上兴风作浪的鸭——不过就是个宠物动一动罢了。
她看着少年太监用食指与中指夹住白子,那细瘦的手仿佛比那玉子还要再白一些,像冬日的瑞雪。
安阳思绪一晃。
又想起了那个燥热的下午,正是这双修长的手来回抚弄,明明同样青涩,却又来势汹汹,比往日的柔和要用力许多。
她眨了下眼,就这样等着褚卫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和安阳下棋哪里能这般走神。
她勾着嘴角,知晓褚卫的注意力时不时会挪到她怀里的鸭子身上,即便他伪装得很好,也不恼。
垂下的发丝时不时扫了鸭子的脑袋上,让它不习惯地晃晃脑袋。
褚卫本就没有求胜之心,只是会认真地挣扎一下而后放弃。
不到几盏茶的时间,第二局安阳也喜得了胜利。
“殿下还要下吗?”
褚卫输了之后起身,出门从守在门口的禾夏手中拿了一壶热乎的花茶进来,为她倒上,顺便问道。
现下不算晚,但也已经到可以入睡的时间了。
安阳不以为然的一挥手:“这才哪儿到哪儿。”
褚卫:“……”
下午没睡好也没能让她晚上能早睡但凡一点是吗。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却已经有些惊人的习惯了的感觉,站起身,出门拿了少许茶点进来。
安阳瞟了一眼。
真的是少许,基本就是一两口的量,像是生怕她晚上积食似的。
她顺手将早已在她怀里又坐又被撸得有些毛躁了的鸭子放到地面上。
鸭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别人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褚卫是满意了,又拿了一盆洗漱的水,一旁的红木托上的瓷器小盒还放着香膏。
安阳非常习惯地抬起手,任由褚卫拿着帕子与浸了花露的水,从里到外地将自己的双手极其细致地擦了一遍。
她看着褚公公这吹毛求疵般的动作,一时之间有些好笑。
看来,褚卫他是真的对那只在她的腿上呆了半个时辰的鸭有很大的意见。
就在少年太监拿着干帕想给她沥干手指上的水时,安阳突然已抬手,湿漉漉的手贴到了褚卫的脸上。
然后在他苍白的脸上按出了个水印子。
褚卫懵住了。
一是因为安阳这样玩笑到有些接近亲昵的举动,二是因为…他脸上的粉被水弄掉了,就会花了。
被水擦掉的地方露出他真实的肤色。
或许是因为安阳的动作没有很轻柔,被她掠过的地方有些泛红。
“殿下!”褚卫抬起手,握住了安阳的手腕,有些欲言又止,眼里挣扎又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他既不可能挣脱安阳的手——他也不舍得这样由安阳主动的、皮肤相接的触碰,又不愿意这副半花了脸的模样一直待在她的面前。
“好啦,你把手帮我擦干净,而后去洗漱换衣再来与我说些话。”
安阳像是刚捣了乱却又从容不迫的坏女孩,弯着眼笑了笑才放下手,却又帮他指明了道路。
“……是。”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却依然顶着这副已经花了半边脸的妆,将她手中的粉与面膏给重新洗干净,而后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
“奴先告退,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下。”
褚公公快速地行了个礼,而后在安阳随意地目光下匆匆告退。
此刻,他依然没有意识到安阳话语中的细节。
有什么败局要求,是需要“洗漱换衣”的?
又或者说。
褚卫过于在意自己在安阳公主面前的外表,潜意识里自己仿佛也是要倚靠这副身子来邀宠的,再加上她随意的玩笑,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以至于他认为,即便是沐浴焚香后再与安阳夜话片刻,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阳手中捻着手中的棋子,放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往上空仿佛硬币般抛着。
既说明天要拜访谢师,就让她想起了谢家嫡次子,也算是她昔日半个伴读的谢纪明。
这样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年纪小,却不代表不知事,谢家长子成亲的时候,谢纪明还曾在谢师课下问过她。
以后准备和怎样的人成亲。
他说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个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持家修身的贵女。
安阳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谢纪明也小,脸上还有婴儿肥。
他还小,安阳的壳子里却不是个小孩。
所以她非常温和地扬起了甜美又假天真的笑容,说了句。
——你做梦。
把向来金尊玉贵受全家人重视的谢纪明给弄得眼睛通红,还咬着嘴巴死撑着不掉眼泪。
安阳不以为然。
在身为嫡公主的她面前难道还想摆架子?
想都不要想。
事后谢师问起她。
安阳自然坦诚相告。
她直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还刚好嫁给谢纪明。
把谢师逗得不行。
他又在谢纪明的面前,问安阳相同的问题。
安阳:“姿容昳丽、守身如玉、知书达理、懂得变通,还要听弟子话的。”
谢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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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比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吗?!
谢师也一愣。
“好殿下,你这要求和纪明差不得太多吧?”
安阳摇头,认真地反驳。
“还是差得很多的。”
或许是因为她当时看着年幼,所以这副正经的样子也看得格外可爱,忍不住想多她听掰扯几句,也算是童趣。
谢师:“此话怎讲?”
或许是上了年纪,说话风趣不少,也少了中青年时的很多顽固和愤慨,人变得宽和很多。
“弟子首先没有要求他的出身,也就是家世,也就是说他即便没有家财只是平民百姓也可,谢纪明可是说的是世家贵女。”
安阳一条一条地说。
“其次,弟子说的是知书达理,远没有到谢纪明说的要样样精通的地步,只要聪明即可。”
“最后,持家这种事,弟子身边多得是人能做,并不强求他执掌中馈。”
她真的在谢大人的面前三段式地讲出来了她的道理。
谢纪明狠狠地呆住了。
“这样,还不够宽容吗?”
说完后,她还歪了歪头。
谢师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谢纪明。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纪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满脸纠结地被自己的同窗上了一节课。
学会知足,学会认清现实。
此时,门被敲响打开。
安阳的思绪回笼,看着少年眉眼清秀,颧骨边上和眼眶周围还隐约有些被热水擦拭过的泛红,他衣衫齐整地走了进来。
“殿下,可有话予奴?还是赌注需要奴来履行?”
褚卫见她抬了抬手,坐到了棋盘的对面。
棋盘上无一子,早已被安阳顺手收拾干净了。
安阳抬了抬下巴。
“本宫既然赢下了这两局,完全不提要求自然是不可能的。”
褚卫倾身,一副任她吩咐的姿态。
少年纤瘦的身形在这烛光之下格外明显,斜打下的影子落在地毯上细细的一条。
单薄的脊背呈弧线,圆领露出他略低的细脖颈,隐约能看到衣领阴影打在锁骨之上。
安阳坐在椅子上,和平时的优雅完全不同,她手肘搁在椅臂上,手背撑着脸颊,两腿翘着,足上的鞋将落未落。
见她不吭声,褚卫蹙起眉,稍微抬头,刚好对上她直视的目光。
“你能保证听本宫的话吗?”
褚卫感觉到气氛有几丝异样,却仍然不明她为何这样开口。
像是在质疑他的忠诚与否,却又好像…不太对劲。
安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殿下可尽信于奴。”
褚公公认真地回道。
安阳欣然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指尖似是在空中画了个竖线,从上而下。
声音轻,却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无比清晰。
“很好,你输了两局,现在,脱两件衣服。”
褚卫瞳孔一缩,向来灵动的大脑竟一下子没转过来。
……
什么?脱…?
褚卫知晓所谓的闺房情趣,却没有想到自己刚洗漱好穿戴整齐,就像是把自己这盘新鲜的菜端进了安阳公主的房里。
他骤然明白了安阳刚刚的那几次确认,和故意留了一次的赌注。
现下可是夏日。
即便是从头裹到脚,最爱层层叠叠从里到外的宫装,也没有几层。
坐在椅上的安阳身上几分肆意,眼里有些玩笑般的狎昵。
“怎么呢?”
刚刚答应得好好的,现下不乐意了。
褚卫脊背几乎是僵住的。
但他反应很快,或许是因为安阳的这般放纵,他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思绪。
这两件衣服既然没有点名具体是哪两件,便也能由他控制。
那么。
如何凭借这具身体更多的吸引到她的视线呢?
这样疯狂的思绪瞬间蔓延开来,一股诡异的酥麻感从脊骨底部往上蹿起。
本不应存于一个太监身上的奇异快感蹿了上来,几乎让他感觉到头脑发热。
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褚卫有时过于敏感,但有时候又会有些意外的迟钝——牢狱中如同来自地狱滚烫热锅里的呼唤和尖叫,混杂着浓重铁锈味的腥气。
被他亲手扼杀的生命,如落在米袋中的一粒粒米,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是木头制的偶人,只会面无表情地俯瞰生命坠落。
人是会麻木的。
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
在美好的每一天的日常里度过,就仿佛浸满了血丝的双手不存在,被磨利的刽子手也能沐浴在阳光与关怀之中。
用他对安阳公主的那复杂不堪的僭越之“爱”来麻痹自己。
无比可悲的是,褚卫即便读书万卷,依然有着大部分太监的劣性。
因为缺少了一部分,便想去追求另一种更加尖锐的刺激感。
这份污秽的阴暗像是钉子般深深地扎在他的脊骨里,永不挣掉,好像会伴随他一生。
即便是安阳公主挑起的这话。
即便她浑然不觉。
褚卫却迅速随之攀上,像是从地底的恶鬼般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腿,难以挣脱。
只是他格外聪明和运气好,披了一层足以蒙蔽大部分人的外壳。
而安阳思索了一下。
这番话对古代人来说难道还是太过火了?还好吧?
就在她准备退一步说,可以让他去一侧的屏风后面的换的时候,褚卫动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试图保持面上的淡然和恭敬,却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羞耻,未曾敷粉的脸上有些绯意,更不提耳廓的红晕。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他装出来的,但很显然安阳并不在意。
褚卫先是将那最外的圆领袍的盘扣一一揭开,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细致,指尖灵活,却并不快。
他大抵也是没想到,自己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此刻竟要在公主的闺房件件脱下。
大部分读书人,亦或是世家贵族会把褪下衣衫当做尊严被剥离,践踏。
褚卫不过是个想媚上的太监罢了。
尊严这种东西早在他变得残疾,被宫内捧高踩低的人肆意剥削和凌虐的时候消失得毋庸置疑。
对。
和他服毒自尽,就为了保全生前体面的兄长不同。
只要能活着,要什么尊严。
当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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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的尸体面前吐出毒药的那一刻,他早就选好了自己的路。
褚卫开始在大脑内千百遍的回想起那些正值花期的宠妃应有的姿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不可过于刻意,也不可矫枉过正,端着显得做作。
他从未如此认真的对待一件事。
好像想将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最合适的角度。
最外的圆领袍被缓缓从他高挑的身体上褪下。
这件竟就是最闲宽松的衣服了,里面的衣服几乎都或多或少贴在了他劲瘦的身形上。
安阳原以为他会从外往里继续脱。
却没想到褚卫既没有去屏风后面,也没有脱掉下一件,而是背过了身,开始解最下面的里衬。
安阳眨了下眼。
背后只能看到他在挪动的手,只能隐约看到他里面确实有一件很薄的衣服被他搁着外衣解开了系带,而后抽了出来。
少年脖颈都像是被这夏夜的温度引得泛起浅红。
也可能是布料摩拭过带起的。
他半蹲下,将那两件衣服都非常工整地叠好,接着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才转过身来,重新坐到了安阳的对面。
不知是现实如此,还是安阳的错觉,她确实感觉褚卫身上的白色衣不再齐整,贴着身体的部分开始变得明显。
安阳视线飘过,隐约能看到他白衣之下紧实的弧度。
“殿下,奴愿赌服输。”
他正过面容,认真地看过来。
安阳觉得自己像是坏心眼的主子,挑弄一个正经人,她手依然撑着脸颊,弯了弯眼。
“好,你输了两局,让你一回,本宫执白子。”
双方棋子颜色调换。
不知是天色开始变暗,还是两人之间有暗光浮动。
安阳落子的速度快了些。
别有用心的褚公公很快就发现了,她甚至一改往日温柔刀的棋风,攻势急剧了不少。
她竟是在下快棋。
“传闻,真正有天赋的棋手会在下错的那一步,感受到指尖如针刺的疼痛感。”
安阳看着他落子的位置,嘴角的弧度扩大。
褚卫手顿住。
第三局,败。
他叹了口气:“奴早说过,奴那点速成的棋路自然敌不过殿下。”
“不?本宫很欣赏你,敢于坐上本宫对面的位置。”
安阳随意地说。
“本宫其实没有很会下棋,只是脑子里多背了几本棋谱罢了,只是时下太少的人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前几年的时候,在花神节的棋弈这一项,竟无一人敢坐到本宫的对面。”
她大失所望,即便是华阳依然多次相邀,依然未曾再出现在那弈赛之中。
众人惧于她的才华横溢的名头,她作为谢大人之徒,官家之嫡公主的身份。
不过。
安阳看了眼他的领口。
“你是只剩两件了吗?”除了裤子以外。
褚卫沉默着点了点头。
“再脱一件吧,不下了,棋下久了我眼睛都有些花。”
安阳随意地抬了抬手,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见褚公公抬手在衣领处里外都看了看,思忖了几秒钟,还是将更薄的那件脱下了。
过犹不及,他想着。
而安阳懒散地爬到了床上。
或许是这三局棋确实消耗了些她的精神,她并没有之前那么神采奕奕了,躺在床上,而后拍了拍床。
褚卫刚准备将褪下的衣服拿起,就被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
“?”他手一顿。
“你不会觉得本宫那三局棋是白下的吧?”
安阳震惊地看着他。
这年头谁不是无利不起早啊。
褚卫见她又拍了拍床,迟疑了下。
不知道安阳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踌躇着走了过去。
刚坐下,就被安阳张开手一揽,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腰。
安阳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骤然僵硬的触感,但显得怀中的手感愈发削瘦。
“今日就轮到你侍寝了,小美人。”
她懒洋洋地说着,往后一拉。
…没拉动。
安阳眨了眨眼,因为她之前的杰作,他身上穿得几乎比一般人睡时还要来得单薄。
她掌心和手指随意地一动,便能触摸那白衣之下明显的弧度线条。
可能是被抱住之后过于紧张,他甚至刻意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但还是有热意传来。
“殿下,夏日可不缺人暖床。”
褚卫轻叹口气,无奈地想转过身,却被她手抱住动弹不得还往后拉。
安阳公主突然的固执,好像分毫不容人反抗。
他身上带着股刚出水的皂荚味,还有仅来得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上的香料味。
安阳很显然不为所动,她往里躺下,随意解开发间的发饰,而后头放在枕头边,任由漆黑的发丝散落在床上,一双眼眸注视着褚卫。
又拍了拍床。
褚卫按捺下心中隐秘的愉悦感,起身先是熄灭了所有灯烛,而后顺着她的手,拘谨地躺到了她的身边。
若是冬天就好了。
褚公公突兀地想。
他嘴角略勾,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装模作样和卑劣,一边想着那是个能将安阳公主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当拥入怀中的美好季节。
“殿下,睡吧。”
他轻声说道。
安阳眸光微闪,抬起手拉住了他的手指,而后握住。
“你以后还敢和我下棋吗?”
她问得很认真,还带着些许玩笑般的调侃。
“殿下若想,奴自不会不愿。”
褚公公情难自禁地勾起嘴角,反捧握住她的手。
“殿下只需要将奴当个好用的器具便好,无论是玩弄还是肆意使用,奴都心甘情愿。”
他说的好听,声音斯文,用词却有隐约透着些在床笫之间的特殊含义。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想在中间断章,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小羽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很穷请让我暴富65瓶;泸晚20瓶;果冻我要喜之郎、裴元家的小师妹、一只贪吃的荷兰猪、戏子10瓶;卡萨布兰卡的蜗9瓶;改邪归正6瓶;风都知道5瓶;syenr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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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瓶;魏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谆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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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谢府门口。
拜访曾经的老师,安阳和之前莅临阮府完全不同,带着半车的礼品,穿着也偏普通贵女,未用皇室常用的玄金以及正紫。
少女的发髻精致,插着昙花簪,天青色的褙子里穿着月白的长裙,她抬起手,手腕上还挂着只白玉手镯。
“安阳。”
来正门口迎接安阳的是谢纪明,今日谢府拒绝了任何访客,大门口难得清静。
褚公公比安阳自己反应得还快。
他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到了门口的青年身上。
谢纪明看着比安阳公主要成熟一些,身上带了些洒脱,更多的是书香世家的雅致。
他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褚公公站在马车下,刚伸手想托着安阳的手将她带下,就看见安阳拎着裙摆就跳下了马车,在他睁大的眼里走向谢家门。
褚卫眼底的阴影一深,瞥了谢纪明一眼,而后双手笼在袖里,快步跟在安阳的身后。
“你在玉京啊。”
安阳摆了摆手,跟着他往里走。
若是她不说,谢家里不少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出她是谁。
谢纪明:“你真是说话不饶人,我这几年何时去离过京?”
安阳:“也不重要,没什么影响。”
褚公公一边为他们的熟稔感到心惊,一边又想起他们年少同窗。
他跟在随意聊着天的两人身后,便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翻涌。
谢纪明视线瞟了眼身后。
他向来习惯外人恭维的目光,只是……
老笑面虎的褚公公对着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谢纪明想到,之前在安阳身边的一直都是宜春与禾夏两位一等宫女。
而此刻的这位。
有些少年气的太监带着温吞的笑容,眼尾却凝聚着一股难散的血腥戾气。
他亦步亦趋,以守卫者的姿态跟在安阳身后,模样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带着常人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老成精明感。
谢纪明不傻,他不可能没听说过皇帝的谕令。
他没想到的是,安阳竟会如此信赖于这位…风评“不太好”的太监。
安阳与谢师关系好是众所周知,且无半点虚假。
安阳公主母后早逝,阮家也并不像个拎得清的。
说句偏忤逆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师是真的拿安阳当半个女儿对待的。
也就是说,安阳把这位褚公公都带到谢家来,那必定是真的也将他当自己人。
如果说之前对褚卫的观感有些差,谢纪明此刻对他便愈发有些复杂。
但凡知道褚卫干过多么惨绝人寰的事,都很难对他抱有正面的印象。
即便是皇帝的命令,他也原本可以不做得那么毫无人道的。
可褚卫没有,他用最极端的手段塑造了能止婴儿啼哭的恶鬼般的奸佞形象。
但昔日同窗又是一副极力要护着他的姿态。
也不知道祖父能不能接受。
谢纪明想着,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在烦忧。
褚卫也在冷淡地心中掐着指尖算计着。
只有安阳毫不在意。
她拎着裙摆,快步走向谢师所在的园内,漆黑的发丝在空中仿若蝶翼飘飞。
花园内花团锦簇。
褚公公带着笑,掐着嗓子与身旁同样被安阳无情落下的谢纪明唠嗑着。
对面在纠结,褚卫却不在意。
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尤其在世家面前。
可即便再厌烦,也不得不撑着笑脸来应付他吗?
褚卫勾着嘴角,有些恶劣地用相当恭维的话与谢纪明夸赞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花园。
谢纪明原本听着好好的。
——以前客人来访也最爱夸奖谢府的绕池石景观与盆景。
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
褚公公夸得真诚,可前面的安阳公主看都没看一眼,再加上皇宫内的景致也分毫不差。
稍作两句寒暄便罢了,还说了这多就变了味。
果不其然,谢纪明仔细一看,就见褚公公的视线也没落在那盆景之上,目光停留在恪守着礼仪,却步伐超快的安阳身上。
属实是心不在此。
得了。
谢纪明想叹气。
走快点吧,也别让祖父等久了。
褚卫轻笑了声。
他哪里看得惯和安阳公主但凡有亲近一点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昨日两人共枕眠,他此刻面对这些碍事的人,心情不那么灿烂,却也并不算差。
即便他并没有睡好,大部分时候都是注视着安阳的睡颜。
他睡,而后醒来。
褚公公只不过是想要享受一把睁开眼,视线第一个落在的便是安阳公主身上的这种美如幻梦的遐思罢了。
他从未想到。
这件事,竟然能够实现。
安阳可不管后面两个人的交锋。
少女如飞回的燕,急而不失礼地跑向了谢大人。
谢师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半眯着眼,坐在高堂之上,甚至有些老态龙钟的味。
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师视线一动,就看见安阳快步朝着他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匍到他膝盖上,吓得他马上把手中的茶安稳地放回了木桌上。
“哎哟喂,这是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别人搬着,紧跟着她进来的箱子,一下子皱起了张老脸。
“你每次来啊都和散财童子似的,弄得像是为师这偌大的谢府缺你这点,你可多攒攒你未来的嫁妆吧。”
谢大人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安阳站在他面前连连点头。
“你每次都点头,从来没听进去。”
谢大人手一拍椅臂。
后面的谢纪明和褚公公跟着走进来。
谢纪明见状,笑着开口调侃。
“祖父之前还总提呢,安阳无事不起早,平时都不出宫来看看他老人家——”
“说什么呢!”
谢大人瞪了自己的不孝子孙一眼,而后咳嗽了声。
“为师的好蓁蓁,你这回来必定是有重事与为师说,下人都已被为师提前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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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
安阳笑了笑,侧过身,表情轻松地抬了抬手。
“褚卫,你也先在外等一会儿。”
“是。”
褚公公一行礼,迅速退到房外,动作之快谢纪明都未反应过来。
谢大人看着自己的孙子:“你也出去。”
谢纪明:“诶?那孙儿告退。”
外人竟是他自己。
他愣了下,而后也转身离开,出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褚卫。
那纤瘦的少年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像是被宫中的戒尺刻意丈量过,挺拔而笔直,与那宫规分毫不差。
听到身后的声音,褚公公略微侧了侧身,眉眼平和,只余得少许温润的笑意。
这人身上带着股常见的疏离感,待人接物却显得谦逊文雅。
若不是谢纪明早知褚公公的那些事迹,光是看到他的模样,也绝不会想到他便是褚卫本人。
“谢公子可是在准备来年的恩科?”
褚卫含笑看着他,“可是有成家的打算?”
谢纪明一顿。
万没有想到,躲过了三姑六婆,居然还有个太监没能在这上面放过他。
“谢某当前一心准备科考,成家之事尚且不…”不急。
“嗯?”
褚公公略抬了抬眉,“谢家大族,挑选正妻便更是慎重,再三斟酌也是应当,可也要稍作留意,免得出挑的已经被提前下聘聘走了。”
谢纪明:“……嗯,嗯。”
“不过也切莫好高骛远,花神节将近,想必能知晓贵女们的水准,也好知个底。”
怎么感觉被催婚了。
谢纪明心情复杂,原本觉得这位有些晦暗莫测的感觉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些许。
“安阳姐姐!”
“安——诶,兄长?怎么是你在外面?”
不远处传来一对少年少女的声音。
褚卫和谢纪明齐齐侧过身看了过去,直接奴婢们急匆匆地跟在两位主子身后。
“世家大族就是人丁兴旺。”
褚卫望着走进的人,半眯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其中一女看起来年龄与安阳公主相仿,但单看骨相,应是要大些许。
而那位喊“姐姐”的则是个看起来偏小的少年,应当还是在是书堂上学的年纪。
“纪莺,纪朝,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谢纪明扶着额,看着跑到他面前的两人。
他们是隔房的堂兄妹,纪莺和纪朝是亲姐弟,却是另一房的。
“安阳姐姐来了,我自然要来啊。”
那少年抬起头,像是长着张娃娃脸,本就不算大的年纪看起来更是水灵,满脸郑重与意气。
谢纪明瞬间抬起手想制止他:“停停停……”
可惜他失败了。
谢纪朝紧接着继续说道。
“我可是励志要嫁给安阳姐姐的人!”
谢纪明满脸一言难尽。
本是不在意旁边兄妹们打闹,思索着事隐约有些走神的褚卫,听这话,视线瞬间挪了过来,挑起了眉。
谢纪明看着身侧饶有兴致的褚公公,张了张口。
“孩童之语,不可当真。”
他觉得还能挣扎一下。
真的。
谢纪朝:“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真,真的。
“差不多得了,想攀附安阳公主的人多得是,哪里轮得到你。”
谢纪莺毫不犹豫地扒开了自己的弟弟,抬起手先和意识模糊(?)的谢纪明行了个礼。
谢纪明:你好,请问重点是这个吗?
“殿下与谢大人正在说话,想来现在暂无闲暇与两位说话。”
这声音一出,才将谢纪莺的注意力拉走。
谢纪莺狐疑:“不是宜春?”
面前气质温吞的人看起来年龄和她相仿,唯独上挑的眼尾略显凌厉,声音也斯文得像半个书生。
“叨扰,咱家随行殿下而来,姓褚。”
褚卫略微抬了下手。
谢纪莺愣了下,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是个太监。
褚…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啊。
反而是她身边的谢纪朝用相当危机的目光盯着褚卫。
他的警惕目光明显到让褚公公眯着眼,不禁失笑。
外面的气氛和谐中透着诡异。
而另一侧,堂内仅坐着安阳与谢老爷子两人。
“此次前来拜访恩师确实有些事。”
安阳坐在谢大人的身旁,抬手先为他斟了一杯茶,热气缭绕而上,沾染到指尖。
“一是桩急事,信中略微提到,有关琰州隐田之事,弟子不便直接与崔刺史致信,少不得劳烦先生一回。”
“这件事为师看过信之后去稍作查探了,对那崔家是桩大喜事,也与谢崔两家关系有利无害,只是。”
谢大人摸着胡子语气一顿,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安阳。
“你把事闹这样大,是想在皇太后回来之前给她找点麻烦?”
安阳摇了摇头。
“弟子只是想把她截在半路上,别在第一次经由弟子手的花神节上闹出事来。”
谢大人:……
确实,也是个办法。
“二便是花神节考核一事,弟子准备除了与往年相同的礼乐射御书数棋画外,还想稍作增添了插花、制香以及工艺的科目。”
安阳说着,指节点着桌面,不知不觉与旁边的高龄恩师达成了惊人的同步。
“原是想着若是闺中女眷,增添刺绣一项也不错,但若是假如考核,耗力耗时,不当场绣有舞弊嫌疑,反而得不偿失,因此作罢了。”
“冠冕堂皇。”
谢大人摇了摇头,毫不避讳地指出她的心思。
“你若是真觉得有这些纰漏,那为何不废除那工艺?造机关修缮建筑这些事可比那刺绣麻烦得多,你惫懒,但还能记着工部缺人之事,却不愿为了那刺绣的收录与传承尽一份心力?”
安阳怔愣了下。
她想的时候不觉得,此刻被谢师点明,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那本不该有的轻慢,不由得蹙起了眉。
“蓁蓁,为师不是想责备你。”
谢大人叹了口气。
安阳望着眼前的老人,相比当年,他的眼眶已然有些浑浊,里面确是满满的担忧与和蔼。
她下意识攒紧了手指。
这世上真正关爱着她的人乍一看很多,但细数下来却鲜少。
“安阳”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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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作为皇帝嫡女被赐予的封号。
从小受封之时,几乎所有人都这样称呼她,包括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皇帝本人。
只有这位恩师从她刚被教导时,受封之前唤她的本名,现在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她之姓乃国姓为“容”,其名为元后所取,单字一个“蓁”。
幼时便被作“蓁蓁”。
“为师知晓你不喜那鸡毛蒜皮的争斗,但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你有相较于常人更宽宥的视野,本也是好事,可你本不该下意识漠视了下方的人。”
谢大人放在安阳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长叹了口气。
他自然也发现了,安阳对于那花神节是有些恹恹的,将其当做了玩弄权术的局,便不愿太过费心费力。
事实上,正因为往年的花神节都是这样的,她才会有这样的态度,但又暗藏了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谢大人不奇怪。但不能因为过去是这样,就一直保持,不去推行。
“若你一如华阳公主那般,为师便不会与你这般说了。”
“蓁蓁,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这样的条件来俯瞰众生,为师花了许多年才勉强去除这天生的傲慢,便也不希望你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道路上的小商贩是不愿念书吗?闺中勾心斗角的女子是不愿当官吗?有时候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有那个条件。”
“因为你可以理解,所以为师才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即便第一年不够完善,还有明年,后年,你现如今也才刚及笄罢了。”
安阳垂下眼,点了点头。
“先生之教诲,弟子会谨记于心。”
她正着神色,非常认真地记下了谢师这番郑重的话。
安阳一直是傲慢的。她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因为她上辈子便是如此,习惯于从虚浮的上空,镜里看花般望向下方。
看了,便觉得知道了,却并无所感。
这辈子的身份更是一国贵公主,也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茶米油盐之苦,切身体验过其他人的艰难处境。
她一直都活在自认为的“通情达理”之中,连一点感同身受的通感都匮乏至极。
这也是执权者最容易犯的错。
“校考在即,如果这堆事今年来不及便也罢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说完那些话,谢大人咳嗽了几声后,又缓和着表情,关爱的与她说道。
“先生放心,弟子心中有数。”
安阳又为他倒了杯茶,看他已然有些骨瘦嶙峋的手,上面还有外出的晒痕,小心地放下茶壶,几乎未发出半点声。
“最后一件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谢大人清了下嗓子,视线往外瞟了一下,而后不解地看着安阳。
“皇帝此举是因你而起,为师不奇怪,但你是?”
“先生。”
年事已高,显然是经不起吓的老爷子端详着眼前正值花期的少女,她脸上带着浅笑,但不是敷衍又虚假的面具,而是真情实感。
不详的感觉骤然升起。
“他是弟子从父皇身边要来的,乃弟子的入幕之宾。”
谢大人:“……”
“………………”
老爷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安阳都准备再与他说一遍了,谁知他抬起手作巴掌状示意她“停”。
谢大人缓了缓神。
他有个孙儿臭小子觊觎安阳,还不听劝,说了多少次谢家不会与皇室联姻,那小子就不信邪,还说要离家出走,就要倒插门。
谢大人本是严厉拒绝的。
但,此时此刻,在听到自家好徒儿把一个恶名昭彰的太监当了入幕之宾,巨大的荒谬感从天而降。
刹那间,谢大人觉得还不如让自家那傻孩子倒插门呢。
“守身如玉…竟是这个守法?”
谢大人满脸大受震撼,无法理解。
阉了?
听话,太监那可确实是听话了,至于姿容昳丽…刚刚瞅了几眼,好像是长得不错。
可那是个太监啊!
怎么会有人找男宠,找太监的呢?
在这种时候,谢大人反而希望安阳能正常点,和华阳公主学一学了。
至少华阳公主找的各路人,什么书生,伯爷,都是些正常男人。
一个太监,而且是声名狼藉、恶贯满盈的太监…
谢大人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头,仿佛也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常识。
本就没有未来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他不是不知道,过去时不时就会有太后与太监秽乱后宫的逸闻,这不是无中生有,深宫寂寞却也并非难以理解。
但,安阳这才多大啊。
她才刚及笄呢,才那么小一点。
谢大人眼神恍惚。
他还以为自己来得及,拼一拼,万一还能活到抱抱他徒弟的孩子的时候。
这,这还有机会吗?
“蓁蓁啊,你别吓为师啊。”
老爷子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
安阳:“……”
“没在开玩笑呢,弟子也不是一头热,您难道还能怕我干出什么为爱痴狂的事吗?”
她叹了口气,笑道。
谢大人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少女神态从容而理智,并无半点玩笑与轻狂,心也不由得从半空中落下了许多。
“你要好好考虑啊,为师不是逼着你,只是怕你所托非人。”
老人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看得安阳都心疼的好笑了起来。
“历来不少痴男怨女,尤其是和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治愈他们的伤痛,成为他们的救赎,觉得他们之前不爱人,是因为还没遇到自己…”
安阳:“咳,咳咳…”
谢大人睁大眼,瞪了她一眼。
“你别笑啊,为师和你说正经的呢!”
安阳喝了半杯茶,有样学样地抬起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她弯着眼,笑容满是真挚。
“你放心,弟子再不济,也是个嫡公主,更不会因为情爱而犯傻。”
“就怕你们年少慕艾,一腔热血爱上脑。”
谢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悲惨案例,语气都透着沧桑。
“在这方面您大可放心。”
“弟子永远也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她的声音笃定而自信。
堂内二人又稍说了些闲话,而后被外面几个小家伙的声响给吸引了注意。
两人这才放下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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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听着喧哗之处。
只听见。
“年岁小怎么了,安阳姐姐喜欢什么样,我就往什么方向努力,我为姐姐守身如玉,勤耕不辍,学至登堂入室,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站到安阳姐姐的身侧!”
“好了,谢纪朝差不多得了啊。”
谢纪明和谢纪莺一人一边,把帽子都歪了的谢纪朝死死架住。
谢纪莺眼神有些飘移,一股他爱咋咋的味,其实根本不想管这弟弟。
但是完全不管,好像也不太合适。
——好歹堂兄在旁边杵着呢。
刚走出来的谢大人表情难受了起来。
真是个小冤家。
好在他身边的安阳仿佛已经习惯了。
谢大人竟有几分奇异的释然。
大抵是丢脸已经丢习惯了,好像这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文过半了出现了女主的真名,不愧是我×
早就取啦只是一直没必要写,我自己都是叫她安阳(。)小名“蓁蓁”是准备以后拿来发糖用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泸晚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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