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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春音 放鹤山人 36048 字 9个月前

而就在她昏昏沉沉时,狭窄的车厢之内,突然有了旁人的声响,借着从翻飞的侧帘中投来的月光,她却看得真切——

是她的小王子,仿佛神兵天降,来救她出水火了!

绿颐又惊又喜,正要扑到裴彦苏宽大的怀里,那尚未出口的欢呼,已然被他生生掐在了喉咙里。

他墨绿色的瞳孔里,也尽是杀意。

想着,便忍不住朝着裴彦苏移步,小脸微微扬起,不停为自己充足着气势,语调高昂:

“萨黛丽询问的是本公主的意见,本公主那时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并不是要拒绝她,而是在犹豫措辞。王子殿下、裴大状元,你不仅曲解了本公主的意思、自作主张出言伤人,还不知悔改、反倒将黑锅扣在本公主的头上!”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裴彦苏的身前,这男人身上沐浴完后的淡淡清香,也陆陆续续地萦绕在了她的鼻尖。

“从前,本公主怎么没发现,你裴冀北是个如此会无理取闹之人呢?”这人还不还口,萧月音自然当他心虚不已,便继续发起进攻,“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当初本公主就不该被那猪油蒙了心,答应和亲跟你到这漠北苦寒之地来……”

这话是极重的,显然已经超出了从前公主在众人面前的任性之语,一众婢仆们听完后更是鸦雀无声,迟疑片刻后,便默契地纷纷退了下去。

韩嬷嬷心中惴惴,在离开时,仍然不忘拉了拉萧月音的衣袖,示意她多多谨慎。

不过,高高的架子已经端了出来,若是自灭威风,岂不是颜面尽失?

这几日在这男人身上受的憋屈,她也要一并拿回来才是。

“公主着实健忘得很,”在戴嬷嬷等人彻底走远之后,裴彦苏方才不紧不慢开口,墨绿色的眼眸直直与萧月音对视,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你我才离开邺城多少时日,公主就把从前自己无理取闹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要把罪名安在微臣的头上?”

半胡半汉的男人先前披散的脏辫被梳了起来,也挽成了颅顶的发髻,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与这一身的汉服相互映衬,反倒又多了几分压迫之气。

但令萧月音心虚的不是裴彦苏的气势,而是他的话语。

萧月桢娇纵任性,无理取闹之事不知凡几,若裴彦苏随便翻出来几个她根本不知晓的,她对不上细节,岂不是又要露了马脚?

是以,这方才还豪气满腔的替嫁公主刹那间收回了眼神,只咽下口中的津液,给自己缓冲的余地:

“本公主与大人就事论事,大人翻旧账作甚?眼下,北北的伤势要紧,既然是大人赶走了北北的大夫,也必须得为此事负上责任,亲自把萨黛丽姑娘重新请回来。”

这样娇艳动人的公主,那瞬时的变脸自然也逃不过裴彦苏犀利的眼,任他早已将她来回思量了个遍,也想不到她竟然绝情至此,三言两语便又要毫不留情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即使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她穿着的这身火红的衣裙,可还是要嫁给他那日所着的。

她就这般毫不在乎?

“公主,”裴彦苏微微俯身,与面前透红的娇靥越靠越近,呼吸相闻,“恐怕那草原医女气量狭小,不像公主这般海量汪涵、大度容人,受了辱也还能回来。”

“那……”被揶揄的公主舔了舔樱唇,美目一转,便又想到了另一条法子,“本公主便只有再去禅仁居一趟,把静泓师傅请来,为北北治伤。”

可话音未落,裴彦苏却突然伸出长臂,圈住萧月音的纤腰,将她揽在了怀里。

娇.躯撞上他硬挺的胸膛,甫一皱眉,下巴也被他捏住了,只听男人方才平静的话语,也陡然生了明显的怒意:

“不许去,否则,我现在就亲你。”

对,一定是裴彦苏听出了端倪,发现他们合起伙来骗他,这才不放过她的夫君的!

“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我们、我们一直隐瞒了王子……”姜若映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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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成了筛子,越是想要强作镇定,越是徒劳,连牙关都在颤抖:

“与、与王子成亲的,不是、不是桢桢,是、是桢桢的妹妹月音。”

她壮着胆子抬头,却见王子墨绿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又连忙继续道:

“此事关系重、重大,其中缘由,三言两、两语说不清,但确与我们夫妻二人无关!小妹她从小不在父皇身边,缺少教养,任性得很,居然在这个时候擅自逃跑……请王子大人有大量,千万要原谅小妹!也……也请放了夫君。”

“倒是很会把自己摘干净,责任都推给妹妹……”裴彦苏的语速终于放缓,同时也放开了萧月桓。

然而暴风雨前的宁静最为可怖,就在萧月桓夫妇双双松气时,面前英气凌人的新星战神,却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单于大阏氏,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这送给你们的冀州,就算是周都邺城,我的漠北铁骑也定会踏平!”

127.

萧月桓的父皇弘光帝生性仁弱,除了十几年前雷厉风行将襁褓中的幼女萧月音送往宝川寺外,对内对外都极少展露天子惮赫千里的威仪。

而裴彦苏突然这一声咆哮,让萧月桓与姜若映都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本以为,这小王子听到萧月音替嫁的真相后会勃然大怒,可他的话——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单于大阏氏——”

“音音”二字喊得自然又亲密,在这剑拔弩张的激动时刻,竟然让“音音”的兄嫂两人,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甜。

然而甜过之后,更是无比的震惊。

“昨晚公主回来时,只让韩嬷嬷随侍,早上又一句话不留便离开。奴婢方才整理时,才发现原来公主走时让韩嬷嬷简单收拾了行装……还,还留下了这封信。”

听到“信”字,裴彦荀眼前一亮,但见翠颐双手递奉的信封颇旧、空无一字,不像是新写的。

平心而论,这一次修改的嫁衣,几乎每一寸都十分贴合萧月音的身形。多一分显臃肿,少一分则狭隘,就连一向在穿衣打扮上不甚上心的萧月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即使现在以公主的身份生活,除了几次重要的场合,她都从不穿鲜艳的颜色。

想不到自己竟然也适合这样的鲜艳,火红的嫁衣上身之后,就连面上一夜未睡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世中迎风招展的娇花,只有最是丰采高雅、才高绝顶之人,才配将她采撷。

就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韩嬷嬷,也被她这般的丰姿折服,由衷夸赞了好一番后,还特意为她梳了个相称的凌云髻,配以展翅金凤,小公主也因此而愈发艳光四射。

不过,萧月音惊艳又欣喜的眼神,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辛苦绣娘们努力修改,到时候萧月桢换了回来,这嫁衣还得改回去。

而今日自己这幅样子,恐怕也就让公主的几位近侍,和那个草原医女萨黛丽饱一饱眼福罢了。

不出所料,萨黛丽看见她之后竟然捂住了嘴,那小巧的圆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的头发丝都打量了个遍,然后才松开了手,摇头感叹道:

“从前我总认为西域商人卖的那些绫罗绸缎已经是极品了,今日见到公主这身,才知道什么是汉人所说的‘井底之蛙’。”

萧月音因她毫无保留的夸赞红了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正准备拉着韩嬷嬷入室、以换回衣衫的借口掩盖尴尬,却听见背后有熟悉的声音:

“可惜了,这样巧夺天工的锦衣华服,却要配上我漠北的粗犷不羁,怎么看,怎么不相称。”

转头,果然是那裴彦苏,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

这番话看似满满都是自谦,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无所谓的浪荡。而恰恰裴彦苏今日竟然又穿回了汉服,一身飘逸恣肆的道袍,以他的身份和打扮说出这样的话来,才明明是他语中的“不相称”。

萧月音掐着掌心,偏不想在这时落了下风。见乌耆衍的面色又铁青了几分,裴彦苏继续说道:

“儿臣原想,此等丑闻,今日受封前后,都并未听任何人说起,为何会从那街头妇人口中听到?那些传言粗鄙不堪,有鼻子有眼。于是,在私自追查此事的同时,儿臣也留了心眼,将那几名妇人的容貌画下,留作备用。”

乌耆衍闻罢,先是微微叹气,然后揉了揉眉心,方才又唤了人来:

“去把硕伊叫过来!”秦娘子的“补药”虽主有避子之效,但论起强身健体,功效仍旧十分明显。

新研制的预防的药丸很快便在冀州城和城北的军营中发放,所有尚未染疫的军民人人都至少服用了一次。而归功于早早开始的病患隔离,就在裴彦苏带人再次赶回、主持整个冀州大局之后,原本可能一发不可而收的疫病,竟然真的在数日之内被控制住了。

这期间,从周都邺城来的康王萧月桓夫妇和一众文臣们,则因为被告知“着实不便于管理”为由,一直软禁住,虽未对此次控疫出一分力,却也因此无一人染病。

真正出力的,都是裴彦苏带来的人。

包括戴嬷嬷刘福多公公等人,个个都全身心投入到控疫之中,甚至连续两三日没合过眼,也并无半句怨言。

大事为重,戴嬷嬷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盘问翠颐,而她也从裴彦荀的口中得知,裴彦苏即使怒而出城五日未将公主找回,也从未放弃过找回公主的念头,从来没有。

既然翠颐那弄巧成拙的莽撞之举并未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后果,此时她再同翠颐计较,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便将此事暂时揭过。

过了几日,霍司斐将城北军营中事彻底安顿好后,也才终于回到了冀州城中。此时的冀州城已经快要恢复如初,但在街面上所行的人还是极少,也因为这样,他才一眼便看到了正倚着大树的倪汴。

霍司斐马蹄声不小,倪汴明明耳力极好,却似乎半点没有听见。等到霍司斐行到他附近,才发现男人是被旁的什么彻底吸引了目光。

循望过去,只见倪汴一瞬不瞬望着的,是不远处两名面容熟悉的少女。一名少女衣着朴素容貌也素雅,另一名则穿着胡服,明眸善睐。

霍司斐奔忙数日,此时也满心都是王子吩咐的差事,在倪汴身旁翻身下马,半点不留情面,高声说道:

“这几日我都留守在军营中,忙得脚不沾地才终于安顿好了,倪小哥你好雅兴,在这里偷懒?”

这话自然也被那边的翠颐和贝芳听见了,两人本就神色仓郁,一见来人是霍司斐,目光又同时扫过他身旁的倪汴,便胡乱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同样忙碌数日的倪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歇息,不仅突然被霍司斐打断,还要受到他不明就里的误会和嘲讽,自然没好气:

“这不是才刚刚忙完,歇了一阵,被你逮住了……也是歇不了多久了,估计再等不出两日,冀州城内彻底安顿下来,王子肯定会再马不停蹄出城去找公主和阏氏的,到时候又有得奔了。”

“阏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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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司斐瞪大了双眼。

“啊……哦对,”倪汴这才想起,自从庆功宴那晚霍司斐去了城外军营后便再没回来过,只接到裴彦苏有关控疫除疫的命令,对于后来城中的剧变还一无所知,便言简意赅道:

“你不在的这几天,生了些变故,阏氏带着公主出城散心去了,一直没有音讯。”

溯娘不见了……溯娘怎么会不见了呢?

霍司斐彻底愣在了原地。

就在裴彦苏带人在冀州城内上下忙碌的同时,距离他仅有八十里之外的东陶小镇上,萧月音也在为疫病奔波走动。

东陶毕竟是个小镇,镇上的郎中大夫们自然是医术平平,能堪堪保住被传染上疫病之人的命已经是拼尽了全力,但要彻底根治,完全是束手无策。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萧月音几乎绝望时,从天而降了一位贵人。

那便是先前在沈州将她从鬼门关救回来、还给了她两瓶避子药的神医秦娘子。

裴彦苏虽然一言不发,胸中的丘壑,却早已画就。

在从幽州郊外回到临阳府的路上,又一番乔装打扮的裴彦荀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上了裴彦苏的马车。

今日裴彦苏从永安公主处离开后,便一直在为傍晚的受封仪式做准备,根本无暇见裴彦荀。裴彦荀此来,一是汇报了潘素一事,二是将静泓被抓、会通在手和塞姬被送到临阳府之事,尽数告知了他。

其实裴彦苏早已料到了今日,早早就吩咐过裴彦荀在料理诬陷潘素的余暇里,对那会通也见机行事,是以除了他早已想到办法化解静泓的“冤屈”外,他还又让自己这位技多不压身的表哥,将街头上传和尚通.奸的嘴碎妇人,画了几个下来。

他虽然不知会通之事是被潘素揭发的,可禅仁居被秘密封锁,一定是出自乌耆衍的授意。自己的父王对他只字不提、又一切低调行事,便是想尽量控住影响,而不可能放任这言语传得满街都是。

而放眼幽州上下,有机会接触消息源头、又能从传言中获利的,便是那位对他笑里藏刀的阏氏硕伊了。

于是,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时,即使硕伊苦苦哀求,她那忠心耿耿的心腹仍然被乱棍打死,而那传过谣言的一百余人,也全部被割了舌头。

这下,除了涉事的会通、塞姬和静泓还没正式处置之外,这场风波便以迅雷之势平息了下来,往后,谁也不能再提此事。

一切落定,已是日出之后,裴彦苏回到了临阳府,却径直往永安公主的院落走去。

他昨晚将公主送回了韩嬷嬷和戴嬷嬷手上,想必她此刻,应当快要醒来。

正好,如何处置那犯了包庇罪的静泓,他还准备让她来开口。

而还有一点他绝不会说的是,就在回来之前,他还让裴彦荀辛苦跑一趟邺城,务必要查清,这位“永安公主”的底细,究竟为何。

“相称啊,怎么会不相称?”尚在迟疑,却听身边的萨黛丽高声说道:

“王子穿上这汉制衣裳,与公主站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般配!反倒是我……我站在你们身旁,就显得更加没有见过世面了。”

话音落地,倒是先前那两个一直在暗潮汹涌的人,同时将目光移到了她这处。

第一次被自己仰慕的俊朗男人这样直视,萨黛丽脸颊透红,又连忙张口掩饰自己的羞怯:

“公主你知道嘛,其实我们草原女儿,没有所谓的‘婚服’,到了婚礼那日,也是随便穿穿鲜艳的衣裳便凑合过了。”

萧月音樱唇微抿,又听这姑娘的声音越来越细:

“现在看到公主把这汉人的婚服穿得这般好看,我,我也动了心……如果我说,我想让姨母也为我备下这样的嫁衣,公主你……会介意吗?”

这话说的,心机有余,天真不足,看来这萨黛丽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淳朴善良。韩嬷嬷与戴嬷嬷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将目光回转到美艳逼人的萧月音脸上,安静等待她的回应。

萧月音一时被这样的话语怔住,只将掌心掐得更痛了,黛眉一蹙,口中嗫嚅:

“这种事情……”

“中原汉地的习俗,只有正室配穿大红。”但裴彦苏又抢先开了口,“萨黛丽,你和你那位姨母都只是妾,这大红的嫁衣,与你们也并没什么关系。”

这下,满室的热温骤降,谁也不敢再接话。

萨黛丽眼圈通红——被自己未来的丈夫当面毫不留情地讽刺,怎会不羞愤不伤心呢?

萧月音急人所急,也随之难堪起来,正要扛起这缓解尴尬局面的大旗、好好宽慰一番这来自草原的小姑娘,萨黛丽先受不住,匆匆交代了几句看顾好北北的话后,便抹着眼泪离开了。

而始作俑者的裴彦苏一脸淡漠。

裴彦苏迅速拆开信,却从入眼的第一个字起,便止不住热血上涌。

这根本不是音音写给他的信,这是早在他们前往新罗寻求结盟的同时,格也曼暗地里联络大嵩义除掉他们而亲笔写的信。

音音怎么会有这封信?

在沈州的庆功宴那晚,乌列提格也曼父子率先发难、咄咄逼人,形势那般紧张,他随时都可能会反被诬陷通敌卖国,音音手握这样重要的证据,却并没有拿出来?

是因为乌列提是静泓的生父,她舍不得吗?

是在告诉他,她确实是萧月音,但与他夫妻一场,终究抵不过与静泓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吗?

想到此处,裴彦苏喉头腥甜,然后“噗”地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128.

“冀北!”裴彦荀大惊失色,连忙来到裴彦苏的马前,想要把他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表弟身强体壮异于常人,即使上次被大嵩义的毒箭放倒,也凭着他活龙鲜健的体魄自行将毒素清除消化。

今日一封小小的信,却能让他当众吐血,目眦欲裂。

所以,这封公主留给他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此刻的裴彦苏人还骑在自己的配马上,心脏却抽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他垂眸看向裴彦荀关切和疑惑,目光里却有着满满绝望的警惕。

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

仅仅一瞬,他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挥舞,即将把翠颐的喉咙割开时,却被裴彦荀徒手接住。

裴彦荀的鲜血霎时便流了满地,和方才裴彦苏的鲜血混在了一起,他不顾掌心的剧痛,咬牙劝道:

“冀北!冲动误事,冲动误事!”

“你,你说,”裴彦苏手上的劲力一松,转向已经面色惨白的翠颐,“公主的这封信,还有谁看过?”

隋嬷嬷看在眼里,满心都是不屑,却不想张口当这个恶人,呵斥这位王子未来的妾室如何不懂规矩。

若她自作主张当了这个恶人,反而被假公主做了筏子卖一个人情给这没见识的医女,她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但萧月音却因为念着萨黛丽的恩情,并未出声阻止,反倒在其提出要看看她穿上之后的样子时,犹豫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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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了。

于是,这“一妻一妾”便快速吃罢了早餐,萧月音也带着两名宫婢和韩嬷嬷,转到了内室中,将这改了第三次的嫁衣,重新换上。

再说裴彦苏终于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同样沐浴更衣、修整一番。

幽州夏日的清晨,较邺城和临漳的都更要清凉,扣好了外袍的腰带,不知不觉,人便又移步到了窗前。

那几封关于她的、有问题的信都被他收在了这书架的暗格之中,一同在的,还有那被辇回邺城报信的宫婢所带的家书。

经过了来回的几番颠簸磋磨,这信筒却依然完好无损得不像话,就像是在故意引.诱,引.诱他去拆解破坏一般。

和它的主人一样,故意引.诱。

那晚为了那个静泓的沙弥如此,昨晚为了北北那只猫咪也同样如此。

都不是因为真正对他动了情,而是旁的。

因为无情,所以将他推给别的女人时,不仅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理直气壮。

而转头的马车里,又盈着那双满满无辜的泪眼,明明白白地用暧.昧将他缠绕。

若不是自己定力充足,及时出手制止了她,也不知后面会不会把持不住,酿出更多远超他控制的后果,追悔莫及。

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当此时,裴彦苏的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凌厉如剑的眉头紧锁。

那老郎中人处下首,察言观色,这时才换了小心翼翼的语气:

“王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大权在握的上位者最忌在下属面前表露自己的喜恶,裴彦苏立刻以袖口掩唇,将口中之物不动声色地包起。

“所以依你之意,那药丸全无作用?”

裴彦苏的嗓音和眼神一样刺骨寒澈,老郎中不自觉一抖,勉强稳住身形,方才颤颤巍巍继续回话:

“可以将其中避子的成分去除,不过总体而言,补剂之效恐怕会打折扣……”

“那就这么办,”裴彦苏冷冷打断,“限你们两日内将新药制成,分发至城中各处。”

一直到那老郎中应诺退下后,他才再将袖口摊开。

果然是血,短短几日内,他就因她吐了两次血。

补药……补药……他果真是爱她入了骨,连她如此拙劣的谎言都完全尽信。

此事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当日他出征渤海国,大胜归来之时,她已经向秦娘子讨来了此药。若是真如她所言,这只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她为何要趁他不在时偷偷吃?

都怪他,这事都怪他,爱意能蒙蔽一切,让他只看到想看的。

当时他一心沉溺于与她重逢后放肆云,雨的喜悦和满足,她小脸上那慌乱不已的神色,被他生生忽略。

而一旦打开了思维的口子,还有更多事,便如开闸倾泻的洪流,一一清晰浮现。

譬如那晚她偷偷吃药被他抓包时,她说起这药是补药,语气和姿态都太过牵强,仿若灵机一现;

譬如他尽信了她的话,还心甘情愿哄她亲口喂她,她明显如释重负的模样,松了好大一口气;

再譬如他讲起和她的孩子,她满口推搪,不断引导他往不生那里去说,还对他为孩子起的名字百般挑剔。

念漳、念泠,便是他初见她、对她一见钟情的地方“临漳”的谐音,她根本不在乎,还说自己不会起。

当然,她是不愿意和他有孩子的,即使他们那般亲密、即使她甚至偶尔主动,她也依然不愿为他生儿育女。

她不愿意这世上有和他骨血的结晶,就像她甚至不愿以她本真的身份和他共度余生一样。

她用那封信让他死心,然后再用这两瓶“补药”的真相,在他已经死掉的心上,狠狠踩了两脚。

一想到这里,裴彦苏的喉头又是一股腥甜汹涌袭来。

这一次他再忍不住,“噗”地一声,又吐出了大片的鲜血。

他的左手上还捏着她亲手给他做的香囊,方才他差一点就要将其揉碎,但在这霎时间,却还是被鲜血浸湿了。豆青色的缎面与鲜血的红对比刺眼,就连香囊内那些填料,都已沾染了血腥之气。

香囊毁了,被他自己毁了。

双眼被热意侵袭,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下,他却并不擦拭,只赶忙将手中的香囊避开。

已经沾了他的血,不能再沾他的泪。

这香囊已毁,原本应当如敝屣一般,被他抛弃。

可是,他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

他怎么舍得扔掉她给他的东西?

尽管她欺骗他玩弄他把他抛弃,但他还是舍不得她。

只要能让他再见到她。

这八个字,倒是被她演绎得淋漓极致,连贯熨帖。

眼前的信筒上,那用来封印的火漆早已干透,裴彦苏用长指摩挲了良久,久到指尖传来了一阵酥.麻,才终究还是将那信筒又放了回去。

要怪就怪北北这只顽皮的猫儿,偏偏要在这个节点出事。

他就是放不下这只猫。

两位周宫太医和那个草原医女都说,北北是受了重物猛烈击打而断了腿。细细想来,最有可能完成此事的凶器,应当是那举重若轻的弹弓。

先前阴差阳错捡到的那只捆了她家书的信鸽,翅膀上的伤处和北北的相似。但因为事涉另一层隐秘,他便不能将此摊开说明,只能隐作猜疑。

更何况,他所知的那擅用弹弓之人,几日前便一命呜呼了,绝不会再度犯事。

算起来,自己已经回来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北北那猫儿情况如何了。

幸好北北是只知恩图报的灵兽,对他的关切和忧虑,必定会投桃报李。

不像它的主人那般心口不一,嘴上说“结草衔环来报”,那小脸上堆积的敷衍假笑,好看是好看,可没有半点真心。

一想到北北,裴彦苏心头蓦然一片湿润,又匆匆将胡服外袍换做了汉服,方才再次出发,探望病猫。

但病猫还未入眼,却在曾经与它的主人共餐过很多次的地方,先瞧见了一身火红色嫁衣的倩影。

像是草原上燎原的野火,怎么烧都烧不尽。

刺得他移不开眼。

翠颐口唇发直,并未答话,戴嬷嬷却从她身后出来,直直向裴彦苏跪下:

“是奴婢御下无方,请王子降罪!”

而几乎同时,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响起了一声惊雷。

秋雷滚滚,恰若此刻裴彦苏濒临崩溃的心境。

“公主可是想说,公主的真名,其实是叫月音?”裴溯笑着与她对视。

“你……”萧月音樱唇微张,难掩惊愕,“阿娘,你都知道?”

“阿娘猜的,”裴溯微微一顿,“看公主这般反应,阿娘的猜测便是不错了。”

也许是自幼丧母让萧月音对母爱十分渴望,也许是缘分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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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一直对裴溯怀着无比的亲切,也许是这一路以来的坚持和隐忍到了这个关口需要一个纾解,小公主一声长叹后,便把替嫁一事始末,一五一十向裴溯说明。

当然,也包括了她在婚后对裴彦苏难以割舍的深情,包括了她给他留下了陈情信,包括她为什么会让韩嬷嬷收拾了点点行装,又在一早去找她请安。

“阿娘你说,大人他、他会接受我吗?我从一开始便在欺骗他,又一路瞒着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向他坦白,但每次临到开口时,我还是会怯懦。”说到动情之处,萧月音眼波流转、泪水盈盈,两颊云霞绯红,自是楚楚可怜的娇态。

“放心吧公主,”裴溯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忌北他不会怪你,相信阿娘,我们回去一起面对他,好不好?”

129.

这场滂沱的秋雨来势汹汹,足足下了五日,才渐渐停歇。

而裴彦苏就带着人,出城外整整找了五日,片刻未停。

可是裴溯和萧月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几乎摸遍了城外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她们半点踪影。

到第六日时,裴彦苏下了令,就地微服,准备前往邺城。

但就在他们就地准备换装的时候,一行中却有几人突然病倒,直接昏迷不醒。

而与此同时,前方探路回来的人却说,冀州附近有疫病正在传播,具体的方向还未探明。

“冀北,咱们也出来五日了……整整五日了。”眼看裴彦苏丝毫不受影响,已经将身上的胡服除下,拿起了汉服,裴彦荀只能更加卖力劝阻。

“五日又如何?找不到她们,我不会罢休的。”裴彦苏毫不犹豫地将长臂伸入袖笼中,“我一定要找到音音,必须找到她。”

“冀北,你听表兄一句劝。”裴彦荀死死拉住了他另外那边的袖笼,正色道:

“疫病本就是极为棘手之事,这五日的秋雨又来得太不凑巧,疫病来势汹汹,大雨滂沱恐怕会让疫病的传播更加迅猛更加凶险,你看,咱们这几个兄弟也算是精壮中的精壮,遇到疫病,不也病来如山倒?”

裴彦苏紧紧抿着薄唇。

另一头,裴彦苏带着人快马赶回冀州时,城内城外尚算平静。

那几名病倒的手足早已被隔.离起来,为防止疫病蔓延,裴彦苏等人也主动自我隔.离,甚至让郎中大夫们将所有与那几名染病的士兵有过接触之人全部排查了一遍。

等待结果的时候,裴彦苏突然想起一样东西。

萧月音上次在沈州病倒之后,曾被神医秦娘子医治大好,秦娘子还为她留下了两瓶补药。上一次他自己中了大嵩义毒箭,也正是因为昏迷中吃了几颗那个药丸,身子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

防治疫病,除了治疗已经染病之人,防患于未然也是重中之重。而既然那补药主要为强身健体,此时拿出来增强康健之人体魄,自然是上上良策。

裴彦苏便赶紧命戴嬷嬷,将萧月音那两瓶药找出来。

萧月音一心救猫,眼见送上门来的助益,自然没有半点犹豫,当下带着人回到了临阳府。

而萨黛丽检查完毕,开始认真为北北接驳断腿时,戴嬷嬷方才抓准了时机,对目光一直未从北北身上移开的萧月音耳语道:

“公主难道忘了,这姑娘可是和公主同日入门,日后要与公主争宠的呀!”坚硬与柔软的碰撞,恰似他与她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她总想理智又疏狂地厘清自己,却总是反复沉迷。

“乖,真儿最乖了。”而每当他听到她的叹吟之后,便会满意地选择另一个让她记忆犹新的方式,擒住她,撞得她七零八落。

如瀑青丝随意散乱,发根被涔涔浸湿,发尾又像被摩擦出火花,劈啪作响。

那个时候,萧月音翩然想,痛与快乐,也许确乎只有一线之隔。

可是,眼下的刺痛与那时完全不一样,佘尖连着心脏,她越是想用这样的痛来饮鸩止渴,心头的抽痛便像是在与她作对一般,愈发张狂跋扈。

如同在逼着萧月音面对,面对心中那面镜子里的自己。

这就是爱。

原来爱一个人,就会为他不能自已,为他痛彻心扉。

药汤顺利送入裴彦苏的口,萧月音用手沿着他的胸口轻抚,嘴上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只确认他已尽数咽下,便只将他唇角残留的药汤吻去。

然后撤了他后背的软枕,又放平他。

饮了苦药的裴彦苏俊容似乎更苦了,深锁的眉心挤出了一个“川”字,萧月音静静地看了片刻,又终于忍不住伸出柔荑,放置在他眉心的褶皱上。

因为常年抄经、练习篆刻,她的指腹也有一层浅浅的茧,虽不如他的那般粗粝,却也不完全柔软嫩滑。也许真是因为如此,在她轻轻地为他揉抚眉心的纹路时,他眼皮之下动了动。

“公主,您也疲倦奔波了整整一日,不如把这里交给奴婢?”身后响起戴嬷嬷的声音,她虽不知萧月音与静泓决裂之事,此时看着公主,却也忍不住。

像是易碎的琉璃盏,再多碰哪怕一下,就会要碎掉,满地散落,无法拾起。

“不,我陪着王子。”萧月音转过身,目光扫过仍然立侍在一侧的刘福多公公等人。

他们刚刚看她这样对待裴彦苏,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怪人?

大周皇室最璀璨夺目的明珠萧月桢,是不会这样痴狂的。之所以从未穿过,当然是因为这些早已在大婚之前便为她备好的寝衣,款式十分暴.露,面料是软纱,薄透无比,穿在身上欲说还休,和没.穿区别不是很大。

等到了此刻,萧月音才后知后觉,有些恼恨设计这件寝衣样式的人,谁家好人,会在寝衣的月,匈口处特意挖一个大洞啊?

而刚好,毓翘为了配合这件寝衣,还专门准备了抹月,匈式的里衣,眼下裴彦苏从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只需要将目光微微下落,便可见平日她刻意隐藏起来的,越来越汹涌的春瑟。

……难道说,毓翘聪明机敏、城府颇深,那些震惊都是装的,她早就看穿自己和裴彦苏在演戏,也猜到了今晚这“弃妇远去”的漠北王子会回来,夜闯深闺?

在外间耳房值夜的毓翘“阿嚏”一声,不耐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你这样过来,阿娘他们,可是都安置好了?”萧月音自然是不愿意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只把一切都当做巧合之中的巧合,当务之急,是赶紧让自己远离危险,一面用指尖捻着话本子的书页,一面强行转了话题。

“有宋润升暗中接应,自然是妥当的。”裴彦苏当然知晓她这个“他们”两个字中包含了她那青梅竹马的静泓,故意隐去,怀抱收紧,又吻了吻她滚烫的耳珠,沉声道:

“如此惊心动魄之事,公主只顾着阿娘,都不关心关心微臣?”

每一次,他需要将姿态放低的时候,便会用“公主”来唤她,用“微臣”来自称。

这样的游刃有余,萧月音虽然已经掌握了规律,却难免还是要上他的套。

今晚亦是如此。

“你假装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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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离开之后,我在窗前看着外面天色不大好……南浦离平壤很近,但凡行船海上,遭遇些风雨,都是大事,”一想起从直沽来时那路上的事,她难免心有戚戚,正声道:

“何况要躲避金胜春和朴正运的耳目,让他们相信你和阿娘他们真的已经乘船离开,对我放下警惕……”

她手里的话本子和裴彦苏的巴掌差不多大,线装书的书背笔直,包角方正,他就着她的手将其合上,拉住书页,忽然用书背,抵住她柔软的月,复部。

即使隔着寝衣和里衣两层,即使那话本子是冷冰冰的物件,她仍然觉得,他的温度在透过那书本传来,不由僵直了自己,又听他同时再次沉了声线:

“所以才故意穿了这样的寝衣,在这里等我?”

书本再次向上,距离开口之处,只有一寸,萧月音强忍起伏,勉强明白了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因为“担忧他在海上‘去而复返’的种种危险”,所以穿了这样的寝衣,来表达对他的“关心”。

言语和逻辑的陷阱是他最擅长的,在他的绝对掌控里,她仿若置身蒸笼,只好用尽一切,让自己跳脱出来:

“你长着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绿眸,我以为……你不会再冒着风险,回到平壤了。”

遑论漏夜造访太德公主府,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院。

可谁知,最后几个字的话音刚落,她极力想要掩饰的地方,竟也突然跳脱了出来。

线装书的包角滑到衣领,劲力沿着书背上达,浅薄的包裹和她的意识一样羸弱不堪。乍然失了保护,她先是感到一阵风过的凉意,之后又觉燠热,从下往上,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你……你……”比起昨晚他为她上药之时,现在她的羞.臊多了百倍千倍,惶惶愕愕语无伦次,“我……我……”

使命已然达成,裴彦苏慢条斯理地将那线装的话本子扔在了床头,然后在她身后找到那早已失了风骨的系带,轻轻一拉,让它不再继续参与她的虚张声势。

向上,再向上,隔着透纱的浅薄,他堪堪拢住一端,任其夹在指缝之间。

萧月音的眼前朦胧一片。

她嗫嚅着,唇瓣止不住地抖,听见他又在她耳边,靠得更近了:

“别出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我共谋之事,你只告诉了韩嬷嬷一人。”

也就是今晚在外值夜的毓翘对此不知情,她不能闹出动静来,让更多的人知晓他竟然会来这里找她。

“我、我没有故意换了这个,”她的话语夹着哭腔,却也终于多了几分理智,尽管双颊羞得通红,“你、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裴彦苏明知故问。

“你们伺候王子也疲累许久,都先下去吧。”可是尽管知晓自己这样不对,萧月音还是忍不住。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她自己也上了床榻,睡在了昏迷不醒的裴彦苏身边。

拨开他结实的臂膀,自己钻进他的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肩窝处,掌心按住他的心跳。

从前入眠时,他总是从背后抱着她,她时常嫌弃太热太闷不舒服,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现在他因为人事不省而动弹不得,一切便变成了她主动抱他。

从前她真是不知珍惜,明明这样舒适得很,能让她安然入眠。

如是三日,萧月音几乎寸步不离裴彦苏的身边。

除了裴溯在一旁的时候之外,她仍旧像第一次那样,用嘴喂他服下汤药。

因为她总是固执地认为,这样他能服下更多。

在第二日午后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先前两人说起归还冀州时,她答应他的奖励。

她说她要亲手做一个香囊给他。

虽然戴嬷嬷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副恨铁不成钢又满满溺爱的语气,萧月音听完,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为了救北北,她倒是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但若真是为即将“远道而来”的萧月桢考虑,那么她此举确实欠妥。

何况,她方才见萨黛丽治病救猫手脚麻利、北北的情况也好转了不少,甚至还主动邀请了这草原医女,留在她这小院中暂住几日。

在戴嬷嬷看来,这便是十足的提前“引狼入室”了,怪不得要急成这样,自己这个当事人,也必须要拿出点端正的态度来。

正在咬唇思索间,萧月音余光里似乎瞧见裴彦苏正在看着自己,抬眸时,却又见男人只专注看着那位“情敌”手中的北北,丝毫没有半点分心的样子。

不知为何,方才焦躁的心像是被抚平了一般,她又重新用眼神向戴嬷嬷示意,此事暂且搁置下来。

萨黛丽这番救治也算自己的恩人,若是还没过河就想着如何拆桥,也属实是太不地道。

是以,萧月音并未将戴嬷嬷的话往心里去,仍旧坚持守着,看萨黛丽用木板和纱布将北北的断腿捆了起来,说是这样能加速那伤口愈合。

再之后,毓翘也将重新扎制的竹项圈拿来,为北北戴上。这竹项圈上宽下窄,窄的地方刚好能卡住北北的颈项,宽度比北北的头要大上一些,也是萨黛丽刚来时吩咐说,用竹篾扎一个这样的颈套套在北北头上,等到它麻沸散药效过了之后,也不会舔到腿上的伤口。

做完这些,天已经快要亮了,周宫的太医早早便被萧月音请了回去,一众婢仆们也跟着忙碌了整晚。

当然,那裴彦苏虽然全程没怎么说过话,可也陪着她几乎一宿没睡。

想到来时两人在车上的那般情态,萧月音便只能顺势估计,裴彦苏对这只名字和他表字相同的猫咪,几乎比他自己豢养的爱宠还要用心。

是以,在催促裴彦苏安心回到他的院落收拾修整时,她的语气便也多了几分柔顺:

“大人这番为北北殚精竭虑,我替北北感动不已,来日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大人这番再造恩德。”

裴彦苏却似乎不为所动:

“北北最幸运的便是有公主这样不离不弃的主人,微臣所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话的时候,漠北的小王子正背对着直棂的窗牗,那愈发明亮的光线照不到他俊朗的面容,是以即使他的话分明是恭维是夸奖,萧月音却听不出半点暖意。

看来,昨晚她的猜测并非胡思乱想,男人无情起来,看一只猫都比看她要顺眼。

但细思起来,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既然他的深情可能变淡,她又为了给自己的偷梁换柱争取操作的时日,答应那两个女人同日嫁给他,实在是“一箭双雕”之举;而两次与他独对时的行为无状,也确实都是事出有因,只是她不愿对他讲明;至于旁的……

她着实是想不出旁的理由,惹了他恼恨。

但转念一想,眼下最要紧的不过是北北的伤和她与萧月桢之事,让她再多分心去揣测迎合这小王子变幻莫测的态度,着实太为难她。

是以,即使裴彦苏不为所动,萧月音也祭出了生平所有的劝解之语,一通或不露痕迹或略显夸张的吹捧,方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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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尊大佛请走。

又守了麻劲未过的北北好一会儿,萧月音方才由韩嬷嬷服侍着更衣洗漱。等到再回到北北这里时,那萨黛丽也已经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恰好早餐上桌,两人一同进餐。这次萨黛丽帮了自己的忙,萧月音自然要做那个长袖善舞的好客主人,奈何整晚没睡的她也实在精力不济,脑中闪过了好几个话头,却又顿觉不妥,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的片刻,隋嬷嬷却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婢,手中捧着的,是给萧月音的嫁衣。

戴嬷嬷从未听过见过王子所说的补药,但见王子言之凿凿,自然全力以赴。翻箱倒笼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在从前只由韩嬷嬷经手的箱笼底侧,找到了两个药瓶。

补药到手之后,裴彦苏原本想直接让先前染病的士兵服下,却被一名经验老到的郎中拦下:

“王子,切莫心急,请稍安勿躁。”

裴彦苏那墨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乖戾急躁之色,老郎中却不慌不忙解释:

“小的这两日已经和其他同僚们将冀州城内粗粗排查过一遍,拜王子及时采取措施所赐,目前城内的疫病情况完全可以控制。而王子所言这药丸,若要发挥其最大效用,自然是等小的们研究出其配方,方才是万全之策。”

裴彦苏自然知道这是老郎中不信任他那药的委婉说辞,薄唇一动,原本想要暴力反驳,脑中却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音音向神医秦娘子专门为他讨要的补药,其中也另有乾坤吗?

“你说,你们研究出此药的配方需要几日?”裴彦苏冷冷问道。

“两日,群策群力,快的话不出一日。”老郎中胸有成竹。

“好,就给你们两日。”

而老郎中的揣测精准,就在一日之后,他单独来见了王子。

彼时的裴彦苏,正在反复把玩着萧月音亲手给他绣的香囊。

“启禀王子,那药丸的配方研究出了结果,是大补的方子。”老郎中如实说来,但话至此处,却又犹豫停顿了一息:

“不过,两瓶药,都分别对男女有避子的功效。”

裴彦苏蓦地将香囊捏紧,几乎捏碎。

但旋即又松开了手。

他舍不得破坏她留给他的东西。

130.

当此时,裴彦苏的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凌厉如剑的眉头紧锁。

那老郎中人处下首,察言观色,这时才换了小心翼翼的语气:

“王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大权在握的上位者最忌在下属面前表露自己的喜恶,裴彦苏立刻以袖口掩唇,将口中之物不动声色地包起。

“所以依你之意,那药丸全无作用?”

裴彦苏的嗓音和眼神一样刺骨寒澈,老郎中不自觉一抖,勉强稳住身形,方才颤颤巍巍继续回话:

“可以将其中避子的成分去除,不过总体而言,补剂之效恐怕会打折扣……”

“那就这么办,”裴彦苏冷冷打断,“限你们两日内将新药制成,分发至城中各处。”

一直到那老郎中应诺退下后,他才再将袖口摊开。

果然是血,短短几日内,他就因她吐了两次血。

应下时是随口,又因着大嵩义刻意留下的信件,她将此事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而眼下她终于郑重其事时,他却又陷入了人事不省。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不停歇,但若换个角度想,又有了柳暗花明。

若是他醒来时能看到这个香囊,会不会稍稍高兴一些呢?

有了这样未知的喜悦,萧月音便只觉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气力。戴嬷嬷的女红针黹在一众宫婢中算是翘楚,有她与韩嬷嬷两人一并悉心教导,这小小的香囊,怎么都不会太过失色。

配料选色,一针一线,萧月音都全身心灌注,错了一点便起料全部重来,十根手指破了六七,她也不觉得疼。

与担心裴彦苏醒不来的心痛相比,其他的痛,她根本觉察不到。

在香囊磕磕绊绊基本成型的第三日,在她一如既往地亲口为她喂药之后,她的脑中,突然飘过郎中大夫们说过的话——

若要裴彦苏醒来,需要他有更强健的体魄。

萧月音将目光放在了床头的两瓶药丸上。“自从每晚和公主同寝后,微臣的睡眠好了许多。”

一朝得了他的疏放,萧月音微微侧身想要稍稍远离,他的长指却将那系带勾住。

这样,海棠花的绣纹便贴得更紧了。

“我、我没有在躲。”她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

“那就自己解了?”他仍是勾住的。

言语不算冰冷,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尤其他身上的铠甲还一丝不苟。

萧月音强忍颤抖,咬着樱唇,将双腕背到身后,食指与拇指捏住系带,

“真儿真乖。”他满意地上前,大掌扶住她一侧的玉颈,灵活的食指和中指,便将她颈上的系带解开。

浴桶中的花瓣被彻底浇湿,全部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在水面飘游,她再无任何遮蔽,只想做个情场上的逃兵,堪堪阖上了双目。

小衣在浴水中沉底,她听不见那轻微的声响,只有他哑了的嗓音:

“哥哥今日一身尘土,不洗干净,怎么能好好拆真儿的礼物?”

她霎时又将一双水灵灵的杏目瞠开。

“那……那我先出去,等你?”不知为什么,她的预感总是准确的,因而她试探的问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哥哥都帮真儿洗了,真儿怎么能不投桃报李,帮哥哥洗呢?”他仍旧捧着她的玉颈,虎口处的玉肤吹弹可破。

萧月音又咬住樱唇,反驳无能。

这样的犹疑,裴彦苏已经起身,去拿了木架上宽大的棉巾,只需要微微张开臂展,便能让棉巾将她完全笼罩。

“出来,自己裹上。”他的声音透过那宽大的棉巾传来,又是半点不容拒绝。

“哗啦啦”的淋漓水声之后,萧月音只能从浴桶中站起来,那棉巾将裴彦苏挡了完全,倒是为她做了个极好的缓冲,她在瓷砖的地面上站定之后,他才稍稍将棉巾往下拉,几乎同时,有干净熨帖,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在他的注视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端午节里餐盘中的粽子。

长吁了口气,才慢吞吞回视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

“哥哥帮真儿宽了衣,真儿不应该回礼?”就连他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都写满了“逗弄”两个字。

其实今天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拒绝不了,但她内心的倔强总是作祟,是以每每出言试探,又每每被他更加过分的话语推回来。

是她还是害怕,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今日一整日,她明明都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哪晓得夜幕降临之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转变呢?

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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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萧月音也只能磨磨蹭蹭,小碎步到了他的身前,视线扫过眼前距离极近的铠甲,抬手,开始找隐藏在甲片背后的系带。

早上,她亲手为他穿上这一身崭新的铠甲时,哪里想到今晚便又会亲自将它脱下来。

因为担心包裹的棉巾下落,又因为情绪的起起伏伏脑子有点昏沉,她为他脱下铠甲的速度极慢极慢。

裴彦苏极有耐心,一直专注地看着她动作,未催促她半句。

而随着铠甲被卸下,他周身的血腥味,也比先前更加浓郁。

萧月音捂住了口鼻,停住不动了。

秦娘子所给的药丸,与寻常的方药截然不同。

秦娘子到底是天下罕有的神医,在给她药丸的时候说过,此方虽然重在避子,但强身健体的功效,仍旧强过旁的许多补药。

她想让他醒过来,至于避子之类的事情,实在是无心顾及。

是以,原本应当十日服用一次的药丸,萧月音自作主张,变成了每日让裴彦苏服用两次。

第一日两粒之后,他的面色明显红润了不少,她欣喜若狂。

第二日的两粒之后,他平放的手指动了几次,眼皮之下也多了几次转动。

第三日,在萧月音将那香囊的最后一针收线的几乎同时,她忽然听到身旁的床榻上,传来了不同于往日的、别样的声响。

是衣料摩擦和翻身的声响。

她转头,向床榻那处看去。

裴彦苏墨绿色的瞳孔生机勃勃,她看见她的模样,清晰映照在那里。

“桢儿……”他呢喃的嗓音,还透着慵懒的沙哑。

可勇敢了这许多日的萧月音,却蓦地不敢上前。

因为,他眼里的深情,从来都不是对她萧月音的。

他大病初愈,希望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心爱的萧月桢。

他甚至不知道有萧月音的存在。

低头,眼泪坠落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收进了袖笼里。

庄令涵施医看诊自是不必说,陈定霁曾官至一朝宰辅,御下经验甚丰,也与自己的妻子共同处理过大规模疫病,两人来到东陶时,也恰逢萧月音为了镇上仍在蔓延的疫病焦头烂额的当口。

有了夫妇二人坐镇,一切都好了起来。陈定霁指挥统筹小镇上的资源和人手、庄令涵钻研病情一一诊治,原本混乱的局面很快步入了正轨,萧月音也一直从旁协助,充分发挥当初在临漳时学到的救治本领,带着韩嬷嬷和老赵一并,夜以继日为民奔波。

几日后,局势便也控制了下来,裴溯虽然仍未苏醒,病情却也稳定。

直到迈出了临阳府的大门之后,萨黛丽方才真正哭了出来。

她仰慕赫弥舒王子已久,昨晚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能在嫁给他之前争取多多的接触,他不感念她救猫的辛苦也就罢了,怎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那样难听?

她当然知道那大周公主的嫁衣价值不菲,也从来没胆量要一身一模一样的,不过是想求着姨母为她做一身汉制的大红嫁衣、让她在婚礼那日也过过瘾罢了!

公主与王子当然般配,她也没想过拆散他们,用姨母的话来说,加入这个家,不比拆散这个家要高尚许多吗?

但……也许王子和自己一样,因为一夜不眠,难免脾气暴躁……

若是这样,说话难听一些,也无关紧要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她好好表现,难道还会担忧没法分了王子身边小小一点位置、为他生儿育女吗?

这样想来,心中的委屈便也不自觉烟消云散,萨黛丽将眼泪速速擦干,便吩咐马车,又要出城,往燕山方向去了。

因着心情逐渐雀跃,到达营地时,她便也忘了许多俗礼,并未通传,待来到姨母硕伊的帐前时,又忽然听到了其中的点点只言片语:

“那破猫断了腿,基本也是活不长了的……”

可等到她还想凝神细听时,那对话声量却是渐细,实在听不真切,萨黛丽急了一步,似乎也被硕伊发现踪影,便只能顺势入内。

昨晚她借口身体不适离开,硕伊即使看穿、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反倒拉着她的手关切起来,萨黛丽心中惭愧,于是先承认了昨晚任性离开的错误,然后话锋一转,将后来遇见永安公主和赫弥舒王子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清楚。

当然,少女的面皮薄,那番因为嫁衣遭受的言语奚落,她直接隐去,只将所见所触公主嫁衣的细节,悉数向硕伊阐明,到最后越说越羞,只求硕伊能圆了她这个心愿,让她嫁给王子那日也能穿上这样的嫁衣。

硕伊对待自己这位远房外甥女,倒是比自己的一双儿女还要娇纵,毫不犹豫答应了之后,又提及为她嫁人之后的准备,萨黛丽心中欢喜,便也没有多想,一一应下。

等到萨黛丽彻底离开,硕伊才将藏在角落的女仆重新叫了出来。

“萨黛丽一向没什么城府,她既然不提,那么刚刚我们说的话,也肯定没被她听去。”硕伊方才和蔼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要是知道自己救的那只猫就是被你所伤,以她天真的性情,大概是要好好闹一番才是的。”

“阏氏机敏,是奴婢辜负了阏氏。”女仆沉声,也将头颅埋得更低,“阏氏不计前嫌,让奴婢再有机会做姑娘的身边人,奴婢一定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功亏一篑。”

“你有这个自觉,”硕伊将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仆身上,“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将你救出来。”

“阏氏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铭记于心。”言至于此,那女仆方才抬起了脸。

此人面容憔悴,嗓音沙哑,若不是那眼珠碧蓝,谁也不会想到,她是那早已经死了好几日的美人塞姬。

“这一次,算是重新认识了公主。公主你身为金枝玉叶,遇到这样的险情,不仅事必躬亲,还半点不张扬——”终于有空闲歇一歇时,庄令涵忍不住感叹,忽而一顿:

“不过,我仍旧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不向他们表露身份?那样,行事也应当便宜许多。”

说的是萧月音对外一直隐瞒身份一事,即便她还用闪米特语同两位西域来的商人交流过,也并未表露过,自己便是先前在冀州大出风头的永安公主。

“这些都是我身为大周公主分内之事,若是到处宣扬,便与沽名钓誉没什么区别。”萧月音笑着解释。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暂时还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她在这里。

然而刚一笑过,却从脾胃泛起一阵恶心,她忍不住捂着唇,干呕了一阵。

“许是这几日太过奔忙,身子有些受不住……”萧月音捏紧了手中的巾帕,“这般失态,让秦娘子见笑了。”

但庄令涵一代神医,望闻问切之术已臻化境,只看一眼小公主的表现,心中已然有了猜想。

“疫病凶险,我也是难得糊涂,都忘了先为公主诊脉。”庄令涵循循善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为公主看看吧。”

萧月音深以为然,便稍稍撸了袖管,将自己的皓腕递到庄令涵的手边:“麻烦秦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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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庄令涵则轻车熟路,双腕都确认过后,才笑着对面前的小公主说道:

“恭喜公主,你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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