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红看到太子妃瘦削的双肩耸动,她扎着手,想要劝,却不?知如何开口,急得脸都白了。
罗嬷嬷放好袆衣走出来,雪红见到了救星,忙上前拉住罗嬷嬷,朝太子妃指了指,又不?敢说话,手乱摇乱比划。
罗嬷嬷看得头晕,她又气又急,一把推开了雪红。待来到太子妃身边,刚唤了声“太子妃”,便被太子妃嘶声力?竭的“滚”,吓得将所有的话都赶紧吞了回去。
雪红见罗嬷嬷都被训斥,更不?敢上前,朝罗嬷嬷打了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出了门,斥退丫鬟婆子,立在?门外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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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罗嬷嬷不?放心,偷偷掀开门帘朝屋内打量。
太子妃伏在?那里?,许久都不?曾动弹,也听不?到声响,只?有肩膀不?时耸动。
雪红跟着探头看去,她看得难受,退出去站好了。
罗嬷嬷抬手抹泪,低声哽咽道:“太子妃太苦了。”
雪红深以为然,道:“太子妃是心里?苦。”
尤其是今日的场景,那般多姬妾被诰封,她们的大喜之日,太子妃这个正妻,太子几乎不?拿正眼看她,她还?要言笑晏晏,端庄大度,操心一堆事情。
雪红是齐重渊太子妃大婚时,到了府里?当差。以前她还?小?,只?在?太子做些跑腿的活,后?来看她机灵能干,被太子妃选到了身边伺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时的新婚夫妻,算不?得如胶如漆,倒也相敬如宾,太子一个月中,也有近小?半的功夫歇在?菡萏院。
先是瑞哥儿?出生,太子来菡萏院就少了。到福姐儿?出生后?,太子来菡萏院,多是为了正事,说完便离开。起初从几个月,渐渐到半年?,迄今为止,雪红也忘记了,太子有多久未曾与太子妃歇在?一起。
雪红虽还?未嫁人,自幼耳濡目染,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要说夫妻成亲久了,过了新鲜劲,亲密就淡了。只?是去世的李氏,进府时日与太子妃差不?多长久,她还?生下了四姐儿?。
雪红虽弄不?清楚缘由,她能肯定的是,太子是早已厌弃了太子妃。
风吹拂过来,雪红觉着透骨的寒,她掖着手,低低问道:“嬷嬷,太子妃生了皇太孙,打理中馈,待姬妾们宽和,不?是太子妃肚皮里?出来的孩子,她也尽到了嫡母之责。殿下与太子妃,怎地就变得生份了呢?”
罗嬷嬷鼻子被冷得发紧,涩然道:“男人都不?喜能干的妻,只?喜欢那妖媚柔软的妾。太子妃能干,要强。这些有何用,嫁入皇家,对着天潢贵胄,他们哪肯低头,上嘴皮碰着下嘴皮,都不?肯退让。男人不?缺女人,换一个就是,这夫妻情分就淡了。”
有些话不?能说,罗嬷嬷就含混了过去。
太子妃是殷贵妃一手教导出来,她处处学着殷贵妃,不?知不?觉中对着齐重渊时,也像了殷贵妃,总是一板一眼管束规劝。
规劝是正妻之责,规劝多了惹人厌。齐重渊连殷贵妃的话都不?耐烦听,何况是太子妃。
太子妃固执,罗嬷嬷也不?敢多劝,劝了便与她一样,会惹来厌弃。
雪红听得垂头丧气,脚一下没一下踢着青石地面,一声声叹气。
罗嬷嬷斜乜着她,小?声训斥道:“瞧你这丧气样,什么良娣良媛,能越得过太子妃去!那文氏被封为良娣,什么望湖院,小?厨房,照样得在?太子妃面前伏低做小?,坐在?太子妃脚下的小?杌子上。”
雪红勉强站直了身,挤出一丝笑,不?安道:“嬷嬷,我觉着文良娣真正厉害。张良娣也就算了,她生了儿?子。文良娣一个乡下来的寡妇,无儿?女傍身,比起府里?的老人,她跟着殿下的时日最短,占了仅有两个良娣位的一个位置。以后?待殿下登基,就算封不?了贵妃,一个正妃肯定少不?了。”
罗嬷嬷被说得有些心慌,她怒瞪过去,咬牙道:“还?有皇太孙呢!那可是圣上亲自立的皇太孙!”
圣上早就立了先太子,可惜早逝了。齐重渊尚未登基,皇太孙年?幼,还?早得很?,太久远的事情,谁能说得清。
大逆不?道的话,雪红打死都不?会说,她掩饰着转过身,掀起门帘看进去。
太子妃依然伏在?那里?,不?过她的肩膀已经没有动,像是哭累睡着了。
雪红担心太子妃受凉,拉上罗嬷嬷进屋,轻手轻脚取了锦被,正准备替太子妃盖上,太子妃缓缓起了身。
罗嬷嬷打量着太子妃红肿的双眼,比纸还?苍白的脸,心疼地道:“雪红,快去打水伺候太子妃更洗。”
雪红赶忙出去了,太子妃也没反对,坐在?那里?直直望着前面片刻,起身走向?净房。
更洗出来,太子妃看上去好了些,只?眼睛依旧红肿着。罗嬷嬷摆着饭食,道:“老奴让丫鬟陪着福姐儿?用饭了,福姐儿?聪明孝顺,看到太子妃精力?不?济,恐会心疼。”
太子妃哑声问道:“福姐儿?的大字可写完了?”
罗嬷嬷顿了下,放下手上的碗,斟酌着劝道:“福姐儿?已经认得了许多字,太子妃都夸她,皇太孙在?福姐儿?这个年?纪,都没她学得快,学得多。福姐儿?手腕力?气不?足,又正是淘气的年?岁,大字写不?完,待午睡起来,再让她补上便是。太子妃先用饭,天气冷,仔细饭菜凉了,吃坏了身子。”
太子妃冷冷盯着罗嬷嬷,厉声道:“你去,亲自盯着,福姐儿?的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用饭歇息!罗嬷嬷,我的话,以后?不?想再说第二次!”
罗嬷嬷见太子妃动怒,暗自懊恼不?已,她又犯了错,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是是是,太子妃息怒,老奴这就去。”罗嬷嬷不?断曲膝赔不?是,连忙去盯着福姐儿?了。
太子妃垂下眼帘,拿起筷子,味同嚼蜡用起了饭。
四姐儿?哭闹,齐重渊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不?会看顾孩子。
她的福姐儿?,以后?是大齐最最尊贵的公主,诗词文章,管家理事样样精通。得配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琴瑟和鸣一辈子!
略微吃了几口饭,喝了小?半碗汤,太子妃实在?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对雪红道:“你去将李大掌柜请来,我有话同他说。”
雪红应是出了府,太子妃午歇起来,李大掌柜已带着一堆账本到竹苑候着了。
李大掌柜上前请安,将账本放在?太子妃手边的案几上,道:“太子妃,这是今年?的总账目,前两日将将理好,准备送来请太子妃过目,听说府里?李良绨没了,太子妃定是忙碌,便没来打扰。”
太子妃随手翻了下账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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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账一向?清楚,这些不?急,你先坐,我有些事情同你说。”
李大掌柜在?下首椅子里?坐了,觑着太子妃浮肿的眼皮,心里?转了几圈,只?道:“太子妃只?管吩咐便是。”
太子妃把要李大掌柜管着府里?铺子庄子的事情说了,“许氏你也清楚,一个乡下来的妇人,以前大字都不?识几个,能有什么本事,你暂且留着她,随便寻个错处,打发了就是。”
能将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一并管着,当然是大好之事。只?是李大掌柜一向?谨慎,他与文素素打过交道,许梨花是文素素的人,要是动了许梨花,就是惹到了文素素。
李大掌柜不?敢掉以轻心,犹豫着道:“太子妃,太子府的铺子庄子,按照规矩,日后?将会并入内藏库,只?是代为看管一段时日而?已。太子妃何须拿过来,革了许氏的差使,伤了与文良娣的和气。”
太子妃呵呵道:“你都称文良娣了,她何德何能被封为良娣?应当不?只?是我这般想,估计全京城人都这般想,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们之间,从她进府之后?,就已经没了和气!”
得知文素素被封为良娣,李大掌柜其实半点都不?意?外,文素素有本事,得齐重渊的宠爱,又不?是被封为太子妃,以后?会母仪天下,只?一个良娣而?已。
李大掌柜多少也猜到了些圣上的用意?,圣上要平衡,便抬了没背景的文素素,免得太子妃一家独大。
铺子庄子以后?虽说要并入内藏库,账目到了他们手上,可操作的地方多了去,一间只?剩下空壳的铺子庄子,也是铺子庄子。
李大掌柜思索之后?,问道:“太子妃,此事殿下可同意?了?”
太子妃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淡淡道:“殿下监国,管着的是天下大事。几间铺子庄子而?已,只?要不?让殿下缺了银子花销,殿下哪会过问这些小?事。”
齐重渊以前只?管从丰裕行?支取银子,从不?管账上可有银子,李大掌柜跟着讪笑,道:“太子妃,可要与老太爷商议之后?再定?”
太子妃皱眉,道:“祖父年?岁大了,天气又冷,大哥已经足够让祖父头疼,此事还?是不?要去让祖父操心。对了,大哥来账上支取银子,你别理会他,拿着他打下欠条来讨账的,你让他到太子府来,向?我讨要!”
上午时李大掌柜还?替薛恽还?了三百两银子的账,令他头疼不?已。太子妃也是气话,要真是敢到太子府来讨账,事情闹大了不?说,对方也不?是等闲之人。
李大掌柜心道有了铺子庄子在?手,三五百两银子而?已,薛恽挥霍就挥霍,又不?是供不?起。
年?底正是买卖红火的时候,越早将铺子庄子拿到手最好,两人细细商议到天色暗下来,李大掌柜方起身告辞。
太子妃回到菡萏院,正打算吩咐雪红去将文素素叫来,让许梨花早些与李大掌柜交接账目之事。
留在?福姐儿?身边盯着写大字的罗嬷嬷急急迎了上来,忐忑地道:“太子妃,殿下先前吩咐青书前来,将四姐儿?抱到了望湖院去,说是以后?四姐儿?交给文良娣抚养!”
太子妃只?感到浑身瞬间冰凉,他半点都不?顾及她这个正妻的脸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第一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婴儿,让文素素一时也颇为无语。
青书一脸干笑?,“娘子,兰草院有丧事,太子妃吩咐将四姐儿挪了出去,添了两个老成的嬷嬷去照顾。殿下听郑太医正问?起四姐儿,说起了四姐儿苦恼之事。殿下心疼四姐儿,便吩咐我将四姐儿送来请娘子照顾。”
文素素头更疼了,倒不是齐重渊不知会太子妃,直接将四姐儿送来给她抚养,让太子妃没面子,迁怒于她。而是照顾一个小婴儿太难,责任太大。
已经有一个巨婴要哄,再添一个,太难为人了。
文素素转念自嘲,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四姐儿在乳母怀里哼哼唧唧地?哭,文素素走过去一看,四姐儿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动弹不得?,只露出哭得?通红的小脸。
文素素皱起了眉,四姐儿看上去极为不舒服。乳母老实巴交,从进屋就局促地?抱着四姐儿立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婴儿不适哭闹生病是常见之事,但?因照顾不周着凉生了病,就是乳母的错,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乳母只恨不得?将四姐儿裹成蚕茧,不见风不受寒。
文素素叹了声,没去责问?乳母,吩咐道:“你将四姐儿放下来,换身柔软干爽的衣衫,我们穿多少,她就穿多少,别捆着腿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乳母忙应诺,文素素打量着发髻都已经?冒油的乳母,拧眉道:“你也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衫。记住了,以后都要干净。”
有人担着,乳母自是求之不得?,她忙将四姐儿放在软塌上,出去洗漱更衣了。
杨嬷嬷与李三娘上前帮忙,替四姐儿擦拭更换干爽的尿布衣衫。乳母很快洗漱完进屋,在屏风后喂过了奶,照着文素素吩咐,将四姐儿放在悠车里,她双腿蹬动,举起双拳啃着,嘴里哦哦说个不停,变得?活泼起来。
青书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禁佩服地?道:“果然还得?是娘子!”
婴儿天真?无邪,吃饱喝足便咯咯笑?,不懂人世的悲欢。她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她投生到了权贵之家。不幸的是,亲爹靠不住,亲娘尸骨未寒。
文素素没养过孩子,她只懂得?大致的方向,既然遇到,只能尽力而为。
乳母一时换不掉,以前四姐儿身边伺候的仆妇,不管靠不靠得?住,文素素都不打算留下了。
“杨嬷嬷,你选两个可靠的丫鬟到四姐儿身边伺候。对了,要是绣儿愿意,将她调到四姐儿身边来吧。”
文素素被封为了良娣,以后定有大好的前程。四姐儿由她抚育,这是四姐儿的造化?,绣儿能从二门到四姐儿身边伺候,那是天大的造化?,如何能不愿意!
杨嬷嬷喜滋滋地?跑去找绣儿了,李三娘陪着乳母,带着四姐儿一起回收拾好的东厢。屋子里安静下来,青书低声道:“我听汪余说,雪红去了趟丰裕行,李大掌柜下午来见太子妃了。”
太子妃找李大掌柜,只怕是为了铺子庄子的事情。太子妃动作快,文素素求之不得?。
文素素点头表示知道了,青书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晚上歇在宫里,不回府了。郑太医正与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承庆殿。”
看来圣上的病重?了,文素素说了声稍等?,去取了钱袋来塞给青书,“你拿去,宫里需要钱。”
青书将装得?满满的钱袋子塞进怀里,感激地?道了谢,“我先进宫了,有事情的话,娘子去找汪余就是。”
文素素说好,青书披上大氅,急匆匆离开了。天已经?黑了,杨嬷嬷领着绣儿进了屋,道:“娘子,小的让绣儿来给娘子请个安。”
绣儿肖似杨嬷嬷,颇为机灵的模样,杨嬷嬷的话音刚落,她就深深曲膝下去,脆生生道:“给娘子请安了。”
文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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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笑?道:“起来吧。以后好生当差就是。”
绣儿大声应了,杨嬷嬷道:“娘子爱干净,选的另外几?个丫鬟婆子,小的让她们先洗漱了,再到四姐儿身边伺候。绣儿也要先下去更洗,娘子尽管放心。”
文素素颔首,道:“辛苦杨嬷嬷了。”
杨嬷嬷忙道不敢,与绣儿一道退了出去。李三娘刚让灶房送了饭食进屋,菡萏院派了雪红前来传话,说是太子妃有请。
文素素当即放下筷子,前去了菡萏院。
屋内的炭火烧得?旺,一股夹着药味的热浪扑来,文素素甫一踏进,还恍惚以为到了殷贵妃的东暖阁。
太子妃坐在上首,身上穿着锦缎厚袄,不苟言笑?的脸浮肿苍白,她对着文素素的见礼,只若有所无点了下头,径直道:“我与李大掌柜商议过了。明朝就去与许梨花交接。”
文素素说好,“明日我出府一趟,与许梨花魏掌柜他们打个招呼。”
太子妃道:“你去吧,魏掌柜他们本?来是王府的管事,如今已经?只听你的吩咐。突然换了人管事,是该交待一声,免得?他们认为我让李大掌柜前去,是要夺权。”
文素素并不答话,道:“太子妃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太子妃盯着文素素,道:“殿下将四姐儿交给你抚养,你要好生照顾。李氏是府里的老人,尽心尽力伺候殿下,前面生的筕姐儿没了,伤心了好一场,辛辛苦苦再得?了四姐儿。追封了良娣,可惜还未享到福,年纪轻轻就没了。如今你被封为了良娣,四姐儿也算有了好母家,以后长大成亲嫁人,也能有你给她撑腰,她自己能护着自己,大齐能护着她。”
太子妃这一番话,含枪夹棒怒气冲天。
李良娣没了,文素素才能被封为良娣。不但?得?了份位,还得?了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女儿。
文素素视线从太子妃搭在膝盖上,不住颤抖的手上略过,只是淡淡应了句是。她沉吟了下,微笑?道:“我的母家,几?近于无,我自己撑自己。四姐儿长大后,最好无需我给她撑腰。”
太子妃望着文素素离开的背影,神色怔怔,强撑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罗嬷嬷与雪红奔上前,左右搀扶住了她。罗嬷嬷焦急地?道:“太子妃,你可还好?”
太子妃挣脱开,道:“我没事。嬷嬷,传饭吧。”
先前罗嬷嬷劝了许久,太子妃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她主动要用饭,顿时高兴起来,“雪红,快去厨房,做碗易克化?的鸡汤面来。”
雪红出去了,罗嬷嬷倒了盏温水奉上,太子妃一口气吃了,背靠在椅背里大喘气。
屋顶的藻井,雕着繁复的花纹,华丽堂皇。
眼?泪从太子妃眼?角滴落,她不禁笑?了起来。
文素素无人撑,她从茂苑走到了京城,走到了万人之上。
什么?出身,依仗,都是笑?话,都是笑?话!
对着又哭又笑?的太子妃,罗嬷嬷慌乱不已,干巴巴劝道:“太子妃,文良娣心生不满,她是故意在气太子妃呢。什么?大齐会护着四姐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四姐儿是大齐的公主,她就是大齐的脸面,如何能护不住自己。文良娣嘴里说着不靠人,还不是靠着殿下走到了京城。要不是殿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连安生日子都别想过,指不定早就沦落到了窑子里去。”
太子妃缓缓坐起身,抬手拂去了眼?角的泪,神色冰冷:“她生在穷人家,只能怪她自己前世不修,没能投生到好肚皮里。我有人靠,靠父靠母靠夫靠子,我为何不靠?我是没那个本?事,但?我有倚靠!”
有依靠,何须自己那般辛苦!
在家靠父,出嫁靠夫,夫死靠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死靠子。
太子妃神色不断变幻,死死盯着灯盏,光映在她脸上,看上去阴森森,狰狞可怖。
罗嬷嬷看得?心下发毛,雪红丫鬟送了热水饭盒进屋,她忙张罗起来:“太子妃,老奴替太子妃净面。”
翌日一早,文素素前去了云秀坊。许梨花一如既往早就到了,听到文素素前来,高兴得?从值房跑到马车边,曲膝见礼嘴上不停,“老大来了,老大小心地?上有冰,打滑。老大,瘦猴子昨日从京畿回来了,还说要上太子府来请见老大,给老大庆贺呢!”
文素素打量着许梨花,气色红润神采飞扬,看来过得?还不错。
李三娘打趣道:“许掌柜愈发气派了!”
许梨花也不谦虚,挺了挺胸脯,迎着文素素朝值房走,道:“那是,瘦猴子也这般说,说我是脱胎换骨!”
文素素含笑?听着两人说笑?,进了值房坐下,许梨花再细细打量她,犯愁地?道:“现在见老大一面不易,贵子哥回来说老大被封为了良娣,大喜的事情,都无法与老大庆贺,还是在乌衣巷好。”
“无妨,你们要见我,直接到太子府来请见就是。”文素素指着椅子,道:“你快坐,我有些事情同你说。”
许梨花见文素素要说正事,忙坐好了,李三娘自发走到门边守着了。
文素素问?道:“瘦猴子旬休几?日?”
许梨花道:“瘦猴子明日回京畿营,早起出门时,我听贵子说他还在睡大觉,说是他自己会起来吃喝,别去管他。”
瘦猴子在京畿营,这个时辰早就起来了,文素素道:“你让人去将他叫来,我有话与他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梨花连忙吩咐了下去,回到屋,文素素说起了李大掌柜将要接手铺子庄子之事,许梨花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文素素道:“你别担心,也别急躁。先慢慢与他交接,年底铺子庄子的账麻烦,账上支取现银的规矩不变”
细细交待了一通,许梨花怅然地?道:“这些掌柜庄头,心里都雪亮着呢,能赚到银子,家里的人也能有个差使,他们比谁都害怕变动。丰裕行我也听过一些,还是与以前差不多,李大掌柜说一不二。现在的铺子庄子,都是照着规矩来,要是他接手过去,照着丰裕行那般做,只怕他想得?太简单了。我不是吹牛,只我都能应付了他。只是我替老大难受。瘦田无人耕,耕出有人争。虽说定争不过老大,我还是替老大不值。”
文素素笑?道;“你别替我不值了,不值的该是他们。”
许梨花复又笑?起来,道也是,这时瘦猴子赶了来,人未到声先到,“老大!”
文素素抬眼?看去,瘦猴子与以前一样,跟只猴般窜了进屋,头发塞到幞头里,露出乱糟糟的一圈,身上衣袍也皱巴巴,一如既往地?邋遢。
瘦猴子连连作揖下去,道:“恭喜老大,贺喜老大!嘿嘿,老大,小的与有荣焉!”
许梨花呲牙,嫌弃地?瞥着他,“瘦猴子,你瞧你跟个乞儿一样,我都不想与你与有荣焉,休说老大了!”
瘦猴子双手敷衍地?拉着衣袍,嘿嘿笑?道:“小的先前还在睡觉,听说老大找,小的来不及好生梳妆打扮,要是小的好生拾掇一番,冠绝京畿营!”
许梨花白眼?快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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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素素很是欣慰瘦猴子脸皮越来越厚,道:“我出来忙,你去趟荣兴番货铺找袁掌柜,让他去秦王府递个话,我在王府西南角角门边等?她。”
瘦猴子听到有正事,马上收起了笑?闹,道:“小的这就去。”
文素素与许梨花说了一阵铺子庄子的事情,到绣坊教授针线的屋子外,站在窗棂下,静静看着屋里的小姑娘们,在师父指点下,认真?下针引线。她们依旧瘦弱,脸上却有了人气,不再是刚进来时,麻木而茫然。
看了片刻,文素素就离开了。
不一定能做成什么?大事,也不一定能出人头地?。有希望有盼头,就是好的开始。
秦王府西南角的角门处是一条死巷子,门紧锁着,地?上铺满了银杏树腐败的落叶。
孙福停下马车,文素素从车上下来,角门很快无声无息开了。秦王妃出现在门口,朝文素素打量,眉毛很快上扬,“进来。”
西南角是一处空置的院落,院子里收拾过,不过仍然荒凉,屋子已经?逐渐破败。
文素素走进去,秦王妃领着文素素到了门房的值房,值房简陋,里面一张破凳子破案几?,角落放着一只华丽的熏笼。
秦王妃随意靠在破案几?上,请文素素坐破凳子,“我们都在坐牢,坐牢也要享受。”
她们都被困着,无法自在出入,堪比坐牢。文素素看了眼?熏笼,
再看秦王妃,她胖了些,气色很好,以前的那股郁气不见踪影,通透而飞扬。
文素素不禁笑?了起来,在破凳子上坐了,“王妃最近过得?不错。”
秦王妃道:“有吃有喝,能睡能起,比以前闲了,但?一点都不无聊。听老袁说你找我,我比赚了大钱还要高兴。对了,恭喜你。”
她拿出一只小匣子递过来,“我知道你不将劳什子良娣当一回事,还是要恭喜。”
文素素接过匣子,里面是一串比拇指还要粗,大小尺寸一样,毫无瑕疵莹润的南珠。
“太贵重?了。”文素素道。
秦王妃摆摆手,“番邦来的货,在我这里不值钱。”
文素素便收了起来,颔首道谢,“对了,四姐儿给我抚养了。”
秦王妃诧异了下,打量着她的肚子,“你不打算生了?”不待文素素回答,她又改了口,“生不生都一样,无儿无女反倒没牵挂,手脚能放得?更开。”
文素素但?笑?不语,秦王妃凑上前,兴致勃勃道:“你找我作甚,可是齐重?治能死了?”
文素素失笑?,道:“要让你失望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秦王妃半点都没掩饰自己的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精神,道:“他很快就能把自己作死,不用脏了我的手最好。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我反正闲着。”
秦王在府里醉生梦死,齐重?渊诅咒痛骂他对殷贵妃不敬,等?他一登基,秦王会第一个倒霉。
文素素笑?盈盈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将丰裕行拿过来。”
秦王妃眉毛扬得?快飞了出去,欢快笑?道:“这些事我最拿手了!”
第一百零八章
从午后天就开始变得暗沉,文素素回到望湖院时,飘起了米粒大的雪花。杨嬷嬷指挥丫鬟在点灯,看到她与李三娘一起进屋,忙迎出来见?礼:“娘子,太子回府了,先前琴音来传话,殿下说是要来用晚饭。”
齐重?渊出宫,圣上应当无大碍,让文素素有了缓冲的功夫,她心情大好,道:“天气冷,晚上就吃锅子吧。汤底用棒骨,加些干虾米一起熬煮。切一盘鲜羊肉,多准备豆腐白菜,庄子送来的新鲜豆苗。对了,你?跑一趟前院,提醒青书带上殿下的补药。”
杨嬷嬷赶去前院,顺道往厨房传话。陈厨娘很快来了,为难地道:“娘子,庄子送来的豆苗,菠菱菜等菜蔬,小的先前去领过,张管事说豆苗菠菱菜等金贵,只有一小篮子,要紧着?前院与皇太孙,太子妃的菡萏院用。”
庄子每天送多少豆苗菠菱菜等冬日难见的菜蔬,文素素都一清二?楚。她并不计较,道:“你?再去领,就说殿下到望湖院用饭。不给的话也算了,明日望湖院的厨房去外面采买,账送到前院去。”
陈厨娘照着?吩咐去了大厨房,文素素更衣出来,绣儿与乳母抱着?四姐儿来了。
乳母是?锯嘴葫芦,见?礼后就垂头一言不发,绣儿看上去虽紧张,到口齿清楚说了四姐儿一天的吃喝拉撒:“四姐儿乖巧,只在尿布湿了,饿了时哭几声。”
四姐儿在悠车里跟乌龟一样翻滚,蹬着?腿很是?欢快。文素素见?她自?得其乐的可爱模样,伸出手让她抓着?玩耍,道:“你?们做得很好,要勤换尿布。绣儿去三娘那里领些细布,做成里衣与尿布。无需绣花,舒适为主?。”
李三娘去取细布,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伺候四姐儿的人,每人赏一两银子。”
这下连着?乳母都高兴了起来,与绣儿一起曲膝道谢。文素素让她们下去歇息,四姐儿留在她这里,也给她们一个喘息的功夫。
都是?肉身凡胎,总有力不从心或者想要撂挑子的时候。金钱与安抚,文素素认为比起权势的威慑要有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陈厨娘再次空着?手回来了,愤懑地道:“娘子,小的还是?没能拿到豆苗菠菱菜。张管事说是?皇太孙喜欢吃,都送到了菡萏院。张管事还指责小的去得太迟,菜已?经下锅,小的是?故意在找事。又称殿下往常并不喜欢吃菜蔬,小的是?自?己想要吃,借着?殿下的名号去讨要。”
皇太孙就是?一头牛,也吃不下整箩筐的豆苗与菠菱菜。
齐重?渊昨日歇在了宫里,青书收拾了几大箱龙衣衫罗袜送去。估计厨房的人以为齐重?渊会歇在宫中数日,只要送足菡萏院的那份,余下的他们拿去变卖,或者自?己享用。
反正良娣良媛的份例中,并未指定有冬日难见?的菜蔬,用些白菜萝卜替代,不算违了太子妃定下的规矩。
至于?文素素的望湖院,杨嬷嬷提了变凉的饭食回来,齐重?渊也没责罚他们,让他们一下长出了胆。
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文素素让陈厨娘下去了,“无妨,厨房有甚就拿甚吧。明日出去采买就是?。”
过了片刻,杨嬷嬷快步回了院子,进屋回禀道:“娘子,殿下来了。”她看到悠车里的四姐儿,四下张望,顿时懊恼地道:“绣儿这死丫头,怎地能让娘子看着?四姐儿,小的这就去收拾她。”
文素素道:“我让绣儿她们去歇一阵,你?无需管。”
杨嬷嬷松了口气,听?到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忙打起了门帘,文素素起身走出屋,站在廊檐下迎接齐重?渊。
雪花已?经下得密密,在灯光中摇曳,院子里很快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齐重?渊低头走着?,从他似乎要将地面踩出个窟窿的架势来看,他心情似乎不大好。
果然,到了门前,齐重?渊板着?脸,一言不发揽着?她进了屋,“你?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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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作甚,外面冷!”
青书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着?药包,文素素余光瞄见?,垂下眼帘进来屋。
齐重?渊扯开大氅,文素素接过递给了杨嬷嬷。四姐儿在悠车里咯咯笑,齐重?渊愣了下,抬眼看去,不确定地道:“是?四姐儿?”
文素素说是?,齐重?渊更惊讶了,走到悠车边,认真打量着?在悠车里蛄蛹的四姐儿,惊奇不已?,“她长这般大了。”
四姐儿出生后,乳母抱着?她去请安,齐重?渊只随意瞧过几眼。婴儿一天一变,四姐儿如今已?经半岁,早就模样大改。
文素素说道:“四姐儿长得很像殿下,是?大福之相。”
四姐儿太小,至少文素素看不出来像谁,齐重?渊却?听?得甚慰,负手在身后,饶有兴致绕着?悠车走动,多看了四姐儿几眼。
四姐儿开始哼唧,文素素忙唤了乳母绣儿进来,将她带下去,解释道:“殿下,四姐儿饿了便会吵闹,殿下忙了一天,回府要个清净,待殿下歇好了,再逗四姐儿玩耍。”
齐重?渊瘫倒在软塌上,长吁短叹道:“可不是?,我真是?累得很,只想好生歇息一阵”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霎时沉下脸,“怪不得郑太医正吞吞吐吐,四姐儿哭闹不止,原是?没吃饱!好她个薛嫄,竟然如此歹毒!”
文素素恳切地道:“殿下,大怒伤身,殿下本就累了,再生气,岂不是?更伤身。”
听?到伤身,齐重?渊更加埋怨起了太子妃,骂道:“幸好将四姐儿交给了你?抚育,只可怜我的荇姐儿,真真是?无用的废物?!”
文素素见?齐重?渊借题发挥,她不接话,轻声细语道:“四姐儿是?有福之人,得殿下庇护,定会平安长大。今日我在翰墨斋,看到了一件钗子,便想着?要替四姐儿留下,以后好做她的嫁妆。后来又一想,四姐儿有殿下这个阿爹,以后翰墨斋都可以给她陪嫁,一只旧钗而已?,终究是?我没见?过世面,让殿下发笑了。”
齐重?渊被文素素逗笑了,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道:“卿卿这句话,对又不对。卿卿对朝堂的事,还是?有些糊涂,且听?我给你?细说。翰墨斋日后会并入内藏库,四姐儿的嫁妆,会从内藏库里面出。内藏库不仅是?天子私库,户部?缺钱时,也会从内藏库拆借,银子可不能乱花。”
文素素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圣上经常为钱粮犯愁呢。”
圣上经常为钱粮犯愁,他以后也得跟着?愁,齐重?渊脸上的笑逐渐退去,随口问道:“卿卿今日出去了,我怎地不知道?”
文素素道:“殿下昨日未出宫,我向太子妃请示过了,去铺子里走了一趟,庄子还没来得及去。府里的铺子庄子我交由许梨花管着?,太子妃担心许梨花恐管不好,便让许梨花交出来,由李大掌柜接管。我今日去铺子,是?同他们交待一声。”
齐重?渊眉头紧拧,道:“李权要管着?丰裕行,他哪有功夫管那般多?”
文素素道:“还有太子妃呢,李大掌柜只是?跑腿办事的掌柜罢了。”
齐重?渊一听?便讥讽地道:“李权还有几分?能耐,薛氏她何德何能!”
文素素道:“只要不变动,比照着?现在经营,就出不了大问题。”
齐重?渊沉吟起来,圣上昨日病情凶险,所?幸挺了过去。不过,听?郑太医正话里的意思,要是?熬得过这个冬日,就还有个一年半载。要是?熬不过去,便是?最近的事情了。
待他登基,铺子庄子就不再是?太子府的产业,将会并入少府内藏库。太子妃管不了几日,铺子庄子能正常赚到银子,文素素交出去了也没怨言,齐重?渊有一大堆事要操心,便不再过问。
文素素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开始传饭,厨房送来了锅子,青书将熬好的补药一并送进了屋。
锅子热气腾腾飘散着?香气,齐重?渊就不耐烦闻到药味了,皱眉嫌弃地道:“拿下去,今日不吃了。”
文素素笑道:“殿下先用饭,饭后再吃就是?。”
齐重?渊这才勉强坐了下来,他喜欢吃羊肉,一大盘鲜羊肉,几乎被他包圆了。看到白菜萝卜,他随意问道:“就这些菜了?”
文素素道:“明日给殿下多备些菜蔬。”
齐重?渊已?吃得八成饱,拨弄了几下白菜便放下了筷子。文素素见?他起身,她便赶着?去将补药端了来,取干净的羹匙舀起抿了下,道:“殿下,药不冷不热,温着?正正好。”
齐重?渊见?文素素亲自?试药,笑着?接过了碗,嗔怪地道:“卿卿真是?能操心。”
文素素抿嘴一笑,倒了清水,盯着?齐重?渊喝完碗里的药,忙递过去他漱口。
齐重?渊舒坦歇了一夜,翌日一早,在文素素的殷勤伺候下用过饭,吃了碗补药,精神抖擞进了宫。
文素素今日没出门,由许梨花与李大掌柜去交接。
李大掌柜一夜没睡好,脑中全是?许梨花念着?的那些词:“这是?日客流,这是?成交率,这是?单客成本。”
“现银?为了稳妥,铺子的现银,两日一上缴。”
丰裕行也学?了些太子府铺子庄子的买卖方式,李大掌柜只看每日的得利,总体?的盈利,其余的渐渐就没耐心了。
许梨花说的这些,李大掌柜极有耐心听?了下去。不管先前的规矩如何,只要铺子庄子到手,以后就是?他说了算。
只是?两日上缴现银的规矩,让李大掌柜有些头疼。
现银是?上缴到太子府前院的账上,要是?拖着?未上缴,就会惊动齐重?渊。
李大掌柜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一整晚,也没想出个头绪,早起晕晕沉沉前去了云秀坊,许梨花又捧了一大摞的册子,笑盈盈来了,“李大掌柜早。”
李大掌柜的头开始晕,指着?册子干笑道:“许掌柜,这些是??”
许梨花将册子放在案几上,拍了拍,道:“这是?铺子的固定资产,例如这间铺子,铺子里的柜台等等,都是?固定资产,固定资产每年要算折旧。你?瞧,这张案几的腿上,刻了云秀坊-案十三-七,就是?这张案几,是?云秀坊共有十三张案几,这张是?第七张的意思,李大掌柜请随我一起清点。”
李大掌柜以前没注意,弯腰仔细一看,案几的腿上,还真如许梨花所?言那般刻着?字。
乖乖,连少了张案几都会被发现!
固定资产这一项,李大掌柜在账册上看到过,只没曾想到铺子做得这般细致,他心里嘀咕了一翻,道:“许掌柜,这些都是?小事,案几没长腿,也跑不了。我就不点了,给你?签字画个押就是?,以后就是?短缺了,这些也怪不到你?头上。”
许梨花爽快应了,“好,李大掌柜,布料这些呢?”
布料贵重?,李大掌柜不敢大包大揽了,讪笑道:“布料我让账房与你?核对。”
许梨花也应了,“那李大掌柜将账房叫来,我去与他交接。”
李大掌柜有些气闷了,他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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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梨花却?要亲力亲为。而且她客客气气,他也不能翻脸,总不能指责她操心过度。
许梨花不在,这交接就办不下去,李大掌柜干脆跟着?一起前去了库房,看着?他们清点布料。
在库房灰头土脸呆了一天,李大掌柜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累,回到家中,倒头就睡了过去。
云秀坊还不算复杂,翰墨斋里的货都值钱,动辄几百上千两,李大掌柜放不下心,就得亲自?盯着?了。
这边,李大掌柜在清点货物?,那边薛恽到丰裕行找了他好几次。账房一听?要钱,便照着?李大掌柜的安排,小笔的账先支付了,上百两的账,则要等着?李大掌柜同意。
薛恽气得在账房破口大骂,账房被喷了一脸唾沫,陪着?笑点头哈腰,无论如何都不肯会账。
李大掌柜忙得不见?人影,拿不到钱,花楼里的姐儿们要现银打赏,薛恽只能垂头丧气回府去。
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雪后的天气更加寒冷,巷子的角落堆满了积雪,被踩得脏污不堪。
寒风拂过,薛恽立在马车边,望着?眼前的景象,袖手在狐裘大氅中,心中悲苦更甚。
他的妹夫是?大齐的储君,他的外甥是?大齐的皇太孙,薛氏成了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虽说卫国公府也是?齐重?渊的外家,殷贵妃已?经薨逝,生前连个皇后封号都没捞到,殷知晦那小子却?做了太子府詹事。
待齐重?渊登基后,殷知晦十有九稳能进政事堂为相。而他这个国舅爷,却?在户部?做一个小郎中!
同为进士出身,薛恽还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户部?的那些差使,他一看就懂,做个户部?尚书绰绰有余!
薛老太爷来信中劝他,要沉得住气,莫要去给妹妹添麻烦。
薛恽呵呵,他给薛嫄添麻烦,仿佛他的进士,他的官职,都是?薛嫄给他的恩赐一样!
想他寒窗苦读,终于?考中同进士,让薛氏从官商,一举跃为士,薛嫄与他同姓薛,薛嫄却?嫁了人,成了齐氏之妻。
出嫁女与薛氏顶多是?亲戚,以后薛氏的绵延,还是?得靠他,得靠他的儿子孙子,他的血脉子孙!
仕途上的打击,薛恽憋闷得快要病倒了,捏着?钱袋里的碎银,上了马车,吩咐小厮道:“去得意楼!”
得意楼的香秾人如其名,香软可人,薛恽在她身上花了不少的银子,心道今日就少给一些,待到日后再补上。楼里的其余花销,让妈妈送到丰裕行去。
李权敢继续躲着?不会账,定要将他全家都赶出去。一个薛氏的奴仆,敢欺负到他头上,他未免也太窝囊了!
马车到了得意楼,楼里的方妈妈迎了上前,热情无比道:“薛舅爷来了,薛舅爷雅间请。”
以前方妈妈称他为薛国舅,薛恽听?得虽顺耳,到底还是?有几分?清醒,齐重?渊还未登基,卫国公才能被称为国舅,便制止了方妈妈。
方妈妈知情趣,便改称他为薛舅爷,虽说少了一个“国”字,心知肚明的事情,薛恽就坦然应了。他并不理?会妈妈,昂首挺胸走向后院雅间,道:“将香秾叫来。”
方妈妈眼珠一转,赔笑道:“哎哟真不巧,香秾有客人了。薛舅爷,我让莺儿来陪薛舅爷,薛舅爷最喜莺儿的小唱,让莺儿好生给薛舅爷唱几曲。”
真是?戏子无情,他在得意楼花了上万两银子,方妈妈面上热情,亲口承诺香秾只伺候他一人。他不过才一日没来,方妈妈就翻脸不认人,将香秾推出去了见?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恽脸色阴沉下去,道:“什么?莺儿狗儿,方妈妈,我一向只要香秾。要是?不将香秾唤来,你?且等着?瞧!”
方妈妈面上为难,忙堆出笑脸要赔不是?,薛恽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向雅间走去。方妈妈望着?薛恽的背影,脸色也不大好看了,暗自?淬了一口。
薛恽每次大方归大方,就是?没现银,她已?经到丰裕行去讨过了好几次账。
丰裕行的李大掌柜难缠,每次都要与她讨价还价,方妈妈落了一肚皮的晦气。得意楼背后虽有贵人撑腰,开门做买卖以和为贵,薛恽又是?太子的舅子,皇太孙的亲舅舅,轻易得罪不得。
方妈妈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了点香秾的豪客雅间。一进屋,方妈妈便看到了洒在酒盏边的金锞子,她暗自?吞了口口水,这外地来的海商,真是?富得流油!
方妈妈眼珠子一转,软着?身子团团曲膝见?礼,亲亲热热唤了一圈,“香秾可有伺候好赵爷?”
搂着?香秾,被唤为赵爷的男子道:“香秾自?是?一等一的好,方妈妈,香秾这个月,就陪着?我了。要多少银子,你?开口就是?。”
说罢,赵爷点着?下巴,指着?酒盏边的金锞子,“方妈妈自?己拿。多叫几个姐儿来,让我这些番邦的朋友开开眼!”
方妈妈心中一喜,顿时毫不客气抓了一把金锞子。金子在手,方妈妈想到薛恽,顿时又为难起来。她走到赵爷身边,紧挨着?他坐下,脸上堆满了笑,道:“赵爷,香秾在全京城的花楼中都数一数二?,来找她的贵人不计其数。不瞒赵爷,刚有个贵得不得了的贵人来找香秾。”
赵爷拉下了脸,方妈妈赶紧凑上去,在他耳边道:“是?薛舅爷,太子爷的亲舅子,皇太孙的亲舅舅。赵爷,你?们都是?做买卖的,商不与官斗,让香秾去陪着?薛舅爷吃两杯酒,面子过得去就行了。”
“真是?薛舅爷?”赵爷犹疑着?问道。
方妈妈指天发誓道:“我怎能骗赵爷,薛舅爷生气起来,得意楼不惧他,倒是?给赵爷添了麻烦,莫让番邦来的客人,看了笑话去。”
赵爷搂了下方妈妈,倒也实诚,道:“我自?是?惹不起薛舅爷,既然薛舅爷与我的喜好一样,香秾就让给他了,这样吧,我亲自?前去赔个礼,当结个善缘。”
方妈妈见?惯了世面,哪能不知道赵爷是?想巴结薛舅爷了,她不会主?动牵线,也不会拦着?,当即领着?香秾与赵爷去了薛恽的雅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爷率先踏进了屋,一进门便抱拳见?礼下去,点头哈腰地道:“薛舅爷,在下赵阜,先前是?在下唐突冒犯了,要走了香秾,在下特地来给薛舅爷赔个不是?,请薛舅爷原谅则个。”
他朝跟在身后的随从伸出手,随从奉上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赵阜拿过钱袋,蹬蹬蹬走上前,放在了尚一脸莫名其妙的薛恽面前。
钱袋开了口,里面装满了黄橙橙的金块!
薛恽艰难地将视线从金块上收回,赵阜已?在他身边坐下,大手一挥,豪爽地道:“香秾,还不过来伺候薛舅爷。方妈妈,将你?们楼里最好的姐儿们都叫来,最贵的酒水点心,不拘多少都送来,今朝由我会账,向薛舅爷赔罪!”
第一百零九章
李大掌柜忙着与许梨花核数交接,连着四五日过?去,文素素没再?出府,太子妃不?知进展,便将李大掌柜叫来了问情况。
李大掌柜的马车到了偏门,一下车,汪余上前道:“李大掌柜来了,殿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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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你。”
汪余是前院门房,李大掌柜诧异了下,道:“你的差使变了?”
汪余袖手呵呵笑,道:“我替青爷跑腿。”
青书是齐重渊身边的得力内侍,并未通过?詹事府传他,便是关乎太子府的内务了。
丰裕行按时将银子,送到了齐重渊前院的账上。以前齐重渊见他,皆是因为?银钱之事。
连着下了几场雪,凛冬百姓日子难熬,莫非又要找丰裕行要钱粮了?
李大掌柜心里没底,掏了锭碎银塞过?去,问道:“汪爷,殿下找我为?了何事?”
汪余收下了银子,嘴上却听不?到消息,“我只跑腿传话,青爷告诉我什么话,我就?传什么话,其余的一概不?知。”
李大掌柜暗自骂了句狗东西,与青书一样滑不?溜秋,他不?敢耽搁,心中七上八下跟着汪余进了书房,上前恭敬见礼。
齐重渊坐在?宽大的案桌后,掀起眼皮睨了眼他,不?咸不?淡道:“铺子庄子的事情如何了?”
李大掌柜暗自咯噔了下,没想到齐重渊过?问起了此?事,暗中猜疑不?定,难道是文素素回过?味,心下不?满吹枕边风告状了?
不?过?,李大掌柜现?今还在?点书斋的笔墨纸砚,连一个大钱的现?银都没摸着,问心无愧就?不?怵,仔细交待了现?状。
齐重渊听了片刻,便没耐性打?断了他:“停停停,我忙得很,哪有空听你这些琐碎的小事。”
李大掌柜便赶紧住了嘴,觑着齐重渊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齐重渊唔了声,拧眉道:“你是薛氏的仆从,却管着太子府的产业,好似太子府没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李大掌柜心神一凛,丰裕行是薛氏的产业,齐重渊调钱调粮,只一句话的事情,当是自己的铺子一样。在?他眼里,丰裕行与太子府本就?是一体,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只齐重渊的话说?得也是,丰裕行毕竟还是属于薛氏,他一个外姓的仆从,来管着齐氏的家产,齐重渊的身份今非昔比,詹事府的官员肯定会有想法。
齐重渊越想越气,要不?是与文素素闲谈中听她说?起,太子府就?成?了笑话,他等下要进宫,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径直下令道:“传话下去,以后你就?是太子府的仆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大掌柜楞在?了那里,齐重渊眉毛一挑,脸色一沉,嗯了声,“你不?愿意,太子府配不?上你的身份?”
“不?敢不?敢!”李大掌柜想都不?想,连连躬身赔不?是,“能做太子府的仆从,这是天大的喜事,小的太高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都是死契,能做薛氏的仆从,当然比不?过?太子府的仆从。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子府,天子的管事走出去,地方?大员都要恭恭敬敬。
齐重渊听李大掌柜自己改了称呼,神色稍霁,摆摆手道:“你去找青书,将此?事办妥当。”
李大掌柜赶忙施礼告退,到耳房找到青书,拱手道:“青书,殿下交待了下来,以后我就?是太子府的人,劳烦你帮我安排一下。”
青书道:“这有甚好安排的,只将你的身契拿来,计入太子府的名录典册,月俸几何,得请殿下示下。”
月俸几何,李大掌柜还不?放在?眼里,在?贵人府当差,能有头面的仆从,都不?靠那点月俸过?活。
李大掌柜道:“我这就?去办,先去回禀太子妃一声,快马加鞭让老太爷将我身契送来。太子妃有事吩咐,我先去了,有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送走李大掌柜,青书唤来汪余,低声道:“去跟文娘子说?一声,李大掌柜成?了太子府的仆从,去找太子妃了。”
汪余一溜烟跑去了望湖院,那边,李大掌柜也到了竹苑。
太子妃已?经等了好一阵,李大掌柜进来,她皱起了眉,道:“怎地这般久,可是遇到了麻烦?”
李大掌柜忙将齐重渊找他之事说?了,“太子妃可知晓此?事?”
太子妃听到李大掌柜的身契换到了太子府,她虽感到意外,仔细一想,李大掌柜身为?薛氏的人,管着太子府的一摊子事。底下的掌柜庄头,对着一个外人如何能服。
李大掌柜在?薛氏多年,从底下的伙计一步步做到大掌柜,过?几年也该歇下含饴弄孙了,薛老太爷肯定想到了接任他大掌柜之人,太子妃也看?好了好几人,到时再?与薛老太爷商议人选就?是。
太子妃道:“既然殿下提出,你照着办就?是,此?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铺子庄子那边,交接得如何了?”
李大掌柜仔细说?了与许梨花交接之事,太子妃不?似齐重渊,听得很是认真,眉头渐渐蹙起。
“太子妃可觉着许氏是在?故意为?难?”李大掌柜察觉到太子妃的不?悦,话语微顿,问道。
太子妃倒也不?认为?许梨花是在?故意为?难,贵重的货物,是要一件件清点。太子府盘库,也是如此?,拿着册子一件件核对。
“当时铺子庄子交到文氏手上时,她并未仔细清点。铺子庄子的货物名册,她究竟从何而来?”
对着太子妃的不?解,李大掌柜也说?不?清楚,道:“我去问问铺子的账房,看?以前是如何盘的库。”
太子妃点点头,“你去问一问,以前他们如何清点盘库的,你也与许氏照着这个法子来,这样拖延下去不?行。对了,大哥最近可有来要钱?”
李大掌柜听到薛恽,忍不?住头疼道:“前几日天天来,最近我忙得很,账房没来找我,应当都是些不?超过?一百两的花销。”
太子妃道:“积少成?多,几十两可不?是小数。丰裕行不?能由着大哥折腾,你要多注意些。”
薛恽是薛氏的大少爷,薛氏最有出息的读书人,还是户部的官员。李大掌柜岂敢真管他,何况他忙得很,哪顾得上他花销几十两银子的事,
对太子妃交待,李大掌柜敷衍应了,匆匆告退,差了心腹随从连夜前去给薛老太爷送信。
待李大掌柜离开之后,太子妃总觉着不?对劲。她怕账房掌柜们投靠了文素素,说?些假话糊弄李大掌柜。既然文素素一向坦诚,不?如干脆将她找来问个清楚,探一探真假,顺道印证双方?的说?法真假。
太子妃放下了手边的事情,当即吩咐道:“雪红,去唤文氏来。”
雪红到了望湖院传话,前面汪余刚离去,文素素对太子妃找她所为?何事大致有数,到竹苑后,果真,太子妃开口便道:“李大掌柜与许氏在?交接,这些天进账甚是缓慢。照理说?,交接清楚是应有之理,只这也太慢了些。我当时将铺子庄子交予你手时,你未曾核计过?,货物的账册名录,究竟从何而来?”
文素素以前并未盘库,一团烂账,丢失的货物也找不?回来,她快刀斩乱麻,直接封库,重新造册。
以前的货物少,造册容易。后来增添货物时,一并添加上去就?更轻松了。
文素素并未隐瞒,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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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悉数道来:“当时日夜不?休,太子妃估计不?曾注意。”
太子妃看?着文素素平静的神色,并未有讽刺从她手上接过?的铺子庄子混乱之意,却还是脸色变了变,道:“倒是辛苦你了。将铺子庄子理顺之后,将管事交了出来,你就?是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
文素素淡笑不?语,道:“太子妃可还有别的事情?”
太子妃道:“没事了,你回去吧,好生?照看?四姐儿,殿下”
没意思得很,太子妃半点都不?想提到齐重渊,那些场面话,她便懒得说?了,“你下去吧。”
比起以前显得虚假的太子妃,文素素更加能接受现?在?咄咄逼人,不?时露出冰冷锋芒的太子妃。
文素素告退回了望湖院,来回翻看?着黄历,李三娘进屋来,道:“娘子,陈厨娘说?买到了鲜鱼,娘子是要吃清蒸还是炖煮?”
放下黄历,文素素微笑道:“留到晚上吧,拿来煮鱼羊鲜锅子,再?备些豆苗菠菱菜。”
该让齐重渊尝尝豆苗菠菱菜了,断了好几天,他重新尝到,应当记忆深刻。
午饭后,李大掌柜就?差人来向太子妃回话,以前铺子庄子如何盘库,与文素素所言无异。
太子妃只能作罢,由着李大掌柜与许梨花去仔细盘点货物了。
这边,薛恽连着好几天,都在?得意楼遇到了赵阜。赵阜出手阔绰,所有的花销,他都大包大揽,美食美酒美人儿流水般送进雅间,挥金如土酒醉金迷。
赵阜不?索要回报的这份赔礼,直赔到了薛恽的心上,令他既得意又难受。
丰裕行本不?该缺银子,可惜被李权一个仆从管着,他堂堂的薛氏主?子,花钱像是在?乞讨,真是可恶!
连着几日纵酒狂欢,薛恽实在?累了,上衙门当值都提不?起精神,下衙后准备回府好生?歇息。
小厮长福候在?马车边,见到薛恽过?来,忙上前见礼,挤眉弄眼道:“大少爷,老太爷将李权的身契送给了殿下。”
薛恽还在?浑浑噩噩中,迟钝地问道:“你说?什么?”
长福撇嘴,掩去了眼里的艳羡,酸溜溜道:“大少爷,李权现?在?忙着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他做了太子府铺子庄子的大掌柜,哪还顾得上丰裕行。老太爷便将他干脆送给了殿下。”
薛恽总算听明白了,怪不?得前些时日不?见李大掌柜的人,原来是去忙太子府的事情了。李权身契在?谁手上并不?要紧,反正只是听令行事的仆从而已?。他了个哈欠,靠在?车壁上打?起了盹。
长福见薛恽睡了过?去,不?敢打?扰,悄然缩在?了车角落。
到了薛府前,马车停下,薛恽一下醒了。眯了一会,薛恽又不?困了,想着回到府里的无聊,坐在?那里没动,脑子转动了片刻,道:“去得意楼。”
赵阜大方?,手指缝漏出来的赏赐,就?抵得过?长福好几个月的月俸,他当即暗喜,连忙吩咐车夫:“去得意楼,快些!”
马车调转头,飞快朝得意楼驶去。薛恽下车,方?妈妈笑容满面迎上来:“薛舅爷来了,快去将香秾喊来。”
方?妈妈忙得很,一边贴着薛恽朝雅间走,一边吩咐丫鬟,复又对薛恽道:“香秾先前还念叨着,薛舅爷怎地还没来,以为?薛舅爷忘了她呢!”
薛恽矜持地唔了声,进了他惯用的雅间,在?主?位上大马金刀坐下了。方?妈妈一阵张罗,送了果子点心酒水进屋,香秾随后也来到薛恽身边坐下,倒了盏酒奉上,笑盈盈道:“舅爷吃酒。”
薛恽就?着香秾的手吃了两盏酒,好一阵后,这些天一直在?的赵阜不?见人影。
毕竟是薛舅爷,他还是拿捏得住,未曾开口询问,只雅间冷冷清清,香秾的娇声软语,令薛恽也有些乏味了,偏头推开香秾喂过?来的酒,喊道:“将莺儿喊来唱一曲。”
守在?门外等候吩咐的丫鬟听到,马上前去传话了,方?妈妈很快就?进了屋,曲膝赔笑道:“薛舅爷,莺儿不?在?楼里。先前赵爷将她带了出去。”
花楼里的姐儿除了在?楼里迎客,只要出银子,上府陪侍,出游皆可。
薛恽心道怪不?得,原来赵阜没出现?,原来是去别处玩耍了。他有些不?悦失落,问道:“莺儿何时回来?”
方?妈妈道:“赵爷没说?。薛舅爷,咱们做买卖的,只要赵爷银子给得足,咱家一般不?多问。”
薛恽掀起眼皮斜睨了方?妈妈一眼,顿觉着意兴阑珊,扔掉酒杯起了身,摸到钱袋准备会账。
钱袋里装着金块,一锭金块约莫有五两重。薛恽回去数了下,赵阜赔礼的钱袋里,装了十锭金块,足足五十两金!
薛恽只放了一锭金块在?钱袋里,他捏着金块很是舍不?得,脑中浮想起赵阜随手散出去打?赏的金锞子,心中不?免更加郁闷了。
咬紧牙关,薛恽将金块扔给了方?妈妈,头也不?回离开。
方?妈妈捧着金锭,忙不?迭送到嘴里咬了下。眼见薛恽对香秾连正眼都不?给,方?妈妈经营花楼多年,如何看?不?出香秾已?经不?再?新鲜。
她实在?舍不?得赵阜与薛恽这个豪客,想到还有莺儿,忙揣好金块,追上前道:“薛舅爷,先前赵爷差来接莺儿的随从吩咐了车夫一句,去桑家园子。薛舅爷若是在?桑家园子见到了莺儿,替我多看?顾着些。我最最疼莺儿了,别唱坏了嗓子。”
在?京城的酒楼铺子中,秦王府的洄园居首。不?过?秦王失了宠,洄园就?渐渐沉寂了,桑家园子虽是新开张,在?京城逐渐居于了首位。薛恽去过?一次,差点没能出来,让园子将账送到了丰裕行,李大掌柜看?到近两百两的账目,咬着牙关会了账,至此?定下了不?超过?百两的规矩。
桑家园子除了假山楼阁,还有偌大一片湖,湖上停着一艘三层高的画舫,包下画舫一日,定银就?得一百两。
薛恽恨不?得马上飞到桑家园子去,走出得意楼,急急道:“去桑家园子!”
马车疾驰到了桑家园子,迎客的伙计上前,虽只是来过?一次,还是记住了他,客气地道:“原来是薛爷,薛爷可有定好雅间?”
桑家园子一般得提前好几日预订,薛恽负手道:“赵阜在?何处?”
伙计立刻热情了几分,道:“原来是赵爷的贵客,薛爷里面请。”
有知客上前,恭敬领着薛恽从隐秘的夹道,上了画舫。
饶是薛恽见过?世面,上了画舫后,还是被里面的华丽震惊住了,踩着没过?脚背的地毡,像是踩在?云端上,晕乎乎到了几乎占据了一层大的二?层船舱,几百年香樟木制成?,金丝隐隐的案几上,堆放着山珍海味,陈酿美酒,丝竹管弦悠扬,伴着莺儿的小唱,钻入他的耳朵。
赵阜瘫倒在?软囊里,吃多了酒的他,此?刻袒露着胸脯,他那几个番邦来的生?意友人,或手握酒盏发呆,或愁云满面,无一人享受当下的富贵。
知客躬身走到赵阜身边,恭敬地道:“赵爷,薛爷来了。”
赵阜动了下,抬头看?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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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见到是薛恽,朝知客摆手让他退下,撑着起了身,挤出笑道:“薛舅爷来了,薛舅爷快过?来坐。”
薛恽盯着赵阜半晌,在?他身边坐下来,朝四周抬了抬下巴,“怎地了?”
赵阜叹了口气,倒了盏酒递给薛恽,再?将自己的酒盏斟满,一饮而尽。
薛恽抿了口酒,享受地眯上了眼。再?抿一口,他斜睨着又倒了盏吃下去的赵阜,嫌弃地道:“你怎地了,这葡萄酒,可不?是如你这般吃。”
万里之外来的上好葡萄酒,赵阜竟如牛嚼牡丹,真真是浪费了!
赵阜呵呵,拍着胸脯道:“薛舅爷,我也不?瞒你。你看?我,有钱吧?”
薛恽深以为?然,重重点了点头。他何止有钱,是太有钱了!
赵阜再?次叹气,道:“像我们这种跑海船的,出海凶险万分,能活着平安回来,那就?能吃香喝辣了。钱都是拿命换来的,就?要花得痛快!”
薛恽深以为?然再?点头,番货贵,海船出海能赚到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买一条海船不?贵,但能出海,不?翻船,不?迷路,能平安靠岸的海船,就?难了。
一条海船出海,除了难找到可靠的人手,本钱投入巨大,一不?小心就?血本无归。靠海的州府海商多,薛氏祖籍庆州府,与京城相邻,离最近的海有近千里的路程。薛老太爷琢磨过?,最终还是没敢做这个买卖。
赵阜道:“出海的凶险,自不?用多提。这出海的第一步就?难,船上得备足粮食。要是不?小心走错了方?向,身在?望不?到边的海上,找不?到靠岸的码头,没了口粮,那就?得死。”
他指着那几个番邦商人,道:“他们已?经出来近三年了,离家几十万里,天天念着要归家去。可惜,他们现?在?都没得到监司的许可,买到足够的口粮,不?敢上路啊!回不?去家乡,银子算个逑。不?如干脆及时行乐,花得一干二?净再?客死异乡,也不?枉辛苦一场!”
几个番邦商人,接连唉声叹气。
赵阜倒了酒,咕噜噜饮了一气,突然,他看?向薛恽,期盼地道:“薛舅爷,你可能帮个忙,让他们买到足够的口粮归乡?薛舅爷放心,都是正经的买卖人,有钱,粮食重,一船粮食能赚几个钱,犯不?着做这些违法的勾当,也看?不?上转手粮食买卖这几个大钱!”
大齐律规定,粮食与盐,铁,皆不?许番邦交易,违者斩首,抄家流放。
番邦前来的商人,出海的商船,需籴粮者,需得监司斟酌须数,与州府相知,听百姓将物就?互市交易。“注”
监司隶属户部,归属左侍郎管辖,薛恽任监司郎中。
薛氏有丰裕行,丰裕行做粮食买卖。
大齐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粮食吃紧,户部领了圣上的旨意,将粮食盯得尤其紧。
赵阜说?得是,只在?画舫上吃一次酒,就?能花出去一船粮食能赚到的银子,何苦铤而走险,做那抄家砍头的买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恽留着几分谨慎,吃着酒打?哈哈,绝不?敢应诺。
赵阜叫来随从吩咐了两句,很快,随从捧着一个匣子过?来。他接过?奉到薛恽面前,匣子里装满拇指大,圆润的南珠:“从番邦来的珍珠,薛舅爷拿回去,让小少爷小娘子们当弹珠玩。”
薛恽盯着匣子里泛着莹润光泽的珍珠,眼都直了。
太子妃送了陶夫人与匣子成?色差不?多的珍珠颈链,陶夫人宝贝得很。
这一匣子珍珠,估摸着能做两三条颈链了,赵阜居然只拿来孩童当做弹珠玩!
第一百一十章
从桑家园子回到府中,薛恽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能睡着。
眼前尽是画舫里的金碧辉煌,珍珠的?温润,金子的?光芒。
权贵人家的?铺子,有?几家是靠着正正经经做买卖赚钱。
常平仓进新粮,出陈粮,丰年籴粮抑制谷贱伤农,荒年出粜平抑粮价,赈济灾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来一回,州府皆要借粮食行?之手?。尤其是出陈粮,能接到陈粮的?粮食行?,谁不是靠着关系靠山。
丰裕行?也是从薛氏女儿?嫁进皇家开?始真正发达,在赋税等方面占尽了便宜,方才在大齐拥有?大大小小近五十间铺子。
“薛舅爷,你若是不信,尽管去查。哪怕是没监司同意,自己偷偷买粮,首先肯定瞒不住丰裕行?。”
“无论监司允了,还是丰裕行?卖些口粮出来也罢,就看薛舅爷方便。咱们在商言商,粮食价钱照着市价。”
“薛舅爷的?恩情,简直犹如再生父母。只要凑足他们归乡的?粮食,不知薛舅爷是喜欢猫眼石,还是红宝石?”
赵阜的?双手?上各戴了指环,赤金托上分别镶嵌着绿莹莹的?猫眼石与红彤彤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若是番邦商人买到了口粮,以赵阜他们这群人挥金如土的?做派,回报自无需提,全都落到了薛恽私人的?腰包里。
不过,薛恽眼皮子没这般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要更大的?利!
薛恽心?砰砰跳,愈发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蒙蒙亮,薛恽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喊道:“长福!”
长福睡眼惺忪进了卧房,薛恽见他还在揉眼,坐在床沿上一脚蹬过去:“狗东西,还不打?水来伺候本爷洗漱,耽误了进衙门当差,本爷要揭了你的?皮!”
薛恽品级低,无需上朝,进衙门当差也随性?得很,冬日太冷,刮风下雨,天气适宜正好安睡,极少准时?过。
长福被踹了一脚,霎时?一激灵清醒过来。不过,长福还是莫名其妙,薛恽今朝怎地?这般积极,以为?他昨日在画舫上吃多?了酒,五通神上身了!
“大少爷,小的?这就去。”长福偷偷瞄了瞄薛恽,撒丫子跑去传饭传热水。
洗漱饭后?,薛恽就急吼吼上马车前往了衙门。同仁们已经陆陆续续到来,看到薛恽时?还颇有?些意外。
平时?薛恽当差闲散,纨绔世家子弟大多?如此,领着份闲差混日子。薛恽是皇亲国戚,差使当得稀里糊涂,大家早已经习惯,寒暄见礼后?,各自回了值房。
薛恽回到值房,找同仁要到监司的?文?书,在积压的?籴粮文?书中,果真找到了来自赵阜那几个番邦友人的?函。薛恽沉吟片刻,取出那份函,径直去找林尚书。
林尚书刚倒了盏热茶捧在手?上,见到薛恽进来,他放下茶盏,客气地?招呼他坐:“薛郎中可是有?事?”
薛恽见礼坐下,来时?理直气壮,真要开?口时?,却有?些语滞了,他吞吞吐吐,说了最近监司堆积的?文?书,“京城逗留了好些番邦商人,不得归乡。长久以来,有?损我大齐国威不提,番邦商人也不愿再与我大齐买卖来往,着实影响甚大,还请林尚书加以重视,三思啊!”
林尚书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叹道:“大齐今岁粮食收成欠奉,圣上仁慈,免了受灾州府的?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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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粮草吃紧,薛氏的?丰裕行?应当最清楚不过。”
薛恽见林尚书一开?口就是朝廷,圣上,心?里暗自骂他老狐狸,大齐粮草再吃紧,也不缺番邦商人的?这几颗口粮。
如林尚书所言那般,丰裕行?最清楚不过朝廷的?粮食存储,他本意在推脱,不肯担半点责任罢了!
薛恽很是看不起林尚书的?没有?担当,嘴角不由得下撇,将赵阜友人的?函奉上,道:“林尚书,这几人自离开?家来到大齐,已经三五年没能归乡。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老小,多?年不能见面,离得远,连个消息都带不回去,生死不知,实在是令人不忍。”
林尚书拿着几人的?函细看,旁若无人看得很是专心?,像是没听到薛恽的?话。
薛恽暗自咬了咬牙,道:“林尚书,你看,能否给这几人批复一点口粮,让他们能早日归乡?”
林尚书仿佛才看完短短的?几行?字,慢吞吞放下纸,再端起茶盏啜起了茶。
在薛恽等得快要绷不住,额头的?青筋都突起时?,林尚书总算缓缓道:“唉,这件事,仔细说起来,的?确为?难啊。圣上有?旨,违抗圣旨那是大罪,说不定一个通敌的?罪名安在头上,任谁也担待不起。”
薛恽并非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儿?,一听林尚书的?话,就知道他是在推诿。
林尚书话锋一转,道:“开?春以后?要春耕,春耕缺不得粮食。那些番邦的?商人,且再等一等,待春耕过后?再议,大齐也不会留着他们,迟早得让他们归乡去。”
赵阜说过,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离京,在别处去想法子了。
钱能使鬼推磨,地?方州府豪绅府中粮仓里,多?少能凑出些粮食。
赵阜叹气,“做买卖的?,就是要清清白白,若非实在无法,谁也不想摊上事。”
薛恽心?下焦急,恨不得淬林尚书一口。
林尚书呵呵,道:“圣上龙体抱恙,太子殿下监国。要是殿下能同意,也不算违了圣意。薛郎中,你去与殿下说明此事,要是殿下允了,这事不就解决了?”
薛恽伸手?取回了函,抬手?一礼告退,心?中将林尚书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要是能在齐重渊面前说得上话,还须得来找他这个老狐狸!
薛恽回到值房,想到那些金银财宝,泼天的?富贵,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
都怪薛嫄无用,不被夫君看重,身为?妻子,连夫君的?心?都留不住,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寡妇!
薛氏以后?的?大富大贵,还是得靠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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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恽如坐针毡到半晌午,他终是下了决心?,离开?衙门来到桑家园子。
画舫里,赵阜与袁掌柜正在吃茶。
袁掌柜看完最近的?花销账目,啧啧道:“老赵,瞧你这手?笔,哪怕是阎王地?府,也能被你给撬开?!”
赵阜连着几盏浓茶下肚,揉着眉心?缓解头疼,白了眼袁掌柜,闲闲道:“这大手?笔,跟王妃比起来,那是远不及也。唉,老袁,你别酸,这大手?笔的?差使不好做,我如今一提到酒就想吐。”
袁掌柜呸了声,“你跟谁比不好,去跟王妃比。”
赵阜不仅不生气,还颇为?洋洋自得认了,“这天下就没人能跟王妃比!老袁,你我以前也是跑腿做事,那干得,唉,真是雄鹰困在恭桶里,一身屎尿,动弹不得。咱天南地?北满天下地?跑,风浪一来,指不定连骨头都被大鱼嚼着吃得一干二?净。咱无儿?无女,了无牵挂,就图个痛快享受。不瞒你说,要再如以前那般,老子就不干了,一条船全天下晃荡去!”
袁掌柜慢吞吞道:“这天下还是有?人能与王妃比一比。老赵,这件事对着的?是谁?”
赵阜愣了下,一个翻身坐起来,双眼瞪得如牛一样大,一拍自己的?头,“哎呀!你瞧我,一天天的?吃酒,这脑子都糊涂了。不会真有?事吧?这坑,比海还大,比海还深,那可是这个!”
他举起拇指朝皇宫方向比了比,“比真金还真的?外戚,老袁,我还好多?银子没花呢,要是真有?事,你我相知相交一场,可要给我透个底,咱这就跑路!别的?不说,一入海,天皇老子都不怕!”
袁掌柜没好气瞪着他,无语道:“能有?什么事?这就是那边的?主意!”
赵阜眼珠一转,立即明白过来,“后?院不合?啧啧,这女人还真是,一碗水端不平,就别想着三妻四?妾,迟早要出问题。老袁,你要以此为?鉴啊,要真是喜欢水灵新鲜,花上几个银子,花楼里有?的?是,别香的?臭的?都往家中带!”
袁掌柜淬了他一口,沉声道:“老赵,你那张嘴别胡说!这种手?笔,你还以为?是后?宅的?女人争风吃醋?”
赵阜呐呐道:“我还真没想到那些,王妃清楚户部监司的?那些规矩,难道不是王妃告诉了那文?良娣,给她出的?主意?”
袁掌柜袖着手?,抬头望着头顶,幽幽道:“老赵,在江南道,京城,王妃连着输了好几场。要说是王爷的?关系,也不竟然。那几兄弟,都差不多?。福王尸骸可都腐烂了。”
赵阜神色怔怔,恍惚道:“还真是,这天下真是奇了,真有?女子比咱们这些男儿?厉害!”
袁掌柜嗤笑?一声,“天下奇了的?事情多?了去。闲话休说,王妃有?话,要抓紧了,别耽误了功夫,宫里的?那位熬不熬得过去都无关紧要,过年的?时?候得祥和喜气!”
说到此处,他犹疑起来,“老赵,那薛舅爷真能上钩?”
赵阜呵呵道:“你先前不是还说,阎王大殿的?门都能敲开?,那薛舅爷顶多?就是个勾魂的?小鬼,差远了呢!”
袁掌柜正要说话,随从在门口探进头,道:“赵爷,薛舅爷来了。”
赵阜哈哈道请,朝袁掌柜得意眨眼,“你瞧,阎王大殿门开?了!”
袁掌柜也笑?,朝他拱手?道别,从画舫另一头下了船。
薛恽走进画舫,白日再来,画舫里面又是一翻景象,金碧辉煌的?陈设,比起在灯下看起来更真切,踩在厚厚的?地?毡里,每一步还是像走在云端,飘飘然中添了真切与踏实,令他的?想法愈发坚定。
赵阜一脸酒后?的?睡眼惺忪,只着单衣敞着衣襟躺在宽敞的?锦缎塌几上,撑着软绵绵的?身子起来见礼。
薛恽最熟悉不过酒后?的?德性?,赵阜的?半睡不醒,他反而感到亲切。
脑子馄饨糊涂最好,好谈事。
薛恽坐了下来,打?量了赵阜几眼,吃了口茶,寒暄了几句闲话,就叹起了气。
“今朝我去户部监司瞧过了,朝廷的?事情,也不能多?透露。只一件事,监司那边,肯定批复不了粮食。”
赵阜揉揉眼,再抠抠耳朵,像是没睡醒,待好一阵才回过神,他顿时?急了:“这如何办,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薛恽道:“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大局当前,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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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阜泄气地?一拍塌几,道:“咱就是升斗小民,民不与官斗,先离开?京城,一路再想法子吧。”
薛恽瞄了眼赵阜,再瞄了一眼,连着瞄了几眼,赵阜仍旧耷拉着脑袋,丧气地?坐在那里,递过去的?几个眼神都落了空。
真是蠢货!
薛恽不由得暗自骂了句,无法,他清清嗓子,道:“你不能出海做买卖,番邦友人也归不了乡。你我虽说认识不久,到底相交一场,我看在你是个爽利人的?份上,再替你想想法子。”
赵阜顿时?抬起了头,期盼地?盯着薛恽。眼里炙热的?光芒,令薛恽周身上下都舒坦畅快极了。
双方交谈,切忌不能显得太急迫,要不动声色。你急我不急,这一急,就失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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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太爷经常与他念叨,薛恽以前不当一回事,嫌弃薛老太爷啰嗦,这时?他却很是欣慰,薛氏家学渊源,岂是赵阜这种粗人能比。
薛恽拿捏着道:“我可以给你们筹措一些粮食。”
赵阜双眼一亮,道:“丰裕行?有?粮食!薛舅爷是丰裕行?的?东家,买卖粮食是买卖经营,最正常不过了。薛舅爷,你只管开?口,银子好说,好说!”
薛恽耷拉下眼皮,掸了掸衣袍下摆,矜持地?道:“薛氏丰裕行?几十间铺子,可不缺这点银子。”
赵阜楞在了那里,不断点头道:“是是是,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有?钱,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在薛舅爷面前班门弄斧,让薛舅爷见笑?了。”
薛恽面上镇定,心?里却恼怒不已,赵阜这个蠢货,竟半点都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无奈,薛恽只能直言了:“薛氏的?丰裕行?做了多?年,已经做到了大齐数一数二?,再做大,只能做到番邦去了。买卖做到番邦去,当是番货的?买卖。薛氏也在张罗海船的?事,出海麻烦,需要花费些功夫。你们有?海船,丰裕行?有?粮食,可以照着市价卖一些给你。但还有?个条件,再添条海船。”
赵阜神色凝重起来,他用力?搓着脸,再灌了一气浓茶,神色变得慎重起来:“薛舅爷,海船就是我的?命根子。”
薛恽呵呵道:“如今你出不了海,这命根子就系在了码头上。监司不松口,你这命根子敢动,保管立即就断了。”
丰裕行?的?粮食,监司籴粮的?许可,都在薛恽手?上,只要他卡着,赵阜能奈何?
赵阜脸色变了,他胸脯起伏,气都粗了。
薛恽掀起眼皮看了眼,悠然自得吃起了茶,再捻起块点心?,细细品尝了起来。
赵阜喘了一会,长长呼出一口气,肩膀塌下,闷声道:“薛舅爷,一条海船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人手?,行?船的?经验。我就是将船给你,你也没用。要是将人手?给你,真是断了我的?命根子,我还要粮食有?何用。薛舅爷,咱们一人退一步,你派人来,跟着我一道出海,让他们跟着学。走上一趟来回,也就有?了经验,我再给你几个熟手?,先走近海,逐渐再走远,你这海船的?买卖,也就做了起来。”
薛恽唔了声,赵阜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海船出海,需要慢慢来。再说,真逼急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到时?闹大了,反倒是丰裕行?吃大亏。
毕竟丰裕行?家大业大,一个通敌的?罪名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赵阜急道:“薛舅爷放心?,我出了海,还得归乡。要是我欺瞒了薛舅爷,我还能逃得了?”
敢欺骗他,赵阜就死定了,除非他永不回大齐。丰裕行?的?粮食卖给谁都是卖,半点都没损失。
薛恽只吃茶,并不表态。待赵阜急得脸都红了,他方显得很是勉强同意了。
赵阜顿时?大喜,朝着薛恽一阵乱拜,“薛舅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薛舅爷,宜早不宜迟,今日咱将买卖做了!”
薛恽想着泼天的?富贵,心?里也急,不过他矜持地?道:“急甚,再急也要先填饱肚皮。”
赵阜一看滴漏,赶忙吩咐随从传饭,两?人边吃着饭,边商议粮食在码头交接的?事宜。
“我都是现银,要金子宝石珍珠皆可。”赵阜又恢复了以前的?豪爽,“看到粮食,银讫两?清。”
薛恽可不怕赵阜他们跑掉,一口答应了下来。饭后?,他便去了丰裕行?,将管粮食库的?田管事叫来,吩咐道:“我这里谈了一笔大买卖,卖出了库房的?粮食。你晚些时?候,准备好人手?,跟着我去将粮食送到船上。”
田管事听得一愣,忙道:“大少爷,丰裕行?有?规矩,出粮数额大,必须得有?李大掌柜的?吩咐。”
薛恽脸色一沉,冷声道:“丰裕行?何时?改姓李,连我说话都不作数了?!”
田管事矮下肩膀,不敢顶撞,只管赔笑?着,也不松口。
薛恽见田管事的?反应,气得脸都发黑,咬牙切齿地?道:“李权已经是太子府的?奴仆,管着太子府的?铺子。丰裕行?是薛氏的?产业,掌柜管事的?身契,都在薛氏手?上!你要是也想跟着李权一道离开?,就早些说,老子将你卖去西北矿上!”
李大掌柜入了太子府的?事情,田管事也知晓,这些天李大掌柜都在太子府的?铺子里,忙着接手?太子府铺子庄子的?事情。
李大掌柜已不是薛氏的?人,他这个大掌柜迟早得换,好些人私底下都在讨论,田管事听到了不少。
丰裕行?平时?都在卖粮,只要账房收到银子就行?了。李大掌柜已非薛氏的?人,眼下正是讨好薛氏东家的?好时?机,说不定,他还能混间铺子的?掌柜当当。
田管事确认卖粮银子的?事情,薛恽不耐烦地?道:“放心?,一个大钱都不会少,你安排好账房盘点,收钱收银。”
卖粮食的?银子不会被薛恽拿走,交到账上去,田管事就放了心?,忙应下前去安排了。
京城外西北码头,客栈酒楼铺子库房林立。进京离京的?船,都在此停靠。
丰裕行?也在此有?储粮的?库房,方便经运河运到京城的?粮食,在此卸货储存。
夜幕渐渐降临,天冷得滴水成冰。码头上几乎难见行?人,只有?酒楼铺子还亮着灯火。
丰裕行?的?粮仓大门悄然打?开?了,有?人提着灯盏走在前,身后?跟着一串堆着麻袋的?独轮车。
汉子们跟着提灯笼之人,将独轮车到了码头的?一艘船边停下。提着灯笼的?几人上了船,很快,船上有?人下来上前查看,过称后?,朝身边的?人点头确认。船舱的?几人算账交银,汉子经过允许,将独轮车经踏板推上了船。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汉子推着空了的?独轮车下船,再回仓库去拉货。
没走几步,汉子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皆身着黒衫,京城无人不识。
皇城司!
汉子慌忙避让,皇城司的?兵马已经冲到了船上,“皇城司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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