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堂早早披着晨露,起来帮着厨房准备早膳,他手捧着一篮子鸡蛋从廊上走来,远远看?见洛川王失了心?疯一般,披头散发地朝着东家屋门前去,当即一愣,忍不?住快步跟上了他。
可秦陌的步伐,岂是一般人?想跟就跟得上的。只见他健步如?飞,不?一会就到了船顶的雅间门口。
檐顶的银铃随风而?响,雕花窗扇早已寻工匠尽数修好?,此时此刻,兰殊恰好?也听到了鸡鸣声,难得起了个早床。
她推开了窗,正想对着外头的青山绿水,伸一个懒腰。
不?料一开窗口,秦陌仓惶惨淡的视线直直投射而?来,在?看?见她活生生出现在?他视线的霎那?间,扑身上前,隔着窗台,紧紧抱住了她。
窗外还散着浓薄相接的晨雾,银铃的红穗子迎着船头拂面的清风摇曳。
兰殊下意识一愣,秦陌结实有力的手已经环上了她的后背,高挺的鼻梁,陷入她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仿若在?确认怀中人?的气味,确是她无疑一般。
这?极其亲昵熟悉的动作,令兰殊身形不?由一僵。
一些一直被她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扑面而?来。
明明以为自己都快忘了,兰殊还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上一世?的他,若有多日不?见,一回到家,也很喜欢这?般紧紧环抱她,嗅着她的气息,就像是倾泻思念一样。
可眼前的男子,早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兰殊勾回神志,轻挣了挣,没推开他,雪白的下颌搭在?他宽厚的肩头上,隐隐感觉到他扑在?她耳畔沉重的气息中,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做了场噩梦。”秦陌闭着眸,在?她耳畔道。
兰殊又被他往怀里拢了拢,眨巴了一下双眼,尚反应他是不?是在?为他现在?突兀的举止做辩驳。
秦陌转而?抬起头,伸手,抚上了她的右腮边,哑声道:“我梦见你出事了”
他的掌心?滚烫,指尖却有些发颤的惨白,覆在?她温暖的脸颊边,似乎在?通过手指汲取她鲜活的温度,来安定慌乱的心?神。
兰殊右眼眉头上的青筋一蹦,不?可避免怀疑他这?番举动,委实是有点?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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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在?吃她的豆腐。
可望着他那?双凌厉的双眸少见的忧思惨淡,全然不?像素日那?个四平八稳的他,兰殊隐隐感觉到他是真的关心?则乱,一时之?间,也没能贸然狠下心?,拍开他的手。
而?就这?么一瞬的迟疑,兰殊的脸颊又遭他抚摸了好?一会,便?是心?有不?妥,此时再甩开他,也显得又当又立,有失风度了。
兰殊只好?大度由他摩挲着,干干笑了笑,反拍了拍他的背,温言宽慰道:“你没听过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秦陌仍是目不?转睛地将她凝着,却似是回了一半的神,紧紧箍着她的手,略有两?分克制地回缩。
兰殊趁机逃脱了他的束缚,站在?窗台前,对着他直勾勾的视线,摊开手,笑吟吟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秦陌低沉地嗯了声,顺着她摊手的姿势,由上而?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完完整整,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可秦陌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胸前,落在?那?一箭的着点?上。
那?寸肌肤此时此刻完好?无损,莹润雪白,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兰殊见他的目光朝着她颈下落去,颇有些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尚未更换的轻薄睡袍。
只见披落在?胸前的鸦羽墨发下,凹凸有致,那?一道深陷的沟壑,若隐若现。
“流氓!”兰殊咚地一声,关上了窗。
秦陌顿了顿,却在?她这?一系列生动的动作中,终于找回了丢失的三魂七魄,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默然转身下楼,却见楼下簇了一堆仆人?,都在?以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秦陌:“”
秦陌面不?改色地下楼,离开,回房,恍若只是梦游了一趟。
回到屋中,关上门,秦陌靠在?了门板上,再度回忆起他梦中的那?个日子。
就是今年的这?个端午。
秦陌一回想方才梦里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暗下决心?,以防万一,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兰殊出现在?今年端午的宫宴上。
商船一路马不?停蹄,终于赶在?四月的上旬,回到了长安。
这?一趟路途似慢,也快。
对于归心?似箭的游子而?言是漫长的,但秦陌总觉得白驹过隙,时间一晃而?过。
一下船,他就要同兰殊作别。
“你回哪里?”秦陌问道。
兰殊想到自己还没见过兰姈的第二个娃娃,温言回答:“这?阵子应该会先在?赵府住。”
秦陌低低嗯了一声,远远看?见王府接他的马车已经辘辘驶来,想也未想道:“正好?顺路,我送你。”
“顺路?”兰殊歪着头,左手指了指赵府的方向,右手指了指洛川王府的方向,正好?是一南一北,天差地别。
秦陌面不?改色地噎了一下,尚在?搜肠刮肚出其他托辞。
琉璃王走至他身旁,噙笑道:“正好?本王要去驿馆,倒是与王爷同路,不?如?王爷送送我?”
秦陌睨了他一眼,“您一个大男人?,用得着人?送?”
琉璃王轻啧了声,“上回本王来使大周,你还特意派人?送我回国,怎么这?会儿这?么放心?我的安危了?我好?歹是你们皇后娘娘的娘家呢。”
不?得不?说?,这?些年琉璃王的中原话真是长进了不?少,连“娘家”都能脱口而?出了。
秦陌只道:“有这?回事?”
琉璃王不?服气了,“哎,你忘了上回给我践行,我请你去平康坊,那?晚你玩得花嘞,叫那?一群小娘子女扮”
秦陌的背脊一僵,连声打断,“你记错人?了。”
饶是长大成人?,为人?处世?看?似和气不?少,秦陌冰冷警告的视线一戳过来,琉璃王脚下犹如?扫过了一阵凉风,嗓子眼呼之?欲出的辩驳,一瞬间受到了生命威胁的冻结。
到底没敢再戳穿他。
兰殊却看?热闹不?嫌事大,迟疑了声,“记错了?”
这?俩可是在?平康坊互相逮过对方的。
秦陌望着她唇角如?常一抹戏谑的笑意,不?由走上前,示意了眼彼此身后的下属,凑近她的脸,于她耳旁轻声道:“我俩就不?必相互揭短了吧?”
叫别人?听去,岂不?是颜面扫地。
兰殊促狭地抿了抿樱唇,识相闭嘴,看?向他熟悉的眉眼。
秦陌并没有后退,仍是近在?咫尺,凝向她的芙蓉面,温声问道:“你捎我回了长安,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线素来冷硬,便?是软话,落在?旁人?耳中,也只是寻常不?过的交谈。
偏偏兰殊同他处得久,不?知怎得,竟听出了一点?莫名的摇尾乞怜。
兰殊一顿,未置可否。
这?时,邵文祁拱手走上前来:“师叔不?必担忧,我刚好?要去南边,会送小师妹回去的。”
自秦陌上船以来,邵文祁便?一直尊称他是师叔。
虽是礼貌,说?不?出什么错处,可每回兰殊在?旁一壁笑得合不?拢嘴,一壁起哄跟着他喊,总叫秦陌心?里有种乱了辈分的感觉。
这?会儿兰殊听了又是一笑,跟着邵文祁喊了句,秦陌忍无可忍,双手交叠,睨了她一眼,“谁是你叔?”
“当初叫你喊我名字你不?肯,学这?个倒是很快。”秦陌道。
这?话听得兰殊一下不?服气了,“邵师兄喊你就可以,我就不?行?”
秦陌:“他比你大六岁你喊他师兄,我比你大一岁你喊我师叔?”
兰殊:“那?辈分本来就是这?么算的”
秦陌:“你几时这?么守规矩了?”
兰殊:“我哪有不?守规矩,你别平白无故污蔑人?”
眼看?他俩又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掐了起来,众人?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前夫前妻。
这?两?人?也就刚见面那?会还有点?儿客套。
后来,一路伴行,低头不?见抬头见,慢慢找回了以前的相处方式,很快就熟络了不?少。
当真是兰殊口中共过患难的好?朋友。
有时候说?话,别人?甚至都插不?进嘴。
眼下,邵文祁明明站在?他们中间,就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兰殊正同秦陌就规矩一事据理?力争,转眼,邵师兄系在?腰间的玉佩却忽而?掉在?了地上。
清脆一声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闻声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似是也才发觉彼此不?由自主,又陷入了一场无聊的交谈中。
以前,秦陌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同她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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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各种无聊的事情吵嘴。
他们可以一路说?回家,说?到餐桌前,说?到床榻上。
现下,她被别人?提醒该走了。
邵文祁拾起了完好?无损的玉佩,连叹了几句幸好?,趁着兰殊直言他这?玉买的真不?亏,他衔笑跃入了他们中间,温言道:“天色已然不?早,小师妹不?是说?要回去吃团圆饭的吗?”
兰殊哎呀了声,点?了点?头,连忙与众人?欠身作别。她刚随着邵文祁转过身,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崔兰殊。”
兰殊回过首,秦陌望着她的目光露着一丝忧思关切,欲语还休。
兰殊反应了会,当即笑了笑,“不?用送的。”
“明明是顺路捎你们一程,若是还求回报,岂不?是显得我太小气了。”兰殊道。
而?后,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走了。”
秦陌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嗓子眼绕了一圈,失声半晌,站在?了原地,望向她的背影,蓦然想起两?人?上回离别之?时,还是他出征那?日。
她当时一路从家里送到了城门口,最后,还不?由跟着他走了几步。
再度重逢,她却已不?再跟他同路。
秦陌还是悄悄骑马,跟在?了她的车厢后头。直到看?见她安全进了赵府,他才调转了马头,直奔皇城去复命。
兰殊迈进门槛前,若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一道熟悉的颀长背影,策马转而?消失在?了巷口转角处。
兰殊愣怔了会,门内传来了热闹的人?声。
一晃三年,兰姈的姿容仍不?减分毫,正带着两?个孩子,疾步朝她迎来——
秦陌刚回京没多久。
李乾就收到了内阁递来了一封长长的奏折,也不?知是防着谁,针对谁,通篇写着倘若增强边防,招兵买马,只会增加国家的赋税,不?利于当下国朝的经济形势,严重影响商业的发展。
今日一下朝,李乾召秦陌入御书房,把折子递给他观摩了下。
秦陌一目十行扫过,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可笑!”
李乾还召了赵桓晋,三人?一同就此事商议目前的对策。
就在?秦陌认同暂时按兵不?动的策略后,李乾见刘公公迈着小碎步进门,似是后宫有要事禀报,便?叫他俩先行散了去。
赵桓晋走在?出宫回家的驰道上,回头,却发现秦陌漫不?经心?地跟上了他。
一路走来,都没有要和他分道扬镳的意思。
赵桓晋不?禁蹙眉停下了脚步,“王爷还有事?”
秦陌扯了下嘴角,说?不?出的敷衍,“最近陛下有意给我说?亲,对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总在?门口堵我赵大人?能否让我蹭个饭?”
赵桓晋讪笑了声,“还有您怕的人??”
秦陌默然不?语,一脸当真有点?发愁的样。
而?待赵桓晋将他领回了家,两?人?坐上饭桌的时候,秦陌四下环顾了好?一会,可直到午膳全部?上齐,除他俩以外,竟不?见旁人?过来。
赵桓晋见他双眸不?由朝着门外张望,问道:“怎么了?”
秦陌礼貌询问:“嫂夫人?呢?”
“同殊妹妹回崔家看?两?个小舅子了,要吃完晚饭回来。”
秦陌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失望。
饭毕。
秦陌坐下喝了会茶,在?赵桓晋以为他吃饱喝足,差不?多可以回去之?时,又主动递出邀约,道是想与他切磋一下棋艺。
“陛下总夸赵大人?的棋艺精绝,我还从未有幸讨教过。”秦陌道。
赵桓晋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会,忍不?住道:“那?要与你说?亲的对象,当真这?般难缠?”
竟叫他一个从来不?得空的人?,现下为了避难,躲到他府邸同他虚度光阴起来。
须知洛川王和离之?后,足足拦了四五份差事到身上,就没叫自个闲下来过。
整天到晚不?是在?外面奔波劳累,就是埋在?堆山码海的案牍前不?得抬头。
秦陌摸了摸鼻尖,干咳了声,“是有点?。”
赵桓晋颔首,起身引他入了书房。
两?人?围着棋盘坐了下来,侍奉的小厮端来了茶水,抬起手臂,为他们斟茶。
赵桓晋让秦陌先手,秦陌却之?不?恭,拿起了茶水,抿一口,落下一子。
两?人?无言对弈,一盘接着一盘。
其间赵桓晋见他眉宇隐有愁色,不?由关切询问了几句陛下给他说?的是哪家亲,竟叫他如?此为难。秦陌回答的十分含糊,似是连对方是谁都说?不?上来。
直到日头逐渐垂落,赵桓晋见秦陌愈发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朝着窗外看?去,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你不?是来蹭饭的吧?”
“你是不?是,想见什么人??”
秦陌一顿,手上敲着的黑子,无意间掉落在?了盘上。
第078章第78章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垂落到了树梢上。
书房内。
赵桓晋也不管他刚刚落的?子是?不?是?他想下的?,紧跟着下了一子,幽幽道:“那您可得抓紧了,最近高句丽的?琉璃王,可比您跑我这勤快多了。”
秦陌头皮一时间麻了半边天,面上除去皱了一瞬眉头,没有一点多余的?变化,只道:“别胡说。”
赵桓晋道:“我胡说什么了?”
秦陌低头看着棋盘,面不?改色道:“琉璃王风流成性?,提他不?宜沾上内院的?女眷,对清誉不?好。”
赵桓晋鼻尖逸出了一丝轻笑,再按下一子,屋外,远远传来了女子们的?语笑宴宴。
秦陌一听见其间一道清甜的?嗓音,就知道她回来了。他不?动声色地落子,靠近窗户的?耳尖,动了一下。
姐妹俩说说笑笑了一路。
兰姈道:“那琉璃王今日见你不?在家,竟还特意追到小院来送东西,是?真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他的?心思吗?”
伴随着一阵泠泠的?轻笑,兰殊温言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是?一时兴起?,阿姐不?用太当真。”
兰姈蹙起?眉间,“你觉得他只是?在玩闹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对他并无意向?”
兰殊掺着兰姈的?手肘,撒娇似的?倚上她肩头,“高句丽那么远,我?怎么可能舍得你们?”
兰姈露出笑容,戳了戳她巴掌大的?脑门,“当初一走了之的?时候不?说舍不?得,这会回来了,倒是?在我?面前卖起?乖来了?”
兰殊煞有介事?地捂头呜了一声,忽闪着眼睛巴巴盯着兰姈看,唇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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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还能在阿姐怀里撒娇的?感觉,真好。
兰姈亲昵地拍了拍她牵着她的?手背,若有所思道:“琉璃王确实?是?远了些,性?子也浪荡了点。那你觉得,邵文祁如何?呢?”
“邵师兄?”兰殊脚步一顿。
聊到这儿,恰好是?她们最靠近书房窗外的?时候。
只闻窗外的?姑娘似是?垂眸沉思了良久,弯了弯眼眸道:“他挺好的?,待人很温柔,也很大度。”
秦陌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兰姈刚好走到了书房门口,问向门口当值的?小厮,“相爷还在里面看案牍吗?”
小厮躬身道:“洛川王来了府中,正同相爷在屋里下棋。”
兰殊听到他的?尊称,不?由下意识朝着书房看了一眼。
赵桓晋抬眸,看向秦陌,“不?出去见见吗?”
秦陌沉吟片刻,压下了眼底的?涩然,按下一子,微一摇头道:“你快输了。”
“那我?们先回后院,就不?打扰了。”
屋外,兰姈同小厮交代完,便带着兰殊朝后苑走去。
两名女子的?说笑声趋渐离去。
走过垂拱门,兰姈继续她刚刚说到的?话题,正儿八经朝着兰殊询问:“那你是?喜欢邵师兄?”
兰殊唇角的?笑意未减,眼底闪过了一丝讶然,沉声想了想,诚恳道:“喜欢啊,我?没有哥哥,一直都把他当作兄长看待的?。”
兰姈蹙起?蛾眉,“兄长?你不?想嫁给他?”
兰殊讶然更甚,“怎么就扯到嫁人了呢?”
兰姈见她全然没在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神色不?由肃然起?来,凝望着妹妹如画的?眉目,握住了她的?手臂,发自肺腑道:“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许摔了一次跟头就不?敢爬起?来了。”
外人都知秦陌给了兰殊放妻书,单方面强制她离去。
虽是?当初出征在即、生死难料,可若洛川王心里有她,也当在劫后余生,火速把她接回家来。
但他没有。
不?少?流言便以为是?他早就厌弃了兰殊。
可兰殊心里却很清楚,这场和离,是?她主动提的?。
秦陌只是?成全了她。
而她既然能同他提出和离,自认也不?是?放不?开?的?人。
至于为何?这三年,都还是?孤身一人。
兰殊思忖良久,只得归结于,“我?还没有遇到想嫁的?人。”——
兰姈把兰殊先送回了她住的?院子,继而有意往后厨方向,去安排今夜的?晚膳。
兰殊同她在门口作别,推门进屋,刚和银裳说了会话,转而发现自己有样东西,落在了马车上。
兰殊提裙迈出了屋门,快步朝着马厩的?方向前去。
月影稍显,晚风吹过墙边的?树梢,一阵飒飒作响。
兰殊绕过回廊,走到进入马厩的?堂口,迎面只见一个?颀长的?背影,正站在马栏旁,等待着马奴将?他的?爱驹拉出,套上马鞍。
他穿了一身浮有暗纹的?蟒袍,月光将?清辉漫洒,给他镀了一层晕光。
秦陌方才那一盘棋,无意间随着心绪的?起?伏波动,一时忘了谦让,落子一步比一步刁钻,把赵桓晋杀的?血本无归,成功被他赶出了书房。
兰殊的?脚步素来轻盈如猫,秦陌还是?闻声回过了头来。
四目交汇,兰殊直接狐疑了声,“不?留下吃饭吗?”
秦陌如实?相告道:“赵大人没留我?。”
“肯定是?你赢太多了。”兰殊笑道。
秦陌见她一壁同他搭话,一壁着急忙慌地朝着旁侧的?油壁香车走了去,不?由站在原地,看向了她的?身影。
他自是?千万般想见她。却不?确定她是?否会想见他。
今年的?长安回暖回得比较慢,眼下四月天,太阳一落山,晚风中仍积聚着一些凉意。
兰殊却早早换上了夏日的?襦裙,一袭青绿,垂至脚踝,随着她轻盈的?步伐翩翩而起?。
秦陌眉宇微蹙,只见兰殊掀开?车帘,直接站在车旁,踮起?脚尖探进了车内,去拿她忘却的?一提食盒。
她一踮脚,裙摆便跟着上提,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踝,在微寒的?冷风中莹莹发光。
兰殊一摸到那盒子,唇角噙起?笑意,抱在怀里,蓦然回过头,正对上了秦陌的?目光。
秦陌不?经意随她移动的?视线被撞了个?正着。
本以为长到现在的?年龄,生死边缘都去过一遭,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对待万事?万物?皆游刃有余的?姿态。
唯独兰殊,秦陌一到这个?熟人面前,总是?好像有点笨嘴拙舌。
他同兰殊就这么各自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最后只简单关切了声:“怎么穿的?这么少??”
兰殊方才见他那目不?转睛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正在斟字酌句,猝不?及防听他问出这么一句,不?由愣怔。
秦陌煞有介事?道:“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多穿点,别受凉。”
兰殊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人长大了,还啰嗦了?”
秦陌略一沉吟,转而便听她信誓旦旦声明自己没有那么不?抗冻,这些年她在外面游荡,更冷的?地方都待过。
“不?过游历过大江南北,我?才发现,南方的?气候其实?是?最宜人的?。”兰殊感叹道。
而她一说起?南方,秦陌就会回想起?南疆,想起?那个?一口一句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
兰殊续道:“其实?我?这趟回来的?路途中,曾在南疆停留过两天。陇川那家点心铺子仍在,他家的?糕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秦陌道:“你买了吗?”
兰殊敲了敲手上的?食盒,“嗯,我?还出大钱预订了好几?份呢,让店家在我?回来的?这段时间派人马送到长安来,今天刚好到了,我?顺手拿了些给弟弟们当手信,他俩很爱吃。”
秦陌盯着她唇角的?笑意看了会,望向那食盒,忽而道:“我?也想要?。”
兰殊看他一眼,抱着食盒走前了两步,“可以啊,不?过我?没有买陈皮酥,其它的?我?不?知道卢四哥哥会不?会喜欢。”
秦陌顿了顿,“不?是?送人的?,我?想吃。”
“你想吃?你不?是?最不?爱吃甜点吗?”
秦陌凝着她澄澈的?双眸看了会,垂下眼帘,“我?现在会吃了。”
兰殊略有惊疑的?眼神一过来,秦陌干咳了声,“挑食原不?是?好习惯。”
兰殊没想到他竟越来越有自知之明,惊诧了会,笑了笑,捧着食盒走到他面前,“那你想吃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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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道:“桂花糕,你肯定买了吧。”
“嗯。”兰殊点了点头,刚想打开?食盒,望了眼四下马厩的?环境,心中略感不?妥,“我?们到旁边的?长廊上去吧。”
夕阳垂落西山,洒向大地的?余晖,只在墙檐露出了一点端倪。
斜斜一抹在长廊上,映出了两道并肩而坐的?背影。
兰殊打开?了食盒,朝着他面前捧去。
秦陌拿起?一枚尝了一口,略点了下头,再次对上兰殊的?目光,不?由提了提唇角,“之前在那里待了大半年都没有尝过,原来是?这种味道,确实?挺好吃的?。”
兰殊见他眉眼未皱分毫,不?由诧异叹笑道:“之前你半点甜都不?沾的?。”
叫他吃一点,都是?对他的?惩罚。
虽然上一世的?后来,他也渐渐变得能吃一些甜食,但都是?她强行给他扭正的?。
这一世没人再迫他,想不?到他的?口味仍然有了变化。
兰殊还买了一些牛轧糖和龙须糕,说是?新出的?品种,秦陌也跟着尝了尝。
兰殊见他从始至终不?曾面露不?喜,看来是?真的?习惯了吃甜食,只是?吃东西的?动作,变得颇有些慢条斯理。
他本不?是?什么粗鲁的?人,只是?这会儿吃得尤其慢。
好在兰殊倒也不?赶时间,想他难得有空过来拜谒晋哥哥,竟连饭都没得留一口,不?由心中唏嘘了声,陪着他坐在了长廊上,大方地由他吃她的?食盒。
秦陌的?架势,真有种可以这样吃到天长地久的?感觉。
其间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兰殊不?知骤然想起?了什么,唇角迸发出愉悦的?笑容,“对了!我?这趟路过南疆的?陇川,还见到了真正的?陆贞儿与周麟!”
秦陌闻声抬眸,只见兰殊的?眉稍眼角尽是?欣慰的?笑意,“他们居然还是?逃到了陇川,还安居了下来,就在那个?小酒馆!”
兰殊并不?知当年秦陌曾因她的?话改变了想法,为那两名任性?的?少?年争取了机会。
秦陌亦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显然,代他发现了圆满结局的?兰殊,显得十分惊喜而高兴。
秦陌沉吟了片刻,“他们过得好吗?”
“挺好的?。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他们很开?心。每天过着和我?们当时一样的?生活,酿酒,卖酒,买食材。”兰殊回想着她看见他们幸福的?样子,不?由笑叹,“就是?酒,没有我?酿的?好喝。”
秦陌看她一眼,双眸跟着露出了一抹慰藉的?笑意,还未扩散到眼角眉稍,缓缓消弭在了眼底。
她自是?那个?曾经私奔到陇川,酿酒最好喝的?陆小姐。
可他却不?是?得以俘获小姐芳心的?家仆周二?郎。
兰殊见他停下了抿糕点的?动作,侧眸看向他。
四目交汇,秦陌牵了下唇角,压下眼梢,“说到酒你还记得那罐埋在玉兰树下的?桑落酒吗?”
兰殊怔忡了下,美眸圆瞪,“你还没有拿出来喝吗?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作为你及冠的?贺礼的?。”
兰殊见他一时抿唇未语,握拳敲了下手腕,努嘴道:“你果然还是?忘了。”
难为她当初还千叮咛万嘱咐他记得挖出来的?。
不?过一晃三年,他不?记得,也委实?正常。
秦陌看着她道:“我?没有忘。”
兰殊见他还狡辩,叉起?腰道:“那你怎么没喝?莫不?是?嫌我?的?礼太轻了。”
秦陌摇了摇头,再度凝向她,目光灼灼,“当初不?是?说好了,一起?喝的?吗?”
兰殊干干一笑,“那你也不?必干等着的?,想喝就拿出来喝嘛。”
毕竟,她那时也并未回声许诺过。
秦陌默然片刻,没再出声。
墙檐上的?夕阳已经彻底掉下了山头,天空恍若成了一张油浸的?纸,覆在秦陌身后的?那层金光也随之消散。
周身的?氛围一暗,平白无故,给他的?沉默,添了几?分萧索。
晚风逐渐灌过长廊而来,拂过了兰殊的?鬓角,令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说是?不?怕冷,躯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兰殊面上闪过一丝窘意,低头摸了摸鼻尖,转眼,秦陌抬起?广袖,为她蔽住了下一阵冷风。
那宽大的?袖衣绣着浮光掠影的?暗纹,挡在了兰殊面前,她甫一侧首,只见秦陌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的?袖衣下摆随着晚风隐隐拂动,秦陌的?凤眸目若寒星,深邃难测的?目光中,透着一丝专注,看着她,轻声道:“可我?已经等了。”
兰殊微一愣怔,秦陌续道:“你还愿意陪我?喝吗?”
兰殊笑了笑,“当然可以。”
“那你明天,来王府找我??”秦陌道。
兰殊瞥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益深,“还要?去你府上,不?是?你邀我?喝酒的?吗,不?该提着酒壶来寻我??”
秦陌就好像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提了下唇角,“作为回礼,请你吃饭,如何??听闻醉仙居最近出了新菜式。”
兰殊的?眉眼登时稍霁了些许,似是?心里的?小算盘一敲,感觉不?是?件赔本的?买卖,“听着不?错,说来我?这两天正想着去尝一下的?,只是?醉仙居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转眼成了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竟变得一桌难求,不?提前预约都订不?上。”
“我?会订好的?。”秦陌道。
“那成。”
“要?不?要?派马车过来接你?”
“这倒是?不?必。”——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未亮,鸡还未鸣。
洛川王府内。
邹伯昨晚喝多了茶,半夜起?夜,顶着一双迷迷瞪瞪的?双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长廊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闪而过。
邹伯悚然一惊,待去细看,又不?见人影。转而被睡意盖过,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残留的?模糊记忆中,只记得那道影子似是?朝着厨房的?方向飘了去,身形高大,是?个?成年男子的?形状。
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秦陌今日休沐,却还是?有人在他吃早膳的?时候,寻上门聊起?公事?来。
秦陌今日本不?想接办任何?公务,偏偏刘维过来提的?,正是?端午佳节众节度使上京的?城防要?事?。
秦陌一听到“端午”二?字,即刻放下手上的?竹箸,来到了正厅。
两人围着茶桌一坐,一议便是?一个?时辰。
秦陌向来神色喜怒难辨,加上沙场的?打磨,令他身上果决的?杀伐之气越发凛冽,沉沉的?威严,总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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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话语不?多,基本只在紧要?处点出一两句。
但刘维同他的?交谈中,还是?能感觉到他全程都有很仔细地听他述职。
直到邹管家大步流星从门外进来,躬身禀告:“夫崔二?姑娘到大门口了。”
秦陌脸上局促的?神色一闪而过,一时间都没注意刘维接下来说了什么。
这尊俊美无俦的?杀神,面上端着一副冷血无情的?模样,却在听闻一个?姑娘即将?进门的?消息后,干咳了声,低头抿了口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已尽。
他也不?续杯,只将?抬起?一半的?手,没着没落地扣在了桌沿边。
沉默须臾,扭头问向刘维道:“还有别的?事?吗?”
刘维见他如此,有事?也是?没事?了,即刻识相撤退。
迈下台阶,刘维与那登门拜访的?姑娘擦身而过,忍不?住侧眸朝那帏帽下的?面容,觑了一眼。
只因秦陌刚才的?反应着实?少?见,令他经不?住好奇对方是?何?方神圣,竟能叫他从八风不?动的?洛川王脸上,品出一点慌乱的?意味。
正好来了阵东风,摇曳过台阶下的?草木,拂向女子的?脸庞。
那帏帽檐前的?帘幕轻轻翻飞,刘维可劲儿一瞧,蓦然睁大了眼。
这帽檐底下的?人不?正是?王爷的?前妻吗?
秦陌早已不?自觉地朝门外走出了两步,长身玉立在门口悄然等待。
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俏丽身影,秦陌心下欣喜之余,双眸闪过了一丝黯然。
那个?曾经成天到晚在他眼前晃悠的?人儿,如今,只是?想约她见上一面,他都需要?千方百计地找借口了。
兰殊本以为,她走了之后,王府配合着主人的?气场,会变成一派森森的?肃杀之色。
邹伯含笑为她推开?朱漆大门,入目而来,却是?满庭芬芳。
兰芝芳草遍地,正前厅的?高墙边,还种了好几?棵黄澄澄的?风铃木。
微风渐起?,一片草木清香。
兰殊心里纳罕,一同他打上照面,不?由衔起?一抹笑意,同他揶揄这院子香成这样,住的?不?像是?个?男主人,倒像个?女主人。
秦陌摸了摸鼻尖。
只是?因为,她不?在的?这些年,他从别人口中,打听过她不?少?往事?。
都是?他曾不?识的?她。
其中包括,她很喜欢花,尤其是?稀有昂贵的?名种。
可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袒露过什么喜好。也从不?轻易花他的?钱。
这些年在外奔波,走遍各处,一看到什么名种,他就习惯性?往家里寄。
不?知不?觉,就种成了这番景象。
秦陌轻咳了声,道:“我?经年不?在家,管家可能是?嫌太冷清了,多种些花草,显得有生气。”
兰殊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是?来喝酒,怎能少?了下酒菜。
兰殊特意带了一个?食盒,跟着秦陌走到了后花园的?玉兰树下。
兰殊在树下铺上了毯子,摆上小桌子,秦陌将?那坛桑落酒挖了出来,提着酒坛,回过眸,兰殊打开?食盒,同他显摆自己准备的?下酒菜。
兰殊一张罗好,摆手叫他快坐下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闻一闻自己当年精心酿制的?杰作,秦陌却道:“等一下。”
只见他提着酒坛径直离去,再回来,手上没了酒,多了一包油纸袋。
“酒呢?”兰殊问道。
“拿去温了。”秦陌屈身落座到了她旁边,看了她一眼,“别喝凉的?。”
现在这个?点,也算是?喝的?早酒,不?宜贪凉。
只是?当元吉提着温酒的?器皿,配着一个?熟悉的?红泥小炉过来,放在了他们旁边,供他们随时温酒品尝。
兰殊没想到,秦陌用的?是?她曾习惯温酒的?工具。
他之前向来喜好吃冷酒的?。
转眼,秦陌将?他带来的?油纸袋,放置桌前打开?,兰殊定睛一看,竟是?一份桂花糕,新鲜出锅的?余温犹在。
“这算是?我?准备的?下酒菜。”秦陌道。
兰殊不?敢苟同地笑道:“哪有人喝酒吃点心的??”
秦陌看了看她,牵了下唇角,“你若是?能喝,当然用不?着。”
兰殊酿的?一手好酒,酒量却很浅,而她送给秦陌的?这坛桑落酒,适配着他的?喜好,后劲极强。
她自然喝不?得多少?,这桂花糕,是?给她小酌的?过程中解闷的?。
兰殊自小就喜欢桂花糕,不?论哪儿的?桂花糕,只要?入了她的?眼,她都停下脚步,赏脸尝上一尝。
只不?过眼前这一份,她一口下去,目光闪过了一丝异色。
兰殊吃过很多地方的?桂花糕,这并不?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但却是?她吃过,糖度含量最贴合她口味的?。
这种熟悉的?合口感,令她不?由回想起?上一世,秦陌后来也老?会在她小日子来的?时候,给她买各种蜜饯,以及必有的?一份桂花糕。
兰殊的?体质略寒,每回小日子都要?吃药调节疼痛,秦陌总会在她乖乖吃药后,给她吃甜食解苦。
那时的?她,特别喜欢他给她买的?桂花糕。
而眼前这一份,就很像他前世给她买的?那种。
可这一世他们已然不?再是?那种关系。
他没有理由还像前世哄她那般,特意给她买吃食的?。
秦陌的?眼底含着一丝紧张的?切切之色,见她咽下,不?动声色问道:“好吃吗?”
“好吃。”兰殊勾回思绪,颔首笑道。
“你喜欢吗?”
“嗯。”
秦陌的?双眸明显在这一刻湖光潋滟了瞬息,唇角微勾,将?那桂花糕推向她道:“那你多吃点这个?,酒让我?来喝。”
兰殊闻言不?由一笑,“本就是?送给你的?。还怕我?抢你的?不?成?”
她这么说着,倒也乐意靠那糕点近些。
兰殊是?个?有口腹之欲的?人,甚少?委屈自己的?嘴。
秦陌默然看着她手上不?予推拒的?动作,甚至为了给桂花糕腾出位置,主动将?她带的?卤水拼盘往他那边挪了挪,他感觉得出她确实?是?喜欢这点心的?。
秦陌心底划过了一丝愉悦之感,素来平直的?唇角不?由提起?。
兰殊又拿了一枚桂花糕,抿了一口,转而看他一眼,试探着询问他在哪里买的?。
秦陌竟然回答了一句,和他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保密。”
上一世,兰殊从始至终,都没能从他口中套出卖这份桂花糕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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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嘴严实?起?来,老?虎钳怕是?都没辙。
兰殊那会也没想过特意去查,她曾一心认为,反正他会给她买一辈子。
可这一世,叫她以后馋了,上哪儿找去?
兰殊势必要?把这点心铺子套出来,坐在他对面,试探着把东南西北各大铺子的?名都嘟囔了个?遍。
秦陌只是?抬起?炉上温的?差不?多的?桑落酒,翻起?了描漆盘上的?两只白瓷杯,给她先斟了一杯,“你喝一杯就好。”
看来,是?决心把这个?关子给她卖到底了。
兰殊不?乐意了,“你这就不?义气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好铺子,怎就不?让人做我?的?生意?”
秦陌给自己的?酒杯斟上,话说的?漫不?经心,“以后你要?是?想吃,和我?说就好了。”
又是?与上一世类似的?一句话。
兰殊不?由恍惚了下,凝向了他垂落的?眼帘,以及那一副鬓若刀裁的?熟悉脸庞。
是?曾经那个?冷漠的?少?年长大的?模样,却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周围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兰殊原以为秦陌受她的?选择影响最深,人生轨迹转动明显,理应会变成,她越发不?熟悉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他抬起?首来,视线一触碰她,面色是?不?改的?,眼中却不?自觉含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一副形容神态,与上一世,几?乎没什么两样。
就好像任世间如何?变动,他的?变化,始终如初。
秦陌见她朝他定定看了过来,便也回望向了她,兰殊却怔了一会,莫名将?眼眸侧落,避过了他的?视线。
有一些故人,越熟悉越好。
可有一些,越熟悉,越叫人心里不?由生出乱麻。
第079章第79章
但他总归不是那个他。
兰殊在心底暗示自己,定了定心神,见?他端起了酒杯,握着杯盏,主?动同他相碰,衔起笑意?,“虽说是?贺你及冠,但你已经过了及冠之年,我?这杯酒,一时间都不知敬什么由头了。”
兰殊一手端着杯,一手抵唇想?了想?,“要说故人重逢,我?们也早在船上喝过一次酒。”
秦陌看她一眼,“既有?重逢,那便当补一下当年的离别酒。”
兰殊顿了顿,不由眯缝起眼,“你这是?在怪我?不辞而别?”
秦陌扯了下唇角,“怎么会?但你确实是?在我?及冠的时候走的。”
时间掐的这么准,搭配着这壶酒的寓意?,再想?想?她提和离的时机,如何不叫人怀疑是?蓄谋已久。
秦陌还没?有?那么笨,至今还反应不出。
兰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是?给她来了一场鸿门宴,来借故同她算账的。
兰殊倒也不显慌张,顺手接下头顶吹落的一朵玉兰花,沉吟片刻,吃吃笑了笑,看向他,“我?确实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把放妻书,写成祝福语的。”
而他若是?想?生气,当年就生气了,何必搁置到?今天。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3]
兰殊重念着她当年收到?的放妻书,眼里透着一丝慨叹,举起酒杯,“我?的确欠你一句告别。”
秦陌摩挲了一下酒杯的边缘,望着她略有?诚挚的容色,提了提唇角,同她碰了杯。
兰殊见?他接受,唇角浮出一抹笑意?。
秦陌一口抿尽,继续提壶给自己斟酒,垂着眼眸,语气略有?讥诮,“所以如今精致的打扮,都是?听了我?的话?”
兰殊拿腔拿调地揶揄:“不是?你说要我?选聘高官之主?吗?”
秦陌笑而不语,放下酒壶,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转眼,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兰殊见?他喝的有?些快,哎了一声,“不是?说一起喝吗,怎得?我?才抿一小口,你已经三杯下腹了?”
秦陌望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抿唇道?:“醉不了的。”
“你最好是?。待会要是?倒在了饭馆,要我?结账,我?就趁你醉倒,拿你的手指,给我?摁一张百万黄金的欠条。”兰殊扬起下巴道?。
虽是?这么说,秦陌的酒量,兰殊心里是?有?数的,只是?他这一杯接着一杯倒的状态,颇有?一点喝闷酒养成的坏习惯。
秦陌嗤笑了声,睨她一眼,给她评了句“趁火打劫的奸商”。
吃酒的架势,倒是?乖乖缓了下来。
再度碰杯,兰殊抿了口大的,辣得?皱了皱眉,四顾环望了下这府邸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笑,“眼下这副场景,倒叫我?想?起我?曾经去过的一个?邻邦。”
兰殊托腮道?:“他们那儿的人不崇尚成婚,两人处的来就合,不则分,一年能换好几个?伴侣,相离时还有?个?很有?趣的传统,便是?如你我?这般,坐下喝一场酒,坦诚总结经验,期望在下一场邂逅,彼此不再犯以往的过错。”
秦陌的视线一过来,兰殊起了兴致,“你在放妻书通篇都盼着我?好,却没?说我?哪里不是?,这怎么能让我?在下一场姻缘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陌顿了顿,凝望着她,“我?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
“你的意?思我?很完美?”
秦陌低低地嗯了声。
兰殊眼中含起了笑意?,“居然说的这么好听?都不像你。”
秦陌看着她,勾起唇角,“你不是?说过我?喝酒之后,说话会好听些?”
兰殊怔了怔,“嗯。但我?其实想?听真话的。”
秦陌沉吟了片刻,“我?确实没?觉得?你哪里不好,我?只是?有?个?疑惑。”
“什么?”
秦陌的目光端详,看向了她一身宝蓝色的曳地长?裙,“原来你会喜欢明艳的颜色,为何以前都穿浅色?”
兰殊默了默,笑道?:“因为刚嫁给你的时候,我?发现清珩院颜色寡淡,以为你喜欢浅色。加之你当时对我?比较戒备,我?不想?碍你的眼。”
不想?碍他的眼?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秦陌眼底闪过了一丝沉痛,摇了摇头,“不会。”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明丽的颜色更适合你。你这样就很好看。”
他的唇角牵起了一抹笑意?,却有?些惨淡。
兰殊也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心口不自主?地抽了抽。
大抵是?一别经年,两个?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一时剖开心扉,才发现彼此,都不坦诚。
秦陌执杯与她的杯沿相碰,一杯饮尽,定定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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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语气有?一些玩味,有?一些怆然,“我?有?点犹豫,我?该不该让你说一说我?的不是??”
兰殊轻啧了声,“那可太多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陌道?。
兰殊笑了笑,短促的沉默,举起杯盏,看向了他,“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把成婚对象丢出门外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大度的。”
秦陌沉吟了会,捏了捏眉心,诚挚道?:“不然,我?让你用雪埋了我??”
他这话说的很认真。
兰殊道?:“我?才不担这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一壁释怀地笑着,一壁与他的酒杯相碰。
秦陌同她碰了杯,显然并没?有?她如此释怀,望了眼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呢喃了声,“愿老天爷惩恶扬善,日后,让我?替你挨一场冻。”
玉兰树下,兰殊听他这番虔诚的祷告,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两人把桑落酒喝完,兰殊抬头眯眼看了下天空,日光已经当头。
临近午膳时分,秦陌如约带她前往了醉仙居。
那一大坛子的酒基本都是?他喝完的,整个?人却还是?一副清醒自持的模样,面色如常。
兰殊提裙上车的姿势没?太摆稳,他在身后掺手一扶的动作,结实有?力的手臂,很是?稳当。
兰殊佩服他。
然秦陌已经成了外男,自是?不适宜与她坐同一辆马车了。
兰殊一人坐在了车上,秦陌骑马在车窗旁边一路跟随。
偶尔与她隔着窗帘闲谈两句,说的都是?彼此在外游荡时的见?闻。
秦陌的身形颀长?,一上马,更是?人高马大,走在马车旁边,足足比车窗高出了一大截。
为了能听清窗内兰殊的声音,他一直都是?躬着腰,侧着首的状态。
这样的姿势,一路过来,难免有?点受累。
可他从始至终眉头不皱一分,颇有?些甘之如饴。
秦陌从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隔着帘子见?不着人,下意?识想?引她多说几句,听一听她的声音而已。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正讲到?他曾在沙漠见?过海市蜃楼。
兰殊这几年游走过不少地方,就是?没?见?过海市蜃楼,一下来了兴趣,掀开窗帘,一双莹莹闪亮的眼眸,正对上了秦陌刀削的侧脸。
才发现,他竟为了同她说话,把腰弯得?这么低。
秦陌的凤眸狭长?,睫羽根根分明,眼见?窗帘掀开,近在咫尺朝她一看,似是?睥睨,又似是?,把她盛进了深邃的瞳仁里。
兰殊盯着他凌厉漂亮的眼睛,他目光里的她,总是?很清晰,就像照着她的模样,刻了上去。
秦陌见?她对海市蜃楼有?兴趣,轻咳了声,搜肠刮肚着,将他所见?的场景,尽可能描绘细致。
兰殊朝着窗台坐近了几分,双手撑在了窗台前,摆手示意?他后退,“我?能听见?你说话的,你坐正来。”
不然这样的坐姿,也太费腰了。
秦陌略有?沉吟,乖觉听了话。
兰殊在窗前探出了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就着他所说的海市蜃楼,闲聊起她飘洋过海的日子,甚至有?一次,在海上险些遇到?了海难。
兰殊说当时暴风雨猛烈袭击,他们的商船已经彻底失了方向,在海浪的拍打下左右摇晃。
所有?人都绝望了。
她那回却很奇迹地没?有?晕船,一想?到?这恐将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幕,她没?有?慌张,反而站在船舱的板上,随着船只的摇晃,跳起舞来。
“后来他们都说当时真以为我?疯了,但看到?我?这么疯,还把舞跳得?那么好看,又觉得?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兰殊笑道?。
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总归是?要比别人更能平静看待死亡的。
秦陌却并不能意?会她沉稳的心态,眼底划过了一丝深深的慌乱,经不住攥紧了手上的马缰,沉了声,“我?后悔了。”
兰殊只见?到?他嘴在动,扒拉着窗台,竖起了耳廓,“什么?”
刚不是?还说能听得?见?呢?
秦陌蓦然有?点无语,经不住被?她逗笑。
笑完后,又没?法再重复自己方才一时脱口的心声。
兰殊最开始出游的时候,秦陌曾试图掌控过她的方位,甚至有?找人一路跟踪,确保她的安全?。
可慢慢的,她离得?越远,他越发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自由。
若叫她知晓他暗地里把她当风筝一般牵着,只会增加她对他的厌恶。
后来,他真的松了手,强迫自己不去寻觅她的踪迹,也是?怕听到?的越多,会越忍不住想?去干预。
可如今听到?她差点遭遇险境,秦陌心口的那根弦就像嘣地一声断开,只恨当初没?直接把她捆回来。
秦陌再度弯下了腰,问道?:“以后,还会出海吗?”
兰殊道?:“出海是?为了淘金,我?现在可是?衣锦还乡,都还没?风光炫耀够呢,至少,得?等我?没?钱了以后。”
况且兜兜转转,兰殊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国家好。她本就想?成为,和公孙先生一样的,大周皇商。
秦陌略点了下头,看她一眼,浅浅笑了一下。
马车辘辘行驶一路,在醉仙居的门口停了下来。
兰殊戴好帏帽,掀开了车帘,刚冒出一个?遮挡着面容的倩影。
只见?车帘前方的落脚处,掷着一枚成团的绣帕。
秦陌翻身下马,正准备过去引她下车。
兰殊伸过来的手,却朝他递向了一枚裹着红枣的粉帕子,戏谑道?:“洛川王大人,我?发现和你出门不安全?,会受到?飞来之物的攻击。”
兰殊打开那帕子,只见?上头绣了两行情书。
秦陌抬起头,才发现集市两边的楼层上方,此时汇聚了不少掩着团扇的姑娘,正朝着他这厢瞧。
秦陌至今尚未议亲,满长?安觊觎他王妃之位的人儿,只怕能从朱雀大街的头,排到?西华门的尾。
自他勒马停在了醉仙居前,楼上便撒下了不少帕子和头花,但他一心朝着马车走去,根本没?注意?从他身边飞过的那些异物。
直到?有?人砸中了马车,却发现车上下来的,竟是?一道?女子倩影。
飞花自此停了下来,所有?姑娘仿佛都在探头观望。
“绣工不错。”兰殊道?。
秦陌下意?识想?要同她开口解释,张了张嘴,迎着她帏帽底下传来的促狭笑意?,又默了声。
兰殊见?他面露不喜,想?来是?不好张扬,捏着那帕子,温言道?:“小姑娘不都是?这样?看到?喜欢的人,就忍不住想?要对方知道?。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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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冒犯,但王爷也不必恼怒的。”
秦陌的重点也不知是?听在了哪里,倏尔问道?:“你也曾是?小姑娘,你有?给别人绣过这种东西吗?”
还真,也有?。
只是?那种上辈子曾在给他做的里衣内侧绣自己名字的事,兰殊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呢。
“我?都是?别人给我?情书的。”兰殊扬着下巴道?。
秦陌:“”
总归是?人家的一番心意?,随意?丢弃,太伤人心。
兰殊探手将那帕子往他怀里一塞,全?然没?有?注意?到?秦陌此时咬牙切齿的神色。
只不过她一个?转身,下一幕,头顶的帏帽,蓦然被?人从身后摘了去。
那一张惊人的芙蓉面分毫毕现地露了出来,兰殊美眸圆瞪,回过眸,秦陌却当着满楼姑娘的面,拉过了她的手臂,堂而皇之迈进了醉仙居的大门。
秦陌伏在她耳旁的声音低低,和着桑落酒残留的气息,“既是?好朋友,帮我?挡一下桃花,不为过吧?”
兰殊侧眸望着他的面无表情,忽而有?点不确定是?不是?他腹内烈酒的后劲已经上了来,“可我?的身份,不合适吧?”
哪有?叫前妻挡桃花的?
秦陌面不改色道?:“哪不合适?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就当我?余情未了,念念不忘,不是?更叫人无可指摘?”
兰殊:“”
这逻辑,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只是?当她干干一笑,忍不住好意?提醒旁人倒是?没?什么,万一这些谣言传到?了卢四哥哥耳中,她不知他能不能解释清楚。
秦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兰殊原以为秦陌昨日临时作诺请她吃饭,能订到?位置已是?万幸,不曾想?,他竟还订到?了风景最好的包厢。
兰殊推开窗,迎面就是?曲江。
她坐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挑挑拣拣地把醉仙居的新菜式点了个?遍,将菜单递向了秦陌,询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陌从方才就有?些心不在焉,神色郁郁。
兰殊也不知是?桑落酒的后劲,还是?因为她提了卢四郎,惹出了他一番爱而不得?的愁肠。
只见?他简单地扫了一眼,只道?:“鱼就不必了。”
“你不想?吃吗?”
秦陌微一摇头,道?:“很久不吃了。”
兰殊抬起一双澄澈的双眸,“既这么久没?吃,更该好好尝一尝。”
秦陌看向她的目光专注,“你不是?不能吃吗?”
兰殊笑道?:“你不必迁就我?的。”
“可你的朋友,不是?都会迁就你吗?”秦陌顿了顿,续道?:“单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当年梨园初见?她两个?发小的那顿饭,秦陌记忆犹新。
兰殊怔忡了会,“朝朝暮暮他们陪着我?不吃,只是?因为我?小时候霸道?,不许他们当着我?面吃我?不能吃的。然后他们习惯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秦陌却突然很想?,见?一见?霸道?的她。
兰殊道?:“也就这点迁就我?了,其他事,他们还是?很随性的,你也是?,随性就好。”
秦陌道?:“随性就好?”
兰殊狠狠点了点头,手捏着菜单,抬头看向他。
江上的春风,刚好穿过了窗台,正拂过秦陌的衣襟袖口,携带着他身上的桑落酒气,轻扑在了兰殊的鼻尖上。
兰殊凝望着他那双深沉的双眸,嗅着那涵盖了七年岁月的陈酿味道?,不由叹笑,“其实我?们之前多多少少彼此都有?些顾忌,上午在树下喝酒,说开了一些话,我?发现自己也有?不对。但现在你我?既已分离,成了挚友,不如坦诚一些,把话往坦白说。”
秦陌望着她,呢喃了声,“把话往坦白说?”
兰殊颔首。
也不知到?底是?腹中残留的酒意?,还是?一别经年的思念与渴望,一时间侵袭着秦陌的大脑。
秦陌望着她澄澈的双眸,俨然不再畏惧于他,显出一副有?意?交心的神色,心头不由一蹦,隐在袖口的手不由蜷缩,紧紧盯向了她,“可如果说坦白了,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还会同我?亲近吗?”
兰殊见?他的容色难得?露出了一点小心翼翼,不由心里生奇,唇角发笑。
眼下不过是?一条鱼的事而已,何况他什么样,她大抵不都清楚吗。
还能哪不一样?
兰殊信誓旦旦道?:“既然是?朋友,你什么样我?都会接受的。”
“什么样你都会接受?”
兰殊笑了笑,“自然。”
“不是?断袖你也会接受?”
兰殊下意?识回答,“自然。”
随而,她猛地一抬头。
四目交汇,兰殊目光停滞了瞬,唇角的弧度趋渐平直,“你刚刚,说什么?”
第080章第80章
“你刚刚,说什么?”
秦陌望着她骤缩的瞳仁,心口猛地一抽,双手不由?紧紧攥住,来抑制其间的阵阵发抖。
可话已经脱出了口,他也,不想再瞒她任何,“我不是断袖。”
秦陌竭力沉着嗓子,道:“我很早就发现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远离我。”
“我没有同龄的朋友。”
“我也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
“我不喜和别人靠太近,但每回听到你平缓的呼吸声,我总是很安心。所以?,我没舍得”
秦陌自?小寄人篱下,周边的同龄人,都?因为他是质子,从不与他交心。
他也不敢轻易信任别人。
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么与人相处。他会维持表面的和气?,却不懂如何放下戒备,同人交心。
是以?当他遇到了一个令他卸防的人,他下意识不希望,因为他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而叫她心里生出?隔阂,从而变得小心翼翼。
可她还是离开了他。
兰殊失声了会,垂下了眸眼,“可你和我说过,你喜欢卢四?哥哥。”
秦陌苍凉地笑了声:“我原以?为那?是喜欢。”
可他原也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原以?为他不敢直视四?哥是害羞,其实只是他误会了自?己是断袖的,羞耻。
他原以?为喜欢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有那?种心思,就不会梦见?,但只要盼着对方过得好,能不能在一起什么的不重要。
后来才发现,喜欢,不是偶然梦里的误闯,而是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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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除了那?个人,谁都?不要。
兰殊凝着他神色,没有丝毫作伪,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你不喜欢卢四?哥哥?”
秦陌摇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他苦笑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误会。”
他的笑容惨淡,透着无尽的悔恨,诚然不是在扯谎的样子。
兰殊有些呆滞,太阳穴嗡地一声,脑海中一团乱麻。
她并不知晓是这一世同上一世出?现了偏差,导致了秦陌的心思发生了转变。
还是他,一直都?不是断袖。
可怎么会呢?
兰殊不由?问道:“你误会了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秦陌道。
兰殊凝望着他一副有难言之?隐的神色,目光又十?分诚恳地将她看?着,通过他俩对桌而坐的状态,一时间,又将他与前世的他区分开来。
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毕竟不是那?个他。
她也没有办法,去质问眼前的这个人。
秦陌见?她神色微敛,不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会不会生气?,我瞒了你这么久?”
瞒着她,跟她亲近,和她同寝了这么久。
兰殊顿了顿,脸色仍有些泛白,唇角牵起了笑,“人心既是肉长的,会变,也情有可原。我又不是非要你怎样?”
秦陌低喃了声,“我没有变心。”
兰殊微微蹙起眉梢,四?目再度交汇,秦陌轻启贝齿,屋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
秦陌转头一看?,只见?邵文祁跟随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门前。
“我来晚了,楼里没了位置,听说师叔和师妹在这,不知能否让我蹭个饭?”
兰殊恰好被那?阵敲门声,勾回了心神,转眼,邵文祁已经?迈进?了门。
她看?了秦陌一眼,干咳一声,起身上前打起招呼。
三个人往桌上一坐,之?前的话题,自?然不宜再聊。
其间兰殊的目光时不时与秦陌触碰,她不由?自?主去觑他,可一迎着他真诚的视线,兰殊又只能干干一笑,默然埋头扒饭。
饭毕,邵文祁同兰殊温言道:“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东市看?货?同人约了什么时辰?”
兰殊哎呀了声,好似差点忘记了这一件重要的事情,轻拍了拍额头。
“我刚好也去趟东市,一起走?吧。”
兰殊应了声好,转头,看?了眼秦陌,忍不住问道:“你的酒意可散了?”
秦陌顿了顿,“我没有喝醉。”
兰殊笑了笑,指向了屋门口,“那?我和师兄先走?一步?”
秦陌喉结滚了滚,眼前的两人,已经?起身同他作别。
兰殊一转身,便?快步跟着邵文祁,朝着楼下走?了去。
秦陌望着她的背影,就像逃出?了牢笼的金丝雀。
是他从未见?过的轻灵。
秦陌喉结一沉,那?些经?年累月的思念,在他喉间处缓缓下落,就像是自?知出?了口,只会成为女儿家羽翼上的负担,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她终究,只是他的前妻了——
在秦陌的眼中,兰殊离开的步子是轻快的。
在邵文祁眼中亦是。
只是出?了雅间的门后,变得尤其的快,颇带了点,心神不宁的感觉。
东市最大的布行里,邵文祁正同掌柜的敲定了一批新的货物入库,转眸,只见?兰殊站在了展柜前,手搭在一匹月白色的绸缎上,三魂七魄,没有一个在家。
饶是兰殊很想告诉自?己,这一世与上一世不一样很正常。
秦陌方才与她坦白的每一句话,还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兰殊不可避免地去仔细回想,上一世,她发现秦陌与卢四?哥哥的关系,是在他做了摄政王以?后。
如果?他像他所说的,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又怎么会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保卢四?哥哥的周全?
他还为了他,左手受了一道毒箭,沉睡了好几天。
难道只是为了报恩吗?
她也是这一世,才知晓卢尧辰,是秦陌的恩人。
可若是为了报恩,卢四?哥哥为何会在床前守着昏迷不醒的他,还牵住了他的手。
还在她不小心闯进?门撞见?时,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还将她带出?门,恳求她不要生气?,恳求她守口如瓶,同她说,他也是最近才明白了子彦的心意。
而她,犹如遭到了晴天霹雳,大受打击,紧接着,弟弟与姐姐死?亡的真相一个个接踵而至。她为了维持住自?己王妃的地位,给家人报仇,便?一直没敢同秦陌翻脸。
也没能,开口去问他。
上一世,她确实没有从秦陌口中,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卢尧辰。
这一世,她一开始就戳穿了少年的心思,也得到了他的回应,便?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但他现在却说不是,甚至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兰殊的思绪,一时有些凌乱不堪,她想了好久,仍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不由?晃了晃脑袋,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息。
她上一世真得死?的太突然了。
却不知这一世,有没有可能,将一切弄明白。
兰殊垂了眼帘,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需要,尽快赶在端午节到来之?前,入宫面圣。
她想事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邵文祁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兰殊浑然不觉。
邵文祁衔着笑意上前,本想从身后轻拍她一下,唤回她的神思,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掌心抚上的那?匹锦缎,他的眼神一暗,停滞了步伐。
这一匹叫兰殊不由?停下脚步的锦缎,纹路与她在船上同秦陌重逢时,洛川王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秦陌的穿着素来喜好深色,很少穿过这样明亮的颜色。
他的样貌本就十?分出?众,搭配这样的衣服,恍若天人,不经?意回眸,便?是惊鸿一瞥。
兰殊那?天夜晚的所有举止行为,在外人眼中皆是端雅淡然。
可秦陌下船之?后,邵文祁曾见?那?一夜,船顶上,小师妹屋中的灯火,一夜未眠。
兰殊勾回了神思,回过眸,猝不及防看?到师兄站在了自?己身后,不由?愣怔了下。
邵文祁默然注视了她一会,和颜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在盘算我这回该进?的货样。”
“那?,你想好了吗?”
“我再想想。”
邵文祁温和地笑了笑,走?上前,伸手握起了她掌下的那?匹月白色锦缎,“小师妹喜欢这种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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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望向那?匹布,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短促的沉默。
邵文祁端详着,分析道:“感觉这个应该能卖得好,这样的纹路颜色,任哪个儿郎穿了,不得夸一句风流才俊,一表人才?定能迷倒万千女儿心肠。”
兰殊两撇蛾眉微微朝中心聚拢,沉吟了会,伸手将那?匹锦缎从他手中抢过,放回了展柜中,摇了摇头,“太骚包了。”
“我还是喜欢低调的。”兰殊仰起头,转身离去——
今天的这场生意,兰殊颇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谈成。
她只好同布行商家再约了一个时间。从布庄出?来之?后,兰殊本想回家歇息,邵文祁有意购置新的店铺,开口邀请她一同过去把关。
兰殊最近也想买几个新铺子来添置家产,便?欣然与他前往。
两人走?到了东市的中心地带,邵文祁看?上的香料铺子就在这儿,走?至门前,他四?顾环望,先是噙笑赞许了一下店面的朝向与位置,而后迈步走?进?门内。
兰殊紧随其后,却没有留神那?较其他门面更高了一截的门槛,险些被绊倒了一下。
邵文祁及时回头,伸手掺住了她。
师兄向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风姿,比起那?些成天到晚只喜欢舞刀弄剑的武夫,身形自?然更为削薄,手臂也没有那?一股杀伐的暗劲。
兰殊一搭上他友好的手腕,脑海中闪过另一双结实的手,下意识觉得师兄有些偏瘦,应该再多吃一些。
兰殊好心与邵文祁提议,只见?邵文祁似是头一回听人这般建议,不由?拎起眉梢,略有玩笑道:“我只要能背得动新娘子下花轿,不就很合格了?”
兰殊怔忡了会,才回味出?自?己的审美有些奇怪的定型,唇角浮出?一抹干干的笑意,与师兄一同笑了笑,不由?心想,说的也是,师兄又不打打杀杀,确实不需要太强壮。
而兰殊所能想象到邵文祁成婚后的样子,定然也是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什么事都?是好商好量。
不会像某些人,一言不合,就凭借体格力量的压制,轻而易举把人锁在怀中,不是亲就是啃,连想逃回娘家置气?都?不成。
兰殊甚至想象不出?师兄会把一个姑娘抱在腿上的样子。
邵文祁俯下身,低头着意看?了看?那?门槛,温言道:“看?来买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一改这门槛了。”
兰殊道:“其实注意点也还好,是我没留神。”
邵文祁:“可它都?把你绊了,自?是留不得的。”
兰殊不由?笑道:“师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铺子的新主人呢。”
邵文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含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恰在这时,门槛外,一名身穿绛紫色长裙的女人,通过侍女的掺扶,走?下了马车,正来到了邵文祁面前。
邵文祁听到脚步声,一转头,脸上的温润,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兰殊只见?来人身上妇人的装扮,年纪已然不小,姿容却还是风韵犹存,眼窝深邃,鼻梁高耸,颇有些异域美人的仪态。
转而听到邵师兄,喊了她一声“阿娘”。
兰殊微微一怔,竟不知邵文祁的母亲,原是一名异族女子。他完全生得像是地道的中原人。
那?妇人朝着邵文祁略一点头,其间掺着一些不冷不热的生分,转而,目光朝着兰殊看?了过来。
兰殊连忙福了一礼,再抬首,觑向了他俩的面庞打量。
大抵是平日邵文祁的气?质过于温和,从未令人觉得他的骨相有半分异域的凌厉。
这会儿两母子站到了一块,兰殊倒也从他们相似的眉目中,看?得出?是亲生母子。
只是邵夫人扫过她身上的视线,有些冷淡的审视,令兰殊一时间感觉,师兄温雅的脾性,可能是遗传了父亲那?边。
邵文祁的面色显然有些意外,也算不得自?在,一行完礼,开口询问:“阿娘何时入的京?”
邵夫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下,蜀川的节度使端午入京,家中镖局帮忙运送上京的贡品,她许久没有来过长安,就顺道一起过了来。
“听于管家说你要买这间铺子,我便?过来看?一看?。”
话音一圃,邵夫人将视线又朝兰殊身上挪了一下,这一眼,逐客令明显。
兰殊想来他们母子多年未见?,应当有不少私话要说,便?忙不迭找了个托辞,识相告退。
邵文祁本想带她一起仔细看?看?这香料铺子,眼见?兰殊的倩影就此离去,不由?目光遗憾的追寻了片刻。
转眼,邵夫人的目光凛凛而来,“这就是于管家说的,一直缠在你身边的那?位,成过婚的女子?”
她此前收到书信,得知邵文祁身边多了个弃妇,严令家仆递话,命他不许与这等女子往来。
他竟是不听,还跟到了长安来。
邵文祁顿了顿,“崔师妹没有缠着我。”
邵夫人冷笑了声,“长得是不错。”
也怪不得他动心。
邵文祁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闻声默然。
邵夫人看?了他一眼,抿直了唇,“我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之?前要你先立业,搁置了你的婚事,你现在想成婚,我不会反对。但,成过婚的,不行。”
邵文祁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就被她无情打断,“你读了这么多的书,门当户对四?个字,总不至于不懂吧。”
她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邵文祁凝着她不容置喙的神色,一时间暗下双眸,良久,“我只觉得我配不上她。”
邵夫人的神色一下恼了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要逆我?”
这熟悉的威压一来,邵文祁下意识没再出?声。
邵夫人见?他面容恭敬,眼底却划过一丝不知悔改,不由?眯缝了双眸。
果?真如下人所言,鬼迷心窍了?——
这一夜,窗外,月色撩人。
今晚榻上的男子,连着数日留宫忙碌,难得归家,吮她的动作有点凶。
她仰着脖子,微微皱了皱眉,他抬起首,伸出?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颌。
“崔府有两个嫡系子弟意外死?在牢里了,你知道吗?”
她的背脊僵了瞬息,仰头望着他平静如水的目光,却仿若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打在了她身上,化作一身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
而他似是知道她心虚了般,一把扯开了她的裙带,手掌抚过她的后背,将那?藏匿的香汗,尽数擦干抹净,继而拦腰,将她抱到了腿上。
她总感觉他察觉到了什么,隐而不发,一直有些讨好地迎合,以?至于素日不肯让他尝试的姿势,这回,也统统满足了他。
事后,他抱着她入了浴桶,兰殊体贴地拿着帨巾帮他擦拭脖颈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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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仁极黑,看?着十?分深邃,眼角带着尚未褪去的情愫,泛着暧昧的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桎梏,质问道:“为何?”
兰殊微微一愣,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短促的沉默,垂下眸眼,咬牙痛声道:“他们该死?。”
他们害死?了启儿,她如何能不叫他们以?死?抵命呢?
他顿了顿,将她的双手拢在了掌心,坐在浴桶,从身后搂住了她,良久,沉声道:“没事了。”
她又是一愣。
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将她买凶杀人的事,给她遮掩下了?
堂堂洛川王高风亮节,竟也会徇私枉法。
她默然着,提了下唇角,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紧紧抱着她,认真道:“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兰殊低低应了声,却侧眸,避过了他的视线,静默须臾,几不可闻道:“你包庇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还是因为我是你的王妃?”
你的王妃,如何能是杀人凶手,成为你走?向权力最高处的污点。
身后的男人没有听清,忙贴近她的鬓边道:“你说什么?”
她摇头嗤地一笑,蓦然回头,隔着氤氲的水汽,盯着他冷俊的眉眼看?,“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你了,你会放我走?吗?”
他俩经?常会闲聊各种假设,他习以?为常,凝着她,“不会。”
她皱眉笑道:“那?你要我俩当一辈子的怨偶不成?”
“那?你是想我放手?”
她默然片刻,语气?忽而变得凝重起来,颇有几分认真,“真到了那?样,与其相互折磨,不如各自?安好?”
他望着她眼底骤然消逝的光芒,以?及唇角那?一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心里不由?抽了抽,忍不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可我舍不得。”
“你要我怎么放?”
我既已牵过了你的手,这辈子,永远永远,都?不会想松开了
秦陌倏然在榻上睁开眼,喉结微动,撑腰起身,只觉得嗓子里一阵难以?克制的苦涩上涌。
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了声。
正是个应景的梦。
眼下的他,何尝不是既知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又万分舍不得呢?
该当如何。
秦陌坐在床榻上,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待得整个人的心绪从无边的酸涩中缓缓醒转,再回想方才的梦境,心中的古怪感越来越深。
起初他的梦境总是很乱,就像散落在地的拼图,一时不知从何抓起,只能一张一张的捡来看?,可运气?不好,拿起来第一张,活色生香,以?致他以?为这只是一幅简单的春宫图。
可看?久了,随着每一场梦境越来越清晰,秦陌突然觉得,那?幅拼图,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的他和她。
可他为何会发这样的梦呢。
秦陌垂眸沉思,久久未动。
直到元吉打来了盥洗的水,提醒他陛下昨日来过口谕,要他今日入宫一趟。
秦陌整装束发,策马进?入皇城驰道,翻身下马,疾步朝着御书房方向而去,远远在台阶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俏影。
她款款从御书房走?出?,回眸轻笑,福身请送她出?门的刘公公止步,转而,径直穿过了旁边的白石长廊,朝着后宫的方向离去。
秦陌大步流星迈入了御书房,李乾正好在桌前抿了口茶水,一见?他进?门,不待他开口询问,先主动提及兰殊刚刚向他推举了西域的一种良马。
早在兰殊入京之?后,便?请赵桓晋为她写了一份恳请入宫面圣的呈文。
刚好李乾今日得了空闲,便?一早叫赵桓晋把人领了来,召见?了她。
李乾明显对她所提的战马很感兴趣,抓着秦陌的手询问:“你上回不是坐弟妹的船回来的吗?看?到那?马了吗,感觉如何?”
秦陌了然兰殊原是过来与李乾谈生意的,便?将所见?一切如实相告,其间不乏有几句不着痕迹的赞美之?词,李乾听了他的感受,愈发对那?马匹有了好感。
“明儿个我就叫弟妹牵到梨园马场来给我看?看?。”李乾和颜道。
他一口一个弟妹,仍旧未改称呼,秦陌有心提醒,话到口边,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这感觉就像是偷了什么东西,有点心虚,有点窃喜。
秦陌提了提唇角,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买战马是一笔大开销,陛下不怕惊动内阁?”
户部,以?及国库,都?扎着内阁的人。
“不是现在买,弟妹只是给朕看?个样品,若是满意就先给她付一笔定金,她去养马场培植,届时要买了,就可直接供货。一笔定金,朕的小金库还是有的。”
秦陌想起她辛辛苦苦栽培的新品小马种,忽而觉得公孙师姐真是没白教?,她当真有做生意的头脑。
引进?新的战马对秦陌百利而无一害,秦陌颔首认可,见?李乾起身走?向了批阅奏章的案几,循步跟上,站在案几前,准备将他心里的要事说上一说。
岂料,秦陌刚一开口提出?下个月的端午宫宴,他想亲自?领兵布防,掌握人员进?出?的动向。
李乾不由?露出?揶揄的笑意,“你这莫不是知晓了弟妹要来参加端午盛宴,就想着亲自?给她保驾护航?”
秦陌蓦然睁大了双眼,“她要来参宴?”
秦陌心里一下发起了慌,沉声道:“可我明明和岚姐要求过,不要在□□女眷的邀帖上,添她的名字。”
端午盛宴是宫廷大宴,不论是前廷的郎君才俊,还是后.廷的女眷名媛,京城各大高门世家,说得上名号的,基本都?会受邀进?入梨园。
乌罗岚听闻兰殊回了京城,本有意邀请她入席,可秦陌坚决反对。
李乾蹙起眉梢,“你不想她去?为何?”
秦陌默了默,平复了一下心绪,转过首,淡漠道:“怕见?了尴尬,被人当谈资。”
李乾眉间皱得更甚,笑了笑,虽不信他是这么小气?的人,也说不上他这个理由?有什么具体的不对,只能温言同他抱歉道:“可刚刚弟妹同朕明言要求她要参宴,而朕,已经?答应了她。”
秦陌神色一滞,语气?不经?意携了一缕责备,“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李乾见?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发慌,并没有介意他的苛责,只默然片刻,沉声道:“因为我和她,曾有个三年之?约。”
秦陌目光一顿——
兰殊十?五岁嫁给秦陌那?年,秦陌为了让她讨厌她,给她受了一场气?。
而李乾为了宽抚她,曾许过她一个承诺。
只要她在秦陌身边待够三年,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道义,他都?会帮她实现。
时隔今日,兰殊再提此事,李乾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要他即刻答应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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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购买战马。
可兰殊却说她对自?己的马匹有信心,不需要用?承诺来强求生意。
她所求的,是她想参加端午盛宴,还想,在宴上献出?她精心安排的一场节目。
盛宴会有许多表演进?献,各大世家都?会争相哄得龙颜一悦,找寻有能耐的艺人演出?。但不是每个节目都?能上,要通过内务府的精心挑选。
兰殊发现自?己不在盛宴的受邀名单内,便?同李乾提出?了要求。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天子一诺珍贵,她就这么用?了,难免不叫李乾生出?好奇,“你为何如此想出?席?”
兰殊默然了会,恭敬道:“这场盛宴,大周的四?方大吏都?会来,若能在盛宴进?献节目,名声一定大涨。民女最近在做丝绸生意,安排的,也是一场呈现丝绸之?美的艺曲。”
“所以?,你这是来借朕的场,宣扬你的货?”李乾笑了起来。
兰殊点了点头,拱手道:“此事可有违背纲常伦理?”
“那?倒没有。”
“民女求陛下成全。”——
四?月的长安,杨柳的白絮交汇,飘荡在了半空之?中。
皇城驰道两边,朱墙高耸,映着半空中那?些白毛,一阵和风拂过,恍若晴空万里,落下了一场斑驳的飞雪。
秦陌站在后省出?宫必经?的宫门出?口,肩头上布满了白絮,神色微沉。
秦陌从来不知李乾与兰殊的三年之?约。
当李乾将这事剖开如实相告,秦陌的心口宛若飞来了一柄利刃,扎得他听见?了心底血流的声音。
所以?她最开始那?般伏小作低留在他身边,都?是为了这份天子之?诺?
她与他之?间的缘分,万般竟都?是强求。
而她不惜用?上这份辛苦三年换来的承诺,也要出?席端午盛宴,秦陌自?知不该阻扰她,打乱她一心立业谋求上进?的规划。
可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他在船上的那?场梦境,想到那?一柄突如其来的利箭。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在进?入后省的第一道宫门前,停了下来。
兰殊难得入宫,走?出?御书房后,便?前往后省,给章肃长公主请了个安。
出?来时,外头的和风煦日,已经?将杨柳絮吹成了满地的落头雪。
兰殊不喜飞絮拂面的感觉,告别了坤仪宫送她出?门的安嬷嬷,便?兜头戴上了帏帽,莲步轻移,朝着皇宫外走?去。
过二门,通风巷口拂来了一阵清风,将兰殊的帏帽帘吹得翻飞而起。
她按住帽顶,避风挡了瞬间,迈过朱红门槛,只见?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长身玉立在前。
便?是不见?帏帽底下的芙蓉面,那?一抹杨柳腰,惊鸿影一出?现,秦陌一眼便?认出?了她。
兰殊抬起首,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是有意在等她,不由?朝前靠近了两步,掀开帽帘,勾起唇角,温声道:“这么巧?”
话音甫落,兰殊注意到了他肩头的白。
却不知他在这儿呆了多久,鬓边与肩上落满了白絮,宛若历了一场风霜,开起口,嗓子也有点沉,“去给母亲请安了?”
“嗯。”兰殊忍不住伸手,帮他拂去了那?些飞絮。
“她确实很想你。”
“所以?我给她带了好多东西孝敬她。”
“果?然比我孝顺。”
兰殊闻声付之?一笑,朝前走?去,行了几步,回首却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双眸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兰殊见?他不走?,“怎么了?”
秦陌默然片刻,道:“你一定要参加端午宫宴吗?”
兰殊一顿。
秦陌走?上前来,凝向了她的眼睛,哑声道:“可不可以?,不去?”
他的目光莫名的恳切,望得兰殊心口不由?抽了一抽。
一场春风从兰殊的身后扑面而来,轻轻拂过了她的帏帽帘,扑向男人宽敞的朝服广袖。
满城的白絮漂浮,围绕在他们身旁,两人的衣摆在风中轻缓飞舞。
兰殊望着他的目光,仿若透着一丝真真切切的乞求。
须臾的沉默,她轻启朱唇,熟悉的清甜嗓音缓缓浮了出?来,“你是怕我俩出?现在同一个席上,遭人闲言碎语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不把那?些话放心上就好。”
秦陌默然片刻,没有反驳,只问道:“就这么想去?”
兰殊笑了笑:“当然想去,这可是我扬名赚钱的大好时机。”
“这么喜欢赚钱?”
兰殊继续笑道:“赚了钱,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啊。”
“所以?,跟了我三年,也是为了家人?”
兰殊不由?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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