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陈秋白上完了课，晕乎乎地走出营业楼。刚转进家属院，忽然瞧见一个阿姨推着一辆破旧的三八大杠往台阶上走。车后座绑了几个尼龙袋子，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一个男孩跟在车子后面，弓着腰扶着袋子，看上去有点像凌云。

陈秋白悄摸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自己家楼下。男孩一回头，果然是凌云，前面推车的正是他的母亲冯友娣。

凌云看见陈秋白，略微有些不自在。

冯友娣倒是十分热情，冲陈秋白打了个招呼，脸上喜滋滋的：“大闺女回来了，正好要去你家，给你们送棉花来了！”一边说一边把车后座的尼龙袋子卸了下来。

陈秋白虽然觉得别扭，还是跟他们一起把棉花袋子拎上了楼。

这会儿李丽君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客厅门口有响动，出来一看，见女儿把凌云和他的母亲冯友娣带来了。她连忙迎上去，招呼他们进来坐。

冯友娣站在门口没进门，把手里的尼龙袋往地上一放，说：“李老师，给您家送点棉花来，选的都是最好的，已经晒好了，你给大闺女棉条被。”

李丽君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家里有被子，今年亲戚也给了棉花，你们自己用吧。”

冯友娣说：“往回拿也不方便，您就收下吧。”说着就把尼龙袋子堆到了进门右手边的鞋架旁。

李丽君一边客气一边邀请冯友娣进门：“快进来坐，喝点水，咱一块儿吃个中饭。”又对陈秋白说：“露露，给你姨和凌云倒水去。”

陈秋白进了客厅倒水，冯友娣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刚在坡里地里。干完活，一身土，不进去坐了。”

李丽君还是把母子俩往家里让。

陈秋白倒了两杯水，看见冯友娣和凌云还站在门口，只能把水杯往门外递。

凌云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冯友娣也接过水杯，上下打量着陈秋白，越看越喜欢：“大闺女可真俊，长得随她妈。”

李丽君笑说：“您可真会说话。”

冯友娣也笑：“您收留了凌云小半年，我见人就说遇着菩萨了。”

李丽君说：“凌云这么好的孩子，谁见了也不能袖手旁观。”

冯友娣叹了口气：“是好孩子，就是生错了人家。”而后忽然提高音量，好像是故意叫别人听见一样：“都说我这当妈的心狠，把儿子丢在这里。我是想着，云总归是他爸亲生的，他再怎么混也不能打死他大儿，我那会儿要是留下来，真的要被他打死了。”

冯友娣一摊手，神色垮下来，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相：“再说了，我身上一分钱没有，自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难找，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李老师您说说，我哪里能带着他？”

“您这是去了哪里啊？咱们屋里说吧。”李丽君抬手往屋里一让。

冯友娣往门里站了站，还是没往客厅走，声音压低了一些：“娘家那边没有我的屋了，去亲戚家住了几天，人家也不愿意留。我这不就只能去城里，给人家饭店里洗碗扫地，赚了几块钱，这才没饿死。”

“你也是受苦了。”李丽君喟叹说。

“孩子没受苦我就放心了。”冯友娣说着，朝客厅里一望，一脸羡慕道：“您家里真好咧，凌云在您家住了半年，真的享福了。”

李丽君客套说：“还将就吧，您吃了饭再走吧，我都做好了。”

冯友娣摆着手往门外退：“不了不了，家里也做好饭了。”

李丽君又说：“那就进来坐坐，喝杯茶，哪有来了一趟不进门，站门口说话的。”

冯友娣说：“真不坐了，吃了晌午饭，坡里还有活儿，这就得回去了。”

李丽君让了半天，冯友娣还是没进门。

李丽君瞅着母子俩要走，连忙去厨房里装了些鸡蛋面条，又从冰箱里拿了块猪肉，追到楼下，硬塞给冯友娣，叫她带走了。

这之后，冯友娣又来了大院几次，每次都是推着车子来卖豆腐。不管生意多好，她都会给李丽君专门留一块，李丽君给她钱她也不收，最后两人总要推让一番。有时她不来镇上，就叫凌云把豆腐送过来。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邻居们的乡下亲戚送来了些土特产，阿姨们天天在大院露台上晒玉米花生大豆。凌云隔三差五来送豆腐，每回都能遇见她们。他在陈秋白家住了半年，这些人都认识，每次都要婶子大娘的喊一圈。

邻居们笑着答应着，一等他走，总要议论几句：“这么好看的小子，学习又好，怎么舍得打。”

有时妈妈也会跟着她们感慨几句。陈秋白有回听见了，又有点不高兴。

第二天的自习课上，陈秋白想着妈妈和邻居们的话，忍不住盯着凌云看了会儿。

平心而论，的确是很好看的男孩子。前阵子，班里的女生偷偷评选过学校里的帅哥，凌云和夏宇的得票不相上下。夏宇的女生缘其实多少有些大院光环的加成，但凌云是真的帅气。眉目清爽，鼻子挺拔，鼻翼上有颗小小的痣，看上去灵巧生动，脸颊的线条很柔和，嘴唇的形状也精致，连条纹路都没有，像果冻一样。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眼睛是内双，眼神看上去有些冷漠。

陈秋白看着他，又拿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认真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好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