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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 黎青燃 19839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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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先野先行者,终横尸于野。

无论南都怎样暗潮汹涌,百姓们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街头依然人声喧哗,热闹非凡,玉藻楼也一如既往地宾客盈门。

一夜未能好眠的方先野与仆人何知走出玉藻楼,何知拎着个双层的食盒,食盒里装着玉藻楼刚刚出炉的点心,温热的食盒外壁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们走出玉藻楼的大门还没几步,便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突然冲出来,抢走何知手里的食盒抱着就往前跑。

何知愣了一下,便怒喝道:“小兔崽子!”

他气愤地追出去,但那孩子没走两步手便一滑,食盒掉在地上盒子滑开,点心滚落在路边沾上泥。但是那孩子抓住脏兮兮的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嚼也不嚼就往下咽。

何知和方先野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看到这两个人过来就立刻跪倒在地上,边磕头边道:“贵人……我太饿了……别打我……可怜可怜我……”

何知正准备撸起袖子,方先野却制止了他。他蹲下去看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大概六七岁的年纪,正月的料峭寒风之中只穿了件破烂的单衣,冻得脸色发紫,手上腿上尽是冻疮,还流着脓水。望着他的眼睛颤抖着,满是畏惧。

方先野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的父母呢?”

小孩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死了……”

“怎么死的?”

“我家是申州的……遭了旱灾,逃荒来的……结果赶上皇城打仗……我爹有天出门……不知道怎么就死在路边了,前些日子我母亲也病死了……我……大人我真的……我太饿了……”

小孩说着说着就哭了,泪水从他皴裂的脸上流下去,他用生了冻疮的手去擦眼泪,然后被面前的贵人握住了手腕,小孩满面泪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方先野注视着这个孩子单纯而柔弱的眼睛,他一瞬间想起来春风得意的林钧,想起宁乐殿里穿着华贵衣衫高深莫测的年轻皇帝,他打了个寒战,从心底里涌出一种恐惧。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都在想些什么?他被什么迷住了眼睛?

在此刻权力漩涡突然变得遥远,他想起南都内乱时,从街上走过时路边残缺不全,面容痛苦的尸体;想起来在云洛两州时,战场上的烟火和为矿场、马场服役的百姓。

他仿佛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似的,突然觉得不认识自己。那道圣旨仿佛是一个诅咒,从接到圣旨开始他便坠入矛盾的深渊,以至于忘记了一些事情。

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入仕的。

皇上和林钧口中没了段胥之后的“迟早收复”,便是迟一年、两年,也是黄金万两,白骨森森,无数百姓肩上的重担。座上之人或许不痛,可世界不止皇宫这么大,也不止南都这么大,三十六州,万万百姓中有多人付得起这个代价?

大梁就付得起这个代价吗?

他在户部时便见识过战事烧钱之快,仗再打下去掏空了大梁,还有什么盛世可言?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地以“救人”之说辞,行杀人之事?因为这朝廷是个权力斗争的泥潭,动荡之中人人皆为保全自己的荣华,他便也不知不觉也脏了吗?

方先野闭上眼睛,片刻之后长叹一声,他对何知道:“再去玉藻楼买两份一样的吃食,给他一份,然后把这个孩子带回府上。”

何知愣了愣,挠着头道好,就转头跑进了玉藻楼里。

方先野站起身来,在初春微寒的阳光里,他望向远处那巍峨的宫殿,那宫殿披着一层金光,灿烂恢宏。他的目光慢慢冷下来,冷得仿佛寒冬腊月的冰面,最终悲凉地笑了笑。

在这个时节,他不得不承认,段胥的命比他的重要。

这是他惹出来的祸,他不能让段胥因此而死。

段静元路过父亲的书房时,便看见那扇深色的檀木大门紧闭着,一般都是她父亲来客人才会如此。她想今日没有听说父亲有什么朋友来访啊,便有些好奇地往那房门走过去,刚走没两步便看见父亲的书房门打开,一个戴着帷帽的人从中走出。

父亲神色凝重,看见段静元时面色一沉,刚想斥责便见那带着帷帽的人伸出手来制止,道:“我正好要找段小姐。”

段静元便有些惊讶,这个声音她最近太熟悉了——这是方先野啊。

方先野朝她走过来,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道:“多谢段小姐新年的饺子,我来还食盒。”

段静元观察着父亲的神情,从方先野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便惊诧道:“哇!这……这是我最爱吃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方先野似乎轻轻笑了一声,道:“带我去见见你哥哥罢。”

段静元探头见父亲也没有阻止,便答应下来,带着方先野去了段胥的皓月居。段胥的房间里燃着炉火十分温暖,他仍在沉睡之中,盖着厚厚的锦被,在昏沉的日光中面无血色而瘦削,像是个纸片人似的。

段静元站在段胥床边,叹道:“三哥时醒时睡,高烧不退,总是迷迷糊糊的。前国师大人介绍了有名的大夫来,说是有法子能让哥哥好起来,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

“一些时日是多久?”

“大夫也没有细说。”

方先野点点头,他道:“死不了就好。”

这话过于直白,让段静元有些生气,不过她还是压下脾气道:“三哥这次回来原本身体就不好,沉英战死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他很疼沉英的。”

方先野不置可否地一笑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明明也不期望什么,却总是把别人的命运或者不幸,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段静元观察着方先野的神色,她好奇道:“你和我三哥……你们关系很好吧?”

方先野抬眸看着段静元,想了一会儿便道:“算是罢。你三哥在这世上只有别人亏欠他,他不欠任何人的,不过很快他就要亏欠我了。”

以后的天色明,就留给他去看了。

段静元流露出迷惑的神色,她听不懂方先野在说什么。怔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决定先把埋藏在心头的猜测问出来:“方先野……你是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啊?”

方先野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段静元,若有所思道:“所以段小姐送我饺子,是觉得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段静元噎了一噎,急道:“也不一定是同父异母啊!那或许,你也可能是我爹的干儿子,义子之类的。”

“你希望我是你的亲哥哥,还是只是干哥哥呢?”方先野问道。

“……什么我希望!你和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嘛!”段静元瞪起眼睛,只可惜耳廓是红的,看起来色厉内荏。

方先野望着她的神情半晌,抿起唇有些悲伤又温柔地笑了,他道:“大概算是义子罢。”

段静元闻言松了一口气,她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方先野却想到了什么,喉头动了动,望着段静元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哥哥?”

段静元和方先野的目光对上,片刻之后她突然有些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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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拉扯着床帏喃喃道:“你又没有认到我家去,你这是占我便宜。”

方先野目光灼灼,他握紧了拳头,只是沉默着定定地凝视着她。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段静元撇开目光又移回来,望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哥哥。”

她的声音仿佛玉珠落进瓷碗里。

哥哥。

方先野仿佛看见了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她从小就爱漂亮,扎着团子小髻,身上挂着铃铛。只要远远看见他就会张着胳膊跑过来,一路叮叮当当的脆响,然后脆生生地喊着——哥哥!抱我!

——哥哥你好厉害,你会写全天下最好的文章,你将来一定是状元郎!

那个小姑娘坐在他的膝头,他给她扎着辫子,她玩着折纸一边说——静元长大了,要嫁给哥哥!

后来事隔经年,初到南都住在金安寺中的他,某日听见一个姑娘呼喊娘亲的声音,一转头便看见了长大的段静元。她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笑着提着裙子,沿着宽阔生了青苔的石台阶一路跑上去,与他擦肩而过。她满目笑意便如儿时般,跑进阳光烂漫的融融春日里。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即便她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她总是和段胥提起岱州的“哥哥”,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记得他的人了。

只不过她没有认出他来。他还以为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听见她叫他一声,哥哥。

段静元睁大了眼睛,她拉住方先野的袖子,惊慌失措道:“你……你怎么要哭了。”

方先野轻轻一笑,他低下眼眸,说道:“突然很想我妹妹,你和她很像。”

段静元呐呐地点头,小心地看着方先野的神情,却见他红着眼睛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道:“静元,你要觅得良人,要子孙满堂,幸福一生。”

他的手心很暖,让她一时间忘记了躲避。

在不久之后她回想起来这一天的方先野,才醒悟他是在同她道别,只可惜那一天她没有能领悟这些话其中的含义。

她的领悟总是迟到。

夜色已深,井彦对于方先野的来访感到十分意外,方先野与他并不算非常相熟。他将方先野带至书房,屏退众奴仆之后便问道:“方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方先野与他一桌之隔,坐在梨木椅子上,抬眸望向井彦:“我听说井大人十分赏识段帅。”

井彦有些惊讶,探究道:“阁下从哪里听说的?”

“段舜息。”方先野沉默一瞬,道:“我和段舜息是很好的朋友。当年的马政贪腐案,是我同他一起揭发的,感谢大人不曾拆穿他的假账。”

井彦举着茶杯的手臂僵在半空,一时忘了该放下还是拿起。

方先野仿佛松了口气,玩笑般道:“我没想到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是面对井大人。我来见井大人,是有事相托付。

“而我今天对您说的这些,将会是我的遗言。”

第二天晨曦初现之时,方先野望着那朝阳许久,然后理了理身上的官服,戴好官帽,走进了大殿之中。他如平常一样隐没在群臣之间,座上年轻的皇上与百官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便提起了近日得到的这一道圣旨,并且将那御笔亲批的圣旨给百官传阅。

得知圣旨的内容,百官的目光立刻集中在方先野身上,一时间满堂震动。而方先野只是拿着芴板,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先皇遗诏,方先野护驾有功,以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又说段舜息救驾不及,有谋逆之心,需将其诛杀。”皇上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段话,面露为难之色:“段帅是国之重臣,战功赫赫,朕向来器重他,如今他正在养病,朕实在不愿诛杀功臣。但是先皇遗诏在此,父皇尸骨未寒,朕岂能枉顾他的遗愿?”

方先野并不搭腔,便有摸得着皇上脾气的臣子出声:“皇上仁慈,但先皇英明,南都乱了两个多月段将军在前线必定知情,却并未动一兵一卒勤王,足见其早有异心。此刻若不诛之,恐怕养虎为患啊!”

朝堂上便热闹了起来,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自然也有为段胥说话的,但是形势还是被引导着往皇上希望的方向去了。

那传阅的圣旨在群臣的讨论声中到了方先野手上,他不无嘲讽地笑了笑。帝王赤裸裸的猜忌和残忍总要包裹上一套温情脉脉的戏码,真相不过是皇上忌惮段胥,故而动杀心罢了。

只不过皇上也要求个名正言顺,若是名不正言不顺,这屠刀便还要在空中悬一阵子。若是闹大了,戏演得过于荒唐了,收拾残局且要一阵,屠刀便要悬得更久了。

便足够段胥逃脱了。

方先野的手攥紧了圣旨,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突然捧着圣旨出列,跪于殿中朗声道:“臣方先野,斗胆禀告一事,请皇上降罪。这份诏书,乃是臣矫诏。”

满庭哗然,林钧和皇上震惊之余面色不善,皇上的目光在百官面上拂过,口中道:“方卿……”

方先野却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叩拜于地大声道:“臣与段舜息有积怨,是多年宿敌。在金安寺中臣唯恐今后局势有变,臣身家性命不保,又记恨段舜息军功累累归来必有重赏,仿先皇笔迹偷印玺以得此诏。”

“然而先皇自龙驭归天后,便时时入臣梦境,痛斥臣不忠不义之心,为一己私利陷害忠良。称胆敢陷害段帅这般忠良之士者,必身败名裂,不得好死。臣日夜惊惧肝胆欲裂,故而不敢以此诏蒙骗皇上。”

方先野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皇上和林钧没料到有此变故,面色一时铁青,下一刻方先野便指向了林钧,道:“前几日林大人得知方某有此伪诏,便威逼利诱于臣,献于圣上以求荣华,臣不得已而从之。然臣立于殿上,先皇怒斥之声不绝于耳,想来是魂魄在此不肯远去。臣实在不忍,只能言明真相!”

林钧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方先野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方先野你是不是疯了!”

方先野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眼眶发红道:“臣大逆不道,妄图陷害忠良,罪无可恕。先皇英灵在此,臣无地自容,唯死而已!”

他的声音尚在大殿之上回荡时,他便出其不意地冲着离他最近的柱子冲去,红色的衣袖飘飞,仿佛乘风的朱雀鸟般撞在合抱粗的红漆大柱上。

一声脆响,鲜血四溅,满庭寂静。

他的身体落在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极快地扩散开来,污糟了他手里的圣旨,斑驳了字迹。

井彦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抓紧了芴板,不忍地移开眼睛。

——我要把这份诏书坐实成伪诏,把脏水全泼出去。但是破绽太多,定然招架不住细问探究。

——我既然认下这份伪诏,便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我死在金銮殿上,死无对证,便没有破绽了。

——待我死后,井大人会接手此案,我以我的性命恳请井大人,不要翻案。

方先野的脸上染了血迹,他的眼睛睁着,光芒从眼里一点点褪去,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很浅很浅,和所有的温热一起变成寂静。一盏只有鬼才能看见的明灯从他的身体中缓缓升起,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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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看不见尽头的湛蓝天空中去。

?

天元九年的状元郎,清隽文雅,写的一手锦绣文章,最终触柱死在金銮殿上。

他一生伶仃父母早亡,唯有知己一人,和一个喜欢多年却从未让她知道的姑娘。

方先野,先野。

先行者,终横尸于野。

第102章威胁你最好不要得罪一个疯子。现在就……

段胥病情好转,终于清醒时,是方先野去世后的第三天。

段胥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屋顶,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抓着另一只柔软的手,十指相扣。还未及反应,那握住他手的手动了动,他便被抱住了。

伏在他身上的姑娘身上被房间的炉火熏得温热,收着力气不敢压住他,抱着他的手臂却很紧。她一向不太会控制力气,如今却已经能做得这样恰如其分了。

段胥抬起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似的。”

“什么没事,你差点死了。”贺思慕低声说。

她这段时间除了处理鬼域的事情,照看段胥,便就是同禾枷风夷一起到处找灵药。每每找到的药都被治疗段胥的天同星君挡回去,说不是好药就能随便用。

她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病急乱投医。

她有时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她想如他所愿,十指连心,他手里握着她的心脏,或许便不舍得撒手人寰。

站在一边的天同星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低声说:“鬼王殿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贺思慕拍了拍段胥的后背,放开他道:“你先躺好。”

段胥乖乖地点头。

贺思慕便转身和天同星君离开了房间,正遇上红着眼睛跑进来的段静元,段静元颤着声音道:“我哥醒了吗?”

贺思慕点点头,她便抹着眼泪跑进了屋里,天同星君转身把门关好,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看向贺思慕。

天同星君乃是星卿宫里的甲等星君,主福,是这世上修为最高的凡人之一。他有年轻而温和的面容,长叹一声道:“殿下,我已尽力调养并给他祝符。只是他阳气损耗太过,身体底子也折腾坏了,我……只能尽力而为。”

贺思慕低下眼眸,她开门见山道:“他还有多久?”

“如果好好休息的话,大概能有十年左右。”天同星君斟酌着说道。

“他若能好好休息,就不是段胥了。”贺思慕苦笑。

“若还是这般折腾,纵使身负我的祝符,加上我全力调养,他……也不过两年。”

贺思慕沉默了片刻,抬眸望去,晴日里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细的雪花在阳光里慢悠悠地落下来,晶莹透亮,如同琉璃世界般,落在地上便化成了水。

她第二次见到段胥的时候,在凉州也下了这样一场雪。那时候沉英也还只是个一心想要吃饭的孩子,她搂着沉英,段胥把帷帽按在她的头上,她从纱帘缝隙里看着他的背影,轻快而挺拔。

晴日白雪,世上少年。

而晴日里的白雪,突然而至,落地便化为水,短暂如梦境。

“好的,我知道了。日后还要劳烦星君。”贺思慕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虚浮。

天同星君行礼道:“不必言谢。”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东西掉落摔碎的声音,贺思慕思绪回笼立刻转身推门而入,便看见床头柜子倾倒,花瓶摔碎在地。段胥摔倒在地上,仿佛是想要下地行走却失败了。段静元扶着段胥,泪水涟涟地喊着:“三哥……”

贺思慕立刻走上去把段胥扶了起来,段胥抓住贺思慕的胳膊,在贺思慕意图把他扶回床上之前,开口说道:“方先野……方先野自尽了?”

他满目赤红,这几个字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似的。

贺思慕沉默一瞬,道:“昨日我看过鬼册,没有他的名字。他已经往生去了。”

段胥闭上眼睛,捂着额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莫名地笑起来。笑声由低而高,逐渐变得张狂而凄厉,仿佛有狂风从他孱弱的身体里席卷而出,要把这荒唐的世界掀个底朝天。

贺思慕抓住他的手腕,他颤了颤,慢慢地放下手去,赤红的眼里一片漫无边际的疯狂。

他笑道:“皇上想杀我想疯了,那我便上门去,看看谁能杀了谁!”

是夜烛火跳跃,年轻的大梁皇上正皱着眉头批阅奏折,朝上发生的闹剧一时间使他的计划搁置,刑部说无人可证,假诏一事只能定成悬案。段夫人又跑到太后那边哭诉,太后便也说那是假诏,要他要善待功臣。

段胥自然是功臣,居功至伟,北岸的军队只听他的话,先皇的诏书召不回来。他的诏令段胥倒是听了,却也带回军队万人名为受阅,实为威胁。甚至于派到北岸的新帅,也死得不明不白。

这样掌控不住的人,怎么能留。

皇上正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脖颈上一凉,他被什么缠住了脖子,他惊得想要大呼救驾,却发现旁边的侍者已经晕倒在地,而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一个人影幽幽地站到他面前,他定睛一看,不是段胥是谁?

段胥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双目通红,如同阴曹地府的鬼魅。他淡淡地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翘着腿望向这世上最高贵的帝王。

皇上在自己的脖子上胡乱地抓,段胥平静道:“皇上不顾前线战事吃紧,想要趁着我病中将我杀死,我竟不知皇上这样惧怕我?只是眼下这个情况,不知道谁会死得快一点。”

皇上瞪着眼睛看着段胥。

段胥了然道:“皇上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我想进来自然就能进来,是不是,思慕?”

他话音刚落,殿上便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双目没有白色,漆黑的眼睛冷冷地望着皇上。皇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惊惶地向后缩。

贺思慕打了个响指,皇上脖子上的软丝便消散。他捂着脖子不停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哑着嗓子喊救驾,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却无人应声。皇上站起身来仓皇奔到门边去,却发现门已经打不开,拍门也无人回应。

他惊诧地回过身来,望向段胥和贺思慕,他们任他闹腾只是悠然地看着,仿佛在告诉他——你跑不出去。

皇上的眼里涌起怒火,他放下试图拍门的手,指着段胥:“你胆敢……你敢这样对朕!”

“我为什么不敢!”段胥突然拍案而起,他笑着说:“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皇上有什么了不起?你难不成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七窍玲珑心?你会什么?投个好胎?坐收渔翁之利?扶植心腹坐稳皇位?就只能你杀别人,别人不能杀你?”

皇上梗着脖子道,怒不可遏道:“放肆!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

段胥嗤笑一声,他道:“天下?你的天下有多大?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南都,井底之蛙也敢妄言天下?”

他几步走向皇上,皇上连连退避还是被他揪住了衣襟,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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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上这么说,那臣便带你看看你的天下。”

倏忽之间便天地变换,皇上眼睁睁地看着眨眼之间,皇宫殿内的所有摆设尽数消失,他们立于一片焦土之上,两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段胥松开皇上的衣襟,皇上踉跄两步,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踩在一个士兵的断肢之上,瞬间大喊一声跌倒在地。只见黑夜里无数人举着刀穿过他们的身体互相砍杀,杀声阵阵,血肉横飞,月光仿佛也变成了赤色,这片土地如同一个吃人的熔炉,无数人被绞碎于此。

皇上惊慌地叫着救驾,却无人应答,甚至无人看到他们。他们像是战场上的三个幽魂。

段胥走到皇上面前,月光之下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皇上,你看到了么,这里也是你的天下,你当做青史功绩的北岸前线每日都有千百亡魂。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属于踏在这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你高坐明堂之上,脚踩之地不过方寸,当真以为天下就属于你,他们要为你而死为你而活?”

他一把拎起皇上的领子,在他惊惶的眼神里一字一顿地说:“是你,要为他们而死,为他们而活。做不好这件事,你就不配说天下二字。”

皇上颤了半天,强硬地撑起一口气,道:“段舜息!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便杀了朕,朕绝不像你这样的逆臣低头!”

段胥偏过头,他嘲讽地笑道:“乱臣贼子、逆臣?逼死贤臣的君主也敢说这几个字?”

突然间天地变换,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烛火照耀的明亮宫殿,周围温暖安静,仿佛刚刚的血海地狱只是幻觉。皇上惊恐地看了看段胥,又看了看贺思慕,回过神来道:“段舜息,你……你会妖术!”

段胥放开了皇上的领子,皇上一下子坐在地上。

段胥淡淡地望着他,说道:“没错,我会。”

“我对你的皇位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会把胡契人赶跑,让他们再也无法染指中原。你最好好好看着你的位置,好好治理这天下,别被其他人抢了去。我不害你也不忠你,只要你别碍我的事。”

他蹲下身去指着皇上道:“这话我只说一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弟弟死了,我的朋友死了,你再敢碰我的人一根手指,我就敢立刻弑君。我有通天的妖术,便是你有什么高墙禁军,我还能如今日这样冲进来杀你。你该祈祷我活着,若我死了更要日日纠缠于你。”

皇上颤声道:“段舜息……你……你疯了!”

段胥笑起来,笑得明朗艳烈,赞同地点头道:“是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得罪一个疯子。现在就写诏书,让我回北方。”

清晨宁乐殿的侍者醒来之时,便看见皇上面色苍白脱力地坐在地上,仿佛是遭受重击般魂不守舍,连忙去喊太医来诊治。打开门却看见满地白雪皑皑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逐渐远去,他背着手拿着一道诏书,在风雪之中留下四行脚印。

侍者揉了揉眼睛,段胥的身边居然还有两行脚印,在大雪纷飞中伴着他的脚步一路前行,诡异至极。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有个身着红色三重衣,黑发银簪的姑娘扶着段胥的胳膊,同他一起慢慢地走出宫墙去。

侍者转头跑到皇上身边,搀扶他起身道:“陛下……这是……这是刺客啊!”

皇上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个背影上,他好像终于喘上一口气来,咬牙切齿道:“不是,是朕……深夜……密诏段舜息入宫,赐他圣旨……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讨丹支。”

段胥在雪地里的身体颤了颤,贺思慕扶住他,他疲惫地笑着,说道:“我坏了你的规矩罢。”

贺思慕扶着他的肩膀,道:“我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是带你们跑了一趟幽州,坏了什么规矩。”

顿了顿,她叹息一声说:“下不为例。风夷他们要是追究起来,便让他们将我灰飞烟灭好了,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鬼王。”

“贺思慕,你怎么也说起这种话来了?”

“大概是被你带的,也疯了。”

段胥倚在贺思慕的肩膀上,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便抓住贺思慕的袖子哽咽了。

进宫之前井彦来找他,将搜方先野府邸时搜出来的书简策论都给了他,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有一句方先野的遗言要带给他。

方先野说——君子死知己。我将来要托生到北岸去,请你务必,要让我活在一个汉人的盛世。

第103章落定到头来岁月匆匆,才发现自己虽没……

新和元年正月十二,段胥受命赴北岸,重新接掌元帅一职,整顿兵马。蛰伏两月之后由守专攻,夺回青州。丹支应州刺史叛丹支归降大梁。

新和元年三月十九,大梁军队包围上京,断上京水道。

新和元年四月初八,丹支丰顺帝借两万骑兵掩护,欲奔逃出上京,遭遇大梁军队埋伏,狼狈败退城内。

新和元年五月,丹支请降,求保全王室,段胥弗允。

新和元年六月初六,上京城破。段胥率军入城,诛丰顺帝及丹支王庭近百人,大司祭自尽,丹支遂灭。

段胥下令全军,全城百姓虽胡契人亦不能伤之。

新和元年七月,宜、绩二州丹支遗将率部抵抗,半月间被堂北踏白二军赶至漠北草原。

自新和元年七月至十月,三月间檀、乾、妫、儒、寰五州陆续归降。

新和元年十一月,段胥上表迁胡契旧民于乾、儒、寰三州屯田,并禁止族内通婚,嫁娶必须与汉人进行,上允。

新和二年春,段胥归南都,交还兵权推却封赏,辞官归隐。

关于收复北方十七州的一等功臣段胥,北岸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传说他天生神力机敏过人,曾梦中得仙人授业,以至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也有传说说他身体孱弱,几乎不上战场,但只要看见他的帅旗,大梁军队便英勇杀敌绝不退却。

传说他对丹支王庭十分熟悉,一眼便将乔装改扮的丰顺帝和太子认出,并亲手处死。他在城墙上与大司祭长谈三个时辰,大司祭长笑而哭道——吾归草原去,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传说他屡遭刺杀却毫发未损,常有人见其自言自语,如有神于身侧,时时保佑。

草长莺飞,春日阳光和煦,鲜花烂漫。段胥穿着一身黑衣,衣上绣着银色的松柏竹枝,他比从前瘦了许多,面有病容但精神却很好。他盘腿坐在一座坟墓之前,将一封封得胜的战报扔进面前的火盆里,火光跳跃间灰烬在明亮的光线下慢悠悠地飘着。

“再过几代,大梁境内的胡契人也会慢慢变成汉人,像思慕所说的那样血脉交融。你的那些策论,我也给皇上了。”段胥仿佛闲聊般悠然地说道。

他谢绝所有庆功宴,将兵符还给皇上说要辞官时,皇上的眼里露出了最真心的惊喜,下一刻便涌上怀疑。仿佛不能相信段胥真的如之前所说般,对于天下毫无觊觎之心。

他深知与这位圣上多说无益,兵符放在皇上手里时,他只是道——皇上,天下大得很,这兵符极重,您要接好了。

“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认真看你的策论,看了又能否施行。不过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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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也给赵兴了一份,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段胥微微一笑。

因为先皇去世,朝中内斗种种纷乱,朝廷无暇顾及北边齐州的赵兴,赵兴便堂而皇之地留在了齐州,后来因为战事立功,段胥还替他讨了个齐州刺史的职位和荀国公的封赏。

段胥走之前将方先野治理云洛两州的经验总结及经世治国的策论誊抄一遍,赠给了赵兴。赵兴翻阅了几页眼睛便亮起来,连连叹道好文,想要见著者一面。

——著者方先野,已经埋骨泥下。他日你若有大成,记得他便好。

——赵大人从前想做齐州霸主,以后不妨想得更远一些。

他这样说着,赵兴的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心照不宣地笑了。

赵兴是个枭雄,野心与手段兼备,眼里的天下比南都高堂上坐着的那位要广阔许多。段胥走之前把从齐州收编的军队还给赵兴,史彪不愿意回南边,他便说服史彪也留在赵兴身边,除此之外他还附赠了赵兴羽阵车的图纸和他的兵书。

“荆棘已除,道路已开。”段胥咳了两声,熟练地拿帕子擦掉自己咳出的血,笑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你可不要怨我,我这两天发现,我居然已经有白发了。方先野啊,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啊。”

段胥笑着以食指扣了扣那墓碑,若他的好友此时站在这里,便能看见一如既往明朗圆润的眼睛。

阳光温暖,四下里安静得很。

段胥沉默了片刻,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

“怎么一晃都十二年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和我也不像啊。若我真的一直留在大梁,便会长成你这样吗?你这个人自尊心太强,听不得这些话,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和你聊过,现在想想其实挺可惜的。”

“静元的婚事定了,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未婚夫是个很不错的人,最重要的是待她非常好,你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她是有点喜欢你的,你死的时候她哭了好久,我问她为何如此难过,她说她也不知道。若是你们相处时间再长一些……算了,不提这些了。”

段胥轻轻叹息一声,唇角依然有笑,眼神却寂寥下来。他仿佛开玩笑说:“我以前总想着,等北岸都收复了,便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你,你倒先溜了。现在想想看,我那时怎么就认为我想要做的事情,绝不会落空呢?”

沉英如今只是孱弱无意识的一缕游魂,而方先野早早离去。

年少轻狂,以为自己逢凶化吉,总能赢命运一头。到头来岁月匆匆,才发现自己虽没有输,却也从没有赢。

血肉之躯,终不敌世事无常。

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清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如今他已经不太能辨别出这香气的味道,不过他明白这是谁。

贺思慕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弯腰道:“要回去喝药了。”

听见喝药这两个字,段胥长叹一声,抚摸着墓碑道:“我好不容易来见我的好友一面,就不能让我再多和他聊聊么?”

贺思慕微微一笑,并不买账:“你逃药的借口可真是翻出花来了。”

她拎着段胥的后颈轻松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段胥也不挣扎,顺着她的力气起身,对那墓碑道:“家妻凶悍不能不从。再见,先野。”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明朗地笑着:“下辈子别遇见像我这么麻烦的人了,活得轻松点,自己幸福去罢。”

话音刚落,他们便消失在青烟之中。墓碑之前,唯余阳光烂漫,虫鸣鸟叫。

按照和贺思慕的约定,段胥辞官之后便住到星卿宫中,方便天同星君随时为他治疗。天同星君拔出插在段胥头里的几根银针时,他便立刻呕出一口血来,连路也走不稳了。

这一年多的战事中,在天同星君的三令五申下,段胥几乎不会亲自上战场,但精神损耗极大。到了战事尾声几乎已经要撑不住,靠着天同星君的银针吊着他的精神气儿。

上京城破之后他休息了一阵子,这次回南都来处理段府和还兵权的事情,又得靠这些东西隐藏病情。

贺思慕强迫着给他喂完药,然后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段胥有些疲倦,眼睛眨着眨着,似乎要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他抓着贺思慕的胳膊喃喃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你就告诉我罢……”

贺思慕的动作顿了顿,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段胥没有血色的面庞,然后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在他耳边说:“你什么时候不逃药了,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段胥抿了抿唇,闭上眼睛睡着了。

贺思慕掖掖他的被子,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南都是晴空万里,星卿宫所在太昭山却是春雨绵绵。段胥离了银针便脆弱得跟纸糊的人似的,受不得风,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

贺思慕想,现在段胥才二十六岁,她认识他才刚刚好七年。

她从前想象过他七十岁的样子,他衰老了,满头白发,走路拄着拐杖,动作迟缓。她想到那个时候她要嘲笑他,大声地嘲笑他,要炫耀她青春不老的样子,附身在各种年轻的身体里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让他吃瘪生气。

然后,她要好好照顾他。

那个时候他应当早就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成为了一个可以待在她身边,悠闲晒太阳的老头子。

她会完全拥有他的这一段时间,在认识他五十年后,慢慢地接受他终将离开她,在这个世上消失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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